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Repppp1222
番外四克勞德
09-01 03:11
閱讀12273


“爸爸？”



克勞德·戴·阿爾杰·奧亞認為，到那之前，生活都是枯燥乏味的，雖沒人敢如此。但如果真有這樣的人，大概會問：“你為什麼還活著？”，也許克勞德會枯燥地回答：“因為沒有死去的理由。”



“爸爸！”



但是在那天，他遇到了一個稱呼自己“爸爸”的小生命。



克勞德的生活軌跡完全發生了改變。



“陛下，為什麼在會議中突然離席，這樣真的好嗎？”



嘰嘰喳喳。



急促的聲音穿過鳴叫的鳥群，菲利·羅賓加快著腳步，追趕著領先的人。可冷酷的皇帝只顧向前走，並不打算停下腳步。



另一邊，會議室內，不僅是室內周圍擺放的各種精緻裝飾品被粉碎，就連會議圓桌變成粉末和擺放在上面的紙張也燒成了灰燼，這不單單是損壞這麼簡單，簡直是徹底性的銷毀。



“陛下...”



“你要再繼續念叨的話，就別跟著我。”



幾分鐘前，克勞德一個手勢，大臣面前的豪華圓桌瞬間變得粉碎，各大臣還來不及驚慌，還在空中飄落的紙張又憑空燃燒了起來。這場面讓在場的大臣們陷入一片恐慌，隨後克勞德淡淡地留下一句“再無說的必要，會議就此結束。”這樣的話之後，就淡然地離開了會議室。



想到這裡，菲利不禁有些許同情現在還在會議室內僵住不知所措的大臣們。



這位年輕皇帝的魔力在奧亞帝國中即使同眾多魔法師相比，純度也是相當高的，而且魔力十分強大。一個手勢就能把眼前的東西輕鬆地磨成粉末。所以克勞德今天的表現，只能算是一種警告，要再接下去，變成粉末的很可能就是那些大臣了。



“啊...那是500年羅沙尼亞皇帝時期，用最古老的冷杉做成的木雕...”菲利對長時間保存在皇室會議室的國寶級文物瞬間化為碎屑的這一事，深感痛惜。不過，當事人倒是對此沒有任何興趣。





“那群老傢伙開會時只會滿嘴胡話，還不如把他們的舌頭切掉。”



“那當然是不行的陛下！”



菲利對此表示出了強烈反對。菲利認為他的陛下還是不要樹敵太多比較好。直到今天，這倆人在一起闖過的歲月不知不覺已經過了20年了。總之，空話也不能說得太輕鬆，即使菲利知道對克勞德而言，那不是空話。就在十天前，哈爾托斯侯爵開玩笑地說，怎麼能讓鄰國卡斯托雷亞的公主淋雨呢？就被克勞德直接判了死刑。菲利想起那個已故的哈爾托斯侯爵，心底暗暗哼了一聲。



當然，這個侯爵會被判處死刑不僅僅是因為他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還涉嫌與卡斯托雷亞內通等問題。



不過，菲利可以斷言，魯莽草率地開玩笑般戲說克勞德的皇后位置空缺的問題，是哈爾托斯這輩子乾過最愚蠢的事情。幾年前，貴族們還爭先恐後地想將自己女兒送入宮中，但沒過多久就都沉寂下來了。試問，在克勞德血洗皇宮的那段時間裡，皇宮到底死了多少人，細數下來的數字足夠打消貴族們的這個念頭了。因此皇宮裡所有人都知道，有關皇后位置的問題是克勞德皇帝決不能觸犯的禁區。



但也許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大臣們已然忘記了過去的恐懼和触犯後的後果，又或許大臣們都希望能藉助政治聯婚來壯大奧亞帝國的政治勢力。今天在會議室內又重新討論起有關哈爾托斯被處死的事，克勞德的心情自然是很不好的。



“陛下，恕臣直言，您做得太過了！”



結果顯而易見，大臣們都被年輕皇帝的舉動嚇得像啞巴一樣，只好閉口不談。不過這是克勞德有意為之，這是一次警告，也是最後一次。再有下次便是見血了。



“你從剛才開始就很煩，要是有那麼多不滿，那就去拿玉璽。現在直接去辦公室，別跟著我。”



“啊，陛下！您又把玉璽放在辦公室嗎？”菲利再次一臉擔憂地說：“陛下！自古以來，像玉璽這般珍貴的東西都應該放在別人視線和手無法觸及的地方的...”



“你真是囉嗦，那不過是一塊爛石頭。”



“爛石頭...”說到這裡菲利已是啞口無言，菲利再次感到心情複雜，不自覺停住了腳步，表情一臉無奈。但不管身邊的人如何，不管菲利跟或不跟，那耀眼的金發男人，依舊沒有絲毫猶豫地向前走去。



但走著走著，那一直往前走的腳步卻在忽然停了一下來。看到克勞德的停下來，菲利感到有些奇怪，向克勞德身後走去，隨後問道：



“陛下，您怎麼了？”他順著克勞德的視線看去。



藍寶石？



一顆深藍色的寶石靜靜地在泥土地上，明媚的陽光照得寶石發出幽幽的暗藍色微光，在泥土地上顯得格外明顯。克勞德沒有回答菲利的話，他抬眼環顧了一下四周。克勞德沒有安排侍女在自己宮裡服務的習慣，這裡散落著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那便是有其他人來過這裡了。

菲利也同樣察覺到宮裡有其他外人來過這里或者說還在這附近，便開始警惕起來，他壓下聲音示意：“陛下。”



克勞德收起了環視的目光，淡淡說道：



“就這樣放著吧。”



“？”



“如果是走錯了路，那不必理會。又若是有其他目的，總有一天會再出現。現在找太麻煩了。”



聽到克勞德的話，菲利也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後。又往前走了一會，克勞德感覺到了吹拂臉頰的暖風，輕輕抬頭，他瞇了瞇眼看了一會。



那是什麼？



從花園延伸到后宮的痕跡，是小小的腳印，怪不得。隱隱約約地察覺到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但很快，劇烈的頭痛襲來，他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不再繼續挖掘腦海裡迷糊的印象。



“菲利，從這裡開始我一個人走。”



“陛下，如果入侵者還在宮內的話...”



“要我說第二遍嗎？”



菲利幾度欲言又止，始終無法對克勞德的話表示反對。克勞德不再理會菲利，獨自走在寂靜的加內特宮中。



沒有人的氣息，只有深深的寂靜。安靜到克勞德能聽見自己平穩的心跳聲還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克勞德認為這是整個龐大的皇城裡唯一讓他比較自在的地方。



又發現和剛剛一樣的小腳印了。



克勞德想了想，還是沿著那一串小小的腳印走去，步子也不自覺地跟著小了一半。



沙沙。



就在那時候，他穿過灌木叢的腳觸碰到了什麼東西。草葉間露出一個有棱角的東西，被克勞德不小心踢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是什麼？克勞德定睛看了一下



是武器嗎？誰敢把武器偷運到這種地方，還藏的這麼不仔細？難以想像。克勞德在灌木叢中又踢了一腳，這次“武器”完全露出了出來。看樣子是...



“...一把鐵鍬？”



這真可是一個奇特的武器，很難想像，這是有人為了刺殺他而將一把鐵鍬草率地藏在這裡。有可能是園丁丟在這裡的嗎？可為什麼要把鐵鍬埋在地下？



克勞德的眼睛瞇成縫，掃視了一圈四周的地面。地面被人刻意用泥土堆過的痕跡映入眼簾，克勞德彎下膝蓋蹲在那小土堆前。一雙滿是無聊的眼眸凝視著土裡像嫩芽般只露出末端的淡黃色繩子。克勞德用手將其拽起，被繩子連接的小布袋從小土堆裡扯出。他把口袋拎在半空觀察著，隨後那布袋重新放回地面。不知是袋子裡的什麼東西產生碰撞，發出清脆的叮叮噹當的聲音。



這又是什麼？是新型地雷或是炸彈嗎？



其實克勞德在不知道繩子繫著什麼東西的時候便直接拽起，這是極其衝動的行為。直至目前克勞德已經登上皇位6年了，雖然國家政局已是穩定，奧亞帝國已然一副欣欣向榮的光景。但直到三四年前，克勞德仍遇到過使用的餐具被抹上毒物或是遇上刺客偽裝成宮人潛入城堡暗殺的情況。當然這也是極其罕見的事情，況且直到現在也沒人成功過。而那些犯人大部分是不支持克勞德頒布一系列政策的貴族，或是不認同庶出的克勞德登上皇位的大臣。忘記哪一次，來刺殺的甚至還是個黑魔法師。



當然，最後的結果都是克勞德親自把那些懷念先皇執政的他們送進地獄。至於手段的殘忍那是不言而喻的了。



“呵。”



再仔細一瞧，眼前略微鼓鼓的布袋上繡著什麼圖案。



難道這是入侵者的名字或是家族的圖章嗎？把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粗心地放在這種地方，這是多愚蠢的人才幹出的事？



克勞德再次拎起那沾著泥土的布袋，想要確認繡在布袋上的圖案究竟是什麼，但他很快就沉默了。



“...”



是帶有眼睛，鼻子，嘴的草莓。而且算是繡得有些糟糕，只能勉勉強強看得出那是草莓的五官。僅此幾項就足夠怪異了，這紅色草莓模樣的奇怪東西甚至還帶著四肢。草莓...不，是兩個草莓，其中一個是笑臉，另一個則是哭臉，它們的胳膊和腿同樣都是歪歪扭扭的。



“這到底是什麼？”



克勞德一向倦怠的瞳孔，初生疑惑。



無法解釋這些東西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宮殿裡，更無法理解這些東西究竟是什麼。如果菲利在身邊，肯定會勸自己不要亂摸那些不清楚的東西，或許會很危險。而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克勞德索性直接打開布袋，他帶著疑惑慢悠悠地解開布袋的繩子，而他的疑問在打開布袋的瞬間更深了。



布袋裡頭裝著的都是相當粗糙的寶石。還以為會是一些魔法物品，經過粗略地鑑定，發現這不過都是些普通甚至有些廉價的寶石。陽光透過樹葉照射過來，他手中的寶石泛著不同顏色的微光。晴朗的午後，綠意盎然的後苑草叢中，這一切都同往常一般。但克勞德的生活，正在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這變化如水滴入平靜無瀾的湖面般，泛起陣陣漣漪。



“白色的花。”



看來入侵者是通過花園進出加內特宮的。看到淺壓的足跡旁掉落的花瓣，克勞德這樣想著。



每隔幾天入侵者就會進一次後苑，把布袋埋起來，而克勞德又把它挖出來，這種事情反復發生。口袋裡裝著的，也總是一些小小的寶石和不知從什麼地方摘下來的奇怪金片。從克勞德的角度看來，這些東西都顯得十分簡陋寒酸。



而入侵者連自己埋在泥土裡的布袋已不在原處都還沒有察覺到。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入侵者。雖然表面像是費盡心思地在掩埋布袋，但收尾工作卻是做得十分鬆懈大意。看樣子這每次都沒有夯實的凹凸不平藏布袋的地方，還有經常藏在同一個地方的鐵鍬，以及周圍密密麻麻的一串串小腳印。



這種種痕跡看來，似乎更像是小孩子在耍小聰明。



... 年幼的孩子？



突然掠過腦際的想法使克勞德忽然停住了往前的腳步，似乎又一次恍惚地想起了什麼，但想再繼續仔細地抓住那轉瞬即逝的模糊記憶，那記憶卻又宛如沉重的石頭迅速沉入湖底，最後什麼也沒抓住。



“陛下，您怎麼了？”面對身後一臉詫異的菲利，克勞德沉默了一會隨意地回應道：



“沒什麼。”



克勞德認為也不一定非得每件事都要想起來記清楚，一定要深究腦子裡那些模糊的記憶也只是徒增麻煩，他討厭麻煩。



“第一次在陛下的辦公室見到那種布袋呢。那是什麼呢？”



跟在克勞德身後的菲利突然好奇問道。



那是那個“入侵者”埋在土裡的其中一個布袋子，克勞德本是想著若是拿走其中一個布袋，這個粗心的“入侵者”是否會發現。但看到藏寶地點仍是沒發生變化，這樣看來這個“入侵者”的真是太大意了。



“有些像我小時候在姑姑家看到的小孩子玩的東西，那個布袋非常可愛。布袋外面繡的是白色小花嗎？”



“那圖案是花？”



“不是嗎？”



“哦，我以為是雞蛋。”



克勞德重新踱步前進，這一次倒是菲利愣住了。



“陛下...哪有人在布袋上繡雞蛋之類圖案的？”



克勞德聽完仍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說道：



“大概是鳥找錯了巢吧。”



“鳥？”



菲利聽不明白克勞德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是驚訝地搖搖頭。



克勞德回憶起那些裝在布袋裡面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感覺到厭煩。於是克勞德與往日不同，朝南門的方向走去。這幾天來，意想不到的生活讓他覺得有些有趣，但同樣的，也莫名使他厭煩。



一開始因為覺得新奇，他便假裝不知道，但現在是時候該結束這逐漸變得無聊的藏寶遊戲了。



啊，真的要收場了嗎？



要是作為像往常一般的“克勞德·戴·阿爾杰·奧亞”，難道不是對眼前的事情視而不見，甚至甚至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可為什麼，現在他正在走向不遠處發出動靜的地方呢？克勞德察覺到前方有異樣的動靜，便下意識地向那邊走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他。



沙沙。



克勞德終於與她正式見面了。



陽光下白晃晃的亮金色捲髮被一朵小白花裝飾著，白色裙擺的蕾絲花邊和腰間的粉紅色絲帶隨風飄動。



宮裡怎麼會有這樣的生物體？



克勞德靜靜向她走去，但奇怪的是，克勞德離她越近，心情就變得越奇怪。克勞德在她離幾步距離停下腳步，垂下眼簾望去，這身影小小一隻，柔嫩，鬆軟，彷彿經不起一點兒風吹雨打，甚至比旁邊的天使雕塑還要小巧。克勞德的奇怪心情在這個小小生物體突然張開嘴的時候變得更加深刻了。



眼前的孩子踮起腳尖，竟然啃了天石雕像的屁股一口。



克勞德側著頭，冷漠地開口：“我宮裡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寄生蟲？”孩子突然猛地回頭看向他，大概是被嚇了一跳。而那孩子反射性地往後退一步。



“鏘啪！”



克勞德聽到了什麼聲音，但仍是垂著眼簾直直地盯著面前的孩子。



“那張臉...”



