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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的清晨灌滿了寒氣,初春的氣候比人心更加難測,在家請安的習慣沒改,苑遲卯時初就醒了,她在榻上眨眨眼、舒展了上身才緩緩起來,這是大夫交代的習慣,起得猛了對身子不好。
  在套上軟履時就聽得窗外的啁啾幾聲,想過去推窗看看,還沒走兩步就被外頭透進來的寒冷滲進中衣裡,她連忙去取架上的外裳和上衣,手下一著急還將底下的新抹胸一併拉扯了出來,沒來得及接住,它便輕飄飄地落了地。
「唉……沾塵了,就該知道不要貪得好看先取出來。」她彎腰去撿,就突然想起來那船底衣箱的料子,當時即便是浸水多日也摸得出料子柔軟滑細,現在想想倒頗像是做中衣、抱肚的好材料。
  她一邊穿衣一邊琢磨著煙陵渡口的事,今兒她也穿了一身嫩綠,取一個春苗的意頭,丫環不比小姐,她就裡襯穿得還是富貴柔絹,外頭套的便粗糙不少,上衣緊而收袖,下裳簡單沒有紋飾,一邊對鏡整理儀容,一邊拿著面霜將臉上塗了個勻,春深的身分可不能上什麼時興的妝容,補些養品只是免得風塵太過刮了臉,等她上了養潤的口脂又對鏡瞧了瞧,鏡中人面白而唇瓣微紅,倒像是此刻融雪的梅枝,初初露得一點春意,覺得差不多時,又想起夏沉霜前一晚在錦雲樓說的話。


  那晚他們沒有點得鋪張,兩人一桌,也恰恰是三菜一湯一甜品罷了,他們本性就不是奢靡浪費的,便是估量了兩人的食量才點的菜譜,至於價錢便也沒有多少。
  臨到結單之時,小二正站在一旁給貴客換去菜盤,又上一壺春芽洗洗膩口,夏沉霜搖著紙扇與許苑遲互看了一眼,苑遲便從懷裡解了荷包掏出銀錢,那本來就是五五分帳的,倒是公子又收了扇,用扇尖止住了她的動作。

「別,看著怪可憐的,這麼一身寒酸我怎麼忍心讓你出錢。」說完又一展扇面遮掩他偷趣的嘴角,上頭寫著:寥寥平素士,未解生安樂,開得霜沉花,許人不知春。
「你就裝吧!都讓我瞧見了才遮,一點誠意都沒有。」



  寒酸,這不是他要她扮的侍女嗎?
  跟公子在一起,真是她這生磨練修養最難的試煉,每每被氣著都只餘瞠目結舌的功夫,相識越久,公子倒是越不將她當外人,什麼話都能說,害得她也差點端不住京官小姐的風儀,夏沉霜倒是做得習慣,一邊與她言行無狀,一邊還能做出一派玉樹臨風的樣貌,惹得旁人頻頻回顧。

  讓苑遲說,那些個人就是被迷了眼了。
  想了想,還是不行,她想到寒酸兩個字就想到夏沉霜的那時的竊笑,就這還京城四景?公子騙人騙得可苦了。
  對著鏡子她又將妝奩打開,在裏頭取了幾枚花鈿,彼此相扣成串套過了頭上的銀梳子,就略略垂在髮髻旁小小的搖晃,再取了一個最為樸素的竹葉玉簪子,個頭小小的不太顯露,就斜插在另一頭的髮髻上,這才滿意出了房門。


  往上房迎來的小二正巧碰著她推門,就將她引到下廳,方才還在心裡埋怨的夏公子正盤坐在席上拿著小杯入口,桌上備得正是早膳,雖是粗食但勝在新鮮熱騰,苑遲對公子福了福身子就站在他身側,公子特意對她看了一眼。
「春深,還是坐著吃罷。」他倒演得認真,她應了一聲全了戲碼。
  和其他桌比,這處兩相無言,在店裡可說是十分突兀,不過怪不得他倆,食不可多言是打小種在骨子裡的規矩,何況才醒不到兩刻,一個飲茶一個勺著湯餅,看著端正,其實都在醒神,還琢磨著待會說話。
  待苑遲用完膳食,公子也差不多吃完手中的酥餅,正拿著巾帕抹掉手上的油沫,她也掏出繡帕按了按嘴角,夏沉霜瞧了瞧上頭的縫線,像是想到什麼往事,微微笑了。

