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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

夏淮雁天生就是個聰穎的孩子。遺傳自優秀雙親的緣故，他在數理方面表現得比同儕還要出類拔萃，邏輯思考也相對縝密。男孩被老師推派參加數學競賽後，更是卯足了勁拚命練習試題。

放學後暫時不去警局待著了，得留在學校繼續培訓。員警們早已習慣那乖巧窩在位置上的男孩，現在經過櫃台，目光不自覺飄向夏淮雁專用的小桌椅──那個孩子面容清秀，大概是隨夏可誠的長相，五官精緻得像是陶瓷娃娃。此刻軟椅上頭空落落的，他們多少有些不適應。

向葉仲庭問起，男人也只是露出靦腆笑容，帶著點對孩子感到驕傲的意思：「他代表班上參加比賽，最近比較辛苦。」然後下班時牽著同樣疲憊不已的伴侶，兩人開車去學校接孩子回家。夏淮雁鑽進車裡，神情因長時間沉浸題海而茫然。平常話就不算多，待他繫上安全帶後，語句更是支離破碎。往往夏可誠從前座回頭，僅能見到雞崽啄米一般、點頭不止的小腦袋瓜。

為了不吵醒孩子，從停車場電梯到上樓那段距離，夏可誠會小心翼翼地抱起夏淮雁，讓他柔軟的臉頰貼靠自己的頸側。小孩呼出的熱氣如同海潮，穩當地一波波沖刷而來。這是夏可誠最平靜的時刻，也因而摟著男孩捨不得鬆手。

葉仲庭停好車，想將夏淮雁接過來抱。畢竟夏可誠的胳膊比他細了一整圈，肌膚又細嫩，被那肉乎乎的小孩一壓，不消多時臂膀便留下印子。男人伸出手，夏可誠不願意，壓低聲音：「反正就快進家門了，突然換人抱會吵到他的。」

男人點點頭，改為取走夏可誠肩上的側背包。

電梯門緩緩闔起，鏡子裡清晰映出三人的身影。淮雁依舊於懷中安睡，葉仲庭俯身將夏可誠籠罩住，突如其來獻上了自己的唇瓣。夏可誠連忙撇過臉，但來不及躲，堪堪被人蹭到嘴角。他有些慍怒，敷滿紅暈的雙頰卻缺乏說服力，索性任由對方胡來。一室白色燈光連同屬於兩人的親吻，被短暫地關進狹窄樂園內。

樓層顯示螢幕的數字跳動著，一分鐘後門扉再度開放。他們踏出電梯，夏可誠的鬢髮有些凌亂，葉仲庭則熟練地解開密碼鎖，並彎下腰為愛人脫鞋子。

作為一個丈夫及父親的職責，葉仲庭履行得非常完美。若是要夏可誠從雞蛋裡挑骨頭，大概就是對方喜歡挑揀生活的罅隙同他親熱，也不管夏淮雁是不是在看著。明明婚前葉仲庭鮮有這樣黏人的時刻，卻在擁有孩子數年後變回身陷熱戀的少年。

「快起來洗澡吧？」葉仲庭溫聲呼喚男孩的姓名，「時候不早了，洗乾淨再睡比較舒服。」

夏淮雁點點頭，睡眼惺忪地。視線越過溫柔爸爸寬大的肩膀，見到夏可誠匆匆忙忙踱進廚房，手裡拿著學校便當袋。悶了整天的鐵製飯盒味道並不好聞。淮雁沒有多想，順從地脫下運動服，他確實累得不輕。

◇

夏可誠和葉仲庭有隱瞞著不讓夏淮雁知道的秘密。除卻悄悄丟進廁所垃圾桶底部的保險套（固定於每週星期五的深夜），還有他們為男孩規劃的小旅行。

兩人達成共識，夏淮雁才剛升上小學五年級，卻每天為了競賽忙得團團轉，連假日出遊都不見放鬆，隨時抓著他自己準備的小紙卡，一得空便抄起筆塗塗改改。男孩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他人生中參與的第一場比賽，也尚未明白獎牌背後代表的榮譽：他只是模仿著自己的父親們，對工作永遠專注、全力以赴的熱情。

雖然夏可誠埋首案件時，經常把房間弄得一團亂，也不准葉仲庭進來收拾。夏淮雁躲在門縫後偷瞧，暗自覺得這樣的偵探爸爸非常帥氣。因此，儘管淮雁的作業量比其他孩子多，沒辦法在放學後蹲守電視機前、無法去公園裡和朋友一起玩耍，他都不曾抱怨。哪怕是面對最親密的爸爸們，淮雁仍未吐出半點苦水。

看在夏可誠眼裡，不免擔憂男孩內心承受龐大壓力。他與葉仲庭翻過一本本教育書籍，只得出夏淮雁真的過度懂事的結論。成熟過了頭，以致於兩人有時並不容易推斷出他的喜好，夏淮雁總是笑著接受父親給予的一切，只在做惡夢時顯露出孩童該有的柔軟及膽怯。


「他是不是特別喜歡小熊？」

男孩似乎對夏可誠送他的熊熊玩偶情有獨鍾，夜裡總要抱著它才能做個好夢。熊熊是最近卡通頻道裡熱門的吉祥物，頗受小孩子歡迎的明星。就連超市裡都能找到許多印有小熊圖樣的日常用品。

一家三口愛喝的牛奶廠商最近也與熊熊推出聯名商品，購買特大家庭號鮮奶便會贈送小熊立體公仔。這個小玩具塗裝得稱不上細緻，在淮雁眼中卻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好幾次他們採購時路過冷藏櫃，淮雁頓時雙眼發亮，也不怕冷風直直吹來，硬是站在前面不肯挪動腳步。為了滿足心愛兒子的願望，兩個笨蛋爸爸照三餐灌了好幾瓶牛奶，好用來蒐集全套五顏六色的小熊戰隊。（不能冰太久，否則乳製品臭酸就不好了。）

直到發現網路上可以直接收購公仔單體，葉仲庭和夏可誠坐在餐桌前，雙手扶額，沉思著自己怎麼如此衝動。或許，在照顧淮雁這件事上、養護他們孕育的愛情之前，都投入了大量盲目的心意。

總之，夏可誠早早訂好熊熊樂園的門票，還特別預約樂園內的主題飯店。就網頁上的預覽圖來看，房間內部從牆壁到天花板都貼滿小熊壁紙，床墊上擺放大大小小蓬鬆的玩偶，每一隻毛茸茸的臉上都掛著憨厚笑容。葉仲庭也將休假日排好，總共可以連續休息四天，好好地帶著兒子玩耍綽綽有餘。

日曆上的出遊日被用醒目紅筆圈起，就在數學競賽結束的隔天。他們都很滿意這次的安排。

「爸爸！我寫好作業了，可以幫我檢查嗎──」不遠處傳來淮雁稚嫩的嗓音。

葉仲庭按住正欲起身的夏可誠，往對方頭頂落吻：「好，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