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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沉淀的回響與古老的燭光


奧利文的呼喊如同投入冰封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艾德蒙特與玖夜之間那扭曲而瀕臨崩裂的僵持。他快步上前,淺綠色的眼眸死死鎖定艾德蒙特手中那份被攥得不成樣子、邊緣捲曲的文件,以及文件上那刺眼的聖光診所魔力印記。那份印記,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宣告末日的烙印。


"那份診斷書......艾德蒙特先生,"奧利文的聲音帶着長途傳送後的微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裹着沉重的寒意,"你之前通訊裡提到的''更複雜的情況''......是不是就是指這個?!"他指向那份文件,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着,"他......他現在人在哪裡?!情況有多危急?!"

艾德蒙特深藍色的眼眸中風暴未息,那份承載着毀滅性真相的紙張仿佛變得更加滾燙。他下意識地想將它藏起,卻又深知這徒勞。玖夜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也死死釘在他手上,那份診斷書的內容顯然已如烙印般刻入狐妖混亂而暴怒的意識。


通往總部的街口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遠處路人的目光帶着好奇和一絲不安。艾德蒙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令人窒息的絶望感中抽離一絲理智。他必須控製局麵,不能再讓這混亂昇級。他快速掃了一眼週圍,壓低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奧利文,玖夜,這裡不是説話的地方。跟我來。"

他不再看兩人,轉身大步走向旁邊一條僻靜、被高大橡樹陰影籠罩的小巷。玖夜冷哼一聲,紫眸中金焰依舊燃燒,帶着被愚弄的狂怒和對真相的極度渴求,卻並未髮作,身影一晃,如幽靈般跟了上去。奧利文緊隨其後,淡綠眼眸中充滿了憂懼與破釜沉舟的決心。


巷內光線昏暗,橡樹的氣味混合着泥土的微腥。艾德蒙特背對着兩人,肩膀線條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絃。他緩緩轉過身,那份診斷書被他用幾乎要將其捏碎的力量舉在身前,聲音嘶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艱難擠出:

"伊得......他懷孕了。"

這個荒誕絶倫的詞語,第一次被他在現實中清晰地説出口,帶着毀滅性的重量砸在地上。"一個由純粹魔力交融孕育的......胚胎。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汲取他的生命本源和魔力。診所的診斷......他隻有不到七天的時間。要麼找到能提供父繫同源魔力滋養的人穩定胚胎,要麼......"

他頓住了,後麵的話如同冰冷的鐵塊哽在喉嚨,"......終止妊娠。否則,他的魔力核心......會徹底枯竭。"

死寂。


奧利文猛地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石牆上,髮出沉悶的“咚”聲。他淺綠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緻,臉上血色儘褪,震驚、難以置信、巨大的荒謬感和隨之而來的、排山倒海般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男性……懷孕?魔力胚胎?虹吸生命?七天倒計時?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碎了他作爲高階治療師的認知體繫!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胃部翻江倒海般的噁心感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想起自己一次次安撫伊得“隻是壓力”,想起大祭司那句“不影響生活就不必擔心”……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髒,幾乎讓他窒息!原來那些黑暗的幻聽、胸中的悶痛、無法解釋的虛弱……根源竟是如此恐怖而隱秘的存在!而他,作爲他信任的治療師,竟親手將他推向了更深的孤獨和絶望!那份被自己親手加固的“心態問題”的枷鎖,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玖夜的反應則截然不同。他僵立在原地,異色眸中的金焰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翻湧着驚濤駭浪的幽暗。那份診斷書的冰冷文字,此刻在腦海中瘋狂地、一遍遍地回放、解析。暗之祭壇修複前的魔力交融……魔力印記活躍度……四週……父繫同源……每一個線索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最不願觸碰的神經上。佈儡那句“昆西的生命魔力有效”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盪,混合着昆西那磐石般的沉默守護姿態,形成了一種讓他幾乎要嘔血的、名爲“可能性”的劇毒。恥辱、暴怒、被排斥的刺痛,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名爲“如果……”的恐慌,在他胸腔裡瘋狂地衝撞、撕扯!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骨髮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紫黑色的狐火在指縫間明滅不定,週圍的空氣溫度驟降,橡樹的葉子邊緣瞬間凝結出細小的冰霜。


"不......不可能......" 奧利文失神地喃喃,聲音破碎不堪,"怎麼會......我......我們檢查過......明明......沒有黑暗魔法的痕跡......" 他痛苦地閉上眼,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現出當初在聖光教會總部的場景-----

(奧利文的回憶)

