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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宿》

01.

幻影怪盜Alban Knox是個以專門偷竊珍稀寶石而聞名的怪盜。其敏捷的身手、大膽卻謹慎的犯案手法、飄忽不定的行蹤，還有總能在被抓住的前一刻如煙般消逝的絕技，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幻影』。犯下多起竊盜案件的他至今仍逍遙法外，讓警方為這個形同虛構的人物勞神費心。

「好了～又到了愉快的遊戲時間啦～」這是一個滿月的夜。Alban站在美術館旁的高樓頂樓，由上而下俯視著美術館周遭的警備人員。

「嗯？怎麼沒看到呢？」他用那對異色瞳來回掃視下方如螞蟻般庸碌徘徊的小人，銳利的眼光就像在找尋能讓他興奮顫慄的寶物一般。

三天前，他在美術館裡留下了預告信，用最華麗的詞彙宣告自己將會在滿月之夜前來盜取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好像他是要迎娶高貴的公主一樣，而非犯下名為偷盜的罪行。

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眼，Alban發出了像是貓咪般的呼嚕聲，腰帶上的貓尾充電線也跟著他的動作而一甩一甩。估算好落地點後，Alban毫無猶豫的縱身一跳，從無害的小貓變成了從夜空襲來的肉食動物，用掠食者的危險眼神做出宣告。

「Sonny Brisko，我依照約定來接你了喔。」



02.

Alban口中的Sonny Brisko是特殊警察小隊VSF的隊長，同時也是負責追捕Alban的主要人馬。從Alban的第一次偷竊行動後，兩人便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Alban開始活躍的這一年內，前前後後總共舉辦了九次怪盜的魔術秀，在滿月之夜上演完美脫逃的戲法。前面八次，Sonny和他的隊員連摸都沒摸到他一根毛，反而還被自己大力嘲諷了一番，最後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消失在月光下，用不甘心的怒吼聲替自己送行。Alban從沒注意過Sonny的長相，倒是對他的嗓音很有印象──雖然從來沒有成功過，但對方總是咆哮著說要抓住自己。他的聲音若要比喻為死神的低喃，倒是對Sonny有些失禮，畢竟那絕非低喃程度的音量有好幾次都讓Alban嚇到差點跌倒。但要用死神來形容這個人？ Alban可以保證這絕非過譽。

每一次每一次，即使甩掉了那些拿槍拿盾，甚至是連網子都準備好的無用警察，但Alban不到最後一刻總是甩不掉Sonny。Sonny對Alban來說就好比死神一樣，一旦好奇他的面容而稍做停留，馬上就會被他捕獲並帶往牢籠。但也是這樣才讓Alban更加興奮，他享受著Sonny靠近他時布料的摩擦聲，他享受著和死神差距一個指幅帶來的快感。

但在Alban的第九次行動，準備偷走資本家展示在豪華郵輪上的稀世紫色水晶時，他失誤了。


那時他已經成功拿到水晶，也享受了一番追逐的快感，心滿意足的準備從郵輪頂部跳到海中逃脫，只差最後的一個跳躍就能完美謝幕時，他的行動卻被束縛了。

「總算抓到你了！」他聽出是那個總是和自己糾纏不清的警官，沒想到對方居然能成功捉住他的訝異使得Alban暫時忘記了與死神對視的後果，正想靠著回頭嘲諷幾句激怒他後再趁機逃脫，但卻在四目交接時愣住了。


緊握自己右臂的男人有著一頭金髮，在黑夜中反射著滿月的光芒，居然讓Alban產生了陽光閃爍的錯覺；那高挑且結實的身材證明了他每次都能堅持到最後靠的並不是運氣，厚實的胸膛也因為剛才全力奔跑而劇烈的上下起伏著；但是讓Alban看呆的，是他的眼睛。

「真漂亮的眼睛呢，警察大人。」Alban看著那對散發著正義，狠狠盯著自己的淡紫色雙眸，深深吸了一口氣。

「廢話少說，把你偷走的東西交出來！」Sonny左手用力地抓著Alban，右手的手槍飛快地瞄準了他的眉心。

「拿去吧，警察大人。」Alban莞爾一笑，拿著水晶的左手舉起表示投降。

完全沒料到Alban不會抵抗甚至主動投降的結果，Sonny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反應，只好茫然的看著Alban把水晶拿到他的面前。