不，現在需要表達得更準確一些—— 克勞德的視線無法移開。



“好像在哪見過。”



若是外來的孩子，不可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在皇宮裡出現。加上她的臉並不陌生，這更令人疑惑了... 是誰呢？



這時一陣頭痛襲來，每當有什麼東西快要在克勞德腦海中浮現清晰時，就會這樣。什麼啊？這感覺像是被遺忘的東西快要重新回憶起來，卻會被莫名阻攔，微妙的感覺抓撓著克勞德的神經。



“想起來了。”



吱呀。有人推開心裡緊鎖的門。終於，在那縫隙間，看到灰濛蒙的記憶殘影慢慢浮現。



“好像是那個舞姬。”



克勞德看到孩子聽完這句話後小臉微微一顫。想想看，那丫頭像現在眼前的孩子一樣，僅僅只是地看著克勞德，就可以無緣無故動搖他的心。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相關的所有記憶都幾乎忘卻想不起來了，沒有價值的東西，沒有必要再去努力回憶。

忽然孩子頭上的一朵小白花映入眼簾。這與他不久前在“入侵者”腳印旁發現的花是同一種。



“不過你像誰我並不關心。”



克勞德無意識地向眼前的孩子伸手。



“陛下！”身後響起驚慌的聲音，菲利因克勞德的行為而感到緊張，擔心克勞德是不是現在就要立馬除掉這個孩子。



不過克勞德並沒有像菲利想的那樣要徒手處決了這個孩子。只因為他看到那朵看似平常普通的白色花朵，莫名感到有些感傷。



“她的名字叫希婭。”就在那一瞬間，腦海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一塊塊尖銳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深深刺進他的肺腑。看來這是難過的回憶。



“有意思，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人與其名地活下去。”



克勞德用手指抬起孩子的臉，讓她不得不以仰視的角度直視克勞德，這時克勞德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孩子的臉和神態。那是一幅驚恐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那丫頭給你取的名字。”



過去血色瀰漫整個皇宮的記憶再次浮現，彷彿現在鼻尖仍能聞到那股濃烈血腥味。



“希婭。”



想起來了。這是之前他下定決心要扼殺在襁褓之中的嬰兒。最後他留了她一命，轉身離去，絲毫沒有理會身後正嚎啕大哭的新生嬰兒。

“記得當時你還只是個連頭都抬不起來的嬰兒。”



為什麼當時有那麼強烈的念想要殺掉呢？又為什麼最後沒能殺掉她呢？被撕碎的記憶攪得一團糟，最後克勞德沒能抓住任何相關的記憶碎片。

你現在長大了不少啊。”



他如夢囈般說出這句話，如同幾天幾夜沒能入睡的人一樣，大腦有些呆滯。灰濛蒙的迷霧蒙住了視線，心情陷入在沉悶之中。



啪！哐嘰！



孩子的身上有什麼東西掉落到地上發出聲響，讓克勞德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目光一落，映入眼簾的是，看起來是和他從地裡扯出來的差不多模樣的布袋。只是這次，布料繡著的圖案與以往不同，是一隻吃蘿蔔的兔子。面對克勞德，孩子不知所措，甚至能看出孩子身體有些顫抖。她似乎在害怕。克勞德直直地走近孩子，將小小的身體舉起，他才發現眼前的孩子被嚇得緊閉呼吸。



“沒想到這麼重，怪不得臉胖嘟嘟的。”



鬆軟的臉頰，因為驚恐而瞪得圓圓的藍寶石眼珠，嚇得緊閉的小嘴。分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類，但克勞德就像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生物一樣感到神奇。



“你在我的宮裡幹嘛？”



克勞德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問倒了孩子，能感受到手裡舉著的小生物身體忽然僵住了。她偷偷地溜進自己的宮裡，不是在地裡埋些裝著亂七八糟的奇怪布袋，就是在這裡咬天使雕像的屁股，做出這樣奇怪的舉動，難道這不像動物嗎？



“她以為那些珠寶是玩具吧。”



看著天使雕像的圓臀上清晰地殘留著的牙印，菲利平靜地說。



“在紅寶石宮玩迷路了吧。”



現在想起來了。落在孩子頭上的白花是生長於紅寶石宮和綠寶石宮之間的花園裡。如此看來，記憶中的自己，想要殺死孩子的地方，也正是紅寶石宮。



“菲利，你抱著。”克勞德順手把手裡舉著的孩子遞推給了菲利。正當孩子和菲利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時，克勞德向前踱步說道：



“我要跟她喝點茶。”



華麗的桌子擺放著清香的茶和小孩子最喜歡吃的甜品點心。可對面坐著的孩子卻一直是一副害怕的表情看著周圍的人。克勞德坐在對面，觀察著從剛才開始一直坐立不安的孩子。一時衝動把孩子帶回來時還挺有意思的，不過那也只是暫時的，不知不覺心裡又泛起一股無聊勁兒。看到孩子不安的臉，克勞德慢慢回憶起了過去。



雖然想不起來是什麼原因，但他把紅寶石宮裡的人全殺了，並且想殺死的生物明顯是自己的女兒。但為什麼最後他又留下了這個生命，轉身離去？



“我沒聽說你是啞巴啊。”



“嗝。”



擺放茶點的侍女們離開後，克勞德端起茶杯，開口說話。這時，孩子嚇得打了個嗝。



“好安靜，真是無聊透了。”



不過那一瞬間，巴掌大小的臉不時地變化著表情，倒是有點兒趣味。



“你是天生不會說話嗎？”



“阿婭會說話。”就這樣回答完後，孩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聽個聲音真夠費勁兒的。你為什麼一直沒開口呢？”



克勞德執拗的追問使剛才還在努力微笑的孩子，表情僵了一下。



“禀告陛下，聽說像公主殿下這麼大的孩子都很怕生。”回答來自站在身後的菲利。



“是嗎？”



聽了這句話，克勞德也不是不能理解。對孩子來說，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抓住自己直接帶走，所以感到害怕不安似乎也解釋得通。



克勞德抬眼又看了看對面端坐著的孩子。但當兩人視線接觸到一起的瞬間，孩子又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咧嘴笑起來。看著那微笑，不知怎的，他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怎麼敢像這樣放肆地笑呢？像現在這樣，只要克勞德揮揮手，她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瞬間斃命。



克勞德才想起—— 畢竟是陌生人，那孩子也太容易跟著他來了。

迄今為止，難道沒有誰教過她“不要跟陌生人走嗎？”幾年前為了去紅寶石宮照顧孩子來哀求的女人沒有教過她嗎？



克勞德看到從剛才開始就時不時眼神瞟向這邊的菲利，一直在觀察他的眼色。



“菲利。”



“是的，陛下。”



“出去。”一個陌生人總比兩個陌生人好。



克勞德悠閒地閉上雙眼，向菲利發出驅逐令。如果有人能看見他剛剛腦子裡的想法，也許會驚訝地問：克勞德居然也會有這般正常的腦迴路？！



菲利猶豫了一會兒，但在克勞德明確的命令下，他不得不退出殿內。之後克勞德又跟對面那個已經嚇得渾身僵硬的孩子說話。



“阿婭是你的乳名吧？”克勞德沒發覺對面的孩子驚了一下。



“希婭，希婭...”克勞德如夢囈一般輕念孩子的名字，陷入回憶...



在奧亞帝國，有永生之意的名字只有皇位正式繼承人才能擁有，而且必須由皇帝親自恩賜。

“你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嗎？”克勞德冷不丁地問道。



起這個名字的人，肯定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可他怎麼也想不起，那到底是個怎樣傲慢的女人。



“敢給自己的孩子，而且還是個丫頭，取這種名字，也真是大膽。”

更想不起這個如此傲慢狂妄的女人到底長什麼樣。記憶中有見過這個人嗎？



“如果她還活著，我定會將她車裂處死。”



從見到孩子那時起，浮現在腦海中的都僅僅只是模糊無法聚焦看清的輪廓，像被幕布遮擋住，前方灰濛蒙，什麼也沒有。當克勞德想努力回憶起來時，又是一陣頭痛。無論怎麼想，都只會反復出現這種情況。看到眼前的孩子正看著他臉色，克勞德緩緩開口：



“你怎麼不吃？吃吧。”



孩子還在猶豫不決要不要吃，想去伸手拿叉子的小手始終停在半空。這開始讓克勞德有些不耐煩。



“我特意讓人給你準備了好吃的。你若不吃，我只能去懲罰準備甜點的人了。”他直勾勾地盯著孩子，似乎一定要看著孩子把甜點吃下去。



“...那我開動啦。”克勞德等待著孩子接下來的舉動，能看出孩子拿叉子的手在顫抖。從她珍愛地將布袋裡窮酸的寶石藏在一起的時候，克勞德就猜測，這孩子的行為根本達不到皇室的標準。



雖然沒有達到可以及格的程度，而且孩子穿著的...睡袍布料也並不是最高級的。不過說來也罷，連他都忘記了這孩子的存在，但還是有人為她在身上花心思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了。



“好好吃哦~”兩頰圓鼓鼓的孩子撅著小嘴努力保持微笑地這樣說著。



像是生平第一次吃蛋糕一樣，一點一點地往嘴裡塞蛋糕，這模樣真是有些彆扭。這樣硬塞著吃真的不會噎住嗎？



“禮儀方面是誰教你的？”



“...是莉蓮教我的。”



其間，克勞德倒是覺得孩子的禮法也不算生疏，有些稀奇地問道。

“噢，你指的是莉蓮·約克吧？”



“五年前，她擋在我面前，請求我讓她去紅寶石宮。那個吃了豹子膽的侍女現在還在照顧你啊。”克勞德的目光變得鋒利起來。心情莫名開始變差，就像有東西在啃食他的神經一樣，讓他一刻都不能放鬆。想想看，從初次見到這孩子開始，他就一直這樣心情微妙。



“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



果然，乾脆把她殺了吧。看著臉頰上沾著鮮奶油，用純潔無垢的眼眸仰望著自己的孩子，克勞德這樣想。趕緊結束這無聊的娛樂吧。



“...父，父皇？”孩子張張嘴，遲疑地說。



就在那一瞬間，克勞德的瞳孔微微顫動。原本他只覺得這是一個無所畏懼粗心大意的孩子，這樣毫無防備地跟著自己...但此刻，他忽然想起那個叫莉蓮的侍女曾經告訴過他的，這是和自己一樣有藍寶石眼眸的孩子。看到孩子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寶石眼後，克勞德才漸漸發覺。



“...”



