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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訪吸血鬼〉


　　「啊、被發現了呢。」
　　──這傢伙到底是誰？

－

　　「這附近吸血鬼的數量是不是減少了？」

　　鼻尖微動，濕潤的空氣混雜土壤的味道帶來些許干擾，但吸血鬼靈敏的嗅覺還是捕捉到了那點微乎其微的血腥味。

　　剛來到這裡時，明明氣味還很濃的。

　　葛葉有些疑惑，避免打草驚蛇，他和叶每到一處新的狩獵地，向來會先蟄伏一陣子，觀察情況後再做計畫。這些天分頭行動時葛葉也沒察覺到異常，但吸血鬼的味道⋯⋯確實消失了不少。

　　儘管某種意味上來說對他們是好事，葛葉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你不覺得臭味變淡了嗎。」

　　「葛葉那樣說我也感覺不到啊。」旁邊的神父無奈笑笑。他已經習慣搭檔的吸血鬼身份了，然而葛葉依舊常常忘記神父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真弱。」
　　「不不不！我這樣才是正常的好嗎！」
　　「人類真脆弱……」

　　葛葉喃喃自語著。叶已經是他見過最特別的人類了，來歷成謎的槍、戰鬥方式與聰明的腦袋，他甚至能以人類之姿和葛葉周旋，就算同為吸血鬼，葛葉也是其中的貴族，但叶能做到如此。

　　簡直不可思議。

　　不如說，要是叶真的是個普通人的話，也沒資格被葛葉選為搭檔了。

　　但──這大概就是人類能做到的極限吧。

　　隨著年齡增長，肉體逐漸老去，最後叶也會失去力量，墮落成那些無趣的靈魂嗎？

　　葛葉忍不住看去一眼，對方正蹲下身檢查土壤中是否有血跡殘留，感覺到視線，還抬起頭來笑了笑。

　　「哪裡都沒留下痕跡，那些吸血鬼更像是憑空消失了，真怪。」手指沾染到露水和花草的氣味，叶拍掉髒汙，不知何時悄然出現的黑貓靠過來，蹭了蹭他的衣襬，「這樣啊，LOTO也沒發現哪裡不對呢。」

　　抓了把頭髮，葛葉在這方面甚至不如那隻黑貓。他們的戰鬥通常是由叶確認目標後，他再上去解決那些雜魚，動腦追蹤不是他的長處。

　　「待在這裡也沒用，先回去吧。」叶提議：「而且好像快下雨了。」
　　
　　葛葉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日常中向來是叶說什麼他就跟著走。

　　落腳的旅店唯一的好處只有隱蔽，躺上去會吱呀吱呀的小床，窗戶破了個洞，灌進來的冷風時不時就會吹滅點起的蠟燭。

　　沒過多久外頭果然下起大雨，叶拿著本筆記本塗塗寫寫，葛葉雖說已經很認真在學習人類文化了，但要他短短幾個月內做到完全閱讀實在太強人所難，何況神父還寫得一手優美的花體字，對葛葉而言簡直是天書。

　　他問過叶，對方笑瞇瞇的回答自己在寫情書。

　　鬼都不信。

　　也沒有要深究的想法，葛葉明白他和叶終歸不是一路人，不如說要不是有共通目標擺在眼前，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大抵不會多麼和平。

　　獵魔師和吸血鬼，更像是白日和黑夜。解決完這一切，葛葉會動身返回魔界，或許等他再次來到人間，神父墓前早就開滿喪花，他們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因為誰都知道必定會有的分離。

　　人類……

　　感覺到黏在身上的目光比以往停留的要長，叶暫停手中的動作，將書頁闔起，「休息吧。」他沒有詢問，側過身躺上床。

　　葛葉順著往內靠，他們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剛開始叶還會笑著感嘆原來吸血鬼也需要休息，葛葉回給他一個白眼，悶悶的解釋。

　　不用完全入睡，閉著眼睛也能恢復能量。

　　旁邊的呼吸很快趨於平緩，這間旅店老舊的連牆壁都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潮濕味，葛葉天生對氣味敏感，只好轉過身去──正好對上叶的臉。

　　「睡的還真香。」他嘟囔。那隻黑貓不知道跑去哪裡了，反正不在房間，這次的事件也很詭異……雨滴拍打著窗框，吸血鬼的體溫向來偏低，叶也就比他暖上一些，誰都沒辦法幫誰取暖。

　　不過共享被窩裡的溫度還是能做到的。

　　狹小室內，比起雨聲更好捕捉到的是心跳，一下一下，規律地傳進葛葉耳內。原本尚且清楚的腦袋逐漸停下思考，那些紛紛擾擾遠去，眼皮半睜不睜。

　　他下意識朝叶的方向湊去。

　　在某個雨夜，吸血鬼非常非常突然的，產生了一股亟需安眠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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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倒是說句話。」伸出腳踹了踹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東西。先是叶用俄語問了幾句話，還換了英語，見人沒反應，葛葉這才臭著臉靠過來，出口的是晦澀難懂的魔界語。