「來，要拿好了喔。」Alban不輕不重的掙脫了呆愣警察的束縛，兩手把水晶放在了Sonny的左手，最後握著他的手，將自己跟他的臉湊近。

「Sonny Brisko，這就當作給你的預告信吧！下一次，我會再來偷走更完美的紫水晶的！」說完，Alban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小貓般的啄吻，接著笑嘻嘻的往後倒下。

「喂！等一下！」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吻嚇到了，Sonny看著怪盜往後一倒，還是反射性的扔下手槍想抓住他。

「Alban Knox！」Alban在落水前大聲喊著
「叫我Alban！我漂亮的寶石Sonny！」

「Alban⋯⋯」Sonny用拇指摩擦著嘴唇，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他嘴上，Alban靠近時淡淡的甜味也在他的鼻腔裡揮之不去。

「隊長！您沒事吧？」隨後趕來的隊員們看著隊長一臉失神的看著手中的水晶，擔心的問。

「我沒事，雖然讓犯人跑了，但至少這次有保住目標物。」將水晶交給下屬處理，Sonny撿起地上被丟下的槍，熟練地換上裝有實彈的彈夾。

「下一次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Sonny將一開始就空無一物的彈夾扔進海中。

＊

時間回到現在，Alban輕巧的在美術館的屋頂落了地。他不知道這群警察是真笨還是純粹在裝傻，居然沒在頂樓派駐兵力。


算了。Alban心想。
反正就算派了也擋不了他。


慶幸這樣節省了不少時間，Alban從腰帶抽出一個遙控器，按下上面的按鈕後，美術館內頓時便警鈴大作。

「停電了！快！快看好自己負責的東西！」由於這次怪盜並沒有明確的指出要偷走的物品，因此只好每項展覽品都派警員保護。

「隊長！頂樓好像有人！」

「知道了，你們好好守著，我上去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戒備中，Sonny的聲音比之前低且沙啞了不少。低沉的聲音透過頭上的貓耳電子助聽器傳到耳裡時，Alban這麼想著。


沒有讓Alban等太久，Sonny很快的就來到了頂樓，並且在屋頂的邊緣看見了背對著自己的Alban。

「月がきれい，でしょう？（月色真美啊，對吧？）」Alban看著滿月，雙手背在身後。

Sonny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舉槍瞄準Alban的頭。

現在回想起來，這好像是第二次被眼前的人瞄準頭部了呢。Alban如此想著。

從他看見Sonny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死神禁錮在手裡，再怎麼掙扎也無法重獲自由。

「我之前有說過我要偷走更漂亮的紫水晶，我想你應該還記得？」Alban轉身舉起雙手，表面上笑盈盈的做出投降的姿勢，實際上則別有所圖的一步一步逼近Sonny。

Sonny依舊不發一語，眼神透露著殺氣。

比起被動地等待死亡，Alban更偏好於去享受死亡。

所以他選擇向死神搭話，而不再試圖逃離。

「我從來沒有看過會發出殺氣的水晶欸。」Alban已經站到了Sonny的面前，像在催促對方動手一樣，將額頭抵上槍口。

「也許你願意成為我的收藏品？」
「……」

眼看著Sonny不說話也不開槍，只是靜靜的盯著自己，煩躁感和不滿逐漸支配Alban的情緒。他的頭已經痛的不得了了，眼前這個人卻依然什麼動作都沒有。

真是個木頭。


於是他索性放棄顧慮，遵循他本來的率性風格行動。先是搶過Sonny手中的手槍塞進腰帶，接著又將人扛上肩一躍而起，在前來支援的VSF隊員的注視下，對著旁邊的大樓射出鉤爪，和他們的隊長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就儘管恨我吧，Sonny Brisko。」



03.

