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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公Ｘ罪臣遺子


03.

　　伊國公府


　　天未透白，早晨的清露帶著一絲冷意，沾濕了窗前的梧桐葉。
　　月見踩著穩定的步伐，與幾個下人們交錯而過，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正院，才剛跨過門檻就見到一抹碧色的身影。

　　「夏碎！」月見臉色一沉，加快腳步走了進去。

　　「你身子骨還沒好，叮囑過千百遍沒事就好生養著，怎麼一大早就在這吹冷風。」
　　「最近有點悶壞了。」
　　夏碎面帶無辜的笑容，挪了挪位子讓月見在自己身邊坐下。自那日之後已有月餘，憑著齊太醫與月見的悉心照料，總算將夏碎吊著的那口氣給挽了回來，只是傷了筋骨需要花費心思與時間調養。
　　月見將自己隨身帶著的醫箱放下，挽起袖子開始例行問脈。

　　「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就是還有點受涼，回頭我讓人給你重新抓藥。」
　　「多謝。這平日裡總覺得有些昏沈，便忍不住出來透透氣。」夏碎自知理虧，一邊說著一邊讓伺候的丫鬟端上茶水。

　　「以後換了帖藥應該會精神許多。」月見笑著解釋，「倒是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性子，要不是國公爺回京了，我還想讓你再多躺一陣子呢。」
　　「冰炎也回來了？」夏碎面上一僵。
　　「你們⋯⋯還沒談妥？」月見也注意到他的古怪，不禁問道。

　　夏碎垂下眼，捏著袖口，看上去有些窘迫，「就這事⋯⋯總有些不真實。」
　　「你知道他是認真的。」
　　「我怎會不知。」

　　夏碎與冰炎認識也有十載。第一次見面是隨著母親進宮，參加百官宮宴，長輩們在宴席間談天，小輩們被太監與宮女領至花園玩耍。
　　夏碎身為侯爵世子自然被眾人圍繞著，一群孩子鬧騰著要玩蹴踘。卻有個眉目清秀的小公子被八皇子推擠著跌坐在地上，小小的臉蛋漲得通紅，水氣在眼眶內轉啊轉，就是不肯落下。
　　這些孩子們雖還不暗世事，卻耳濡目染懂的如何分辨身份的高低，那孩子的父親只是個秘書郎，自然成為他們的目標。夏碎勸解未果，反倒讓八皇子一個氣急，拳腳就招呼過來了。夏碎無法反抗皇子，心道反正不過是咬牙就過去了，依然絲毫不動擋在前頭。
　　這時冰炎出現了，他嘴邊帶著冷笑打著太后的名號，嚇著一干子弟灰溜溜地跑走。
　　夏碎依稀記得，這指高氣昂、連皇子都敢威脅的國公嫡子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伸出了手對他說：「做個朋友吧。」便直直握上來，還慎重地晃了幾下。

　　後來過了幾年，他們在同一個家學唸書，這才熟絡了起來，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也僅止步於此。他從未往另一面想過，直到他那日在冰炎的懷中泣不成聲，看見那雙眸子內的翻騰如焰，他除了詫異之外更多的是內疚。冰炎拯救了他好幾次，無論遇上什麼他都義無反顧地擋在他面前，甚至不惜冒犯聖上，將他千般萬好地護著，而他卻對這片心意渾然不覺。

　　「我不知道。」
　　「夏碎你要想好了，這可不是玩笑話，你也不願讓他滿腔心思錯付吧。」月見嘆了口氣，解鈴人還需繫鈴人，他倆這檔事誰都幫不上忙。

　　待月見離去，夏碎呆坐了片刻，又想起什麼似的從箱底撈出一個錦袋，裡面裝著一把上好的金釵，鑲金翠琉璃，細珠玉墜，是十日前冰炎隨國公離京前交付與他的。

　　定情之夕，授金釵鈿合以固之。

　　「雖然贈男子金釵是不太像話，但這是巴瑟蘭一族傳承下來，直到母親交付予我，她說若以後遇上了想共度一生的人，就將這金釵交給他。而我想那便是你。」

　　夏碎指尖繞著上頭鑲著上好的玉石打轉，不經意間撇見一旁的銅鏡。他被嚇了一跳，鏡中人的面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眼神勾勾的，是萬般風情。
　　那日慎重的誓言，被偷偷揣進了心裡，竟連自己都給瞞過了。
　　是那日如烈陽般照入陰暗的天牢、或是日日不離的陪伴、還是笨拙地吹著笛想哄自己一笑，又或者⋯⋯十年來對好友的仰慕之情，在何時發酵成戀慕，他自己倒也說不清了。
　
　　手裡的金釵被握得暖暖的，夏碎站起身，急急的往書房跑去。

