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詞旺】你都不慰問我
CP:蒲詞客×蒲囉旺司


文/ 柳湘



蒲囉旺司懷蒲克臉懷得艱辛,信息素的缺乏對於母體而言終究是個極度危險的情況。
蒲囉旺司是Beta,但Beta相較其他性別在個體上的性徵差異,僅體現於對嗅覺感知的蒼白和軀幹中腔道貧脊的皮肉。就像生來五感單薄的獸類,太溫順、太遲鈍,荒野裡註定是第一批遭到物競天擇的對象。

這點老萬總比他看得還要更透澈,也更鋒利。他覺察得太慢,只道是自己做得仍舊不夠,便要埋頭更為公司奮力打拚──又或者其實他潛意識裡發覺了,於是從性格上、穿著上甚至做事風格都逐漸堆砌得凌厲,好不容易挨上了副總的頭銜,似乎距離能夠完全承擔家業僅有一步。


後來蒲囉旺司想,這大約只是一種安慰,一種施捨……說施捨或許顯得刻薄。但在背後排佈一切的老萬總,何嘗算不得刻薄呢。



信息素在氣味上展現的花樣不過是一點添頭,Beta沒有那樣敏銳而密集的嗅覺神經,但信息素作用在腺體乃至神經末梢的用處實在太非同小可。

懷孕期間蒲囉旺司算是深刻體會到了這點,偶爾連平躺下來──這樣需要伸展自己的動作都困難得出乎意料,缺乏Alpha信息素致使蒲囉旺司腹部絞痛得無法安眠,他無法完全放鬆下來,腹中小小的嬰兒也同樣不安。
有時候他甚至錯覺自己像一灘濡濕的毛巾,或者一塊布料,所有的神經系統和知覺全部被擰在一塊,痛覺、血液,甚至是眼淚,就這樣淅淅瀝瀝落下來,攤在空氣裡,月光下。

蒲囉旺司曾經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會就這樣暈死在床上。
床鋪上只有被疼痛撕扯的,已經汗濕的軀體,和角落一件已經皺褶的學校外套。

那是蒲詞客的外套。但味道已經逐漸淡去,蒲囉旺司原來就嗅不太到信息素的氣味,如今只有仰賴幻想,以溫度假設一點殘存的希望。他把臉埋進布料裡,幻想溺斃在裡面,終於在後半夜感覺意識被織物的觸感和神經末梢的知覺絞得黏稠又稀碎。



由於生來缺乏Alpha的信息素與陪伴,醫生曾警告過他,這個孩子生下來可能註定要比其他人虛弱上很多。

蒲囉旺司一早便有了心理準備。他面上沒有顯現出來,但意識裡確實為此焦慮,然而除了按照醫囑,蒲囉旺司並沒有更好的方法──一如他面對蒲詞客的消失。他在職場裡、工作上總顯得冷酷,後來發覺這可能真就是唯一的防禦手段了──蒲囉旺司也是很後來很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在面對傷害與憾事時總是呆愣,被動地承受。他沒有學會習慣疼痛,但更學不好如何搶在一切傷害抵達之前先進行攻擊。

萬幸這個小小的生命還是成功降臨在人間。蒲囉旺司臨近生育時身體已經變得虛弱,醫生斷定他若自然生產,可能真的難以捱過──何況還是個Beta,腔體過窄,皮肉單薄,生育條件總是更苛刻一些。
還有孩子,這個註定脆弱的小小軀體怕是也沒有順產的能力。醫生一拍板定了時間,決定直接選擇剖腹生產。

蒲囉旺司沒有任何猶豫和質疑,點了點頭對醫生說,那便這樣吧。被推進手術室時他迷迷糊糊看著頂光,暈影在麻醉的效用下逐漸朦朧,結構一點一點潰散,像框進池裡的月亮。

他想,印象裡蒲詞客的學校裡也有這樣一池月亮。



蒲詞客很忙,有時在校內需要開會到晚上,但說好了要一同吃晚飯,蒲囉旺司便開車去接對方。他到的時間比說好的更早一些,決定把車停在學校外,一路慢慢走到約定的地點。
路邊是學校開闢的池子,月亮躍入水裡,他便被這樣的光線迷了眼睛。