聖光教會總部,大祭司專屬的靜修室。柔和的光輝透過彩繪玻璃窗灑落,空氣中彌漫着古老羊皮捲和寧神熏香的氣息。


奧利文焦急地站在一旁,看着大祭司------那位須髮皆白、麵容慈祥睿智,如同看着自己孩子般看着他長大的老人------將最後一絲純淨到近乎實質的光明魔力從伊得身上收回。伊得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角佈滿細密的冷汗,手指死死地揪着胸前的衣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琥珀色的眼眸裡,充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和一種被巨大陰影籠罩的空茫,仿佛靈魂的一部分被睏在某個無法掙脫的噩夢裡。

"大祭司......" 奧利文的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急切和擔憂,心被伊得的痛苦緊緊揪着。


大祭司緩緩睜開眼,那雙沉淀了無儘時光的深邃眼眸中,此刻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和......睏惑。他看向奧利文,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奧利文,孩子。以聖光之名,以我畢生修爲探查......伊得閣下體內,確實沒有殘留的、可被感知到的黑暗魔法侵蝕痕跡。他的魔力回路雖因巨大消耗而虛弱紊亂,但核心純淨,並無異種能量附着。"

"可是......可是他説......"

奧利文急切地看向伊得,又看向大祭司,"他感到胸中悶痛,腦中常有幻聽,甚至......有時會無法分辨那是自己的唸頭還是外來的低語!這分明就是......"

"我知道,孩子。"

大祭司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轉向伊得,帶着洞悉人心的悲憫,"伊得閣下,能再具體描述一下你感受到的''聲音''嗎?它們通常在什麼情況下出現?內容是什麼?"

伊得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抬起頭,眼神有些渙散,嘴唇翕動着,聲音幹澀髮飄:"我......我不知道......就是......很亂......有時候覺得所有人都厭噁我......覺得我是個廢物......覺得我根本不該存在......覺得......覺得身体裡有......"

他猛地頓住,像是被自己的話燙到,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恐慌,死死咬住了下唇,一絲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將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隻是更加用力地揪緊了胸前的衣服,指關節捏得髮白。"......不,沒什麼......可能......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太累了......"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神躲閃着,不敢看大祭司洞悉一切的目光,更不敢看奧利文眼中那深切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擔憂。那份自我厭棄,濃得如同實質的墨汁,染黑了他眼底最後一點光亮。


那一刻,奧利文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他看到了伊得眼中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的自我厭棄。那絶不僅僅是簡單的疲憊!


大祭司沉默地看着伊得,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他自然看得出奧利文對這個異界青年的重視遠超尋常,那焦急的神情,那眼底深藏的愛憐與憂慮,瞞不過這位看着奧利文從懵懂孩童成長爲優秀祭司的長者。他也看得出伊得在拼命壓抑着什麼,那份恐懼和自我厭棄是如此真實,絶非偽裝。作爲聆聽過無數告解、看透無數人心幽暗的大祭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傷痕,深埋在靈魂深處,外在的聖光也難以完全照亮。奧利文這孩子,從小就因腹中那顆與生俱來的眷屬寶石和家族使命,背負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他懂事,隱忍,卻也因此將太多的情緒深埋心底。教廷看重他的資質,卻未必真正懂得他靈魂的重量。多少次,他看着奧利文在無人處獨自承受,想要開解,卻深知有些路必須自己走過。他曾輕拍奧利文的肩頭,語重心長:"孩子,祭司的職責是引導他人走出迷途,但莫要忘了,你自己也需要傾訴的港灣。醫者難自醫,心事積鬱成疾,聖光也會黯淡。有什麼煩惱,別總想着一個人扛。"

然而,祭司這個職業,往往最容易陷入這樣的睏境。他們傾聽着世人的苦難,撫慰着他人的靈魂,卻習慣了將自身的疲憊與傷痛默默咽下,不願示弱,不願成爲他人的負擔。奧利文正是如此。直到......伊得的出現。大祭司敏銳地察覺到,奧利文臉上那習慣性的、帶着一絲陰鬱的溫和笑容,漸漸變得明朗自然起來,眼中的陰霾也淡去了許多。是因爲那位跳脫、真誠、仿佛帶着陽光闖進來的大魔法師繼承人嗎?那一天,奧利文帶着臉色慘白、狀態明顯異常的伊得匆匆而來時,大祭司就明白了------這孩子,是真的將伊得放在了心上,那份關切和焦急,絶非僅僅出於對"大魔法師繼承人"的責任。


可惜,反複的探查,動用了古老的感知秘法,甚至引動了聖像的微光,結果依舊冰冷而明確------沒有黑暗魔法殘留。伊得描述的症狀(除了那個被強行融入的"心髒裡的"),更像是精神極度耗損、壓力過大引髮的軀體化和認知失調。

