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 第四章05 來人正是風逍遙,他手腕一翻,當即收掌收刀,衝著荻花題葉和無情葬月笑了一笑,卻掩不住眉眼間的疲倦風霜。無情葬月快速撤了劍,一把拉住風逍遙的手,哽咽道:「大哥,你沒死、你沒死!」 風逍遙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摸了摸無情葬月的前髮,扭頭卻對著荻花題葉道:「花,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荻花題葉忙鎮定了心神,道:「風,你……離開後不久,師尊質疑劍宗才是造成道域大亂的元凶,次日卻遭人暗殺,而無情葬月正是殺了陰陽宗主的嫌疑者。」他一面說,一面伸手握住風逍遙的手腕,只覺那隻手冰冷至極,簡直不似活人。他心中一凜,不著痕跡地去探風逍遙的脈搏,風逍遙卻靈敏地察覺,掙開了手,道:「花痴,別找了,我已死了,如今只是個生魂。」 此話一出,不僅是無情葬月,便是荻花題葉也愕然不已。無情葬月緩緩放開風逍遙,怔愣愣地退了數步,低聲道:「是啊,我……當初那一劍,大哥是不可能生還……我……」風逍遙望著他,想說些安慰之言,張了口,卻又無話可說。 有些事能夠反悔、能夠補償。有些事終究只能悵然回首而無可奈何,比如歲月,比如生死。 而這些都是多說無益、徒增傷心的。 一旁的荻花題葉卻在一瞬間恢復冷靜──風逍遙已死,如今卻又站在此地,這是為何?這段時間又去了哪裡?當中種種問題雜亂如麻,荻花題葉沉吟片刻,抓緊關鍵問道:「風,你可還記得,是誰殺了岳千城?」 風逍遙困窘地笑了笑,道:「生前之事我忘了許多,不久前才想起大部分,可就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說完,轉過頭看向無情葬月,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問道:「月,我真的殺了你父親嗎?你……可有明確的證據?」 無情葬月臉色一白,忽然露出慘笑,道:「大哥,不是你殺的。」 風逍遙怔了怔:「你如何肯定?」 無情葬月沉默半晌,低聲道:「我還不能說。」 荻花題葉深深嘆了口氣,渾身則泛起一股殺意:「月,你到現在還不肯說出真相嗎?雪因你心碎,風因你而死,我的師尊極可能為你所殺,你……」 風逍遙連忙伸手攔住了荻花題葉,道:「花痴,月他說不定真有什麼難言之隱。事關道域,真相未明之前,千萬不要衝動。」 荻花題葉聞言,俊秀的兩道眉微微皺起,卻將原來提起的手掌緩緩放下。他微一沉吟,手裡摺扇輕輕拍著掌心,緩聲道:「好吧,風,我現在可以不殺他。但是,真相卻不可不察──修真院一百六十六名同窗、岳千城以及師尊,究竟是誰所殺?風,你是第一個發現岳千城屍體的人,而當初你所說的兇手……」 風逍遙心頭一跳,衝口問道:「是誰?」 荻花題葉:「劍宗輔師琅函天。」 風逍遙聽見「琅函天」三字,眼皮不由自主地不住跳動,他伸手壓了壓眼皮,聽荻花題葉續道:「原先你所言並不被採信,但後來師尊不知查到了什麼線索,才又提出琅函天之嫌,只是次日,當即遭人殺害。」 風逍遙道:「那麼殺害陰陽宗宗主的,不是月,而是琅函天了?」 荻花題葉冷笑一聲:「我可不敢肯定,月在師尊死後隔日盜走血不染離開道域,這番舉動的嫌疑不可不謂大。」 風逍遙一扭頭,向無情葬月問道:「月,你為何要離開道域?」 無情葬月緊握著血不染,道:「是琅函天逼殺我,迫使我離開道域……」 荻花題葉輕聲一嘆:「非是我不顧朋友之情,只是,月的這一番片面之詞,又如何能全然相信?風,我知道,你一向袒護月,可是不要忘記,師尊已經死了將近一年,如今連最大的嫌疑犯都不能帶回道域審問……你可有掛念過我的感受?」 風逍遙咬著下唇,看著荻花題葉冷然的臉色,終於道:「花痴,給我十天,十天之內,我會查清真相,替月洗清嫌疑。」 無情葬月猛然抬頭,愕然地望著風逍遙,荻花題葉則問道:「如若你不能查清真相呢?」 風逍遙:「那月,就交給你處置,我絕無二話。」 荻花題葉一笑:「好,十日後,沉香蘭居見。」 風逍遙向荻花題葉和無情葬月告別後,獨自一人策馬準備往道域而去。走了大半日,天上忽然飛來片片飛雪,風逍遙一愣,勒馬抬頭,只見天氣清朗,實在不是下雪天氣。 他伸出手來,那片雪花像是有感知一般,翩然飛入掌心,而後消失無蹤。 風逍遙心中一動,趕緊調轉馬頭,隨雪花飛來處追去。 馬兒小跑步地穿過了黃沙,忽然,風逍遙眼前一亮,看見大漠裡竟有一座小湖,湖水碧藍猶如天青。