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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島被鋰登強制性的要求躺在那張簡易的床板上養傷時,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發呆、睡覺,以及注意不要在別人餵飯的時候被戳到鼻子。

周圍是其他人的喧鬧聲,而月島偶爾會瞄一眼悄聲無息地躺在另一頭的尾形百之助。

脖子和身體各處的傷隱隱作痛,然而他卻有些出神。

實話說,他和尾形雖然相識已久,但要說有多熟悉也絕對沒有。兩個人之間的交情,要勉強說起來,也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當然,兩人同為鶴見中尉的手下,月島對於尾形的背景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但就個人而言,月島不懂尾形,也不曾想過要去了解他。

即便兩個人都殺了自己的父親,他們所追求的、所為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事物,更不存在所謂「同為弒父者」的共鳴。

但只有在一點上,月島能夠稍微理解尾形。

那就是孤獨這件事。

在不受父母關愛的家庭裡,月島成長的歷程,總是會有跟尾形有著些許的相似之處吧。

那種想要受到關心、在被欺負時有能夠輕聲安慰的懷抱,尾形究竟有沒有得到過?

月島不由得想起他記憶深處的女孩,以及她蜷曲的頭髮和笑容。

有時他看著那一頭因高燒而昏迷不醒的尾形,恍若能隱隱約約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個存在也如同尾形一樣,缺乏任何情緒以及平常人有的同情心。

他覺得尾形就像是他心裡的那個對任何事都毫不在乎、同時親手把幸福毀掉的自己。

尾形百之助這個人,就是他內心陰影的具現化。

他總是會躲在內心深處向月島低語著,訴說自己的不合群、厭惡世間的任何人事物、對著和睦家庭露出冰冷的視線。但他也同時渴望成為被人接受,希望有個存在能夠出現且擁抱所有的自己。

月島也知道,在殺死父親與跟隨鶴見的這幾年,甚至在更早之前,自己內心原本已經淡下來的黑暗一直在增長,並且正啃噬著他。但他卻對此置之不管,只有在看到那個與自己相似、但有著不同選擇的人時,才會依稀感覺到那冰封的情緒下湧動的黑潮。

他不熟識它,可必須與它共處。他知道部分的它,卻不了解它的痛楚跟毀滅。

就如他跟尾形那樣。

在少尉他們回來並傳達尾形逃跑的消息時,月島其實沒有多驚訝。

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在他們送尾形前去醫院的那一晚,尾形醒來過。

因為傷口而睡得很不安穩的月島在突然的驚醒後,馬上察覺到了那隻在黑暗的帳篷中發亮的眼睛。

他轉過頭去,跟尾形對上了視線。

在黯淡月光的照射之下,尾形的眼瞳反射出些許亮光,但因為視野的陰暗,月島無法清楚地看到尾形的表情。

尾形坐起了身,身上還是披著那件皮毛。他的動作是那麼的輕巧無聲,就像是身上的傷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一樣。

月島還不甚清楚的腦袋讓他只顧著盯著尾形的動作,並沒有吵醒任何人。

尾形手摸了摸那片近乎包覆他半張臉的乾淨布料,細微的哼聲在寂靜的室內沒有掀起太大波瀾,月島卻能清楚地認知到裡頭所蘊含的情緒,包括不屑以及失望。

尾形的左眼還是繼續看著月島,而月島也無聲對望著。

似乎意識到月島並不會採取任何行動之後,尾形終於第一次環視起了整個環境。

他的眼睛掃過躺在地上的每個人,最後停在那嬌小的女孩身上。

月島雖然不清楚阿席莉帕睡覺時的模樣,但是尾形原本淡漠的表情起了點微妙的變化。

他像是終於有了痛楚一般,再次覆上自己已經成為一個空洞的右眼,全身顫抖了起來。

尾形低下頭,笑出了聲音。

空氣的振動讓月島床下的鯉登皺了下眉並翻了個身,而另外兩個曾經在戰場上出身入死的士兵卻像是死去一樣,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月島毫不在意周圍,只是繼續直視著自己的黑暗。

尾形終於停下了他粗嘎的笑聲,眼睛又重新看向了月島。

他似乎對月島做了某種口型,但昏暗的光線讓月島無法解讀。

對月島豎起一根指頭放在自己的嘴巴前面之後,尾形便像是耗盡了體力似的躺回了床上,彷彿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移動過。

一切又歸於了平靜,剛才的事情就只像是月島的一場幻覺。

隔天,月島目送著杉元他們以及似乎還在昏迷狀態的尾形離開,把昨天的事都封存在了心中。

跟收留他們的人交談了幾句之後,他再次躺了下來,感到身下的床鋪似乎變得柔軟卻異常陰冷。那黑暗的物體裹住了他,並將他緩緩拉入、下沉至那不見底的深淵。

而尾形正在最下面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