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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ve
重漾注意



很久以後,禇冥漾失去那位重柳族青年的很久以後,他置身在不見盡頭的旅程中,發現自己逐漸記不起那雙藍色的眼睛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禇冥漾想了想,理所當然的想不起來。



最開始時,一切清晰,他像個不在場的第三者一樣隔著玻璃看舊事重演。

正如禇冥漾不止一次質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盡力在最後那十天裡留住重柳族,在那之後的每個夜晚,昏沉或清醒的夢做到最後他也只清晰看見那個人躺在自己懷裡,輕而單薄的身體,隨時停止跳動的心臟,藍色的眼睛。

那些已經結束的場面在他腦海裡被記憶和情感修正後不停重放。不能不想,不能不做,禇冥漾想起親屬對那個人說出的言靈,可此刻卻更像是對他的詛咒,使他拼死都要保持自己原本的模樣,也驅使他去追尋過去的真實。

與之呼應的是,生活裡任何一個不起眼的細節都使禇冥漾回想兩人之間並不多的相處片段。只要稍不留神,奇異的情緒便如水銀滲透,它們在他耳邊竊竊私語,他卻從未聽清過內容,這曾讓他有過一刻莫名的感動––不是被髒東西纏身真是太好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那個下午,他捉住了一只金魚。

熾熱的紅尾巴,銀色的魚鱗,冰涼的觸感。禇冥漾只看著被他捧在手心的金魚從掙扎到奄奄一息,看著自然光在魚鱗上折射成虹。直至人形蛇身的精靈看不過眼,水氣以他為中心猛地炸出又凝聚,女性的指尖輕劃個圓,流水順從地聚成一個小球。那只金魚置於其中,忽然又活過來了。

禇冥漾看著那只宛如空中游泳的金魚,終於想起這一切本就不代表什麼,金魚又好,紅色又好,他只是想念當日為他控制力量的人。

他深呼吸一口,將金魚放回原位又向金魚和幻武精靈道過歉後,把這個事實連同藍色眼睛清澈嗓音一同刻在心底。



而當禇冥漾離巢、不再活在家人的羽翼下而獨自踏進世界追尋關於那個人的真相後,他卻產生過動搖,僅只一剎,似乎又比一剎更長。

被人刻意銷毀的歷史和記憶難以輕易浮上檯面。重柳族裡沒有那個人的記錄是意料中事,可他花了許多功夫從別的方面入手卻都只得寥寥數筆、指向不清的文字,他甚至懷疑那些資料可能根本與那個人無關,線索到此又算徹底斷了。

禇冥漾恍惚回憶起在伏水神殿裡的日子,想著就像他用天女草為對方治療一樣,總歸,不僅是他一廂情願。可原本的記憶此刻像隔著磨砂玻璃,他看不清神殿牆上的雕刻,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也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

呃,也可能玻璃是清晰的,只是他的腦袋起霧了。

禇冥漾躺在床上蜷成一團,兩指夾住紅色圓珠。

話說回來,世界上真的會有人不問緣由,哪怕自己受傷都要三番四次幫他嗎?真的有一個人僅憑一個無任何約束效力的打勾而心甘情願把靈魂交出去嗎?真的曾有人在生死關頭對他說過活下去嗎?

他藉窗外的光看它。珠子光滑的表面印著星光,可裡面只是隨著時間沉澱著更深的紅,他無法感知一絲一縷屬於那個人的氣息。

記憶可被隨意篡改,影像可被隨意掐造。那除了這顆珠子,他又有什麼能證明這個人存在過,要怎麼證明這一切不是他的幻覺,怎麼證明這不是他人為了配合他而做的戲?

他要怎麼才能證明一個不曾干涉時間歷史的人真實存在過?



禇冥漾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正如很久以前重柳族沒有回答他,到底他叫什麼名字一樣,誰也答不上那些自己不知道而答案未必存在的問題。

可這並不代表人們會放棄尋找答案。

他閉上眼睛。殘留於眼瞼的光在黑暗裡揉搓成一片的光,他看見一片正在搖曳,淺薄而模糊的藍色光芒。

幸好,幸好他是個妖師。世界沒有給妖師棲身之所,神卻願意實現妖師一切在合理範圍內的願望。

那麼,禇冥漾虔誠地向自己設下言靈:在一切過去,在一切被他遺忘之前––

他必將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