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01.


　　凌晨兩點。
　　伊得趁著客人較少的空檔拜託同事幫自己頂一下班後，便從酒吧的後門溜了出去，在防火巷裡燃起一支菸。

　　他其實沒什麼菸癮，抽菸不過是個在這行裡用來在工作中途合理開小差的藉口。同事們總會以需要「呼吸」的理由輪流休息，為了融入群體，久而久之他自然也習得了這套方法。

　　他將菸叼在嘴裡，燃起打火機後淺吸了一口便不再去動它，只是夾在指尖等菸自己燃盡，這樣即便有別的同事忽然從後門出來，他也有待在這裡的正當「理由」。

　　蹲在小台階上，伊得一邊吸著自己的二手菸，一邊盯著防火巷深處的那一小片黑暗發呆。菸頭熒熒閃爍火光看來雖然燙人、卻沒有任何照明或保暖的效果。伊得縮了一下脖子，感覺這個冬天確實有點冷了，不過，也有可能是他身上的衣服過於輕薄的緣故。

　　他的工作原本是酒吧外場，平常只負責幫客人送送酒、點點單──再單純不過的打工，但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後來也跟著當起了bartender，半作半學，趁著店裡有活動的時候，也會偶爾去支援一下DJ台，或者在台上跳幾支艷舞幫忙炒熱氣氛。

　　畢竟人手不足嘛，你就多擔待些，酒吧老闆總是這麼笑著對他說，然後在他的口袋裡多塞了一筆小錢。他確實是需要這些錢的，所以也就這麼糊里糊塗的做了下去，待的時間一長，認識的人多了，竟也不知不覺成了這裡的「紅牌」。那個NU－Bar裡的伊得，大家是這麼口耳相傳的，長得帥、人好聊、「服務」也好。甚至時不時會有客人遠道而來，只為了能一親他的「芳澤」……。

　　伊得蹲得腳有些麻了，卻不打算換姿勢，畢竟縮著身體還是比較暖。皮衣上的金屬鍊條緊貼著他鏤空襯衫下的肌膚，他用體溫慢慢地把那些冷冰冰的鍊子熨得稍微熱了一些，然後深吸了一口混合著刺鼻的劣質菸草味的冰冷空氣。他還有大約半支菸的時間可以打混，因為天氣冷的關係，難得沒有其他同事跟著跑出來呼吸，他想再多享受一下這段難得不必消耗社交精力的時光。

　　但很快，從暗巷深處傳來的騷動便打破了這份寧靜。
　　酒吧一帶街區的治安總是不算太好，龍蛇雜處、什麼奇形怪狀的人都有。只是深夜的小巷裡偶爾有幾個醉漢扭打在一起也不算什麼新鮮事，所以伊得一開始並沒有理會。

　　直到一個衣服破了好幾個洞、看起來全身是傷的人被猛地踹了過來，用面朝下仿彿衝刺滑向本壘板一般的姿勢，出現在他的眼前。

　　伊得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又有幾個人跟著跑了過來，架起了地上那個彷彿破布袋一樣的人……那還能算是個人嗎？伊得忍不住皺起了眉，他的臉被打得淌滿鮮血幾乎面目全非，因為下巴脫臼了所以闔不起來的嘴裡，還能見到幾顆不規則的斷齒。

　　那人被架起來之後，手腳都以不自然的幅度彎曲著，顯然是都被打斷了。但他顯然還有一口氣在，因為當他被七手八腳的架在那裡時，仍舊會因痛楚而不停地發出呻吟。

　　面對眼前的景象，伊得覺得他應該要立刻轉身逃跑回店裡，但他的腳實在太麻了、動也動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著一個像是這群人的「頭頭」的男人慢條斯理地往這裡走來。

　　那位「頭頭」留著一頭灰紫色的短髮、往後梳成一個漂亮的背頭，身上穿的是有牌子的襯衫與西褲，一條銀色的細鍊從他半開的襯衫前襟明晃晃地露了出來。當他將手裡執著的一根閃著森森寒光、上頭還帶了點血跡的鐵棒隨手交給了旁邊站著的其中一個跟班時，伊得忽然就明白眼前這位可憐老兄的手腳是怎麼斷的了。