　「冰炎！我⋯⋯」
書房裡除了冰炎坐在案前，一旁還有幾位門客，看到他都頓時噤了聲。
夏碎懊惱著自己的唐突，正想要拔腳就走，冰炎卻揮了揮手要其他人退下。

「你怎來了？身子好多了嗎 ？」冰炎拉著夏碎的手，又不放心的拿了擱在一旁的披風給他披上，「怎麼幾日不見又瘦了，不是一直喝著藥嗎？沒好好吃飯？一會兒讓人做點好吃給你送去⋯⋯」

　　冰炎的眼中滿是關切，又帶點埋怨，好像被虧待的是他自己似的。
　　此刻的冰炎彷彿又回到孩提那單純的時候，只有在夏碎面前從不掩飾悲歡喜樂，這對夏碎來說宛若一條清澈的溪水，流淌過身，洗濯了一切煩心事，澄亮亮的瞳孔只映出那執著又溫暖的紅。
　　在這人心叵測的京城，得一人肝膽相照是多麽珍貴。
　　夏碎感覺到心底有塊小小的地兒塌了下去，他發現自己捨不得冰炎這樣小心翼翼地如討好自己一般的表情，又因討好的對象是自己而生出一抹悸動，這就是喜歡嗎？

　　「冰炎，冰炎。」他眨眨眼，乖巧的任冰炎擺弄，「你還記得十日前你同我說的話嗎？」
　　夏碎舉起金釵，放到冰炎手上，他敏銳地捕捉到冰炎眼中閃過的失落，心不禁化成一灘水。他反手包覆上去，一同握著金釵，感受兩人手心溫度的交融。

　　「我很感謝你做的一切。」
　　「於我，你永遠不需要說謝謝。」

　　夏碎知道冰炎是誤會了，他含笑又道：「當你說想要成親時，我沒答應說要幾日想想，但這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答案⋯⋯但我對你說的話並不討厭⋯⋯甚至感到歡喜，可我還認不清到底是為了回報你對我恩情，還是真的喜歡⋯⋯你會不會認為這樣的我，是辜負了一片傾心？」

　　他坦白解釋，對於這麼好的一個人，夏碎實在無法草率地做出選擇，那樣只會傷了彼此。
　　夏碎不免的暗自指責自己的理性，若人活得傻一點，豈不是快活多了。但他又想到自己的母親，也是義無反顧的愛著那個男人，最後只換得魂斷刀下、身首異處。
　　於冰炎，他能做到的就是毫無保留的坦承，要不然自己可真成了罪大惡極的人了。

　　冰炎沉默了會，這讓夏碎有些犯憷。
　　「我懂，你莫擔心。」
　　冰炎抬起頭說道：「往後你可以慢慢自己理清楚，若有朝一日你反悔了，我也尊重你的選擇⋯⋯但你是喜歡的我的，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夏碎。」
　　夏碎愣了一下，沒想到竟是這種回答，不禁失笑，「你可真是⋯⋯」
　　「但這婚得先成，一方面是我若想將你留在京城，得不讓上面那位還有疑慮。」
　　「我明白。」夏碎點點頭，父親犯下的罪身為嫡子他本應一同伏誅，冰炎一時保了他，但也不能保證往後會如何。若他從了冰炎，皇上也沒什麼理由再來找他們犯事，畢竟一個男妾是再也無法從官的。

　　「另一方是我也沒法再等了。」冰炎佯裝氣憤，「我為了不嚇著你藏了好久。」他講到這崩不住臉，又開心的抱住夏碎，緊緊的像是要將人都揉進骨子裡，「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妻子？你要我當正妻？」夏碎詫異地掙扎開來，看著滿臉認真的冰炎不知如何是好。

　　「不然呢，難道你要做小。」冰炎眉頭一挑，暗自罵著這人是有多遲鈍。

　　「可你未來是要承襲爵位的，堂堂一個國公爺有男妻？」

　　「沒事，我不在乎。」冰炎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人，摸著細軟柔順的髮絲，心中又是一陣歡喜不住，將人再次帶入懷中，「我不在乎，你在乎嗎？」

　　夏碎的頭擱在冰炎頸窩處，冰炎的身上帶著好聞的香氣，即便看不見他的表情，夏碎也能勾勒出那自信滿滿的神情，好像只要有了他，所有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我也不在乎。」

　　其實在觸碰到冰炎那瞬，夏碎就知道了答案，幾日裡都想不透的真相是多麽簡單。

　　此生之願不過相伴一人，君心不悔我定不負。

　　他暗自壓下躁動的心緒，咬著唇反手擁上冰炎。方才說得信誓旦旦，此刻真拉不下臉，就讓這秘密再藏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