今天是Sonny Brisko失蹤的第六天。自從那個夜晚後，VSF的隊長和怪盜像是融化在黑夜裡的影子一般，一點行蹤都沒有。

VSF的隊員們都嚇壞了，一個個都在自責居然讓隊長一個人陷入危險。他們的隊長最近狀態不是很好，更準確來說是從幻影怪盜第一次失手那時候開始，他們的隊長便日漸憔悴，常常能聽到他在咳嗽的聲音。

而他們竟然讓身體狀況不好的隊長自己一個人上頂樓對付未知的敵人？這實在是有失隊長平時對他們的信任與關愛。一想到他們的隊長被擄走後會遭到什麼不人道的對待，就算賠上性命，他們也一定要把隊長找回來。

而被擄走的隊長本人，現在正被監禁在某個不知何處的地下室。不過雖然是說監禁，但關住他的房間卻意外的豪華，只要你能想到的都能在這裡找到，就算說這裡是某個有錢收藏家的寶庫也不為過。而且除了無法離開這間地下室外，Sonny並沒有被銬上手銬或腳鐐，可以自由的在Alban為他準備的房間內走動。

除了剛被帶到這裡時稍微掙扎了一下，Sonny順從到Alban懷疑他是不是為了查出自己的深處而自願被綁架的。要知道Alban可是和他交纏這麼久的敵人，怎麼可能在他面前毫無戒心的展現自己呢？

但Sonny真的完全沒有反抗，完全依照Alban的要求行動。

「你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麼要綁架你嗎？」Alban一邊切著牛排一邊問。

雖然綁架Sonny等於是解決了他以後犯案所需面對的最大威脅，但相對的也等於斷了自己所有後路，將自己的手牌全部顯露無遺，正常人絕對不會這麼做。

所以Alban很好奇為什麼Sonny對此毫無反應。明明是扳倒自己的絕佳機會，為什麼他卻沒有行動，甚至聽從Alban的要求，坐在他旁邊陪他吃飯呢？

不出Alban所料，Sonny依舊沒有回應他。

Sonny會順從Alban所有命令，從陪他吃飯打遊戲到一起睡覺，他從來沒有拒絕，甚至Alban還覺得他有些樂在其中，但就只有說話這件事他絕不服從。不知道是他怕被問出秘密情報還是將這作為無聲的抗議，Sonny就是不願開口說話，連發出聲音都不願意。

這樣僵持幾天後Alban也放棄讓他開口的念頭了。反正要拉近兩人關係也不只一種辦法，溝通只不過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而已，Alban多的是其他的辦法。

因此Alban以行動來彌補言語上的不足。每天，除了為履行Alban在綁架Sonny後許下再也不偷竊的承諾而打工的時間外，Alban就會纏著Sonny陪他做東做西的。他會展示擺滿他一整面牆的遊戲遊戲收藏，然後讓Sonny選他想要玩的，一整天都只打遊戲直到累了為止；他會要求Sonny做他的拿手菜給自己吃，並且在幫忙他的同時偷偷丟掉那些他討厭吃的菜；他會讓Sonny和他睡同一張床、蓋同一條棉被，甚至像無尾熊一樣抱著Sonny睡覺。

但即使做到如此親密，兩人之間依舊隔著一段距離──恰好是一個指幅的距離。

而之前的那個吻就如從未存在過一樣，成為兩人不願重提，卻又盤據心頭的秘密。

「你看，Sonny，這顆鑽石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原因呢。」Alban坐在Sonny的懷裡，將一顆白鑽石舉在兩人頭上。人造光透過鑽石折射在兩人的臉上，虛假的彩虹映射在Alban的眼底，好像在嘲笑他這段關係就僅僅是他一意孤行創造出的、並不是什麼命中注定的緣分一樣。

與其是說Alban在跟Sonny聊天，不如說是Alban單方面的傾訴比較正確。Sonny不會回應Alban，不管事話語還是感情，他一個都不會回應。

Alban看著依然不說話的Sonny，對方只會用猜不透的清澈眼神望著自己，就好像在完成Alban說要他美麗眼眸當作收藏品的職責一樣，看著這樣的Sonny，Alban無法繼續接下來單方面的對話，只好拍拍Sonny的頭，將鑽石放在他的手裡並轉身離開。