蒲囉旺司呆呆看了一會,隱約聽見微弱的腳步聲,回頭蒲詞客便站在身後。大約是工作結束了,常見的眼鏡也不一直掛著,去掉那層厚重的玻璃,他更清晰地看見蒲詞客的眼睛,淡色的瞳仁裡是月亮碾碎的光影。

蒲囉旺司徹底失去了知覺。




手術過程很順利,臍帶最後只凝結成一道細長的疤痕,盤桓在蒲囉旺司的側腹。

他皮膚白,這十個月來精力與血肉幾乎剝離掉一半以哺育這個瘦弱的孩子,於是更顯得病態。照應他的護士是個小姑娘,原先很羨慕他的膚色,後來成了止不住的擔憂,尤其扎上的那道疤襯得對比尤其鮮明,觸目驚心。小姑娘給他換藥時偶爾嘀咕:這可怎麼好呀……眉眼憂心忡忡的,看得蒲囉旺司有些忍俊不禁。

但實在太疲憊了,他連笑這樣需要牽動肌肉以達成動作的力氣都快要分配不出來了。



生下來的小孩兒身體確實很不好,小小一團的,剛開始比其他正常嬰孩體重快要輕上一半。他不愛哭也不太笑,一開始以為是生命危殆的徵兆,後來發現是真的安靜。蒲囉旺司看著他的臉,心想小孩子怎麼有辦法這樣板著一張小臉,又想,不如便叫蒲克臉吧。

蒲克臉完全遺傳了長相上的優勢,皮膚白,眼睛圓,但大多數只是閉著,很安靜地沉睡,像一小團月亮。後來蒲囉旺司已經可以出院,但那段時間裡仍要經常往醫院跑。
除了看望蒲克臉,他自己的身體也很糟,醫生開了幾管人工信息素的合成劑給他,讓他真的疼得受不了時稀釋了注射。但多了容易產生抗藥性,仍要注意適量。

蒲囉旺司愣愣望著手裡那幾管玻璃液體,他其實沒有那麼抗拒使用這個,自己一早便習慣去接受除了蒲詞客之外所有的信息素合成藥劑。只是他想著,自己尚且還能使用合成藥劑,但是蒲克臉呢?他是Beta,完全沒能有安撫的法子,人工合成劑終究不好施用在幼童尚未健全的身體上。
蒲囉旺司只是感到難受──儘管蒲克臉很溫順,從來沒有歇斯底里地哭鬧過。

又或者蒲克臉確實沒有哭鬧的體力了。



蒲囉旺司是在蒲詞客失蹤兩個月時發現了孩子的存在。
那時正是老萬總宣布總裁位置的競爭,他聽聞這個消息已覺頭疼,像被一把刀從背後刺出來,他低頭去看,肋骨間血液和尖刃的反光灼傷了他的視網膜。


事後要再回顧這段時期,無異於強行將好不容易絞合的傷疤再次翻出血肉。
蒲囉旺司原先以為蒲詞客只是忙,離別前他說過要參加音樂比賽,為此準備了很久,如果成了便邀請自己共同慶祝他的理想。

理想。這著實是很漂亮的詞彙。窗框投下的夜色裡,蒲詞客趴在自己身上,蒲囉旺司感覺身體裡外都是黏稠的泥濘感,累得暈暈乎乎,還是伸手去摸對方泛著潮氣的頭髮,鼻尖近乎抵著鼻尖,低聲對他說:“好。”

蒲囉旺司有一點輕微的近視,蒲詞客在剝去他身上的布料之前會先替他摘去眼鏡。於是在所有親密行為的記憶中,蒲詞客的形象總是有些虛化的,輪廓柔軟,視線也連同快感一起被碾軋得失焦,朦朦朧朧。

這是他印象裡其中一枚月亮。


蒲詞客一離開就如同蒸發一般,蒲囉旺司開始還會乖乖跟他發訊息彙報──從吃飯的菜色到睡前的晚安。以往他經常為了工作沒能按時進食,被蒲詞客要求每餐都拍照傳給自己確認──否則憑後者的本事,能夠唸叨自己足足三天,詞彙不僅能押韻,甚至都不帶重樣的──完全就是浪費專業技能,蒲囉旺司抗議,但哭訴無效。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習慣。