看著眼前孩子從開始就一直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臉。忽然間，心底翻湧的殺意猶豫了。好奇怪啊，為什麼會有這種心情？面對一個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克勞德不知怎的心裡有些矛盾。



不過他此刻的矛盾糾結在下一秒徹底結束了。



孩子向他露出燦爛明媚的笑容，甜甜地叫他：“爸爸！”



克勞德·戴·阿爾杰·奧亞在此之前一直認為這世上的一切都無趣毫無光彩，生命毫無意義。



不過現在看來，“說不定會用點意思...”他這樣想。



克勞德還不知道，那天的選擇會徹底改變他今後的整個人生。



“如今見到戴安娜殿下生下的小公主真的是太可愛了，陛下。”



菲利把孩子送回紅寶石宮後，菲利站在克勞德身後這樣說道。隨後，菲利卻又是一臉擔憂地用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克勞德。此時克勞德仍冷冷地看著面前桌上孩子吃剩下的一些甜點，沒有說話。



“陛下，雖然您不露聲色，但微臣認為戴安娜殿下的事情一直縈繞在陛下心頭。”菲利開口有些沉重地說道。



“菲利。”

“是的，陛下。”



“出去。”



“？...是，陛下。”這次菲利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地退了出去。



叫走菲利後，克勞德獨自一人在殿內。靜靜地看著眼前大大小小的餐盤想出了神。



戴安娜，戴安娜...她叫戴安娜？



生下孩子的女人名叫戴安娜嗎？克勞德心裡反覆默念這個名字，彷彿被深深的思念壓得喘不過氣，心臟被揪得緊緊的。那是一種心痛到窒息的感覺。



“不要再想起什麼了，如果是曾經費力想要去遺忘的東西，若是再次想起，你一定會後悔的。”彷彿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誡著他。



這腦海中喋喋不休的聲音讓克勞德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碩大的宮殿裡一片寂靜，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克勞德一個人沒有方向地漂浮在萬千記憶的海洋中。現在整個加內特宮裡也只有克勞德一個人，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只有他一個人。

“有段時間沒見你，好像又長胖了。看來你在紅寶石宮過得不錯。”克勞德對五天沒見的孩子漫不經心地這樣說著，但其實他內心卻產生相反的想法。



真奇怪。為什麼每次見面，她的臉都變得這麼蒼白？像牛奶麵包一樣胖乎乎的臉頰一如往常，可能是因為心情的緣故，孩子每次和自己見面時，臉色都顯得蒼白，而且感覺有些發虛。為什麼呢？在他面前，她總能把幾塊蛋糕都吃光。難道是孩子在紅寶石宮的飲食不健康？



“嘿嘿，爸爸也很漂亮。”



“...”



繼第一次見面以後，今天這次是第四次見面了。但孩子仍有非常不禮貌的地方，比如像現在這樣毫不畏懼地向他胡言亂語。即使是在茶餘飯後，孩子也是不知害怕似的，總是說出那種荒唐的話來。



“跟我來。”今天克勞德也凝視著向自己露出燦爛笑容的孩子，過了一會轉過身，他一邊踱步走向湖邊一邊慢悠悠說道：



“我正好要去划船，準備一下。”



“禀告陛下，公主殿下目前還怕水...”



“有我陪著她，你擔心什麼？”



緊跟一旁的莉蓮·約克又一次大膽地對克勞德提出異議，但他毫不留情地斬斷了莉蓮的後話。



“但，但是...”莉蓮似乎仍有話要說。但卻被身邊的孩子扯了扯裙擺阻止了。



見孩子沒有跟上來，克勞德側過身淡淡地問道：“怎麼？不願意跟我一起去？”



“沒有啦~阿婭要和爸爸一起去。”發覺克勞德向這邊看過來，孩子隨即綻開像往常一樣的燦爛笑容。



隨後克勞德將一直以不安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菲利和莉蓮拋在身後，走踏上了船。然後轉身把孩子抱上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孩子被他抱上船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僵住不敢動的樣子。直到船啟動駛向湖中心，坐在對面的孩子仍是一副發虛的樣子。真那麼怕水嗎？但很快孩子因為生平第一次坐船而感到新奇，也逐漸放鬆下來，四處張望起來。



“在想什麼？”到底在想什麼？克勞德看著孩子的臉色在不停轉變，突然好奇地問。聽完孩子的表情又轉變了一下，隨即衝他開懷大笑，說了些有趣的話。



“爸爸的頭髮一閃一閃的！好漂亮！”



哦？



“一閃一閃的！好喜歡，嘿嘿。”



呵。



孩子的頭髮同樣閃閃發光。那是和他不同顏色的金發，肯定是像她的母親。在周圍湖水都是透明的藍色的映襯下，閃閃發光的淺金色頭髮真的非常好看。



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所以才喜歡把那些寶石和金片收起來藏著嗎？突然想起，烏鴉也是慣於在自己巢穴裡收集閃光的東西，想像到孩子在加內特宮後苑認真埋藏著自己的布袋，克勞德不禁失笑。



“話說，記得你那天拿了珠寶袋子。”



其實，克勞德手裡不只有當時孩子在他面前掉落的那裡兩個布袋，但他決定暫時不透露這個事實。



“你的寶貝我替你保管著，下次自己來拿走吧。”光憑這句話，就能看到孩子的瞳孔因驚慌而亂成一團。



克勞德把目光從孩子身上移開，把視線投向了湖中心。寧靜而蔚藍的湖面泛起波紋，閃耀著點點光芒。剛才為止，孩子還觀察著克勞德的臉色，現在卻將注意力集中在湖里的蓮花上。



他當然知道那花是什麼。那是將誘惑生物的花香飄在空氣中，在獵物接近時，用根部長長的藤蔓纏繞著獵物，再吸乾其養分，是一種極具危險性的魔法植物。



克勞德看著剛才還充滿活力的孩子現在瞳孔漸漸失去光彩，變得模糊。也許是因為孩子太小，免疫力還比較差，容易被風吹來的花香所吸引。不一會兒，孩子追隨著花香，向船的邊緣挪動。這是一艘用魔法移動的船，會朝著乘客希望前往的方向移動。隨著孩子的想法，船隻開始往魔法生物密集的地方慢慢劃去。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的他，對孩子心懷不明的殺意。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五年前的某一天，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殺掉這個孩子了。



肉乎乎的小手極力伸向那透明的花瓣，而克勞德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噗通！嘩啦啦！



像湖水裡有什麼引力，極力向前傾的小身體突然失去平衡，孩子掉進了水里。



“噗，啊！”孩子奮力在水面上掙扎，兩隻小手拼了命想扒住船緣，奈何船面很高，加上在水中無法保持平衡，她怎麼也夠不著船緣。而一旁的克勞德則只是冷冷地看著旁邊落水掙扎的孩子，他的雙眼像被冰封的深淵，寒冷而刺骨。



“救，救命！”



孩子勉強地咧著嘴哀求，可克勞德的眼神不見絲毫的動搖。逐漸孩子眼裡充滿了絕望，正是這樣。彷彿已經意識到克勞德絕對不可能就自己，眼裡的光芒完全熄滅。也不再向克勞德求救。但是...



噗通，噗通...



掙扎聲逐漸平息下來，孩子的身體也漸漸沉下水面，水面拍起的浪花也越來越來小。看到這裡的克勞德心中卻是逐漸開始泛起波瀾。



等等...



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動搖的寧靜瞳孔裡從這時泛起了淺水。



咚咚咚...！



有人正無情地敲打著克勞德被凍結的心臟。瞬間克勞德感覺頭痛得快要炸裂開來。水面就連微弱的聲音都快要完全消失了，再不允許他猶豫了。



“如果再不停止挖掘這些深藏的記憶，你肯定會後悔的。”腦海中那個告誡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



克勞德咬緊牙關，內心惡狠狠地那個聲音喊道。



“夠了！後悔也都是我的事！給我閉嘴，趕緊給我把那些記憶都拿回來！”



終於，心裡那重重冰霜漸漸碎裂開來，



“陛下...”



隱藏在裡面的記憶和情感也都逐漸清晰。



“希望陛下能愛上這個孩子。”



在碎裂縫隙中逐漸清晰的回憶和感受，如同洪水氾濫般向他席捲而來，埋藏至今的記憶碎片一齊撲來將他吞噬，僅僅是瞬間無數記憶的畫面在腦內一閃而過。



“這或許是我送給您最後的禮物了...”



別開玩笑了...



“就像您愛我一樣，請把我留下的這個孩子也珍惜地擁抱在懷裡。”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撲通！



“噗啊!”



孩子被克勞德用魔力打撈了上來，在船上顫抖，大喘著粗氣。湖面重拾往日的平靜，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動蕩起來。船在湖面正中央緩慢地往岸邊行駛。克勞德把孩子從船上抱起，直接轉移到湖邊。



“我的天！公主殿下！”岸邊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被水浸透，瑟瑟發抖的小小身體。如此微不足道的生命居然還能活著呼吸。實在令人奇怪。



“菲利。”



“是！陛下。”



“明天開始教她游泳。”



克勞德沒有抱住剛從生死邊緣歸來的孩子，冷冷地丟下一句話就轉身離去了。



“我的女兒要是有一天溺死水中，豈不成了笑話？”



但其實不經意間，轉過身去的克勞德臉色慘不忍睹。



可惡。



每一向前邁開的步子，指尖流淌下來的水滴滴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跡。他終於明白，對於幾年前的那天早已性命難保的新生嬰兒最終他還是無法痛下殺手而轉身離去的原因。



曾經誤以為自己懂得愛的感覺。也曾相信生活會比那時更溫暖的色彩所覆蓋。



但直到某天，他無法忍受獨自想念他人帶來的溫暖。現在想想，自己原來也是這樣愚蠢透頂。



他的父親，卻從未是父親的人鄙視他說：“狗和豬再怎麼努力裝作人類的模樣，最終也不過是隻骯髒的野獸。別想在皇帝面前做人，如果你想保住你那噁心的生命的話。”



他的兄長，卻從未是兄長的人嘲笑他說：“啊，是了。就憑你這髒手還想抓住你想要的東西？不要做可憐的白日夢。你這混蛋，根本不知道吧，我連這塊土地上的一粒沙子也不打算給你。我現在特許你呼吸，難道不是對你最優厚的恩賜嗎？下賤的東西。”



總是對他低聲說愛發誓永不離開，卻從未愛過他的女人騙他說：“做過的事我都不否認，我背叛你，但是我愛你。所以請理解這樣的我。我不能在你身邊一輩子，陪你待在這攤渾水裡，不是嗎？我現在是奧亞最偉大的女人了。所以如果你真的愛我，那現在就放開我。”



到那時克勞德才意識到。啊，原來如此。我所看到的都是毫無價值的痴心妄想。看清事實後，真想知道這些人從高處往下看的世界是什麼樣的。真的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才會像現在這般愚蠢得什麼也不知道嗎？於是克勞德決定將一切奪到自己手上看看。把那些人驕傲、貪婪的東西都變成自己的吧。



最後當克勞德坐上血淋淋的王座時，他最先感受到的卻只有無盡的空虛和無趣。上面的空氣和下面的空氣都是一樣的惡臭。



所有人聚在一起，推崇他是阻止先皇暴政的聖人，但實際上，他並不是出於這樣高尚的理由而殺死他的兄長的。



所有人聚在一起，說從現在開始，奧亞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但實際上，他一無所有。



克勞德原本的生活本就無趣，而現在的他更是陷入深深的倦怠和孤獨之中。他彷彿在一個完全失去色彩的世界裡，度過了一段糟糕的時光，從未感到過一絲興奮。



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麼還要活著？”他會枯燥乏味地回答，“因為沒有理由死去。”



“您是好奇那舞姬的名字嗎？”



但是，對於這樣的他來說，也曾有過生活美好的瞬間。雖然這份美好連克勞德自己都不相信，他甚至想過，是否他一直過著毫無意義的生活沒有死掉僅僅只是為了這一美好的瞬間。



“陛下，我沒有什麼願望。但如果您想賜予我什麼，那麼請握住我的手便足夠了。”



美麗得令人眼花繚亂，總是讓他沉浸在那做夢般的愉悅心情中。僅僅只是看著，眼神的相遇，心裡就變得緊張，卻又變得滿足。這美好得甚至讓他不忍心呼吸一次，不忍心揮霍掉任何一個美好的瞬間。



但在短暫的喜悅與幸福之後等待他的是轉瞬即逝的夢。



哐噹！



被手推倒從書桌上掉下來的東西摔得亂七八糟，發出一陣陣聲音。克勞德在黑暗中咬緊牙關，被席捲而來洶湧而出的記憶淹沒。



“因為我很久以前開始就再也沒有試過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更沒有試過長時間待在宮裡，所以不太了解宮殿裡的規矩。”



“聽到奧亞帝國至高無上的太陽對我說這樣的話，有些不知所措呢。”



“我很抱歉。這是因為我的無禮，所以將我當做傲慢的女人懲罰嗎？”



“陛下您就像迷路的男孩一樣，一個人待在這裡，一直不說話，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在晚上散步的時候陪在您的身邊。”



“不管您嚇唬我多少次我都不會離開的，因為我是陛下的人。”



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忘記這一切而活著。尖銳的記憶片段粗暴地向他湧去，深深地刺進他的內心，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請陛下能夠疼愛這個孩子。”



終於想起了那天的記憶，克勞德像瘋子一樣氣喘吁吁，蹣跚而行，他緊緊地扶住額頭，嘴裡發出乾澀的嘲笑聲。



“也許這是我能送給陛下最後一份禮物了。”



別逗了，誰需要那種東西？



“就像愛我一樣，請珍惜我們的這個孩子。”



“告訴我！你想活下去。只要你那這樣說，別的你什麼都不用管！”



“如果你願意我甚至可以哀求你！”



“不要離開我。選擇我。”



“陛下，那是我唯一的願望。”



“即使你不原諒我，我也要殺了那個孩子，否則你會死的。而且你也知道這個事實，為什麼...”