最終,大祭司隻能凝聚起一道溫和而強大的古光明魔法輝光,如同暖流般籠罩住伊得,暫時撫平他靈魂的顫栗,帶着一絲無奈和沉重,對伊得,也是對滿眼失望與不甘的奧利文説:"伊得閣下,奧利文,放寬心吧。聖光的探查不會欺騙我們。你體內確實沒有黑暗侵蝕。你感受到的痛苦和幻聽,是身體和心靈在巨大消耗與壓力下髮出的警報。你需要的是徹底的休息、心靈的平靜,而非執着於不存在的敵人。相信我,也相信聖光的指引。"

他看着伊得在那聖光中似乎放鬆了一絲,卻又在聽到"不存在"時眼神更加黯淡,那份強撐的"明白"和隨之而來的、更深的自閉與疏離,讓大祭司心中嘆息更深。他隻能將擔憂的目光投向奧利文,無聲地傳遞着:看顧好他,他的"心傷"遠比"魔傷"更重。


後來,在處理好總部的事務後,大祭司做了一個決定。他申請調任到奧利文所在的水之區域教堂,名義上是指導區域教務,實則是爲了親自教導奧利文那些深奧艱澀、幾乎失傳的"古光明魔法"。這不僅是因爲奧利文的天賦和魔力足夠承載這份傳承,更是因爲......大祭司知道自己的時間,如同風中殘燭,所剩無幾了。他希望在回歸卡萊茵神懷抱之前,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爲這片大陸,也爲奧利文......和他所珍視的人,留下更強大的守護之力。


奧利文得知消息時非常驚訝。"老師?您......您怎麼......"

大祭司隻是慈祥地笑了笑,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奧利文,你很喜歡伊得那孩子吧?"

奧利文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淡綠色的睫毛慌亂地垂下,囁嚅着説不出完整的句子:"老師!我......我......"

大祭司看着他難得一見的窘迫,眼中笑意更深,帶着看透世情的通達:"別慌,孩子。爲師隻是年紀大了,並非迂腐的老頑固。"

他輕輕拍了拍奧利文的肩膀,語氣轉爲凝重,"其實,以你現在的實力,配合水之祭壇的親和力,已經足以壓製甚至驅散他身上可能潛藏的黑暗力量了。隻是......"

他頓了頓,看着奧利文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和隨之而來的睏惑。


奧利文急切地追問:"隻是什麼?老師?"

大祭司望向窗外教堂尖頂指向的蒼穹,目光悠遠而深邃,仿佛看到了無形的命運絲線:"隻是......有些東西,藏得太深,如同蟄伏在陰影最深處的毒蛇。在它主動亮出毒牙之前,我們的任何''驅散''或''淨化'',都可能是徒勞的,甚至可能打草驚蛇,讓它藏得更深。我們能做的,是磨礪好手中的''劍'',耐心等待。等待它按捺不住,暴露本體的那一刻......那時,才是將其連根拔起、徹底清除的時機。"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沉重的宿命感,"伊得......還有他背後的休伊......對這片大陸而言,都是極其特殊的存在。他們的命運,牽動着更深層的東西。風暴......終究會來。我們唯有做好準備。"

(回憶結束)

此刻,在這陰暗的小巷裡,奧利文回想起大祭司那番關於"蟄伏毒蛇"與"等待時機"的話,隻覺得渾身冰冷!原來老師早已洞悉了某種更深層的危險,隻是那危險......竟是以如此荒誕而緻命的方式,潛藏在伊得的身體裡!而他,卻一次次用"沒有黑暗殘留"的結論,親手將伊得推向了更深的孤立無援!那份診斷書上冰冷的"魔力虹吸效應"、"核心急性衰竭風險",像最噁毒的嘲諷,鞭撻着他的靈魂!


"七天......"

奧利文的聲音帶着絶望的顫抖,他猛地看向艾德蒙特,又看向渾身散髮着危險寒意的玖夜,淺綠眼眸中燃燒起不顧一切的決絶火焰,"他在哪裡?!佈儡把他帶去哪裡了?!告訴我!現在!立刻!我是高階治療師!我有古光明魔法!也許......也許我能做點什麼!至少......至少能緩解他的痛苦,爭取時間!"

他必須彌補!必須立刻見到伊得!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玖夜那雙燃燒着混亂火焰的異色眸,在聽到"古光明魔法"時,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奧利文,又掃了一眼艾德蒙特手中那份如同催命符的診斷書。佈儡的謊言、昆西的守護、伊得的瀕死、父繫同源的謎團......所有混亂的線索在他腦中瘋狂衝撞。最終,那毀滅性的暴怒似乎被強行壓下,轉化爲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危險的急迫。他薄唇緊抿,沒有理會奧利文的質問,反而轉向艾德蒙特,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也洩露出了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的焦灼:

"艾德蒙特,把那張紙......給我。"

他需要親眼確認那該死的、指向性的時間點!需要確認那"四週"的孕週,是否真的......將他徹底排除在那個"可能性"之外!他需要証據,哪怕那証據會將他打入更深的冰窟!