蒲詞客回覆的頻率很低,這不是他平時的狀態,所以蒲囉旺司知道他是真忙。偶爾隔幾天還能見到蒲詞客半含撒嬌的吐槽,再後來就越來越少了,對話框裡安靜得近乎沒有呼吸。
蒲囉旺司在第一次敲下“你還好嗎?”這句話時,感覺吐息都輕了不少。可是蒲詞客確實再沒有自聊天框裡傳出任何訊息。



然而蒲囉旺司也沒有擔憂的餘裕了。有關萬氏集團的消息與兄弟間的明爭暗鬥幾乎讓他沒有能力再思考其他事情,臥底、兄弟鬩牆……甚至是來自老萬總的算計與輕視,樁樁件件壓得他難以喘息。

直到他勞累過度,失去了知覺暈在辦公桌前。


蒲囉旺司再度睜開眼,面前懸著一袋點滴,透明的袋子裡有被絞碎的月光,細長的管子中氣泡上浮,正徐徐往血管裡輸送續命湯。




過去了這些年,蒲囉旺司仍舊沒有收到蒲詞客的任何消息。他盡量不讓自己去設想一些不太好的結局,與蒲詞客的對話框也並沒有停駐不前。他仍然每一頓都按時彙報自己的餐食,從前只有他自己的,如今照片裡多出了幾副印著卡通印花的小小餐具。

蒲囉旺司曾經認識一些蒲詞客的友人,在過往時日裡後者拉著他一一介紹的。
蒲囉旺司從自己摺疊了無數條的通訊錄裡好不容易扒拉出幾位,儘管覺得冒昧,仍是發了消息過去詢問。有些消息石沉大海,他無從得知去向──其餘幾位也沒能連繫上蒲詞客。蒲囉旺司不好意思再行打擾,到最後,較為主動與他交流有關蒲詞客去向消息的人,竟只剩下黃豆醬子。


印象中,對方同樣與蒲詞客在同一學校裡。黃豆醬子有些惋惜地說,他也不清楚蒲詞客如今的狀況,上次與他交流僅說了自己去參加比賽的消息。

“但我可能有關於比賽地點的線索。”黃豆醬子說,先前與蒲囉旺司聊過後,他著手查了一些,決定找時間動身去查看看。如果有任何訊息會再同對方說明。

蒲囉旺司確實抽不開身,他有些愧疚,只有請對方千萬注意安全。




不知道是否是和生育困難或者體質虛弱有關,蒲克臉開口說話的時間,要比尋常家幼兒還要晚上非常多。
蒲囉旺司倒是不太強求,畢竟蒲克臉能夠平安成長對他而言已是最樸素的願望。

蒲克臉的到來是個意外,他對於等待蒲詞客的執念轉移到了哺育蒲克臉身上,這個孩子太乖,即便不會開口,似乎也總能理解蒲囉旺司說的話──無奈身體實在太虛弱,三天兩頭總要吃藥。蒲囉旺司看得出小孩子不愛吃這樣苦澀的藥丸──甚至他自己都不愛碰──但蒲克臉仍乖乖吞下去了,一粒都沒有少。

一直到近三歲,蒲克臉第一次張著嘴,用不太準確的音調和咬字輕輕喊:“媽……媽。”
蒲囉旺司怔了怔,伸手把蒲克臉抱了起來。後者乖順地回抱他。蒲囉旺司臉貼著小小的身軀,感覺心臟都要為之發顫。


蒲囉旺司沒能想到的是,在語言這方面,或許真有些造化弄人的成份……或者本就要歸屬於種下的因果。
即便蒲克臉確實開始學習說話,逐漸學著他所聽見的、所接觸的一切來模仿,但興許是生病帶來的後遺症,甚至是缺陷──蒲克臉咬字一直都有些含糊,無法很精確地運用口舌來分別一些發音上細微的差異。他不太擅長捲舌,能運用舌尖成功把每個字往外推已屬大獲全勝,要求再多一些連蒲囉旺司都有些不忍。

蒲囉旺司原來是不介意的,其實一直都是不介意的。但蒲克臉學著說話的咬字,他的口音,朦朦朧朧地……很像蒲詞客。

蒲克臉有些困惑地看向蒲囉旺司,伸著小小的手摸了摸對方的臉。蒲囉旺司輕輕“嗯?”了一聲,蒲克臉圓圓的眼睛望著他,說話有些吃力,但仍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往外吐:“不要……哭。”