一個指幅的距離，是先前Alban故意保留的，也是他現在極度想跨越的。

他想要貼近Sonny，想要更加了解他的一切，想要和他做更多的事情，想要跟他有更親密的接觸──比之前的啄吻更加親密的接觸。

但是他做不到。

反手關上沉重的鐵門，鎖上一個比一個複雜的鎖。Alban在將他的寶貝鎖在保險櫃裡後，靠在鐵門上大聲喘氣，試圖釋放積累在心中已久的情緒。

幸好這個門的隔音做的很好。Alban心想。

他不想讓Sonny聽見自己痛苦的聲音，發現自己的異狀。

再次確認所有的鎖都確實鎖上後，Alban緩緩走回樓上，來到浴室，脫下衣服看著鏡子裡自己異變的身體。

佈滿尖刺的花莖從皮膚底下爬出，帶著綠葉和黃花侵占每一寸肌膚。Alban的右半身就像座玫瑰園，嫩綠襯托著柔黃，嬌嫩的玫瑰在蒼白病態的肌膚上美的如畫一樣，盛放的和未盛放的花兒擁簇在一團，映照在鏡子中顯得無比醜陋，卻又充滿了神聖莊嚴的美，彷彿是在說他的感情醜惡卻又高潔一樣。

「真是好笑。」看著逐漸蔓延到脖子的花，Alban打從心底嘲笑自己。他輕觸花朵發源的脊椎，從來沒想過會一見鍾情的愛上了一個人，又會因為愛的太深而患上了赤花症。

沒錯，Alban無可救藥地愛上了Sonny，他愛上了將奪走他生命的死神。

先前的比喻居然成真，Alban從未如此痛恨命運的無情，卻又對能夠愛上Sonny而感謝命運。

黃色的玫瑰花，這份愛情還沒開始就已經失敗了一半啊。Alban嘲諷的笑了起來。他像失心瘋般猖狂的笑著，笑聲牽動了花朵，玫瑰莖上的利刺劃破了他的皮膚，讓下方的血肉跟著玫瑰一同綻放，分不清楚是腦袋、右眼還是從內心傳來的痛楚讓他流下了眼淚。

有Sonny在身旁的時光過於幸福，導致他忘記為了活下去，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赤花症，只有當一個人暗戀著另一個人到了極致時才有可能患上的一種疾病。患上赤花症的人腦袋裡會出現種子，沿著神經和脊隨生長，透過吸取宿主的生命和記憶來開花。當身體完全開滿花朵時，最燦爛的一朵花最終會在患者的右眼窩盛放，同時結束患者的生命。

而赤花症唯一的解藥，就是暗戀之人真心的憎恨。

但Alban不想要Sonny恨他。

雖然一開始綁架Sonny的目的就是要讓對方憎惡自己，也許被一個小偷監禁就能讓正義的警察怨恨自己，如此一來就可以治好自己的赤花症，又能繼續和他的警官玩你追我跑的遊戲。但當真正看見Sonny時，Alban才清楚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結果。

即使獨自迎向死亡，只有那麼一瞬間也好，他希望Sonny能愛上自己。

但這是不可能的。雖然身上的花朵能證明Sonny並不恨他，但卻沒有辦法能證明Sonny愛著自己。

一起打遊戲時Sonny流露的笑容、看見Alban挑食時指責的目光和把蔬菜吹涼送到他眼前的手、當Alban快要掉下床時將他拉回來並勾住身體的雙腳，還有第一次聽見Alban叫自己名字時泛淚的笑容。

一切的一切都讓Alban誤會Sonny不討厭他，但這不代表Sonny也喜歡他。

到底該怎麼化解心中這份溢出卻得不到的愛呢？Alban怎麼想都得不出答案。

苦惱、苦惱、真的非常苦惱。但是Alban也沒辦法再更進一步了。

上次的吻是他情不自禁的舉動，他看得出來那個吻把Sonny嚇壞了。即使他是個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私慾而綁架了對方，但至少在確定對方的心意之前，他不想再做出這種無禮的舉動。他想要在兩人都是真心愛著對方的時候，才交換帶著愛意的吻。

這是他最後的願望。

如果這樣幸福的時光要用他的生命來換，那倒是筆划算的交易。Alban心想。
只是可能會對Sonny造成不小的陰影。

「但是……這樣他就能永遠記住我了吧……」偏激的想法讓Alban察覺到自己對Sonny愛的瘋狂，時間拖得越久自己就越貪心，開始奢求起他明知無緣的愛。Alban用繃帶藏起罪惡的花朵，這些花朵成長的速度超越了他的預期，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漸漸化為愛情的養分，而他的記憶也只剩下遇見Sonny 後這幾個月的內容。

也許距離完整的花開不遠了。

而他，將會帶著這些花朵消失在那個人的生命裡。



04.