“希望陛下能愛上這個孩子。”記憶中的女人沒有因為自己的惡語相向而生氣，她還是微微笑著，溫柔凝視著自己...



你為什麼還是那樣笑著。



如今已經完全回想起過去，但克勞德怎麼也無法壓抑，面對眼前幻影時迷茫痛苦的心情。之後的事情怎麼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終，克勞德沒能殺死那個孩子，無論是戴安娜死前還是死後。



那樣的自己，他完全不能原諒。於是他把自己的記憶封存起來。如果不這樣做，恐怕他根本活不下去。但最後，緊鎖的記憶之門在此刻敞開。那段時間所忘記的無數記憶和情感像漲潮般填滿了克勞德的整個腦海，但是最後又如退潮般空空如也地離去。



後來克勞德叫菲利給紅寶石宮增添新的宮人，也把菲利派去當孩子的騎士，而這一切也僅僅因為死去的戴安娜的遺願。但這也僅僅如此而已，克勞德除了為孩子準備成長所必需的基本物品之外，並沒有想過給予其他什麼東西。



“就像您愛我一樣，請珍惜留下的這個孩子。”



克勞德嘲笑再次在耳邊迴響的聲音。



多麼笨的女人啊。你覺得那樣的事情會發生嗎？你應該驚嘆我沒有用這雙手殺死那個孩子。克勞德躺在沙發上，用手緊緊地摀住雙眼。眼前總是浮現出那個欺負他的女人的模樣，或許這樣做的話，就能遮住看不見吧。之前還一直想回憶起的來的模樣，如今卻又害怕那種見到女人隨之湧現的心痛的感覺。這樣的自己真是可笑。



眼前總是出現那個模樣，難道是因為沒睡好覺嗎？克勞德努力想讓自己入眠，這樣或許就能不用看見那個女人了，克勞德懷著這樣的想法強迫著自己進入了夢鄉...



咚！



克勞德再次睜開眼睛，因為他感覺額頭上有東西掉下去的時候。很久沒睡好覺了，到底是誰膽敢闖進房間來打擾他午睡。



克勞德睡眼惺忪低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僵硬地抬著手的孩子。他還沒有完全清醒，有點模糊的腦子裡緩緩想起，是他讓菲利在晚飯時間把孩子帶過來...



“搖...搖啊搖，搖啊搖...”



孩子突然開始輕輕拍打克勞德的胸口，他還不明白現在的情況，看著孩子的舉動克勞德在沙發上愣住了。



“月亮笑瞇瞇，今天晚安啦。寶寶看到星星也笑瞇瞇。”孩子稚嫩的歌聲流過他的耳邊。



“明天會迎來更耀眼的清晨，只做美夢噢。好好睡吧，寶寶。”



也許是心情的原因，聽到那聲音時，被疼痛佔據的頭腦似乎清醒了些。



“這是什麼歌？”



克勞德慢慢地張開嘴問道，



“是和惡夢說掰掰的歌。”



孩子急急忙忙地回答著。



哼？還有這種歌？



不過，難道是因為她看見他睡得不舒服，以為他做了惡夢嗎？



克勞德緩緩地轉動眼珠用微妙的眼神看著拍拍自己胸口的孩子。



“早上好，爸爸！”



孩子朝著他露出燦爛地笑容。那一刻，克勞德完全無法理解，心口繃得緊緊的。



他隨口說道：“現在不是早上。”



孩子還是立馬回答：“晚上好！”



不管怎樣，把孩子送進他房間的人應該是菲利。克勞德不理會自己剛剛心中產生的想法，吩咐宮人在房間裡準備了晚飯。



“你氣色很好，看來這段時間過得不錯。”



他看著面對面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孩子，隨口說了說。



可能是不久前掉進湖裡被嚇到了的緣故，孩子的臉上顯露出病色。在他看來，孩子以前就已經像沒吃過飯一樣，臉色本就不好，現在比以前更差了。但他假裝沒察覺，反應冷淡。



那天克勞德離開湖邊不久，就聽說孩子哭得很厲害。如果不是他把孩子從水里撈起，可能孩子已經死了，那是一個對於五歲孩子來說十分可怕的事情了。而當時的克勞德面對落入水中，苦苦請求幫助的孩子，只是冷漠地看著，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想來孩子大概會留下不小的陰影。



儘管這樣，克勞德卻一次也沒去紅寶石宮探望過孩子。事實上，說是沒來得及這樣做更貼切些。自遊湖那天開始，克勞德幾乎無時無刻都是出於神智不清的狀態。他被猛烈的回憶風暴席捲，腦子已是一片混亂，又因巨大的悲傷和痛苦折磨，他像瘋子一樣把宮裡的東西全部摔爛，終於在極度的疼痛中，失去大半意識。



所以克勞德就連自己也好久沒睡過好覺，就算是剛才，也只能算是短暫的一小睡會兒。臉色差的不僅是孩子，他也一樣。



當然，即使狀態不錯，他不會想到要去紅寶石宮看望孩子的病情。



“嘿嘿，爸爸也變得更英俊了！”



可孩子就像前陣子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仍是像以前那樣朝他傻傻地笑。彷彿像是完全忘了遊湖那天的事。當然，即使是這樣，看起來這孩子也不可能真的忘了。但孩子的表情令克勞德感到意外，一時覺得無語。便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看著開始吃飯的孩子。那張小臉的五官與記憶中的女人十分相像。畢竟是血緣相同的母女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



看著孩子的時候，克勞德內心總是會產生兩種相當矛盾的情感，有他對眼前小生命的憐憫之心，同時也懷著對她如火焰般燃燒的仇恨。他幾乎沒有動手吃飯，只是看著孩子吃飯的模樣。孩子似乎是被克勞德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感到有些緊張，拿刀叉切牛扒的時候不小心一抖，刀叉雙雙掉落在地發出噹啷啷的聲音。



克勞德開口道：“看來禮儀學習需要加強，明天我會派人去你宮裡。以前教你的人都不成體統，你從現在起接受正統教育吧。”



孩子對此也只是甜甜地笑著說：“阿婭會努力的，爸爸。”



“...”



克勞德不知怎的心裡又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心情，接下來的整個晚餐時間裡克勞德也只是繼續看著孩子吃飯的模樣，直到晚餐時間結束。



自從遊湖那天的契機打破了克勞德記憶之門的枷鎖，有關戴安娜的相關回憶也都通通湧現出來，對孩子的殺意與仇恨也更加清晰深刻。



今天就殺掉她吧。



讓這個孩子永遠地從眼前消失不是更好嗎？面對孩子，克勞德偶爾會產生強烈的殺意。雖然克勞德表面上仍是面無表情，但見到孩子時，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刺進他的頭部，被劇烈的疼痛折磨得翻來覆去，克勞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每當這時，頭腦便會有一個陰森的聲音幽幽地說道，



“乾脆現在殺掉就好了。”



那個聲音極具誘惑力，



“很簡單，你只要在指尖施加一點魔力就行了。”



有時候他真想就這樣聽從那個聲音，直接掉解決讓他頭痛的“禍源”。但另一方面，克勞德每次都在又極力壓抑那種想法和衝動，勉強壓制住自己體內瘋狂叫囂的殺意。他很清楚，這是黑魔法的副作用。



戴安娜去世的當天，他悲憤到把紅寶石裡面的所有人的都處決了，但卻唯獨留下了這個孩子。後來，克勞德把自己的記憶深埋，將內心封閉。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寧可被極度的空虛感所吞沒，也不想在失去戴安娜的巨大悲痛中生不如死，只求能忘卻一切，讓內心平靜下來。



又是某個晴朗的下午。



克勞德靜靜地看著孩子踩在綠色草坪上飛快跑向他的孩子。克勞德想，大概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經常會有那種可怕的殺意，所以才會笑得那麼開心地向自己跑來吧。那個孩子臉上的笑容沒有一點瑕疵，天真而稚嫩。



突然間，在離克勞德幾步遠的距離外，孩子停下腳步。輕輕提起裙擺行禮甜甜說道：



“感謝您邀請阿婭參加茶話會。”



是最近禮儀學習後的成果嗎？



孩子似乎終於懂得了些有關宮裡的規矩，不再像之前那般無禮。但不管怎麼模仿成年人，孩子始終是孩子。小小的五歲孩子捏起蕾絲裙擺，學著淑女行禮的樣子真的相當可愛。旁邊的菲利和周圍其他侍女也都露出彷彿被融化了的溫暖笑容。緊接著孩子又抬起頭，朝克勞德微笑。

克勞德還是沒什麼表情，但誰也沒注意到眼睛輕顫了一下。



“菲利。”



克勞德不是會無謂煩惱的人。他二話不說就叫來了菲利，意思是讓菲利把孩子抱上茶桌旁的椅子上。



克勞德餘光看到菲利有些無奈不解的神情，彷彿在說：“看到公主殿下這樣可愛的樣子，您怎麼能無動於衷呢？”讓人沒想到的是，就連周圍其他侍女也和菲利一樣，用難以言喻的眼神偷偷看向克勞德。但克勞德僅僅只是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侍女之後便把她們都震懾住了，瞬間收起了那些無禮的眼神。



克勞德認為，這孩子太愛撒嬌了。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孩子，真是讓人難以置信。面對孩子的撒嬌克勞德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所以索性採取枯燥的態度。



“早上好，爸爸！”



在菲利的幫助下，成功坐上椅子的孩子再次對克勞德微笑起來說道。同往常一樣，孩子的簡單寒暄，克勞德從來不會回應。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孩子還是會堅持向他問好，即使每次得到的只有克勞德始終如一的沉默。



現在是上午，一般的茶點時間是在午飯結束後一段時間的下午三四點。但克勞德從某天起開始，總在這個時候把孩子交到宮殿裡來。雖然他不承認，但發生這種變化還是從一個月前孩子進入加內特宮的寢殿，將他喚醒那時開始。當時孩子向他問好說“早上好”，那一刻他不知為何有種說不出話來的感覺，內心湧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於是後來，他每天上午茶話會的時間裡，在孩子說話的時候閉上嘴，默默看著孩子的臉。更讓他自己覺得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總是把孩子叫來宮裡不停地聽著孩子一系列天馬行空的想法和無厘頭的話語。



他無法理解這樣的自己。



“昨天阿婭夢到爸爸了！”孩子晃蕩著在椅子後搆不著地面的小腳有些小得意地說道。



“夢？”



“阿婭和爸爸，莉蓮還有菲利一起摘星星摘月亮，玩得很開心！”



“原來是個爛夢。”居然會做這樣荒謬好笑的夢。



克勞德的反應不太好，但孩子也並不在意克勞德的冷漠態度，繼續說道，“阿婭和爸爸一起玩，真的非常開心！”



克勞德噗嗤一笑，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在說些什麼，真是荒唐的胡說八道。孩子每次同他說話時，眼睛閃閃的，一個人就能嘰嘰喳喳很久，就連克勞德看著也莫名覺得有趣。



另一方面，“原來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嗎？”他心裡逐漸開始產生一種奇妙的感情。



不知怎的，嘴角竟擠出了一絲微笑。



克勞德的茶杯空了，一位前來倒茶的侍女看到這樣的他，不禁感到驚訝。侍女再瞟向一旁喋喋不休的孩子，隨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克勞德的微笑便消失得無影無踪，彷彿他剛剛完全沒有笑過一樣，再次面無表情地盯著孩子，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失眠再次加重的緣故，頭開始有些痛，精神狀態也不太好。現在的他只想在這樣溫暖的陽光下安靜地坐著，什麼事都不做。逐漸地，身體無緣無故變得更加疲憊。就在克勞德開始發呆時，



“爸爸，那個茶好喝嗎？”



孩子的聲音將他喚醒。



杯子裡剛被盛滿熱騰騰的茶冒著霧氣隨著茶香而散發，那是一種熟悉的香氣。但其實克勞德並不是喜歡茶的香氣和味道。只是每次用茶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飲用這種叫利珀茶的茶。



孩子開心地問著，克勞德停下手裡的動作，



“我喜歡的不是它的味道。”



可能是孩子好奇心強，堅持說要喝利珀茶。



“這個香對公主殿下來說可能會有些烈。”菲利在一旁回答。



“我要喝一樣的。”孩子嘟著嘴，嘟囔著說。



罕見地，這一次孩子並沒有退讓。本就圓圓的小臉變得鼓鼓的，這是孩子少有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這反而讓菲利面露難色。



“她執意要喝，不用攔著。”克勞德再次喝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說道。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偏袒她，克勞德倒是有些壞想法。反正這茶不適合給每天吃甜甜巧克力喝蜂蜜牛奶的小孩子喝，所以如果他讓這孩子真的嚐到這茶的味道，她一定會後悔地哭出來。克勞德就懷著這樣的想法靜靜地看著因為如願以償而樂開花模樣的孩子。



很快，一杯香氣撲鼻的利珀茶端到孩子跟前，孩子雙手小心地端起茶杯，還細細品味了一下茶香，再認真地地呡一小口茶。這樣可愛正經的樣子，讓一旁看著的菲利不禁笑了起來。



“阿婭喜歡這個！”



但出乎意料的是，孩子看起來非常喜歡這種茶。想著孩子絕對會有露出厭惡表情，這反而讓克勞德對那意料之外的反應感興趣。



“阿婭的嘴裡好像有鮮花盛開！”隨即孩子綻放出甜美的笑容，驚喜地說著。



這時克勞德腦海中出現一個美麗女人的幻影重疊在孩子的小臉上。



“您也可以品嚐一下這種茶。”



曾經在同樣的位置，戴安娜也說著同樣的話。

“看來您很喜歡，曾經她也和公主殿下說過一樣的話”



看來菲利也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隨後他繼續說道，



“這是陛下很喜歡的利珀茶，戴安娜殿下曾經也非常喜歡。”



孩子聽到關於自己媽媽的故事後，像是很感興趣。看了一會兒克勞德眼色，然後孩子用猶豫的眼神看向菲利，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婭和媽媽長得一模一樣嗎？”



“是的，公主殿下。陛下最初喜歡利珀茶也是因為戴安娜殿下。利珀茶的原材料乳酸草便是產自戴安娜殿下的故鄉。啊，兩位也曾在這裡一起喝茶...”