在湖畔立著一婀娜背影,風逍遙連忙催馬,然後在湖畔俐落地翻身而下,腳下登時翻起一片黃沙。他抬起頭,對著那個背影喊道:「雪。」 那身影微微一顫,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少女抬眼望著風逍遙,神色似喜似愁,大大的杏眼裡彷彿盈滿了萬般滋味,然後她輕聲道:「風……我終於,見到你了。」 風逍遙望著玲瓏雪霏不由得微微怔住,當時他見到花與月時,情況危急,並沒有什麼感懷,而如今見到了雪,心頭忽然湧起了五味雜陳──一年之前,他們四人還是摯友;一年之後再見,非但反目成仇,甚至已是生死相隔。風逍遙捏緊馬韁,一手牽著馬,一面朝玲瓏雪霏走近,故作輕鬆地問道:「我剛剛見到花和月了,道域的事我也都聽說了。這一年,你還好吧?」 雪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她微微垂下眼簾,道:「風,你……你果真已經死了?」 風逍遙看她神色悲傷,連忙說道:「哎,雪,以前習字課先生不是說過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小時候我老是討厭上習字課,如今回想起來,老先生倒也說過不少有道理的話。」 雪倏地抬起眼看著風逍遙,一瞬間,風逍遙沒來由地心頭一跳,只覺玲瓏雪霏的眼神裡有難以言喻的壓抑。風逍遙忽然想起從前,在某些極為偶然、極為短暫的瞬間,這個溫文的義妹也曾這麼看向他,而那眼神總陌生得令風逍遙以為,自己從來不認識過玲瓏雪霏。但玲瓏雪霏只有一瞬失神,隨即恢復如常,道:「風,你這些日子可是待在萬里邊城的鐵軍廟?」 風逍遙一愣:「是啊,你怎麼知道?」 玲瓏雪霏並不回答,她纖細的手指微微攏起,頓了一頓,又道:「那麼,你可知道,萬里邊城出了大事?」 風逍遙臉色霎時一變,急忙問道:「什麼?」 「鐵軍廟尉長白日無跡殺死王族親尉歲無償,如今已畏罪自盡。苗王震怒,命軍長到王宮說明一切……風!你要去哪?」 那邊風逍遙聽到一半,早已跳上馬背。早先猇族之事,他已隱隱感到不對,只覺有人要對鐵驌求衣不利,而如今,白日無跡猝然身死,至於苗王要見鐵驌求衣的原因,恐怕不只歲無償之事,更是為了《狼朝禁宮錄》等等諸事。他蹙著眉,在馬背上俯視著玲瓏雪霏道:「回去萬里邊城。」 玲瓏雪霏道:「風,這是他鐵軍廟之事,你實在不必插手。」 風逍遙搖頭:「鐵軍廟於我有大恩,我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玲瓏雪霏伸手握住垂落的韁繩,急促道:「那道域的事呢?風,你獨自從鐵軍廟出來,找到昊辰和飛溟,不正是為了解決道域之事?鐵軍廟如今得罪苗王,兩邊衝突,必定凶險,你又何必淌這趟渾水?」 這番話一出,風逍遙動作登時一頓,然而卻也不過片刻,他又重新握緊韁繩,狠狠一咬牙,道:「我跟花訂了十日之約,十天之內,我會想辦法。但是……軍長待我……恩重如山,我必須回去。」 玲瓏雪霏仰看著風逍遙,緩緩鬆開了韁繩,杏眼裡湧現一股更深更濃的憂傷。風逍遙不忍心看,只得閉了閉眼,而後心一橫才終於望向玲瓏雪霏,道:「待我處理完鐵軍廟之事,我會完成花痴的十日之約。在那之前,雪,你可千萬看著花痴和月,別讓他們又鬧翻了。」 說完,他一轉馬頭,手提韁繩「駕」地大喝一聲,那馬便駝著風逍遙,撒開蹄子直往萬里邊城而去。 風逍遙馬不停蹄地直奔萬里邊城,可他自往道域的半途折返回萬里邊城,路程遙遠,仍舊折騰了一日一夜。 當他一到鐵軍廟,立即大步衝進大廳,那邊忙著代管軍務的窮千秋猛然見到他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手上的文件。窮千秋還來不及和風逍遙打聲招呼,風逍遙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問道:「老大仔呢?他人在哪?白日無跡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 窮千秋被他這麼十萬火急地逼問,人也跟著緊張起來,登時也顧不得其他,一五一十將事情全說了。原來那日鐵驌求衣和風逍遙出門處理猇族之事沒多久,苗王所派的歲無償便來調查鐵軍廟,說苗王要知道近日關於軍長的傳聞是真是假,但軍長不在,歲無償便先離開,白日無跡因事關重大,也跟著出門去尋鐵驌求衣。 不料,從此歲無償和白日無跡便無消無息,守在鐵軍廟的小七和窮千秋擔心了半天,總算等到鐵驌求衣回來,那鐵驌求衣聽了事情始末,二話不說讓小七帶上兩封密信、立即出發前往王宮晉見苗王。