「看到這帕子我倒想起了昨日的那架屏風。」
「月季靈雀?」
「正是。你昨日不是還特意問了屏風的出處嗎?」
「吳家的木料、李家的繡娘、趙家布莊和排製的工匠。公子可是想到什麼?」
「我倆隨水沉箱裡的衣料線索而尋到此處,據當時探問的幾個鄉人所說,顏城便是鄰近煙陵的繡品大城,而看昨晚的屏風便可知此言不虛,照理說我們應當去城裡的幾個繡莊、布莊逛逛,但拿著證物過去是不能的了,春深可還記得紋樣?」
「這點自然記得,上頭式樣是新的,沒有見過,倒是印象深刻。」


  幾下商議他們便決定先去李家的繡莊看看,議定後便回樓上收拾些東西才要出發,苑遲拿起些隨身之物,又對鏡正了正儀容才推門出去,在門口負手等待的夏公子套上了外袍,煙攏紗在他身上不顯柔弱,襯得一身仙氣卓然,這副模樣苑遲還是看過的,並不太放在心上,不過外頭的人可不是。
  才走沒幾步,公子已經被扔過一束香花、兩桃枝、三枚含笑,頻頻回顧的小娘子不算,連街巷的幾個攤販也有被迷了眼的,那可都是男子。
「看你,招搖過市,收斂收斂你那翩翩公子的樣。」
「小陣仗,你是沒見過盛京那些人才會這樣大驚小怪。」
「……」又噎住了,公子就天天拿話噎人。



  待兩人站定,已經到了顏城第一大繡莊的門口。
「李氏繡莊的名字倒是雅致,搖光繡莊,這可是北斗杓頭第一星。」
「悉徵靈圉而選之兮,部署眾神於搖光。」兩人相視,笑了笑。
  苑遲身為女眷,又為婢,此刻應先行而問詢,先邁了步進去。
「問掌櫃好,此番公子遠遊途經此地,風塵侵身已有些日子,想做些新衣裳,布料還未定,想先看看式樣,可否與我們引薦一二?」待苑遲頗為恭敬地與李大掌櫃問著話,夏沉霜這才走了進來。

  來人氣度不凡,衣著奢貴而不張揚,以銀線繡著竹枝的前襟風雅而不失鮮活,一看就是貴人,掌櫃連連點頭便走出來迎人,公子與苑遲使了眼色便隨著掌櫃過去看樣,苑遲隨著兩人走了幾步就轉到別處看看,裏頭的繡品不少,也多是佳品,與京裡相比自然是劣了些,不過平凡人家是很拿得出手的,苑遲看過幾處後又轉到內閣裡,隔窗可見好幾名繡娘正在裏頭趕工,看起來兢兢業業的很是認真,看都不看她,室內通明又大張著窗戶引光,繡架上穿梭的皆是山河渺渺、花草鬱鬱,她看了幾眼又想往裏頭走得更深一些,雖說是私下探訪,她並沒有露出一分宵小之態,反而更是正經端著四處走動,態度越是自然、越沒有人為難她。



  不過事態總不是隨著心意走的,她離開了內閣沒多久便遇上一個難纏的。
「姑娘是誰?怎就一人在此處走?」這廂撞上的應當是掌櫃的左右手,他穿得衣料樣式簡單,但縫線細緻,用料也比方才擦肩的幾個人好,這下可不好了。
「叨擾叨擾,主人隨掌櫃選樣去了,我回去拿點東西就沒跟上,這……不是迷了路嗎?正尋人呢!」
「姑娘走得有些太深了,不如我來為姑娘領領路,放樣品的地方可不在這。」苑遲心知是謊卻也無法拒絕,此刻回絕了便顯可疑,夥計見她還沒反應,著急便伸了手就要拉,苑遲只得速速點頭,往後退了一步沒有讓他捉著手腕。
  那人咂了幾聲,失手也不嗔怪,就抹了抹手又往前走去,苑遲一面看著路經之處,在腦裡背著位置,想尋隙脫身,但幾個拐彎竟真的走到沒有人跡的地方,苑遲慢了幾步,便還有些逃跑的餘地。
  她看地處偏僻,幸而記憶力不差,轉身就想好路線了,正要跑走,那人還要不依不饒追上,她可沒有功夫,自然是加快腳步了,此時才顧不上什麼禮儀風度,拿出了在許府跑跳的樣子出來,不過男子、又終歸是慣常做事的,很快就追上了那抹嫩綠的影子,正要伸手去抓,又看到一身青色站定在他面前。
「嗯?」才一個字,那人就定住了,聲音倒是好聽,就是頗有威壓。
「這姑娘迷路了,我…我在給她領路呢!」
「……」苑遲就站在夏沉霜後頭,還餘悸猶存,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卻是笑得令人心安。
「這是我的人。」那笑容從後頭轉到前頭就換了面目,在夥計眼裡看著偏生出幾分陰狠。
「失……失、失禮了。」