接下來的幾天，Alban依然像之前一樣和Sonny待在一起。

他們一起打著遊戲。當Alban打起音樂遊戲時，Sonny會在旁邊像節拍器一樣搖搖擺擺。

他們一起吃飯。Sonny吃的很少而且很慢，這時先吃完的Alban就會坐在他的旁邊畫畫。畫他吃飯的樣子、畫他拿槍指著自己的樣子、畫他含蓄微笑的樣子，而Sonny看到把蔬菜挑到一旁的Alban，會皺著眉直到他嚥下為止。

他們一起睡覺，兩人緊緊相擁，聽著對方的心跳，聞著對方的味道相擁入眠。即使Sonny依舊不說話，但他卻用力的將綁架自己的人圈在懷裡，就好像他也喜歡著Alban一樣。


Alban身上的花已經開始藏不住了，他在脖子上也纏了繃帶，引起Sonny疑惑的眼神。

「只是跌倒的時候被擦傷而已，小事小事。」Alban把身上的花莖都剪掉了。由於每一朵花都是由他的神經和血肉化成，每剪掉一朵都讓他感受一次直達腦髓的痛苦。但是為了讓Sonny不要看到這些花朵，他忍了下來。

不需要去思考其他事情，只要專注享受幸福就好了。

「倒是Sonny都沒有好好吃東西呢，都瘦了一圈。」不管Alban嘗試什麼方法，Sonny就是不肯多吃一些，甚至連開口將食物送進嘴裡的次數都壓到最低。

就任性最後一次，就這最後一次就好。

Alban不知道為什麼他不願意開口，可能這就是他無聲的抗議吧？但是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

再讓我幸福一下下就好了。


Alban剪花的速度已經跟不上花朵重新生長的速度了，現在他的右半身已經被花朵覆蓋，完全沒辦法控制了。原本銅板大小的花朵，也漸漸變得跟手掌一樣大，花朵也開的越來越完整。Alban的記憶幾乎已被吞噬殆盡，他現在唯一記得的，就是昨晚Sonny依舊抱著他入眠。

眼看著自己的時間將至，Alban突然釋懷了。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接受了自己願望無法成真，而且即將和心愛之人永隔的事實。

但在最後，他希望這份愛意能從黑暗中破繭而出，能夠讓Sonny知道他是如此愛他。

於是Alban拖著完全動不了的右半身，幾乎是用爬的爬進地下室去見他的死神。

Sonny在看到那一片和自己頭髮顏色一樣的黃玫瑰花海出現時立刻就懂了。他衝上前接住用盡最後一絲力量而往前倒的Alban，淡紫色的水晶流出了淚水。

「不要哭啊⋯⋯Sonny⋯⋯」Alban黃色的右眼已經失焦。他躺在Sonny的大腿上，舉起左手撫掉愛慕之人的眼淚。

能夠死在Sonny的懷裡，Alban認為這是最幸福的死法。

他告訴Sonny離開這裡的辦法，現在的他連動動嘴唇說話都很困難了，他知道下一句話就是最後了。

「我真…的……很愛……愛…你……」

微笑看著Sonny，Alban緩緩閉上嘴巴，等待死神將他帶走。

死神並未揮動鐮刀，而是張開了口，橘色的東西混在話語中從Sonny嘴裡落下。

「我也是啊。」

那是玫瑰花，跟Alban身上長出來的東西一樣都是玫瑰花。

橘色的玫瑰伴隨著咳嗽和血絲，不停的從Sonny嘴裡掉出來。從花苞、花瓣到完整的、和手掌一樣大的、甚至一整株的帶刺玫瑰都有。


就如同Sonny無法想像Alban是如何隱瞞從身體裡開花的痛苦；Alban同樣也無法想像Sonny是如何忍著不在自己面前吐花的。

「Alban⋯⋯」現在Alban知道為什麼Sonny不說話也不太進食了。Sonny的聲音已經低沉沙啞到不像是人類能發出來的聲音，Alban用光了所有力氣聽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看著自己身上的黃玫瑰被Sonny所吐出的、混和了兩人鮮血的橘玫瑰點綴著，般配的像是本來就該一起生長的一樣，Alban再次失笑，淚水也跟著從他的臉頰滑落。