小七出發沒多久,苗王派遣的使者遠君辭便來到鐵軍廟,言道白日無跡殺了歲無償,而後畏罪自盡。 風逍遙越聽臉色越沉,忽然插口問道:「他們如何判斷人是白日無跡所殺?」 窮千秋道:「這……據遠君辭所說,歲無償將軍身上的傷口都是尉長軟劍所致。而後國師忘今焉在追捕尉長時,砍下尉長一臂,尉長隨即逃入孤血鬥場遺址,設下炸藥,自殺而亡。」 風逍遙聽見此話,不由得捏緊窮千秋的臂膀,疼得窮千秋「嘶」地一聲倒抽一口冷氣,風逍遙這才回過神,忙放開他,道:「抱歉。你……繼續說。」 窮千秋苦著臉道:「遠君辭奉王上之命,要軍長親到苗王宮說明。軍長也沒推辭,便跟著去了,臨去前,便要我好好守住邊城,還有……」他話到此,忽然吞吞吐吐起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軍長交代,這件事不必讓兵長知道。」 可先前窮千秋給風逍遙那股氣勢壓倒,到底沒能隱瞞。 風逍遙不發一語將眉頭鎖得老緊。白日無跡不會無故殺人,對方還是王族親尉,何況鐵軍廟此時正備受懷疑,白日無跡不當作出如此無謀之事。那麼,可能的情況,便是遭人嫁禍,又遭到滅口。 至於嫌疑最大者,恐怕便是國師忘今焉。 那日在尚賢宮,俏如來曾提及忘今焉是九算老大,《狼朝禁宮錄》又出自墨家。如此說來,設計陷害鐵驌求衣之人,多半便是忘今焉無誤。忘今焉在苗疆王權之爭時突然浮上檯面,並一舉被當今苗王奉為國師,在他上任後,便大力推行墨之一教,所崇拜之神乃是琅函天師…… 風逍遙悚然一驚──琅函天師,不正與道域劍宗輔師琅函天同名?而那時在尚賢宮,俏如來言語裡也暗示了,忘今焉曾經改過名字。 如今的忘今焉,恐怕便是昔日的琅函天。 風逍遙緊緊握拳,忽然想通了一切──忘今焉便是琅涵天、引發道域大亂的嫌疑者。 倘若先前風逍遙知道忘今焉的身分,必定是非找他不可的。鐵驌求衣恐怕老早就知道了真相,可即使心知肚明,他仍未曾讓風逍遙知道忘今焉的真實身分,只是不動聲色地暗中與忘今焉周旋。 直到兩人的明爭暗鬥終於白熱化、事件一一浮上檯面,風逍遙才掌握夠多的線索,想通了真相──然而若非早先玲瓏雪霏告訴他鐵軍廟出了事,此時風逍遙應當已回道域找尋線索,以赴荻花題葉的十日之約;而若窮千秋依照鐵驌求衣的指示一概不向風逍遙說明,怕是風逍遙也無法這麼快推測出事實。 風逍遙咬著下唇,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氣惱和焦躁。 鐵驌求衣瞞著他太多事了,尋常無所謂的小事也好,牽連生死真相的大事也好,總是不肯坦白,而今更是什麼話也不說,孤身便去解決此事。 事到如今,風逍遙當然可以不必插手忘今焉與鐵驌求衣之爭,只要蒐集夠多的線索,在十日之後向荻花題葉證明無情葬月的清白。到了那時,花與月的誤會消解,便能傾整個道域之力向真正的元兇索命;而他風逍遙,便能洗刷汙名,就此化解了心結和執念,重歸輪迴。 而這正是鐵驌求衣所望。 可事情真的能夠如此順利嗎? 風逍遙倉皇抬頭,不經意看見了鐵軍廟供奉的那尊神像。經過千百年來無數線香的薰染,那尊神明的面目早已漆黑得分不清五官,可仍就能辨認出突出的雙眼,正無聲地直盯著世間凡塵,彷彿能看透一切,並將這一切一一擺佈妥當。 好比鐵驌求衣,在風逍遙不知不覺時,已然替他安排好了道路。 可那尊神明模樣如此模糊,風逍遙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從未仔細辨明那尊神像的面貌。 剎那間,風逍遙只覺一股虛脫了似的無力感,隨即卻也湧現一股他幾乎不曾有過的剛毅。他定定地望著那尊神像,低聲說:「你看透了一切,也安排了一切……可你到底漏算了人心。」 窮千秋站在一邊聽不明白,愣了愣問道:「兵長,你說什麼?」 風逍遙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大步走出鐵軍廟。後邊窮千秋慌忙追上,一面快步走著一面對著風逍遙的背影喊道:「兵長!你要去哪?」 風逍遙微微側頭,眼裡散發出冷峻寒光,看得窮千秋心中一凜,腳步登時頓下,只聽風逍遙道:「去找老大仔,還有國師忘今焉。」而後他快步走到栓馬處,解了韁繩,翻身上馬,一掉轉馬頭便匆匆離去。 窮千秋皺眉目送風逍遙離開,一回頭,看見鐵軍廟供奉的那尊神像,依然漠然而無聲地凝視著遠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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