“我不記得那回事。”



寒氣逼人的聲音打斷了菲利的話。



“今天你的話格外多。太吵了，你退下吧。”



克勞德冷冷的眼神緊盯著菲利。其中包含了——以後再這樣說話，不會再原諒他的警告。



“...是的，陛下。”



菲利聽出了話裡的意思，遵循他的命令離開後，花園裡籠罩著沉重的氛圍。剛才還溫和地在頭上灑下來的陽光，現在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痛他。坐在對面的孩子從剛才開始就默默偷瞄克勞德的表情。



他再次壓抑著蠢蠢欲動的陰暗想法，開口說道：



“你年紀還小，不適合喝茶，還是喝牛奶比較好。”



“嘿嘿，阿婭也喜歡牛奶。”



孩子又笑起來。克勞德默默地向不遠處的侍女招手，示意給孩子換上以往喝的蜂蜜牛奶。剛才執意要喝茶的舉動和堅持像是不存在似的，換上牛奶後，孩子默默地舉起杯子，慢慢地喝著牛奶。



那天的茶話會又在一片沉重中度過。



“陛下，這是希婭公主殿下給您的禮物。”



這一天晚上，像往常一樣，每天這個時間點菲利都會來報告孩子的生活情況。而這次菲利還帶來了一些東西。剛沐浴完的克勞德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金發，聽完菲利的話他皺了皺眉頭，一臉莫名其妙地接過菲利遞來的白紙，那是一張畫著奇怪圖案的白紙。



“這是什麼？”



“這是公主殿下畫的陛下。”



那一刻克勞德微瞇了下眼睛，不解地凝視著眼前的紙張。



“這幅畫畫得真好看，陛下。”



被五彩顏色裝飾的畫看起來明明很奇怪，怎麼算得上好看？這外形奇怪的人物畫得難道是他？仔細一看，畫著黃色短髮，白色身體人物看起來是克勞德，而旁邊畫著黃色長長波浪頭髮，粉紅色身體的人物好像是孩子。軀幹上塗著花里胡哨的顏色，大概是衣服的花紋。



不知為什麼，畫中的克勞德看起來像是要飛去哪裡，孩子則朝她蹬直雙腿，在空中飄浮。



“是不是公主殿下把想同陛下玩的願望畫進了畫裡？”



與孩子笑得開朗的臉不同，他好奇，為什麼畫中的自己雙眼緊閉。看到孩子幼稚的畫，克勞德感到有些稀奇有趣。



克勞德倒是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手裡的畫。



“有意思。”



克勞德扯了扯嘴角，便把手裡的畫放在桌子上。



“您要看看其他的畫嗎？”



“還有別的？”



“公主殿下還畫了戴安娜殿下的肖像。”



克勞德頓時停下了腳步。



“也許在陛下看來不是那麼像。”



冰冷的寶石眼緊盯著菲利，沒有說話。但菲利沒有退縮，只是垂下眼簾，默默地把另一幅畫鄭重地放在克勞德的辦公桌上。克勞德的視線緩慢地從菲利身上移開，投向那副畫上。正如菲利斯所說，畫中的女人看起來並不像他記憶中的戴安娜。



“因為公主殿下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戴安娜殿下。”



孩子畫上歪歪扭扭的線條，那副畫中的人物甚至算不上畫得像一個人。



“所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只是，有什麼東西突然深深扎進他的心臟，這是為什麼呢？



“如果有記錄戴安娜殿下模樣的影像石，臣想給公主殿下看看。可以嗎？”菲利小心翼翼地請求允許。



因為已是夜晚時刻，宮殿內的侍女已全部退下，只剩下克勞德和菲利兩個人，所以這裡此時相當安靜，只有菲利逐漸趨快的心跳聲。克勞德緊閉著嘴，靜靜地看了半天眼前的畫。過好一會兒他才用冷淡的語氣對菲利說：



“那種瑣碎的事不必一一告訴我，你退下吧。今天的報告到此為止。”



菲利的面孔頓時明亮起來，立馬鬆一口氣，向克勞德致意後，就很快走出殿外。雖然克勞德沒有提出許可，但同樣沒有對此作出任何的反對。再次陷入沉靜的房間裡，克勞德凝視著桌面上的兩幅畫。真奇怪，看向畫的時候，感覺視線難以移開...



克勞德就這樣坐在辦公桌旁，一動不動地看著畫，看了很久很久...



隨後好幾天裡菲利都在皇宮裡仔細地搜找有關一切可能記錄戴安娜模樣的東西。但始終找不到想要的東西，很是鬱悶。但皇宮裡沒有任何記著戴安娜模樣的東西，反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克勞德是不會允許那種讓他頭疼的東西存在的，就連刻骨銘心的記憶，克勞德也都動用了黑魔法消除掉，加上當年血洗紅寶石宮，如今皇宮裡還記得或者認識戴安娜的人已是寥寥無幾。克勞德明知此事，卻故意沒有對菲利提起。



嘰嘰喳喳。



同往常一樣，共同度過了上午茶後，克勞德和孩子一起離開了花園。在花園旁的草坪散步。明明到處都是嫩綠的草坪和樹木，陽光十分明媚，讓人很難不停下腳步觀賞這滿目養眼的風光。而他的目光則停留在面前孩子小小隻的背影上。



一頭同她母親一樣的白金長捲髮，孩子的步伐像鳥兒的尾巴一樣輕盈飄揚。綁著天藍色緞帶和可愛花邊的白色連衣裙隨著孩子的動作輕輕搖晃。踩在草地上的水藍色小皮鞋和袖子外露出的小肉手更顯得孩子小巧可愛。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孩子從身邊掠過時帶起的輕輕微風中，有一股淡淡的牛奶香。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不自主地露出柔和微笑。但是克勞德沒有笑，看向她的眼神也一點都不溫和，甚至從剛才孩子在草坪嬉笑奔跑開始就用冷冰冰的眼神盯著孩子，而現在也一樣。



“啊呀！”



孩子好像在加快步伐向他奔去的時候，腳丫子突然踩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其實克勞德和她之間距離很近，他完全可以在孩子摔倒前扶住她。但他自始至終也只是看著孩子在草地上摔倒，就像上次遊湖那天那樣，淡漠地看著落水的孩子，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公主殿下！您沒事吧？！”



相反，站在克勞德身後的菲利著急地向前跑去，伸手想扶起孩子。



克勞德用相當冷漠的眼神看著孩子，他認為孩子一定會大哭出聲。畢竟小孩子都愛在小事上哭鬧。想到這裡的他已經開始產生厭煩的情緒了。



但是孩子不僅沒有哭，反而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反而試圖扶起孩子的菲利，向前伸出的手僵住了。



“沒關係的！”



柔軟的小手互相拍了拍，然後淡定地拍掉沾在裙角上的泥土。菲利擔憂地看了孩子一會兒，很快就發現了什麼，趕緊牽過孩子的手腕。



“天啊！您的手都摔破皮了，公主殿下您真的不疼嗎？”



“呃...”



菲利用憂慮的眼神看向孩子，那一瞬間孩子愣住了。



克勞德發現孩子那張小臉浮現出淺淺的困惑。孩子似乎對來自他人的關切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不知道應該有什麼反應。克勞德愣住了。



但孩子很快把眼中的困惑掩了下去，隨之堅定地說：



“啊，阿婭不疼的！”





孩子一邊神采奕奕地再強調一遍自己無礙，一邊悄悄地把被菲利握住的小手收回，藏在身後。她笑著說沒事，真的沒事。看見那情景，克勞德和菲利竟同時都說不出話來。



往常來說，如果是普通的孩子一看到傷口就會害怕，然後大哭大鬧。但這孩子始終不說一次弱話，好像絲毫不在意地繼續向前走著。可是擦破皮流血的手不可能不疼，更何況小孩子的手那樣嬌嫩。



“陛下，我想現在需要馬上傳宮醫！”



聽到菲利的話，孩子嚇了一跳，立馬著急地說：



“啊，不用！我真的一點都不疼！”



“但是您需要好好地包紮一下。”



“不用的，這種小傷口直接抹抹口水就會好了。所以為了阿婭，菲利不能叫醫生叔叔！”



感受到克勞德的視線，孩子看向克勞德，孩子更加熱心地表現自己完好無損的模樣，並且強硬地拒絕了菲利。是因為不想讓他生氣嗎？怕他對此會感到不滿和厭煩嗎？



克勞德看到菲利臉上帶著心疼和可憐的神情，看樣子他的想法是對的。

克勞德回想起了同孩子日常生活在一起的菲利和莉蓮說過這樣的話：公主殿下的行為和思考與年齡不相符合，有些地方很成熟，反而讓人很擔心。



現在的克勞德也同樣認為，孩子這樣的行為和反應已經不是符合她年齡的正常表現了。又突然想起孩子平日里也總會偷偷看自己的臉色，就好像她很清楚克勞德討厭她一樣。



想到這裡，克勞德心裡的某處瞬間被刺痛了一下。因為陌生的情感使他不知不覺地皺起眉頭，孩子看到他臉上露出不太開心的表情，立馬一動不動地閉上了嘴，不敢再說話。



他注意到孩子的異樣，便命令菲利：



“現在去傳宮醫。”



“是，陛下。”



隨即轉移視線，正好看見孩子驚訝地睜大了雙眼，似是完全沒有想到克勞德會為她叫來宮醫。不過那樣的神色，轉眼間就被抹去了。重新變回同往常一樣童真無邪的神情，乖巧地向他道謝：



“謝謝爸爸，嘿嘿。”



克勞德沒有回應她，只是又向菲利交代：



“菲利，幫希婭包紮完後，直接把她送回紅寶石宮。不用再去我那裡。”



這樣交代完後，便將孩子留在花園，自己先行離開。他的腳步和往常不太一樣，這次的腳步離開得有些快，而這也恰好表露出他異樣的情緒。



此後一段時間，克勞德都懷著沉重的心情。每當想起花園裡發生的事情，就會產生微妙的心情。是一種有些難過的感覺。心裡像是被一塊塊坍塌下來的石頭沉重地壓著。



幾天后，克勞德從菲利那聽到關於孩子的事後感到相當的震驚。那是孩子第一次生菲利的氣。



“別對爸爸說媽媽的事情！”



“爸爸討厭提起媽媽。”



“如果說了阿婭想媽媽，爸爸也討厭阿婭怎麼辦！！”



她真的有這樣的想法嗎？也許認為孩子還小，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大人的錯覺。



克勞德想起不久前的茶話會，當時他不留情面地打斷說起戴安娜的菲利。可能因為那件事，孩子誤以為他討厭戴安娜。聽著菲利報告孩子的事，克勞德的心情逐漸變得難以言喻。



“能再次請求陛下讓公主殿下看看戴安娜殿下的模樣嗎？如果是陛下的話，一定能做到的吧。”



菲利懇求著，但克勞德還是沒有作任何回答。不過同上次一樣，他也同樣沒有阻止菲利，這已算是無言的許諾。



這顆心究竟怎麼了？和孩子相處至今，他還是無法容忍“殺害”戴安娜的“兇手”存在。卻不知從哪天起，每當想起孩子，內心的憎惡和陌生的情感就會一齊湧上心頭，矛盾的內心讓他一直無所適從。



“那時那首歌。”



“歌？”



“就是你說“驅退噩夢的歌”。”



“啊！搖籃曲！”



“搖籃曲？”



原來那種像安撫人睡眠的歌就是搖籃曲。



“就是那首，你唱來聽聽。”



那天中午和羅斯·羅傑商討完國事之後，克勞德有些疲憊，心血來潮便叫菲利把孩子帶來。午睡前，克勞德決定讓孩子再唱一遍上次在綠寶石宮聽的歌曲。可孩子似乎不願意在他面前唱歌，一直皺著眉頭，然後不由自主地說：



“阿婭忘記了。”



哦？是嗎？



雖然最終孩子還是在克勞德的威脅下，再次傻傻地笑起來唱著歌。“月亮笑瞇瞇，今天晚安啦。寶寶看到星星也笑瞇瞇，明天會迎來更耀眼的清晨。”



但那聲音聽起來很鬱悶，看來是真的不想唱歌了。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說“停止吧”之類的話，於是孩子便只好努力著反復唱同一首歌，無奈又竭力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在這期間，克勞德心底泛起一陣已經很久很久沒感受到的平靜，那一度喧囂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平日和其他人在一起，這樣舒暢的心情實屬久違。像是真的聽了搖籃曲快要入睡一樣，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甚至讓他覺得，就這樣睡下去也不錯。



當然，這只是克勞德的想法，實際上他並沒有睡著。但孩子看著他平靜地閉上雙眼時，誤以為他真的睡著了。



突然，眼前似乎吹來一股柔和的風，還帶著一股...像是牛奶的淡香味。應該是孩子在他眼前揮揮手。光是這樣還不夠，克勞德還感受到臉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軟乎乎地戳了戳，估計孩子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但克勞德也只是一動不動，克勞德對孩子這種始料未及的行為感到不解。不過他還是選擇靜靜地躺在床上，想等等看孩子到底會做這樣的行為多久或者下一秒還會做出其他什麼舉動。



但下一秒，克勞德的耐心在孩子握住他的頭髮的時候，產生了危機。



難道她現在正在揪著我的頭髮？居然敢這樣無理取鬧...



