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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中月
  
  蟬鳴鶯囀,月色如桂。

  精於暗殺的唐門弟子不會輕易留下行蹤,除非有意引人追尋。
  辣手相公順著空氣中那熟悉的淡淡酒味,穿過林木間虯曲的枝枒,向著深處前進。
  晚風十分清涼,令人感到一絲寒意。他加快腳步,不想長了某爛材的威風。
  

  事情還要說回今早。
  唐錚如常獨自在煉丹房工作,他向來喜好清靜,現下的冶煉也不需人打下手,房內僅有爐火燃燒的劈啪聲舒適地陪伴著唐門二公子。
  然而這份寧靜很快便被打破,唐門飛俠踏破噤空,翻過小窗,伴著聒噪的風聲落到唐錚身旁。
  「欸,二師弟,欸欸,你今晚有空嗎?」
  唐布衣彎著身湊近,看了看唐錚手上的藥材,又瞧了瞧他的臉,笑盈盈地問道,
  「沒有,快滾。」
  「可是今天晚上有件要事,我很需要你來欸。」
  『久未歸門的唐門首席浪蕩份子哪能有什麼要事?』
  唐錚對唐布衣的廝混心知肚明,那所謂要事很可能不過是隨口胡謅,可他同樣清楚唐布衣的纏人勁,他揉著額穴,消耗晨間難得的好脾氣,開口,
  「給你一次機會說清楚,什麼要事?」
  「嗯~總之和你我有關。
  今晚老地點,要來哦!否則我自會來找你,我去也。」
  來去如風的飛俠說完話,僅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歸還了煉丹房的寧靜。
  唐錚自然是一點都不想搭理唐布衣的陰謀詭計,可想到上次無視他後,自己當晚直接被從睡夢中挖出來折騰——
  唐錚抬手再次擰揉顳顬穴,好心情已經被帶走大半。他掃了一眼手邊的藥櫃,往裡頭又多捉了幾罐塞進衣兜中。
  如果今晚那廝再胡鬧,他定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晚風拂過輕薄的衣物,令在樹枝上瞌睡的飛俠打了個激靈。
  
  唐布衣睜開眼,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彼岸香。香味自那人身上芳發,蜿蜒林間,和著那草澀、花氛和濕露,竟是越發鮮明。
  正如同那人在他腦海的模樣,清幽外表下彰顯的毒辣,卻又似晨曦露水那樣透心,令他甘之如飴、難以自拔。
  不一會兒,刻意收斂的腳步聲便已來到樹下。
  唐布衣從枝幹上坐起身,看向來到他棲處下正盯著他的唐錚,勾起嘴角。
  「哦,不愧是二師弟,真是準時。」
  「你找我最好有個好理由。」
  「有啦有啦,你上來。」
  「唐布衣,你到底想幹什麼?」
  唐布衣趴在樹枝上,和底下的唐錚乾瞪眼,
  「你上來我就告訴你。」
  「三番兩次把人呼來喚去,別以為誰都能順你的意,給我滾下來先解釋清楚。」
  二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讓誰,這副唐門光景倒也是許久未見。
  在氣氛似乎一觸即發之際,唐布衣卻突然笑出聲,開口道
  「欸,師弟,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啊?」
  唐錚皺起眉頭,語氣不善,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一陣莫名。見對方似乎真不曉得,唐布衣托起腮幫子頗無奈的說道,
  「唉~你沒注意到今晚月亮特別圓嗎?你上來,這裡風景比較好,看得更清楚。」
  唐錚怔怔地眨眼,語帶試探的開口,
  「………你遮遮掩掩的就是想和我一起賞月?」
  「倒也不是刻意想遮掩,只不過要是我挑明意思,你還會來嗎——?」
  唐布衣挑了挑眉,拉長語尾故作委屈的說道,唐錚盯著他,瞇細那雙冰藍眸子,沒有回話。
  他們就這麼沉默地對視良久,不知何時蟬鳴鳥叫盡數消失,深林靜如空谷。所以當唐布衣聽見對方細微的嘆息聲迴盪,看著那纖瘦身影緩緩移動靠近樹幹時,頑劣嘴角得逞地向上揚起。
  唐錚避開和唐布衣的視線交會,拍開伸向自己的手,迅速攀上對方坐著的那粗長枝幹。唐錚站直身子撐著樹椏,低下頭和師兄再次對視。幸虧唐布衣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沒再多說什麼閒話,否則唐錚當即就會跳樹離開。
  唐錚就這麼直接靠著樹幹落座,和唐布衣中間隔了有兩個臂寬,也不轉頭看他,只默默地望著遠方。
  唐布衣見狀,悄悄地一點一點縮短距離,直到被唐錚側著臉狠瞪才不再挪動屁股。
  
