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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1920年12月24日（星期五）

　　你望著窗外，療養院的中庭被新雪覆蓋，遠處傳來低聲吟唱的聖詩。儘管身處這座寂靜如修道院般的建築中，人們對於平安夜卻毫不馬虎——走廊掛起了松枝與紅緞，病房中也多了幾許燭光與紙飾。

　　你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度過平安夜。

　　自那場屠宰場的死劫後，你的惡夢變得愈發清晰、愈發異常。在那些夢中，那黑色有翼的怪物沉默地攫住你，將你自地面提離，直直飛向天際。你從未乘坐過飛機，只聽說那種機械能大幅縮短旅程；然而夢中的飛翔並無輕盈之感，反而是濕冷的空氣纏繞著四肢與喉頭，令你難以呼吸。

　　你穿越層層陰翳，見到一片由白雲構成的海洋——純白、無聲，美得不可思議，也詭異得令人心底發寒。

　　然後，你被拋下。無聲墜落，地面緩緩浮現，那正是屠宰場：鋼鐵與血跡交織的深淵向你張口。你眼睜睜看著自己墜入那機械的獠牙之中，而就在撞擊的瞬間，你驚醒了，渾身濕冷，氣息紊亂如溺。

　　最令人心悸的，是你醒來後，雙肩仍隱隱作痛——如同真有利爪曾從背後將你緊抓不放。

　　出院後，你選擇前往阿卡姆療養院靜養。哈蘭德博士見到你時，眼中短暫閃過一絲驚愕，但旋即被冷靜與專業所取代。那一刻你便明白，自己的選擇無誤——他是個懂得傾聽的醫者，而你，正需要這樣的人。

　　在這座沉靜的療養院裡，你的日子過得平和而規律。每天清晨，陽光穿透高聳的哥德式窗櫺，灑落在斑駁的花鳥壁紙與那張略顯磨損的木書桌上。你在護理員陪同下於中庭散步，感受秋葉飄零、寒風穿枝——彷彿世界仍在緩慢地自傷口癒合。

　　哈蘭德博士每週與你面談三次。他的聲音低沉、語調平穩，總是耐心聽你述說，從不輕率下結論。他教你深呼吸、寫夢境日記，鼓勵你將腦海中的紛亂傾瀉於紙上。夜晚，你服下由院方調配的鎮靜藥物，逐漸學會在寂靜中入眠——

　　儘管，夢境仍未離去。

　　夢，依舊清晰，依舊陰魂不散。它們不受藥物支配，甚至彷彿因你試圖壓抑而變得更為真實，總在你身上留下痕跡。

　　你夢見自己走在熟悉的走廊上，牆上的花鳥壁紙褪色斑駁，燈光微黃，空氣中混合著樟腦與舊書的氣息。你依序走過病房，每扇門上的名字都在悄悄改變——你的名字，曾短暫地出現在其中一扇門上，轉瞬又消失不見。

　　你推開那扇門，室內空無一物，唯中央擺放一張金屬病床。床上躺著某個人形，籠罩在濃霧中，你無法辨清面容。你靠近一步，那身形卻忽然坐起，脖頸僵硬地扭向你，口中發出一連串破碎而低沉的氣音——像語言，又像風聲穿林，含糊不清卻滲進骨髓。

　　你想逃離，卻如釘死於地板，動彈不得。

　　那形體伸出一隻手，指向你胸口，指甲細長如朽木、黝黑如焦炭。你瞪大雙眼

　　然後猛然驚醒。

　　清晨的天色尚未轉亮，你坐起身，胸口刺痛如割。你掀開衣襟，只見一條細長的紅痕自鎖骨延伸至腹部，皮膚微微滲血——那正是夢中牠指向你的位置。

　　你向護士報告此事，她低聲道：「可能是你夢中抓傷了自己……我們會記錄下來，並轉告哈蘭德博士。」

　　你點頭，卻無法忽視那紅痕與夢中指觸的重合。

　　你以為這樣的夜會持續無止，但某天起——夢突然停止了。你不再夢見怪物、不再從睡夢中驚醒，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最後一次作夢是何時。那段平靜來得突如其來，你只能將其歸功於哈蘭德博士的治療奏效。

　　窗外的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如同所有噩夢皆已遠去。療養院內一片忙碌，病人與護士們正為今晚的平安夜做準備——紙燈、蘋果、聖詩。

　　只剩你胸口那道淡紅的傷疤仍未消退，彷彿在無聲提醒：


　　他們，隨時可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