不過仔細一想，孩子每次看到他的頭髮時，總會咧著嘴朝他發出感嘆的聲音。收集珠寶也是如此，看向天空也是。看來這個孩子真的很喜歡閃亮亮的東西。記得剛才，孩子剛被菲利抱進來接見室時，還興沖沖地跑來觀賞裝飾著珠寶和黃金的皇座。



要是按照克勞德的性格，他一定會立即睜開眼睛，站起來，把面前的孩子趕出去。不過，他現在未雨綢繆，只是皺起眉頭，依然假裝熟睡，沒有從床上坐起身。



“陛下睡了嗎？”



聽到從簾帳外傳來菲利的詢問聲，孩子急急地回應道:



“呃，嗯...”



孩子好像確定克勞德已經熟睡了的樣子。她的小手還是握著他劉海部分的頭髮不鬆手，孩子輕輕用手指捋順克勞德的劉海，然後握成小揪揪的模樣，並輕輕地把玩起來，時不時地還會發出小小的驚嘆聲。看樣子，她對他的金髮真的很感興趣。大概是被孩子用輕柔的手法捋順頭髮的感覺還不錯，克勞德不知不覺間舒展開剛剛還蹙起的眉峰。



但即使如此，克勞德也不是那種在別人面前毫無防備的人，菲利是知道的。所以，菲利很清楚，他並沒有睡著。但克勞德沒有什麼動作，他只是仍然閉著眼聽著兩人的談話。



菲利感觸地說起自己童年有關母親的往事，身旁的孩子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聽著，時不時發出感慨落寞地輕嘆。當然，這小小的輕嘆聲只有在簾帳內的孩子和克勞德聽得見。



這孩子是在為別人童年的遺憾而感到不幸嗎？這麼點的小孩子真的能聽懂這些話嗎？克勞德突然懷疑起自己對小孩子的認知。



“告訴你一個秘密。”



過了一會兒，孩子有些語重心長地說：



“其實阿婭昨天說不想媽媽是在說謊。”



...



“是嗎？”



簾帳外傳來菲利的聲音。



“但是，我說不見媽媽也沒關係，並沒有撒謊。”



孩子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地敲進克勞德的心裡。



“阿婭不是還有爸爸嗎？沒有媽媽，阿婭還可以和爸爸唱搖籃曲，所以阿婭不哭。”



...



聽見孩子的話，克勞德竟被打動了...那時候心裡的感覺，就像被深海淹沒一樣。不知為何，好難透過氣來。



“那公主殿下有什麼願望嗎？”菲利輕輕地問道。



“願望？”孩子有些意外菲利會這樣問。



“比如說，如果這樣就好了...這樣的想法。”



“18歲！”孩子興沖沖地說道。



“什麼？”



“如果爸爸能再喜歡阿婭一些就好了！”



光說還不夠，孩子還用兩隻小手在半空比劃，



“就像阿婭喜歡爸爸一樣，這麼多！非常非常多！”



孩子努力比劃手勢彷彿想更清楚表達自己的想法讓站在簾帳外的菲利明白，但可惜菲利看不見。不過頭靠在孩子身後的枕頭的克勞德這時微微張開眼睛，把孩子的行為一一看在眼裡。克勞德在孩子說出心中願望的那時就已經因為感到不可思議而驚異地睜開了雙眼。但忙於做手勢專心於說話的孩子並沒有注意到。



孩子似乎是唱歌唱得有些累加上剛剛和菲利交心後感到疲憊，在柔軟的床上打起了瞌睡，孩子感覺到睏意索性直接在克勞德身旁舒適的枕頭邊睡下。聽到孩子的話菲利輕輕地笑了。



“哈哈那個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孩子已經進入了夢鄉，這句話溫柔地流進簾帳內，在孩子的夢中流過。不知過了多久，克勞德已然坐起身來，低頭看著剛才對他做出一系列無禮舉動的孩子。小小的身體埋進了鬆軟的靠墊和枕頭堆裡。剛才不知道他還醒著，戳臉，拽頭髮，壞事做盡的孩子，現在已經陷入熟睡。側身蜷縮著身體睡覺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憐，微弱的呼吸聲填滿了寂靜的寢殿。就這樣睡著了，本就覺得十分幼小的生命變得更小了...



克勞德凝視了孩子一會兒，緩緩地抬起手。



“嗯...”

或許是因為突然觸碰到額頭的冰涼體溫而感到不適。他的手在觸碰到孩子的額頭時，孩子微微皺著小臉，嘴巴一動一動。與克勞德偏冷的手不同，孩子的身體非常溫暖。克勞德只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熟睡的孩子。



“阿婭不是還有爸爸嗎？”



他忽然想起了孩子的話。



居然是父親嗎...？他一點兒也沒打算成為那樣的身份。是戴安娜擅自在世上留下這種東西，便隨後離他而去。



“陛下，可以拉開簾帳嗎？”



“不。”



克勞德的手指仍輕柔地撫在孩子的額頭上。



克勞德把自己曾經的記憶片段通過魔法滲入孩子的夢境中。大概此時孩子正在夢裡以自己的視角看著與戴安娜相處的時光。



“現在你如願以償了，滿意嗎？”



面對克勞德雖冰冷但實則聽上去不太坦率的話，菲利無聲地笑了一下，便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從外面的聲息中能感受到，大概是輕嘆了一口氣。



克勞德在沉默中凝視著孩子的臉。後來，眼前的孩子的表情突然發生了些許變化。



“...笑了。”



也許是聽到克勞德不自覺吐露出的微弱聲音，菲利更加明朗地說。



“看來公主殿下正在做美夢。”



那一瞬間，克勞德的心顫動了下，他的心情無緣無故變得奇怪，用不自然的口吻對簾帳外的菲利念叨：



“因為她唱了很久驅走惡夢的歌。”



“是，應該是精靈聽完後獻上了美夢。”



“你最近總是滿口胡言。”



“嘿嘿。”



“嗯...”



孩子呢喃了一聲，像是要睡醒似的，突然翻了個身。克勞德低頭看著孩子，動了動手，輕輕地撫摸孩子的頭。



“真麻煩，睡吧。”



魔法讓即將睡醒的孩子再次進入了夢鄉，床上再次傳來細細的呼吸聲。最後，連他也屏住了淺淺的呼吸。



的確，大家都很笨。



給克勞德留下孩子便撒手人寰的戴安娜是這樣。



把從未給予過溫暖的他視為父親，盲目追隨的孩子也是。



還有在愛情和怨恨中左右為難的自己也是...



全部都愚蠢得令人寒心。



但克勞德一邊想，一邊看著熟睡的孩子，不知不覺間他的表情變得非常柔和。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肯定會為之震驚。



修長的手指撫過孩子圓圓的腦袋。



雖然他們各自都沒有意識到，但克勞德和這個孩子卻有儼然有著父女般的模樣。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有著血濃於水的親情。



在飛快的四季交替中，短暫的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願奧亞的繁榮與您同在。”



克勞德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莉蓮·約克，皺起眉頭。現在還很早，本應該照顧希婭的她，不知什麼原因，主動請見克勞德。



莉蓮在克勞德面前恭恭敬敬地俯首叩頭。他示意莉蓮開口，



“那麼，關於公主的事，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但隨後他聽到的話卻是他意想不到的內容。



“是的，陛下。”



“還請陛下不要再給公主殿下零食。”



那一刻克勞德的眉毛微動。



什麼？不要給希婭零食？太放肆了，竟敢對他指手畫腳，而且她說的這些話也很奇怪。



“這算什麼事需要來見我？還敢在這胡說八道。”



不知為何，他的心情不自覺有些低落，用沉悶的嗓音低低地說道。雖然克勞德的氣場已經不自覺地變得極其寒冷極具壓迫感，但莉蓮還是不為所動。



是因為什麼讓這女人最近突然變得如此膽大妄為？



“這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公主殿下受蛀牙困擾已久，想必公主殿下苦惱的樣子陛下也曾見過。而且自從每次來訪加內特宮過後，公主殿下的疼痛就會加重。還請陛下理解。”



克勞德給長了蛀牙的孩子吃了甜食，這句話暗含對他的指責。克勞德讀懂了莉蓮的意思。



克勞德也很清楚，不能給有蛀牙的孩子吃甜食。他在宮裡允許孩子吃零食，不過是想看看孩子閃亮亮的眼睛。因為每當孩子像是期待著什麼，睜大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而且，如果僅僅是蛀牙問題，用魔法就可以輕鬆解決。但據菲利所說：莉蓮反對使用魔法直接治療。



因為與其立刻治療消除疼痛，不如讓稍微的疼痛培養孩子的自制力，這樣深刻的感受會對教育有更好的效果。所以莉蓮向孩子隱瞞了這種治療方法。因此孩子並不知道用魔法就能一秒治好蛀牙，現在還對蛀牙問題相當地苦惱。



就在平時與克勞德見面的過程中，孩子偶爾會因為牙痛而哭喪著臉，看起來非常可憐，而克勞德看著孩子這樣，心情也變得糟糕。想到這裡，克勞德用冰冷的眼神直視莉蓮。



這樣看來，這個莉蓮·約克真是一個相當厲害的女人。就算心疼孩子受苦難受，也能為了教育孩子假裝毫不知情。



克勞德有些難理解，不太高興。



“就拜託您了，陛下。”莉蓮再次懇求。



克勞德沉默了一會，不耐煩地擺手揮退了莉蓮。



“你退下吧。”



明知道他的心情變得很差，可莉蓮也只是再次恭敬地俯下身，行完禮後便什麼也沒說地退下了。



“爸爸。”



那天下午，希婭照常來看克勞德。



“爸爸，我想你啦！”



孩子昨天也來加內特宮看過克勞德，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心情特別好的緣故，大老遠看見克勞德就朝著他嘻嘻地笑。



一年過去了，孩子還是很小很小。卻又與一年前在天使像面前相遇的時候比較，還是會覺得似乎長大了些。親眼看著這種小生物一天天長大的感覺也的確挺神奇。不過又可能是從那以後每天都看到這張臉，並沒有察覺孩子長大很多。



現在，即使克勞德不主動傳孩子過來，她也會經常主動來看他。每當這樣，克勞德總會覺得煩人，但最終還是會用零食迎接孩子。



希婭將手搭在克勞德翹起的腿上，眼睛閃閃發光。笑瞇瞇地看著他，好像今天比別的日子心情更加愉悅，再次甜甜地向他問好：



“爸爸下午好！”



“希婭。”



克勞德靜靜地看著孩子的模樣，張開嘴說道。



“從今天起，你沒有零食吃了。”



轟！



那一刻，孩子的表情急劇變化。就像被天上的閃電擊中一樣。是錯覺嗎？克勞德覺得耳邊似乎響過一瞬的雷鳴。孩子臉上的表情是多麼震驚，剛才大大的微笑一時間僵住了。愣了好一會兒，希婭才反應過來，

“阿婭的蛀牙都快好了！”



孩子掩藏不住緊張的聲音和顫抖的瞳孔。因為太過驚訝，下意識把剛才聽到的話當做玩笑，表情緊張而又認真地爭辯著。



“上午莉蓮·約克來過。”



克勞德簡明地說明了緣由。他回憶起上午發生的事，眉頭緊皺。不管怎麼想，那都是個放肆的侍女。



“那以後阿婭不要零食了。”



看著克勞德的表情，希婭也聽了他的話，好像在剛才克勞德出神的頃刻間，希婭便已經在心裡做好利弊權衡。孩子比剛才還緊緊地貼在克勞德的腿上，看著他，再次發出懇切地請求，



“爸爸。阿婭想吃巧克力蛋糕。”



他眨了眨眼睛，被孩子用可憐的聲音說話的樣子驚得呆住了。



“就吃一口！”



“...”