  唐錚記得,過去他們也曾這樣在枝幹上肩並肩地賞月。年幼的唐布衣拉著眼框泛紅的小師弟溜進林間,說著坐樹上風景會更好,推嚷著他爬樹,甚至還偷來師叔們私藏的酒甕,哄著他一塊兒共飲。他還記得有壺烈酒辣的他舌根發麻,眼角泛淚,一旁的唐布衣當時笑著給他一邊吹氣一邊拍背。那時的他黃湯下肚,喉嚨發酸,思緒矇矓,連怎麼回到師門的都記不清楚。至於事後兩人隔天被師叔們抓到狠狠教訓一頓,只是那人又一個該被埋進毒砂缸的理由罷了。
  唐布衣向來如此。
  做起事來一聲不吭,乏於解釋,所以盡給身邊人添麻煩。甚至總喜歡拿手邊的家土去補別人的外牆,唐錚就是看不慣他這點。
  所以他們早已不再並肩而坐。
  
  但也不過是伸個手就能觸到的距離。
  
  「真是愚蠢透頂。」
  「這就要回去了?」
  「不然呢?」
  「至少待到子時吧?欸師弟,
  我聽說當中秋之月高掛,在山林空地載歌載舞,能和心上人永結百年好合,你要不要試試?」
  「只有你這種猴頭猴腦的蠢貨才會相信那種傳說。趙活那庸材說你腦子裡空的除了姑娘就只剩酒倒也不算錯。」
  「趙師弟竟然還那麼說過嗎?哈哈哈哈哈他果然該和我去說相聲。」
  「哼,小師妹都看不起的白痴,她託我把你送的禮物退給你。」
  唐錚抬手將一張明顯被摺得起皺的草紙鶴扔往唐布衣臉上,
  「呃!?」
  哪怕是再沒心沒肺的飛俠,還是會被來自妹子的鄙視所重擊。前後晃著身子表演受擊邊收起那粗紙的唐布衣,捕捉到了身旁的一聲輕笑。
  彷彿錯覺,猶如舊夢,似秋風與樹梢的葉兒擦肩,訕笑和愜意隨風而起,令人能窺見面紗後的一點本心。
  唐布衣沒有轉頭,否則那抹令人懷念的笑容很快會被藏進夜色中。
  大弟子的唇角同樣染上笑意。
  
  「欸欸師弟,你說我們小時候有看過這麼圓的月亮嗎?」
  
  唐錚聞言側過頭,收起情緒的冷峻面容凝視了那張春風側臉數秒,才將視線收了回去,抬頭注視今宵格外明晰的玉盤。
  好一會兒,那張薄涼的唇瓣微啟,
  
  「不記得了。
  不過拜某人所賜,如今這月賞起來只會令人失望。」
  
  「是嗎,我倒覺得,今天看起來更美了。」

  今日的夜空萬里無雲,
  冰壺秋月,確實是難得美景,
  但也說不上多麼罕見。
  察覺到對方話中有話的唐錚,略帶困惑的將藍眸移向身旁的人。
  
  可唐布衣卻根本沒在看月亮。
  
  不知何時,對方已經垂著那雙栗色眸子盯著唐錚的臉蛋瞧,赭紅目光在黛黯夜色襯托下格外耀眼。
  那人分明就是在笑,卻不只是用那張總吐出渾話的嘴在笑。眉飛色舞的模樣看得人火冒三丈,嗜酒成性的浪子連血都化作酒精,才會令自己的臉頰被氣得漲紅,腦袋醺得暈呼,連耳尖似乎都在滾滾發燙。
  那張看了十數年的蠢臉緩緩靠近,熟悉的氣息如紗般捆裹,連同灼熱的話語把人包藏在裡頭。稱不上好聞、也說不上動聽,卻能讓唐錚連呼吸也暫時忘卻,只能緊盯著那雙赤玉緩緩靠近,直到退無可退。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喉間嚐到一絲記憶裡的酒味,
  童年那股醉人的感受自體內甦醒。
  不知何時起,他們的距離已然變得比肩並肩要更短。
  
  此刻塵世萬籟俱寂。
  只餘心跳於耳畔輕敲。
  
  
  
  「...分明一點都沒變,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