　　他不擅長溝通，但今天是特殊狀況。

　　他們抓到了一隻吸血鬼。

　　認真來說不能算是抓，這個吸血鬼虛弱的像是馬上要回歸撒旦的懷抱，被發現後還來不及做點什麼，對方就無力的撲倒在他們面前了。

　　還是下顎著地，啃了一嘴泥巴。葛葉猜他應該有大半個月沒進食了，說話聲音很虛弱：「我沒有殺害人類。」那鬼想了想，又補充：「我也沒有想傷害你們。」

　　「看的出來，我們帶的貓都能痛扁你。」葛葉沒好氣的回：「這附近是怎麼回事，你的同伴呢，別告訴我吸血鬼到人間還學會大遷徙了。」

　　無言盯著黑貓好一陣子，視線又挪回葛葉臉上。銀髮的吸血鬼很健康、也很有力量，而且身邊還有……

　　「他們被抓走了。」

　　「教會在拍賣吸血鬼。」

　　葛葉皺眉，往前走了幾步，「誰會買吸血鬼？」

　　「罪惡都能拍賣了，吸血鬼怎麼不行。只要讓吸血鬼失去戰鬥能力，很多貴族有興趣。」那個吸血鬼又抬頭看了葛葉一眼，「他們喜歡外表漂亮的，例如──」

　　例如葛葉。

　　誰都沒看清楚LOTO是怎麼撲過來的，葛葉被狠狠一推，銀針避開胸口，刺入肩膀。還沒反應過來時暈眩感就已經湧上，手持武器的神職人員從四面八方包攏住他們。

　　「人類果然很奸詐……」儘管情況不妙，葛葉嘴裡還是抱怨著。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張開翅膀帶叶離開，腦袋昏昏沉沉，只有身體本能的尋找著在場唯一能讓他安心的對象。

　　然後他的背脊被扶住，那雙手冰涼，幾乎沒有人的溫度。

　　「啊啦，我明明寫了信告訴你們的。」傳來的聲音是葛葉熟悉的溫和，神父總是如此，不管對平民、動物、甚至惡人，都保持著相同的微笑。

　　又或許是因為，那些人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差別。

　　「只有葛葉不行。」

　　意識逐漸模糊，葛葉掙扎著抬起頭，視野中佈滿斑斕光點，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即便如此，仍有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紅色映入他眼簾。

　　「叶……？」

　　你是誰？

　　葛葉再次醒來時躺在教堂的床鋪上，昏暗光線透過窗戶照進，柔軟的棉被讓他一時間分不清這是現實抑或夢境。

　　而手被同樣涼薄的溫度包裹著。

　　「醒來了？」
　　「你一直在騙我？」

　　異口同聲。

　　叶就坐在床邊，一如曾經葛葉睡醒時能看見的畫面。他常常疑惑為什麼叶總是能比自己早起，明明需要睡眠的是人類才對。

　　現在一切終於有了答案，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

　　叶是將醒未醒的凌晨。

　　看見葛葉戒備的模樣，叶仍然笑著，只是眼睛不自覺的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獵物，且──沒有任何會讓獵物逃跑的可能。

　　「我明明救了葛葉的說⋯⋯」他的語氣可憐兮兮的，張嘴時卻露出了原本遮掩的獠牙。

　　伸手握住散落在床間的髮絲，叶垂下頭，葛葉並沒有拒絕他靠近，這讓叶的心情微妙的好上了些許，紅色瞳孔中映照出彼此的臉龐。明明擁有同樣的顏色，叶卻始終認為葛葉的紅獨一無二。

　　真想要。

　　於是叶悄悄的佈下網，等著吸血鬼自己踏進，並且心甘情願的，永遠留在他身邊。

　　現在好像就是那個時刻了。

　　身體被籠罩，葛葉不喜歡這種受到箝制的姿勢，但對方是叶，所以勉強還能忍受。逐漸接近的氣息隱約帶著百合與餅乾的香氣，這大抵是葛葉在人間最熟悉的兩種氣味。

　　叶似乎想將其沾染。

　　而葛葉也早以習慣。

　　雙唇交疊的瞬間，閃過葛葉腦海的不是叶的身份、也不是疑惑於這個親吻，這些都隨著叶溫柔的侵佔被拋諸腦後，無人在意。

　　尖牙咬破唇瓣，血腥味於唇齒間蔓延，又隨著劇烈的動作吞入喉嚨，帶來一絲腥甜。兩個吸血鬼不是為了進食，更像是想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氣息，不斷吸吮。

　　這時候的叶又變得十分溫暖了。

　　迷迷糊糊仰望著天花板，那些讀不懂的宗教彩繪透著玻璃與光，為叶撒下晃眼的色彩。在一片眩暈中，葛葉卻隱約看見了藏在背後的灰藍，正溫柔看著他。

　　努力抬起腰，葛葉一口咬在叶的喉結上，留下一排齒痕。

　　還來不及為自己的反擊得意，連綿親吻又將他拖回那片海潮。載浮載沉間，葛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念頭來得不合時宜，卻又理所當然。葛葉想著：都是吸血鬼的話，叶就能陪伴在自己身邊，很久很久，直到無數個日昇月落，直到百合花開滿遍野。

　　直至死亡來訪那天。

　　而那幾乎就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