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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杖倭助火化的那天陽光明媚,天空蔚藍鮮豔得刺眼。
繁瑣的手續自有葬儀社專員打點好,虎杖悠仁做為唯一的親屬依循流程馬不停蹄行進,忙得沒有為悲傷留下的空間,直到老人的身軀被送進火化爐才稍作歇息。一閉上眼混沌的腦袋立刻浮現昨日情景:綻放的鮮花與夕陽下窗簾舞動的影子、老人凝固不動的背影、護士溫聲慰問寥寥幾句對話、收拾道別乾淨俐落,一個人的生死就這樣塵埃落定。

在眾人的包圍下死去吧,老人說。別和我一樣。

焚燒過後虎杖悠仁孤身一人留在房裡撿骨,骨頭上殘留火焰的熱度燒灼冰涼的指尖,燙得他咬緊牙握拳震顫;痛楚像一件過大的外套遮蔽所有感官,為蹲在墓前低頭默禱的他隔絕所有雜訊;白菊瓣上的水珠倒映著年少的、面無表情的臉,隨著風吹飄零落地。
他盯著碑石上褪色的家名,想起茶几上失去主人的煙灰缸,思考過世後無人將自己送回此處長眠的可能性。

*

生活並不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天翻地覆。
虎杖重複著同樣的行程,對前來慰問的同學和老師回以笑臉和輕快的語調。不需探視病人後空出來的大把時間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電視劇與漫畫的情節不再像以往一般吸引他,琢磨得更加精細的廚藝也在某天處理掉吃不完的剩菜後宣告放棄。牛奶與麵包取代了便當盒,與同儕平凡、漫無目的甚至是幼稚的互動填滿在學校的零碎時間,偶爾一兩波前來挑釁的不良少年在被打得落花流水後也不再擾煩他,生活像白開水一樣寡淡──直到面臨升學抉擇的時刻來臨。

所有體育名校的盛情邀約都被客氣地回絕,就近的高中成為虎杖升學的主要目標。老師惋惜的眼神、女孩們的竊竊私語與男孩們半挑釁的競賽要求於他全不重要,最記掛的是超市特價時段與帳戶裡的餘額還能撐多久;而一些不明身分的人士也在此時開始與他接觸,誇口許諾金錢、女色與受人畏懼的快感,只要加入聽起來頗為可疑的組織,在他沒聽過但也許很有名的某人底下跑腿幾年,外加一點小小的勞力活。
虎杖耐心地聽完,然後誠懇拒絕了。

他自認對不請自來的招聘說明人員算不上熱情,但態度也頗真誠,所以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被同樣一群人怒氣沖沖堵在小巷子裡,威脅要他好看。
被拒絕是一件這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嗎。

他閃過一波波襲擊,反擊如機器般精準,身手矯健老練得難以讓人置信他只有眼前襲擊者們的一半歲數。混混們一個接一個倒下,虎杖側身讓拳頭從耳邊掠過,頭也不回一腳踢上柔軟的小腹,反手肘擊又敲暈一個,抽身再次擺出防備架勢,卻久久沒有等到下一波攻擊。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個不漏躺在地上呻吟喘息,短時間內看來是站不起來。
虎杖用衣袖抹了抹臉,看著帶頭的混混怨毒的瞪著他,鼻子止不住的冒血,五顏六色充滿尖刺的造型像鬥敗的公雞一樣頹然下垂,自己也覺得陣陣疲憊如湧泉般冒出。

抱歉。他對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人說。但我真的無法加入你們,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你以為我們稀罕嗎,帶頭的混混往地上淬了一口。要不是……

「喂。」
低沉渾厚的男聲在他背後響起,一如平地驚雷。「這些是你做的?」

虎杖回頭,看見一個人站在巷口,高大的身軀一半沒在陰影中,唯有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銳利的精光,越過層層阻礙刺穿他的身軀,彷彿要就這麼剖開他細細翻看挑揀。
──噬人血肉的猛虎。
這是躍入虎杖腦海的第一印象。

「沒聽到嗎。」男人走近一步,某種蠢蠢欲動的陰影在語氣邊緣徘徊,明明只是孤身一人,但散發出的氛圍已經讓還清醒的人們顫抖起來。「我在和你說話,小鬼。」
「我不是小鬼。」虎杖回嘴,忍住想後退的衝動。「這不關你的事。」
男人露出森森白牙繼續走近,步伐輕鬆寫意視地上橫七豎八的軀體為無物。「我覺得有關。」
不幸躺在男人行進路上的其中一名混混破喉間迸出破碎的嗚咽,拖著沉重的身軀想爬開,被重重踹了一腳撞上牆,四肢短暫抽搐後軟軟垂了下來。虎杖心頭一緊,猶豫該不該上前的空檔已被一堵參天高牆封住去路;他仰頭看著男人,發現對方其實十分英俊,但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野性氣息明白昭示掠食者的身分,足以消滅任何外貌招致的親近感。
「我很好奇。」男人彎下腰在他的耳邊呢喃,狀似親暱卻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惡意。「喂,小鬼,打斷骨頭、踢破內臟、拳頭陷入肉體裡的滋味如何?明明是這麼多人圍攻你一個卻被你反擊成功,看螻蟻們屈辱的表情快樂吧?螻蟻們怨恨又無法報復,知道自己如此強大不會讓你上癮嗎?」

瘋子。
陣陣顫慄竄上虎杖的脊背四處蔓延,彷彿電擊般的痛楚又像是被愛撫一般;男人燒灼般的吐息在幾乎相擁的距離下無處可躲,腦內警鈴瘋狂大作,全身上下每一條神經都在催促他逃跑或攻擊,是人類從茹毛飲血的時代留存至今的古老本能。
他沒有跑,穩穩站在原地如一顆屹立不搖的樹。
「不。」虎杖的聲音嘶啞,但語氣堅定,每個音節都俐落清脆。「我什麼感覺都沒有。」
男人並沒有因為他的回答而失望,短短笑了一聲。
「是嗎。」他站直身體,打量著虎杖的眼光意味深長。「真是了不起……真是可惜。」
虎杖對男人的評語置若罔聞。「可以的話請您讓開,先生,我想走了。」
預想中的刁難沒有出現,男人很乾脆的側身讓出通行的空間,在他們擦身而過時又補上一句。
「下次記得打狠一點。」

虎杖不急不緩走出巷子,沒留給虎視眈眈的猛獸任何一點破綻,甚至還打了通電話拜託救護車出勤。他走了好遠好遠回到熟悉的社區,不再甜蜜但依舊舒適的家映入眼簾,直到踏入家門的那一刻虎杖才癱坐在地,彷彿被抽走了全身力氣。

「……搞什麼啊。」他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有著銳利目光的猩紅雙眼,微弱的刺痛感殘留在皮膚上揮之不去,如盤桓的幽魂。
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