“真的真的就只吃一口！”



望向克勞德的眼神太過悲傷，面對著那個視線，心裡不知為何感到緊張。



“如果爸爸保密的話，沒有人知道阿婭吃了蛋糕的！”



他突然覺得不給孩子吃零食吃甜品是一件很壞的事情，連心情也變得不太暢快。



“這樣看著我也沒有。”



但最後他還是拒絕了孩子的請求。



“爸爸！”



“不是說了不行嗎？”



克勞德故意用更加強硬的語氣，打斷了孩子的後話。這時，孩子也意識到克勞德的想法不會再作改變，也不再纏著他要吃甜食。克勞德有點彆扭地偷偷低頭看了看孩子。那一瞬間克勞德看見孩子在用極其不滿的眼神看向他。



嗯？那是看錯了嗎？



當然，那種表情僅僅是恍惚而過的瞬間，便消失了。待克勞德再反應過來確認時，孩子臉上只有可憐和落寞。



應該是看錯了，克勞德這樣想。



自第二天開始希婭便不再來他宮殿。不過這也是克勞德後來才發現的。



今天克勞德的心情很不好。



“陛下今天的表情似乎特別陰沉呢。”



外人也發現了克勞德的異樣，前來完成報告的菲利小心翼翼地與他交談。



“難道是陛下最近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事實上，克勞德看起來一向是冷漠倦怠的，不僅僅是今天而已。但不知道為何，他情緒低落大概是一周前開始的。從那時起，克勞德整天散發著冰冷的寒氣。



“希婭今天做了什麼？”



菲利歪著頭，回憶從早上開始希婭今天的所有作息情況，如實回答了克勞德的提問。希婭的日常幾乎每天都差不多，今天也不例外。



但克勞德在聽到希婭像往常一樣的生活作息時，卻是皺著眉頭，也不知道哪裡不對勁，眉宇間浮現深深的曲折。



“明天呢？”



“我想大概公主殿下明天也是會和今天差不多的生活作息。”



背對著菲利，他用手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他在思索。但那個敲擊的頻率似乎又有些快，這個舉動便恰好表露出克勞德此時不爽的心情。而希婭再沒來加內特宮也恰巧時隔一周。



當然，克勞德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恰巧這這一周的時間裡，他也因為突然增加的政務而變得忙碌起來，好一段時間沒有傳喚希婭來他的宮殿。



之後才想起來，孩子也很久沒有主動找過他。起初他以為只是知道他很忙才沒來拜訪，似乎還理解為這是孩子的良苦用心。不過，當重新回到以前那種輕鬆的狀態後，孩子仍沒有再來過，這時克勞德才逐漸發覺不對勁。



說白了這其實只是小事，如果不是克勞德偶然間意識到這個事實，他也不會當回事。就像當你完全不知道鞋裡裝有很小的石頭時，自然是無憂無慮地繼續行走；可一旦你察覺到了它的存在，那就會不停地抓撓你的內心。



同樣的道理，克勞德不知從何開始，覺得這事越來越奇怪。在這樣的情況下回想，便逐漸再次浮現出一周前最後一次見到孩子時，孩子那不悅的眼神掠過克勞德的神經。



逐漸回憶起，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零散碎片，拼湊在一起才發現是一副完整的拼圖。克勞德突然意識到，孩子再不同他聯繫的時間正是他下“禁食宣言”後的那天起。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閃過時，他還有些猶豫。這應該只是巧合，實際上沒有什麼關聯的吧？如果真是這樣，難道孩子之前一直是以零食為目的來找他的？這怎麼可能？



就在那一刻，克勞德頓時醒悟到。如此看來，每次來到加內特宮，孩子會做的事情也不過是吃他送的零食和甜品。每次孩子看到克勞德，總是面帶笑容地問好打招呼，隨後閃爍著充滿期待的眼睛看向他。然後他再給孩子一個美味的蛋糕，孩子一臉幸福地吃下他送的蛋糕，最後乖乖地被菲利抱離加內特宮。就好像是固定的順序。



直覺告訴他這不是錯覺。捋清楚思路後，他的心情變得不太愉快。原來上次看見孩子那不滿的眼神，他沒有看錯。不過...難道是真的？這段時間孩子來找他的目的完全是為了零食？



“真是大膽...”



“什麼？”



無意間傳出克勞德自言自語的聲音，菲利有些吃驚地下意識反問，一臉莫名奇妙地看著克勞德。克勞德一個人在思考著什麼，突然用冰冷的語調喃喃自語，站在菲利的立場來看，確實值得驚訝。



克勞德此刻內心隱隱感到不爽的情緒。他當時就一直在想，難道真會因為那樣？要這種事還放到一年前，即使他的想法是真的，他也只會一笑置之。但是現在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此時心情會這樣低落。



“明天把希婭叫來加內特宮。”



克勞德一臉冷漠地命令菲利。可菲利並不知道克勞德剛剛一系列的心情變化，只是一聽到這句話便很快喜出望外地開口：



“是，陛下。時間同以往一樣是嗎？”



“嗯。”



菲利一想到克勞德終於要離開辦公室，同可愛的女兒度過溫馨的親子時光，就覺得興奮不已。緊接著菲利的一席話，讓克勞德的思考戛然而止。



“陛下好久沒和公主殿下共度愉快的茶點時光了，公主殿下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最近陛下都沒有找她，看起來很寂寞的樣子。”



“你說她很寂寞？”



“當然，陛下。”



克勞德再次敲打著座位扶手。他轉過身，凝視著菲利的臉，雙眼微微瞇起。



“已經整整一周沒有見到陛下了，難道公主殿下不會寂寞嗎？想必現在已是十分思念陛下了。就在前兩天她都還在問我，為什麼最近都沒有陛下您的消息。”



菲利一臉明朗地繼續說道。



“明明是想陛下您了才這樣問的吧。知道您最近政務繁忙，所以一次都沒有因為想要來加內特宮而耍賴不聽話...雖然公主殿下還小，但真的非常懂事呢。”



這之後，菲利又同克勞德講了很長時間有關希婭的近況和她對克勞德可歌可泣的思念。



“她真是這樣嗎？”



“是的，想必公主殿下明天一早聽到您傳喚的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菲利很高興地笑著說，像是希望明天趕快到來。克勞德看了看菲利，確認菲利臉上沒有半點說謊的跡象，隨即向他擺了擺手。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的，陛下。”



這時的克勞德的眼中已是褪去了剛才那層寒意。可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想來想去，僅僅因為這點小事，心情便不斷變化，真是可笑。



雖然與一年前相比，孩子和克勞德之間的距離有些縮短，但至今在他和孩子之間仍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高牆...



孩子乖乖地被菲利抱來，而在看到克勞德那一刻，她便飛快地跳下菲利的懷抱，興沖沖地向他跑來。



“爸爸！”



克勞德半垂眼簾地著沖自己奔來的希婭，沒什麼反應。明明只是不見一周，卻不明原因地感覺，像是好久不見。



“爸爸，阿婭來了！”



臉上可愛的笑容和一周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不過，克勞德現在腦海裡依舊只有一周前聽到自己再也吃不到零食而有些怨懟的小臉。



“是幾年沒見？”



希婭跑到克勞德面前露出比剛才奔跑時更燦爛的笑容，並不在意克勞德的念叨。



“我記得沒錯的話，最後見面是在一周前是嗎？恰好還是那個侍女來和我談禁止吃零食的那天。”



聽到這話，孩子突然嚇得一激靈。但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孩子就像往常一樣，用純真無邪的眸子仰視克勞德嘿嘿一笑。是想裝傻嗎？



“嘿嘿，爸爸，阿婭今天也很想您！有天空那麼大的想念！”



孩子邊說邊舉起那短短的小手臂在半空畫圈圈。為了能夠更大地揮動胳膊，她甚至抬起腳後跟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看來這孩子真的很喜歡在半空比手勢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克勞德這樣想著，隨後便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這時他瞥見站在孩子身後的菲利滿臉欣慰地笑著，彷彿他才是孩子的父親。



“菲利。”



“是，陛下。”菲利聽到克勞德的叫喚瞬間轉變嚴肅的神情。



“後退一百步。”



“是，誒...？”菲利僵住了，露出困惑的表情。



克勞德對菲利的表情很不滿，於是把菲利趕到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菲利倒是不解，這好好的陛下和公主殿下的溫馨親子時光，怎麼陛下突然把自己趕走呢？但得令反應過來後，還是乖乖照做了。一邊往後退一邊用可憐兮兮的眼睛眼巴巴看看身後的克勞德，就像一隻失落的小狗狗。



孩子用慌張的眼神，輪流看向克勞德和菲利。但克勞德仍然不為所動。



“怎麼了？”



克勞德突然地說話使孩子大吃一驚。



“阿婭一個人也可以！”



孩子突然振奮的樣子讓克勞德有些疑惑，眉間輕皺。不一會兒，孩子像作出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匆忙動身。



“...”



克勞德一時無言以對。



孩子鄭重地走向克勞德座位對面的椅子，隨後，她費盡心思地準備努力爬上椅子想要坐下。



克勞德這時才想起來，每到茶點時間將孩子抱上椅子的不是別人，正是菲利。但是今天，菲利離得很遠，沒有人在孩子身邊幫助她。克勞德慢慢地挪動視線，只見站在遠處的菲利縮著身子看向這邊。看他那副焦急的樣子，彷彿下一秒就要跑來幫助孩子。



一個哼哼唧唧的孩子映入眼簾。臉都憋紅了，想方設法努力爬上椅子，但不管怎麼看，孩子太矮太小，一個人還做不到。注意到克勞德的目光，孩子趕忙更加拼命地往上爬。克勞德本想就這樣放任她自己解決問題，但最終還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用那麼短的腿掙扎，能做到嗎？”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又一次感受到孩子看向他的生氣的眼神。但當兩個人對視的瞬間，孩子立即轉變成哭喪著臉。



克勞德只覺得奇怪，接著將手伸向孩子。他像菲利那樣抱起孩子，鬆軟的香氣與草地的清新混雜在一起，聚集在鼻尖。克勞德親自把孩子抱在椅子上，視線再次相遇，孩子又可愛地笑起來。



“嘿嘿，謝謝爸爸！”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心情變得無比輕快。就連遠處的菲利看到這一幕也鬆了一口氣。



克勞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吩咐身邊待命的侍女們：



“把準備的東西拿上來。”



“是，陛下。”



不一會兒，各種各樣精緻的甜點被一一呈上來，有序地擺放到孩子面前。孩子一看到甜點的那一刻雙眼瞪得大大的。然後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克勞德。



克勞德面前只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飲，聞著味道應該是利珀茶，不會錯。克勞德淡然地喝一口茶，慢慢對希婭說道：



“吃吧。”



孩子一聽又驚又喜地衝克勞德叫到：



“謝謝爸爸！阿婭會好好吃的！！”



也許是覺得甜品真的很好吃，也或許孩子真的太久沒吃甜食了，一拿起叉子就忙往自己小嘴裡塞蛋糕，彷彿慢一秒就再也吃不到蛋糕似的。

孩子本就亮晶晶的眼睛這時更加光亮，每每品嚐到一口美味的甜食都會露出幸福的表情。雖然不明原因，但一度宣稱不會再給希婭零食的克勞德的心情似乎也同樣變得很高興。



當看著小小的孩子開始吃起鋪著草莓的蛋糕時，克勞德淡淡說道：



“看樣子還不錯。”意思這蛋糕做得看上去不錯。



“真的很好吃！”



是的，應該會很好吃的，因為這是皇宮廚師們精心製作的。另一方面，仔細想想，克勞德根本沒有必要聽從一個侍女的話。當初，他沒有理由一定要遵守這侍女的教育方針。克勞德用手托著下巴，瞇起眼睛盯著孩子洋溢著幸福的臉，開口說：



“我看你吃得挺開心，總覺得前段時間你來找我目的是為了吃零食。”



自言自語著念叨的聲音拂過桌面，剛剛還在嘴裡拼命塞蛋糕，塞得臉頰鼓鼓的孩子，在那一瞬間停住了手裡的動作。



孩子圓圓的眼睛和克勞德細細瞇起的眼睛在半空中對視。直打哆嗦的孩子很快就回答道：



“才沒有啦！阿婭真的很想念爸爸！”



一臉憨笑。



“和爸爸一起吃，更好吃！”



“我沒有一起吃那塊蛋糕。”



面對克勞德下意識的回答，使得孩子被嗆得咳嗽了好一陣子，旁邊的侍女趕緊上前遞給孩子一杯牛奶，輕輕拍孩子的後背，幫她順順氣。

倒是克勞德自己卻沒覺得自己那句話有什麼嚇人的。



孩子接過牛奶立馬咕嚕咕嚕地喝光，再次回頭朝克勞德傻傻地笑起來。



“嘿嘿，爸爸也想和阿婭一起吃蛋糕嗎？”



為什麼這樣說？



“我不喜歡吃甜食。”



克勞德直接了當地拒絕了孩子的邀請。



“爸爸，啊！”



隨後，孩子的動作讓克勞德感到意外，輕眺起眉毛。孩子突然把叉著一顆草莓的蛋糕伸到克勞德面前。



“阿婭是真的很喜歡，特別喜歡吃蛋糕！但我只給爸爸一個人吃，因為爸爸是阿婭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



似乎是想餵給克勞德吃。明明說不喜歡吃甜食，這算什麼？



“公主殿下想親手把自己最喜歡的蛋糕餵給陛下。”



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悄悄走近的菲利對他小小聲說道。



“本來公主殿下這個年齡的孩子就傾向於給最喜歡的人分享喜歡的東西...”