是啊，他怎麼沒想過Sonny是因為同樣愛著自己才沒有對自己的行為生恨呢？自私的我和包容我自私的你，我們之間又何嘗不可能呢？

他知道Sonny患上的是花吐症，是種跟他的赤花症一樣，暗戀一個人到極致時才會得到的病。只不過赤花症是從血肉裡開花，而花吐症是從身體裡吐花。而且Alban的赤花症是永遠不可能治好的，但Sonny的可以。

他心疼著Sonny這段時間都將花吞進肚裡，那些帶刺的玫瑰一定刺的他很痛吧？然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還要他吞下更多東西，這些日子肯定讓Sonny痛苦了吧！

懊悔、喜悅、滿足、怨恨，錯綜複雜卻又清晰明瞭的情緒湧上。Alban用盡此生最後的力氣，像是在死前得到了救贖，奇蹟一樣的撐起本應完全動不了的身體，將自己的唇貼上Sonny的。


相愛之人終於知道了對方的心意，隨著Alban的唇離開，Sonny吐出最後一朵、完整的一株橘玫瑰。

「我愛你，Sonny。」Alban說完便失去力量往後倒回Sonny懷裡。隨著他停止的心跳，金黃色如太陽般的黃玫瑰在他黃色的眼眸蓬勃有力的盛開，諷刺的展示著Alban Knox這個人的生命力和記憶有多麼美好，足以讓玫瑰開得如此嬌柔美麗，甚至還帶著Alban身上甜甜的香氣。

至少在生命的最後，Alban達成了他的願望，知道他的愛不是單向奔赴。

失去溫度的吻治癒了Sonny的花吐症，他的聲音恢復正常，身體裡的花莖球團也不復存在。

「Alban⋯⋯為什麼⋯⋯？」
「我愛你啊！我也愛著你啊！」Sonny他激動的吼著，眼淚一顆一顆的落在以Alban的愛、的記憶、的一切為養分所開的花海上。

絢爛芬芳，消逝後成為了永恆。

「是我太晚說了嗎？還是我對你的愛還不夠？為什麼只有我被留了下來？為什麼！！！」Sonny並不知道Alban的赤花症跟自己的花吐症不一樣，是無法治癒的，他低下頭親吻著冰冷的唇，像是要以痛覺喚醒Alban一樣用力的啃咬著。

但Alban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Sonny那被Alban視為最後珍寶的眼眸失去了靈魂，黯淡無光。

Sonny將他沉睡的愛人抱到他們每天溫存的床上，輕輕的將他的左眼闔上。

他照著Alban的方法離開地下室來到了樓上，找到了自己被Alban收起來的槍。


只有Sonny知道，這把槍只有第一次對著Alban的時候是裝著實彈的。

第一次是因為還沒愛上，第二次和往後的無數次都是因為愛得太深，捨不得用實彈對準他，不想傷到他一絲一毫。

在那之後，每次追捕Alban的時候Sonny都會偷偷換上空彈夾，就怕自己不小心傷害到了那位可愛又可恨的怪盜。

他知道Alban喜歡被追逐的快感，所以他總是留下一個指幅的距離，然後等待下一次的見面。

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Sonny將手槍的空彈夾退出，再次裝上實彈。

「不能說愛你的世界已經夠慘了。」Sonny拿著槍，一跌一撞的走回有Alban在的地下室。

「我沒辦法活在沒有你的世界。」Sonny躺上床，將Alban擁入懷中，並將Alban的手攬在自己的腰上，就像他們每天晚上做的一樣。

「我無力毀掉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Sonny舉起手槍，這將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Alban面前開槍。

「但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在另一個世界生活。」他最後一次吻了愛人的唇，微笑著扣下扳機。


他回想起Alban問過他的一句話。或許就是因為知道那句話的涵義，Sonny才心甘情願的被他抓走。

「死んでもいいわ｡（死了也無憾。）」

就如同光明與黑暗，警察與小偷，循規蹈矩與藐視規則，活著與死去，兩者在這個世界上都沒辦法融合成一個存在。他們也是一樣，注定只能是對立的、不能擁抱彼此的存在。

他們是彼此的死神，同時也是彼此的救贖。也許，包容一切的死亡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是能夠接受他們合二為一的歸宿。

黃玫瑰、橘玫瑰與血玫瑰在他們身邊盛放，讓兩人看起來就像是在花海中幸福的相擁入眠一樣。

一切都跟過去的夜晚一樣，兩個相愛的人擁抱在一起，用身體溫暖彼此。






只不過，這次他們將不會醒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