　　「還有氣在啊。」紫髮男人的聲音很好聽、說出來的話卻一句比一句難聽：「明明是個讓人看了就噁心、比垃圾還不如的爛貨孬種，全身上下一點用處都沒有……氣倒是比蟑螂還長？」

　　他伸出一隻漂亮乾淨的手，抓在那人充滿血污夾雜著紙屑落葉的結塊髮間、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東西在哪裡。」

　　那人發出了夾雜著悲鳴的一連串模糊字句後，用盡全身力氣朝眼前的人淬出一口血沫。男人沒有閃開，只是任憑深紅色的血沫從他臉頰上滑了下來。他輕輕地露出了一抹笑、那個笑容好看到伊得完全忘了自己其實並不應該再繼續看下去，緊接著下一秒，紫髮男人就抬起膝蓋結結實實地朝他手裡抓住的那顆腦袋上來了一下。

　　那是伊得第一次聽到什麼是鼻骨斷掉的聲音，大量的鮮血從那位被人架著的可憐老兄的臉上噴湧而出，而當紫髮男人撇下了那顆腦袋後，腦袋的主人只是抽搐了幾下，就再也沒了動靜。

　　「帶走吧。」紫髮男人嘆了口氣、接過了旁人給他的純白手巾擦拭著自己白皙纖細而骨節修長的好看手指以及如玉一般的面頰：「照老樣子處理。」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群人就拖著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軀體消失在暗巷底端，彷彿這裡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除了滿地的血跡和那位留下來的紫髮男人。

　　「好看嗎？」他將沾滿血污的手帕收了起來，轉向伊得，笑著問。
　　伊得眨了眨眼睛：「好看。你……長得很好看。」

　　紫髮男人像是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一般，愣了幾秒後，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跑？」這是他的第二個問題。

　　「我很想，但我剛才一直蹲在這裡，想跑的時候發現腳麻了，跑不動。」伊得尷尬了起來，一方面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回答，一方面是因為自己跑不了的理由實在太蠢了。

　　然後男人問了第三個問題。
　　「不抽嗎？」他用下頷往伊得手的方向點了點，伊得才發現眼前的暴力現場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就是將近半支菸的時間。
　　他抖落掉長長的煙灰，菸頭靠近手指邊緣的地方有點燙手，本想就這麼扔了然後踩熄的，紫髮男人卻忽然靠近他，就著他的手含住濾嘴，抽起了那支即將燃盡的短菸。

　　「便宜的味道。」深吸了一口後，男人將那口煙緩緩噴在伊得的側臉上，又朝他笑了一次：「我的手髒，你不介意吧？」

　　伊得注意到對方的左眼眼下有一顆小巧美麗的淚痣。
　　「啊……不、不介意……嘶！好燙！」火光侵蝕至靠近濾嘴的部分，把伊得燙得忍不住鬆了手。那支煙最終還是落在了地上，紫髮的男人退開一步，將之一腳踩熄。

　　與此同時，伊得看見他手裡已經不知何時夾了一張自己的名片。
　　「NU－Bar的伊得？」他端詳著名片上的字：「你在做酒店少爺？」
　　「呃……不算是，我比較像是打雜的、什麼都做的那種……」

　　「是嗎？」男人自顧自地又看了一會，然後將那張明片收進自己胸前的口袋裡。
　　「再問你一次，剛才的，好看嗎？」

　　伊得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答案還是一樣，你很好看。」

　　紫髮男人滿意地笑了起來。
　　「明明看起來很笨，卻意外聰明呢。」他背過身去，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伊得會突然從背後攻擊他似的，那麼輕鬆、強大又游刃有餘身姿：「下次再見囉，有趣的小少爺。」

　　接著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伊得看著那人的背影，直到他的輪廓被防火巷盡頭的黑暗完全吞噬後，才後知後覺地軟了腿，一屁股在後門的小台階上坐了下來。

　　什麼下次再見啊……忍不住重新燃起一支菸，伊得猛地連抽了好幾口後，終於覺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慢慢緩了下來。

　　恐怖死了。
　　最好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