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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 | 血腥paro


他滴淚,淚水自潔白的面龐滑落,落進溝槽裡,滾動。
一滴,兩滴,三滴。凹槽載滿透明的液體,漸漸漫溢而出,孫慎垂眼,望著遠字上的口被填成實心,烏黑的長髮披散,隨著風拂掩了他的視線,枝葉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孫慎這才發現他在落淚。

他在哭。

孫慎仰起頭,風聲蕭瑟,哀鳴,他這般想,或許是蒼天和他一同悲痛,或是,蒼遠回來了。

若是如此,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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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崇。」蒼遠從堆疊的牛皮卷軸裡抬起頭,隔著一片桌板,喚他。

孫慎停下纏綁皮甲的雙手,「何事?」

冬日的斜陽滑進帳中,照著懸浮的塵灰在金黃的光線裡重疊、又分離,孫慎瞧見一片輕塵悄悄碰在蒼遠的髮梢上,蒼遠微偏著頭,金色的瞳仁裡熠熠生輝,襯著暖煦陽光,顯得更為靈動。孫慎為那雙眼眸沉醉,他喜看蒼遠劍眉微鬆、眼框窄細、漾起笑意,他也喜蒼遠眉間微蹙、眼仁凝集、神采專注。

他心傾於他。

蒼遠沒有回答,他僅是叫了那麼一聲孫慎,就坐在那裏,直勾勾注視著孫慎。孫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縱使在沙場上多麼有默契,在他身邊作為左膀右臂,甚至成為了他的伴侶;孫慎偶爾還是不清楚蒼遠想做什麼。若是蒼遠不言,孫慎還是看不懂太多蒼遠神色裡的含義。

蒼遠又喚了他一聲:「文崇。」
可這次,蒼遠委身向前,高大挺拔的身子越過紅漆木桌,他的髮隨著他的動作垂落,碰到了孫慎繫起的馬尾,孫慎能感受到蒼遠呼出的氣息暖和,撲在他的面上,帶著些許蒼遠的味道。

孫慎本想再問一句何事,可話到唇邊,便被一個溫暖又柔軟的吻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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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慎輕拭木牌上的遠字,用袖口將飽滿的水珠吸去,不落痕跡,他也曾這般擦拭蒼遠的面容。

那雙燦爛萬千的雙目緊閉,孫慎知曉,再如何呼喊,黃澄澄的瞳孔不復存在,孫慎只能一遍遍地拂拭蒼遠沾染著層層血跡的雙頰,血跡黏稠,有些已然乾涸,結成塊塊,孫慎很有耐心,他汲了汲身旁木盆裡的清水,復又去清蒼遠臉上的髒污。
一次,兩次,三次……,孫慎靜靜地清理蒼遠身上的傷口,莊重又穆肅,小心又敬愛。頸背上、手臂、腹部、雙腿……,孫慎眉眼低垂,夜色濃濃,帳內的燈燭被風吹散,透入的月光照不清他的神情。
孫慎擦去最後一絲血跡和泥腥,替蒼遠整理衣衫,繫好帶子,撫平皺褶,蒼遠也靜靜的,彷若沉睡,孫慎輕輕地,在已然冰涼的唇瓣落下告別。

孫慎雪青的雙眸霧起水珠,他將那塊刻著「蒼遠」二字的牌位細細洗淨,如那天他為蒼遠換上最體面的衣裳,為蒼遠揩淨一切汙穢,為他的唯一,他的戀慕,他的崇敬,整好衣領,梳齊髮髻,淨好面容。

然後他送他走。

生死有命,蒼天有數,人所能為,人所能及,終歸不了一死。孫慎很清楚,他咕嚕一聲吞下愛人的遺志,而今,融了半邊的蒼遠,孫慎擦抹去眼角的淚水,東方的朝陽在升起,而他活著。

獨自,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