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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念




＊妖怪PARO
＊司千




「請問，獅子王未來在家嗎？」

突然上門的陌生人並未脫下斗篷，但仍盡力表現出誠意把帽兜往旁邊撩開些許，讓開門的男孩能看見自己的容貌與溫和的微笑。

比想像中稚嫩的臉龐、寶石般的紅色眼睛、還有像青草般冒出些許的髮絲，一時之間讓短髮的男孩看得出神，片刻後才又因為聽見的詢問而繃緊身軀瞪大了深棕色的眼睛。

「未、未來！？」

「啊啊，是的，弟弟你⋯⋯」

來者還沒能繼續說明，男孩卻像炸毛的貓猛然轉身朝房內跑去，來不及關上的門縫還能隱約聽見跌跌撞撞的腳步聲跟呼喊家長的慌亂聲線。

「呵呵呵，真是毛躁啊。虧我還覺得以人類的角度，也許長得挺像小時的你呢。」

戴著帽兜的少年直起身偏頭看向不用漂浮也比自己高上許多遊魂，打趣般地說著。然而卻看見略顯透明的身影沒有初見的狂暴亦不是平日相處的冷靜沈穩，而是帶著近鄉情怯的懷念與不安，飄盪在空中的長髮彷彿是心湖不能平靜的漣漪，始終飄蕩。

「母親⋯⋯嗎⋯⋯」

沒有漏聽孩子離去時的呼喊，幽魂滿臉複雜聽著複數的腳步聲從屋內朝門邊靠近，直到年長的女人出現在門邊，壓抑情緒的臉露出再難掩蓋的錯愕。

「這位、呃⋯⋯小先生？您說您要找獅子王未來嗎？」

棕長髮的婦人顯然沒料到是如此年輕的人來詢問，四下看了一圈才又將目光放為孤身前來的少年身上，略帶試探的詢問著。

「方便說一下您為什要找她嗎？」

看著與說明中截然不同的髮色，帽兜少年不著痕跡瞥了一眼半空中的人，才緩緩回答。

「您好，我是受一位故人所託。」不等婦人追問，少年便繼續說道：「您聽說過這個名字嗎？司，獅子王司。」


＊＊＊＊＊＊＊＊＊＊＊＊＊


花費一段時間才找到那位婦人指引的古廟，據傳是家族曾盛行功俸的獅王，只是隨著家族搬遷與時代更迭，深山老林的舊廟逐漸被人淡忘。雖然已經年久失修又上無人打理而破敗，萬幸的是他們要找的東西仍好好地埋藏在屋瓦下。

到了這處罕有人煙之地，千空也就不再遮掩面容，額上微微凸起的小角彰顯了鬼族的身份。看著認真閱讀石片文字的司，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抱歉啊，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身為壽命悠遠的鬼族，他可以幫忙司很多事情，卻忽略了人類與妖怪的差異。只因為司的存在，讓他下意識認為司的妹妹肯定也還活著，頂多年紀大了點。卻不曾想司口中可愛的少女早就在數百年前便回歸塵土，若非有留有遺願且後代都傳留著囑託，他們肯定難以尋獲相關線索。

「嗯，這不是千空的錯。況且⋯⋯知道未來他過得不錯，我也就安心了。」

憐愛觸摸著石刻文字的司溫聲說著，雖有遺憾卻也釋然。

石書的數量不少，卻也不算多。一個少女從獨自生存到成家立業，除了操持生活外還能留下這些紀錄已經很不錯了。紀錄並不詳實、文字也是平淡，但司能讀得出未來一刻一鑿間對自己的思念，也能讀出她的辛苦、她的幸福，她的青澀到成熟。沒有他的日子裡，生活簡單卻也平穩。

「是嗎？安心就好。」

千空沒有多說，只是從懷裡摸出一個酒盞，取下腰間的葫蘆朝裡頭淺淺斟了點酒，朝著司抬了抬手遙敬，而後仰首飲盡。

「那便，祝你一路順風。」

在千空的祝福聲中，司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身驅逐漸變淡，漸次鍍上溫暖的金光。或許，這就是千空所言的「成佛」吧。人類的遊魂了卻心中遺憾，不再滯留徘徊人世。