“菲利，一百步。”



“是，陛下...”



菲利再次黯然地遠去回到原處。克勞德再次用微妙的眼神望向眼前的孩子。



孩子依然朝著他努力伸直手臂，微笑著。茶桌並不大，所以只需要半個身子往前傾一些，孩子伸手遞來的東西就能輕鬆吃到。



可他為什麼要幹這種事呢？



環顧四周，等候在旁邊的侍女們正用緊張和期待的眼神望著克勞德和孩子。當然，當克勞德的視線與他們對上時，侍女們都嚇得立刻低下了頭。他把眉頭皺得更緊了，又再次把目光投向面前。他有種奇妙的感覺，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具體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不過，能明確的是，他此時的心情並不壞，更難以形容的是，內心某處有種舒適的、癢癢的感覺。



就在這時，插在叉子上的草莓掉落了。沾在純白的茶桌桌布上，那鮮豔的紅色草莓在潔白的桌布上顯得格外亮眼。



“...”



克勞德感到困惑不解，下意識地看向孩子。孩子呆呆地張著小嘴，滿是遺憾地看著桌上的奶油草莓。仔細一看，孩子伸出叉子的手臂已經微微顫抖。她已經伸手伸了很久了，手臂已然感到疲憊，但自始至終克勞德都沒有主動接受這個“分享”。



突然間，剛剛才散開的視線再次聚集過來，克勞德因為再次集中在自己這裡的視線感到厭煩而蹙起眉頭。那些侍女看向自己的無禮眼神彷彿在指責自己沒有及時接受那顆草莓。就好像他是故意扔掉那顆草莓似的。



就連站在遠處的菲利此時也正在用責備的目光看著克勞德。



將這些眼神集於一身，克勞德彷彿成為了世間最最冷酷無情的人。



克勞德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桌布髒了。”



但說出的話卻不是自己想要表達的。當這句話從他嘴裡蹦出來的下一刻，周圍的所有人看向克勞德的視線更加凝重了，就連克勞德自己也對自己說出的這句話感到無語，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啊，阿婭，阿婭不是故意的。”



聽到克勞德的話，孩子立馬委屈的解釋道。



而此時身邊的侍女們和菲利幾乎都在用指責的眼神望向克勞德。



真是放肆。



克勞德用冰冷的視線掃視了一眼周圍的所有人，侍女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實在膽大妄為，趕緊調整表情，轉移視線。但菲利則仍在遠處，繼續朝他投來責備的目光。



不過克勞德對此並沒有更多的斥責，他只是選擇繼續無視菲利。另一邊孩子含著蛋糕而撅起了小嘴，當與克勞德轉回來的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立馬反射性露出可愛的笑顏。



“嘿嘿。”



“...”



這次克勞德確確實實看清楚了。剛剛孩子看向他的表情一點都不禮貌，眼裡還有些情緒。



“那阿婭就自己吃光啦！”



孩子又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再次若無其事地笑起來。但克勞德還是把這件事擱在了心裡。孩子拿出蛋糕同他分享，他可以接受，但也同樣有理由拒絕。可看到掉落的沾著奶油的草莓，心裡不知為何只覺得不舒服。



如果剛剛的眼神不錯，那看樣子孩子似乎也對克勞德剛剛一動不動的反應感到不滿。因為孩子剛剛那個避開克勞德視線露出的表情無論哪個角度看都像是在生氣

克勞德瞇起眼睛直勾勾地觀察孩子，她似乎很熱情，笑容也十分燦爛，勤勤懇懇地再次動起手來吃面前的蛋糕。就彷佛剛剛一系列餵克勞德吃蛋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旁邊的侍女們對孩子投來憐憫的神情。克勞德不喜歡那種眼神，直接下令讓周圍所有的宮人都退下，當然，包括一直站在遠處一眼不眨看向這裡的菲利。



他大概意識到自己對孩子的事情比平時更為敏感。



“很好吃，嘿嘿。”



孩子察覺到克勞德一直凝視自己的眼神，便也大大方方地抬頭和他對視說道。



“...”



理所當然地，克勞德對此不會有任何回應。但克勞德忽然發現孩子嘴角沾著的白色鮮奶油，無意識地想伸手幫孩子抹去，但手指動了動，他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作罷。畢竟這不是他克勞德應有的作為。



時隔一周的茶點時間再次回到以前的氛圍和溫度。



“陛下，真是太過分了...！”



“太吵了。”



茶點時間過後，菲利悄悄地走近克勞德，在身旁小小聲說道。



菲利渾身散發著淒涼的氣息。彷彿自己才是那個被克勞德拒絕的希婭公主。儘管克勞德已經冷冷地打斷了菲利的話，但菲利還是堅持開口，硬是讓他感到不耐煩。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吵個不停，讓克勞德的本就鬱悶的心情更是糟糕。



“可愛懂事的公主殿下懷著為陛下著想的心情，分享自己最喜愛的食物，可陛下卻冷酷地拒絕了公主殿下的心意。公主殿下此時內心一定十分受傷。”



但其實克勞德當時並沒有像菲利說的那般冷酷地拒絕孩子遞來分享的草莓，他只是一直在靜觀其變，結果那遞來的奶油草莓卻掉落了。這的確是克勞德沒想到的。克勞德有些生氣地看了一眼菲利，但沒有就此解釋。



“爸爸！”



就在這時，原在遠處蹲下忙著手做什麼事情的孩子，突然喊著向他跑來。茶點時間結束了，但這次孩子沒有忙著回紅寶石宮，而是跑到院子裡的一個滿是花朵盛開的小角落獨自一人玩耍。也是在這時，克勞德和菲利進行了剛剛短暫的對話。



孩子跑來時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當孩子跑到克勞德跟前時，將手裡的東西藏在身後。克勞德不知道那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便歪著頭看向孩子。菲利在他身後偷偷地眨了眨眼，似乎是知道了什麼。



看這氣氛，大概是孩子故意把東西在克勞德面前藏起來，而菲利也打算配合孩子完成這無聊的親子遊戲。因為覺得很無聊所以克勞德對此沒有太大的反應。



“爸爸！這是送給您的禮物。”



緊接著，孩子把藏在身後的東西開心地拿了出來，攤開手把物件展現到他面前。克勞德看著孩子手上的物品，揚了揚眉毛。



哼？這倒是有些讓人意外。



“哇，好漂亮的花冠哦！”



菲利在一旁稱讚。



“阿婭在想爸爸的時候，就會非常努力地做這個！想送給爸爸！”



孩子手裡拿著的是用紫色花朵做成的花冠。



原來這就是孩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忙著做的東西嗎？難道特意做這花冠是為了送給他嗎？



“真的很漂亮，公主殿下。”



菲利見克勞德遲遲未有什麼反應便一邊稱讚孩子手中的花冠，一邊瞟向克勞德示意他得做點什麼。克勞德當然知道這眼神裡的意思，但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



“太簡陋了，太小了。”



克勞德無意間掃過那花冠便淡漠地說出這句話。不過確實，那花冠真的太小了，並不適合一個成年人帶上，若說那是一個手環更能讓人信服。



“小嗎？”



孩子倒是沒有因為克勞德的話生氣或是委屈。



“奇怪，爸爸的頭有那麼大嗎？”



？是錯覺嗎？這語氣怎麼聽起來像是在捉弄他？



另一邊，孩子還若有所思地盯著克勞德和手裡的花冠來回看。



這樣來回盯著看真是太輕浮無禮了。



“是呢，花冠對於陛下而言的確有些小。”



菲利也發現這個問題，回應了孩子的疑問。但他也只是輕笑了一下，拿過孩子的花冠，走向克勞德。



“但是，如果嘗試一下的話，應該...”



竟然想貿然犯下給自己戴上那並不合適的花冠的野蠻行徑。



“菲利，你想死嗎？”



當然，克勞德並不容許菲利的這種行為。



陰森森的聲音讓菲利立刻癟了下來，像一隻揖拉著耳朵的小金毛，舉在半空的手也慢慢沮喪地垂下來。但看見眼前這一幕的孩子這時突然高喊：



“真的誒！爸爸的頭比阿婭大很多誒！”



“...”



“沒想到爸爸的頭比阿婭大那麼多！以後阿婭也要成為像爸爸一樣的大人！那阿婭的頭也會這麼大嗎？像滿月的月亮那麼大！”



克勞德的眼眸動了動。



孩子的話裡有些明顯的錯誤，但這個錯誤的範圍太模糊，他也說不清楚。而且，要是他因為這種瑣碎事情而不快的事實暴露的話，那是一件在別人看來極其幼稚的事情。



“爸爸，爸爸！以後阿婭一定會讓你變得更漂亮！”



也許是看出克勞德的心思，孩子繼續這樣說道。這孩子真的什麼都不懂嗎？這孩子似乎總能說些讓他傷腦筋的話。不過克勞德還是認為這僅僅只是他奇怪的想法。



“因為不適合爸爸，那就送給菲利吧！”



“真的嗎？”



“嗯！這是禮物！”



看到菲利和孩子在一旁親切地有說有笑，他的心情開始變得有些低落。



“怎麼樣？公主殿下。”



菲利當即便開開心心地從孩子手上接過花冠，將它小心翼翼地戴在頭頂上。



要說克勞德就已經戴不下這小小的花冠，那菲利就更戴不下了。或者說，一般而言，成年男性根本不可能戴得下這個適合孩子的花冠。



“菲利戴著真的很合適！”



但孩子卻說這個花冠即使不適合克勞德，也會適合菲利。



“能收到公主殿下親手做的花冠，臣深感榮幸。”



頭上戴著小花冠的菲利在克勞德眼裡像個傻瓜，但孩子看到這樣的菲利卻高興地拍手笑著。菲利還說，他會一直戴著花冠把孩子送回紅寶石宮。



“真可笑。”



當晚，克勞德朝戴著花冠的菲利冷冷地諷刺道。



菲利真的是整整一天都戴著希婭送的小小花冠，甚至到了晚上來向克勞德這裡匯報孩子今日情況的場合也一樣。



“這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棒的禮物。”



和滿臉笑意洋溢著幸福的菲利不同，克勞德今天一整天都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其實很顯然，致使兩人的心情截然不同的原因就是花冠。



“公主殿下讓我代她把這個轉交給陛下。”



這時，菲利依然面帶笑容地把藏在身後的東西遞給克勞德。



“公主殿下時刻思念著陛下，所以即使回到紅寶石宮也在努力地再做一個合適您戴的花冠送給陛下。”



不同於菲利的花冠是紫色的，那是由白色花朵編織而成的花冠。



“在紅寶石宮旁邊的花園裡，公主殿下細心地挑選出最漂亮的花朵，然後親手編織。公主殿下還說比起紫色，白色的花朵更適合您。”



看到白色花朵的瞬間，克勞德的藍寶石雙眸泛起了漣漪。



“還是很簡陋...”



隨後，聽到克勞德嘴裡小小聲低沉地這樣說著。菲利真覺得他太不坦率了，輕輕地笑了笑。



不一會兒，菲利離開後，房間裡又只剩下克勞德一人。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白色花冠，慢慢地伸手。柔軟的花瓣與指尖觸碰的瞬間，過去的殘影從他腦海掠過。



位於紅寶石宮和加內特宮之間盛開著白色鮮花的花園裡，那日陽光明媚，一陣微風吹過，風中還帶著淡淡的花香，也吹起眼前人及腰的白金捲髮。她小小聲地哼唱著，隨後轉過身，耀眼的金發隨風飄動，她蓄著愛意的雙眸深深地看著他，對他溫柔地笑著...



模糊地回憶起一年前在他腦海中被深埋的往事，正如這被遺忘在花園角落的純白花朵。那被遺忘的在角落的花兒和記憶深處的往事都被孩子發現打開。孩子笨手笨腳做成的花冠既粗糙又簡劣，但他仍是小心翼翼地用手將它撫摸了好久好久。他察覺到似乎是花朵摘下來有些久了，純白的花瓣不似剛才那般明亮皎潔了。



克勞德衝動地對那簡陋的花冠施用了保存魔法，並悄悄地藏到秘密地點，那個只有他知道地方，直至好久好久...



直到他去世也無人知曉。



希望我們都是苦盡甘來的人，但願最後殊途同歸，你能同我講講來時的路。











封面畫師：twi@buruburu18 [已授權]

原文漢化：@紫狐紀

潤色加工@Repppp1222



授權圖
授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