  苑遲看著那人落荒而逃,覺得有夏公子隨行真是十分不錯,至少對她仗義得很,還知道照顧她。
  處理好了,夏沉霜冷著臉轉過身來領她出門,當然與掌櫃看了樣子「沒有揀中喜歡的」,他們還得去好幾個店家探問,只能一直未有歡喜的定案。
  走出店門口,又行幾步,夏沉霜便回頭要苑遲跟他進一個街角裡,裏頭沒人,苑遲知道他要說話。
「太不當心了,還不知道許府奢靡到玉簪都能隨便丟在地上。」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了袖子裡的竹葉簪。
「啊!什麼時候落的我都不知道。」苑遲馬上摸上右側的髮髻,自然是空空如也。
「啊!要是你沒丟我還不知道去哪找人呢!」公子學著她的口氣說話。
「……多謝公子相救。」像是終於聽到想聽的,他才又笑開了。
  苑遲伸出手來要接,夏沉霜又不肯給,把手上東西一揚拿得高些,苑遲碰不著正要問他為何戲弄,公子便伸手扶住了她的額角,仔仔細細地把竹葉簪又插回了頭髻,這般行徑倒是讓苑遲吃了一驚,這麼照顧她,可不像夏沉霜。

「姑且插著,是裂了一角,但總是戴著才不顯寒酸啊!」
「是……公子說得是。」苑遲現在穿得不是罩袍,平日可攏進袖子裡的可都藏不住,夏沉霜就看著她握緊的拳頭和故作和顏悅色的臉暗暗發笑。




  搖光之後他們又去了幾處繡坊、繡莊,布莊那頭是沒有什麼相合的線索了,那幾間店的布料也是與外地進的,若要接著追查,也得更有實證才好再往外處去尋,他們走了五間店鋪探訪實在是耗費精力、時間,夏沉霜見酉時將至,今日的目標只剩吳氏木匠,便要苑遲先回客棧休息。
「想來吳氏那應當全是男子出入,你隨去不便,塵土飛揚也不好汙了這身。」
「知道了,更顯寒酸嗎?」
「不知道春深什麼時候學得這麼牙尖嘴利的?」
「這還不是公子言傳身教?」
「是某人天賦異稟。」
  苑遲早就放棄回話,原地福了福身就回客棧休息。





  已是飯點,公子還不見人影。
  若不等他就用飯的話,苑遲一面覺得過意不去,一面又覺得駁了習慣,心裡頭不太對勁,於是就在房裡等著。
  那個被等候的人穿過了太陽下山後吹來的冷風,手裡拿著錦盒又提了一壺東西上樓找她,規矩地叩應了門,等苑遲側過身才入房,進去了門也不全掩住,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苑遲聲譽有妨。

「這是什麼?」苑遲推了推那壺圓滾滾的瓷葫蘆。
「今日之事……給你安神的。」他一面揭開包巾,從三層錦盒中拿了百果蜜糕出來,四個一疊落在碧青色的瓷盤裡十分好看,又拿出些菜來放到桌上,最底層是兩個淺口的小方杯。


  苑遲還沒動箸,就等著公子一起。
  房裡的桌上已滿置,他徐徐掏開了塞口,啵的一聲緩緩流出股沁人的梅果甜香。
「原來是不合禮的,不過如今我在此處也不算合禮數,故今日暫且作罷吧……」
  他給她斟了四分滿,自己只有兩分,又輕輕地舉杯先與她的小杯子碰了碰。
「喝一點即可,不過記得先吃點墊胃再飲。」方方面面聽起來又十分照顧她,苑遲自然知道夏沉霜人不壞,就像現在,又讓人覺得是雪裡送暖,但她自知是摸不準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