恍惚間，司的眼前彷彿閃過人生的跑馬燈。不是屬於生前那些戰鬥與逃亡的日子，畢竟那些在委託千空找尋妹妹時都已回味過；也不是死後因執念纏身逐漸失去自我迷茫遊蕩的鬼生。而是與千空相遇後，從相識到相伴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呵呵呵呵，鬼族的壽命可是很漫長的。」

年輕的鬼族沒有做出正面承諾，經過這一番找尋讓他深刻意識到人與非人的差距。而千空深知司守信與重諾，所以只是笑著看曾經的人類終於獲得安穩的歸宿。

看著狀似懶散含笑的千空，司想起了未來曾簡單提及的一件事。某次在大山迷路時，曾遇見和自己一樣嬌小綠法男孩。男孩不擅長安慰人，卻發誓一定會送她出山。那是未來失去哥哥後，久違的感覺到相似的笨拙溫柔。

『把思念刻在石頭上吧。這樣才有機會跨越百年、千年，直到傳遞訊息的那一天。』

終於走出荒山的未來才高興朝著村落跑去，便聽見男孩用著成熟語氣說著，與其說是叮囑更像是一種暗示與祝福。再回首，翠綠色的男孩已然隱沒於同色的大山之中。

沒有交換過姓名的偶遇、機緣巧合的傾吐失親之情，來自於非人類的言語，終究在少女心中留下了一筆。莫名地，未來相信那人信誓旦旦說著紙張會靡散，也因此放棄了書信改為吃力的石板刻字。

『如果哥哥真能看見，真想再次向他道謝。也想，介紹哥哥認識他。』

眼前，酒勁染紅了鬼族的臉龐，連眼神都被醺染得看似滿含溫柔眷戀。

司記起旅途中曾聽見千空隱約提及的鬼族事蹟，包含他腰間神秘珍貴的靈酒、對鬼族來說敬酒的珍重之意，以及少年幾乎碰不得酒的怪異體質。

突然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覺瀰漫全身。然後司便看見千空瞪大了漂亮的眼睛，手裡的酒盞都差點摔在地上。

「你、你⋯⋯」

司低頭看看自己，金光早就停下，甚至原本消散的身體都恢復了。心底第一時間浮現又能陪千空一段時間的念頭。隨著想法飄過心底，司親眼看見自己的身子又凝實一些，甚至鬼火都多了兩叢。

嗯？自己的身體好像比腦袋反應還快⋯⋯

「我說你，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好好的怎麼又變成這樣了？」

「嗯、那個，大概就是想起了一點『執念』⋯⋯吧？」

饒是活過漫長歲月的鬼族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執念這東西也是可以臨時追加的嗎？神明搞什麼啊，對人類也太嚴苛了吧⋯⋯

「那個、可能要麻煩你再多陪我一點時間了。」

鼓起勇氣撒謊的司只覺得已死的自己似乎又活過來了，緊張到幾乎能聽見不存在的心跳聲。好在喝了酒的千空狀態似乎也有些不太對，並未發覺到司的異樣。

「真的嗎？」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度反應的鬼族連忙偏過頭，「咳，真的假的？上次好歹有未來妹妹的名字作線索，這次臨時想起的大執念拜託好找一點啊。」

「⋯⋯一點綠綠的？」

「⋯⋯就這？」

「還有一點紅。嗯，漂亮的紅色。」

「⋯⋯⋯⋯⋯⋯⋯⋯⋯⋯」

「算了，反正鬼族的壽命可是很漫長的。」

「嗯，謝謝你，千空。」

「幹嘛突然肉麻兮兮的，成佛後遺症嗎？」

「算是謝謝自己的身體比頭腦還誠實？」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被超渡掉了？」

聽著鬼族吐槽，想通的幽魂露出過分好看的笑容，惹得酒意上頭的千空接連咬了好幾次舌頭才把話題導向別處地方。

過去執念讓他不得死，現今執念或許能讓他獲得陪伴鬼族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