再次收到黃豆醬子的消息時,蒲囉旺司都感覺有些恍惚。
對方發來的是語音,講話速度有點快,他說:“我找到蒲詞客了。”但語氣聽起來沉重,接著一條:“但是他沒有回來。”

找到了,但沒有回來,是什麼意思?
蒲囉旺司沒能問出來。黃豆醬子說,想和他約個場合見面,能說得更明晰一些。


蒲囉旺司同他定了個下班之後的時間。實際上按他的職位,原沒有下班時間一說,只是以普通員工作為參照。地點就選在萬氏集團附近的餐館,黃豆醬子提前訂好了位置。

除非需要帶蒲克臉去醫院,蒲囉旺司很少有天還亮著的時間離開公司,一時間竟還有些不適應。


距離蒲詞客的消失已經過去了三年有餘,蒲囉旺司很難描述如今的心情……他的心臟已經懸在那裡,搖搖晃晃了特別特別長的時間。他曾經在深夜裡自苦,眼淚濡濕過枕巾,也曾經想過視而不見,可他所有的生活痕跡,塑造他過往的情緒、情感……乃至記憶,沒有一項不是蒲詞客曾留給他的,早已牢牢攀附在血肉裡,盤根錯節。蒲囉旺司又要怎麼……要怎麼從中挑取出歸屬的部分,一一割下剔除呢?


蒲囉旺司連推開餐館門的手都有些施不上力,近乎是狼狽地被服務生領到了黃豆醬子所定的位置前。
黃豆醬子見到對方,慢慢地站起身來。

他的臉色很不好,似乎從探查回來就沒能好好休整過,眼下一片烏青,眼窩微微凹陷,像是被這件事情透支了不少體力和心力。

黃豆醬子讓蒲囉旺司先坐下,自己從角落裡帶了一個人走出來。



是蒲詞客。

……是蒲詞客?



蒲囉旺司怔在那裡,分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對面的人看起來確實是蒲詞客的模樣……琥珀色的瞳仁,體態、眉眼、長相,無一不是舊日的輪廓,可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蒲詞客”走到了蒲囉旺司面前,視線降落在身上,但是是冷淡的、無機質的,相較真正的蒲詞客而言,稀釋掉了太多的溫度、真誠……一切他原先應該熟悉的要素。

“蒲詞客”說:“您好,我是齊鑼。”

他沉默了一會,說,很抱歉,奪取了您愛人的身體。




“一片海、一片湖、一片水塘、一灘水漬、一捧水,”蒲詞客很輕很輕地說,“都可以是月亮的載體。”
蒲囉旺司偎在他懷裡,瀏海壓得亂七八糟。他知道自己的大作詞家經常有這樣天馬行空,甚至有些不著邊際的思維,即便已經睏得迷迷糊糊,連說話語氣都像是嘟囔,但仍很努力很努力地跟上對方的思路,“那眼淚呢?”

可以是吧。蒲詞客說,但讓眼淚多得能夠盛裝月亮,不會太過悲傷嗎?

蒲囉旺司沒有回答。他的呼吸徐緩,四周的空氣也逐漸停滯下來。
蒲詞客低頭去看他,一小張臉有大半埋進棉被裡,忍不住好笑。又輕聲說:“晚安。”




“為什麼取叫這個名字呢?”黃豆醬子抱起蒲克臉,後者像一隻溫馴的小貓,任他動作,“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
蒲克臉生得太漂亮,娃娃一樣,確實很招人喜愛,黃豆醬子沒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臉蛋,蒲克臉也不知道反抗,只咪嗚一聲。反應太過小貓,萌得黃豆醬子吱哇亂叫,近乎淚眼汪汪。

蒲囉旺司被他的行為弄得好笑,也出伸手,摸了摸蒲克臉的頭髮。

“因為……名字裡有月亮,”蒲囉旺司的聲音和緩下來,很輕,幾乎要化在空氣裡,“……還有他。”




END

[註1]彷彿天一黑天一光揮發了一句再會 只見人下墮 / 快慰繼續傳播 你都不慰問我 / 區分到太清楚 太嚴苛(林奕匡《高山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