艾德蒙特深藍色的眼眸中風暴未息,那份承載着毀滅性真相的診斷書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着他的理智與驕傲。奧利文飽含愧疚與決絶的質問,玖夜那冰冷刺骨、裹挾着毀滅氣息的威壓,在這狹小的巷子裡激烈碰撞,幾乎要將空氣點燃。時間,在每一秒的滴答中都帶着伊得生命流逝的冰冷回響。


玖夜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艾德蒙特手中那份被蹂躪的紙張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他那燃燒着混亂金焰的異色眸中,翻湧的驚濤駭浪似乎被一股更深的、冰冷的力量強行壓下。他沒有再咆哮,沒有再質問,隻是沉默。那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悸,仿佛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玖夜的意識深處,一段被刻意塵封、此刻卻因診斷書上刺眼的"孕約4週"而無比清晰的畫麵,如同衝破堤壩的洪水,猝然湧現------

(玖夜的回忆)

冰冷的月光如同死地的殘骸,透過窗櫺灑在房間冰冷的地闆上,切割出慘白的光斑。空氣中還殘留着濃重的血腥、焦糊和過度消耗魔力後的枯澀味道,混合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玖夜身上的清冽冷香。


他斜倚在窗邊,指尖把玩着一縷冰冷的月光,紫眸沉靜地看着那個本該在隔壁休養、此刻卻踉蹌着推開他房門的身影。伊得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如同失血的蝶翼。眼底是未散的驚悸和一種近乎空洞的茫然,仿佛靈魂的一部分被永遠留在了那片絶望之地,正被無形的黑暗啃噬着。他身上單薄的睡衣被冷汗浸透,緊貼着過分瘦削的輪廓,勾勒出微微顫抖的線條。他走路的姿勢虛浮得像踩在雲端,卻又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執拗的急切。


“呵……” 玖夜剛想開口,用慣常的刻薄澆滅這不合時宜的闖入,“小少爺傷還沒好利索,就敢半夜摸進狐狸的巢穴?是嫌命太長,還是覺得……”

話未説完,伊得已像一片被狂風徹底摧折的落葉,不管不顧地撲了過來!冰涼的身體帶着細微的、無法抑製的痙攣性顫抖,死死地抱住了他!那力道大得驚人,雙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的浮木般勒緊玖夜的腰背,冰涼的額頭重重抵在玖夜的頸窩,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絶望和……尋求溫暖的脆弱本能。玖夜甚至能清晰感覺到懷中軀體細微的、如同電流穿過的抽搐,仿佛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着瀕臨崩潰。


玖夜的身體瞬間僵硬,所有刻薄的言語都哽在了喉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軀體的冰冷和那深入骨髓的戰栗,皮膚下的肌肉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絃,又在細微地抽搐。這不是情欲,這是劫後餘生、瀕臨崩潰的靈魂在尋求最原始的慰藉與錨點,一種近乎自毀般的索求。一股強烈的、混雜着保護欲和某種不祥預感(絶不能讓他再經曆一次……那種無助和崩潰)的情緒攫住了他。


“……怎麼不去找你的‘老朋友’?” 玖夜的聲音低沉下來,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和一絲不易捕捉的疑惑(這小少爺的狀態……不對勁)。他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最終沒有推開,也沒有回抱,隻是任由那冰冷的軀體緊緊貼着自己,傳遞着令人心驚的寒意。“修複時……不是抱着他死都不肯鬆手嗎?現在倒想起我了?”


伊得將臉深深埋進他頸窩,溫熱的液體瞬間濡溼了他的衣襟,帶着滾燙的絶望。溼漉漉的琥珀色眼眸抬起,透過朦朧的水光看向他,眼神渙散而脆弱,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我……我還沒有……謝謝你……那時候保護了我們……而且……” 他哽了一下,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擠出後麵的話,帶着一種近乎哀求的卑微,“……昆西……睡着了……我現在……需要你……玖夜……隻有你……” 那聲音裡的依賴和孤立無援,像一把鈍刀,刺中了玖夜心底某個被冰封的角落。


那一夜的細節在玖夜的記憶中變得模糊而粘稠,仿佛蒙上了一層血色的薄紗。他隻記得懷中人異常的主動,帶着一種近乎自毀般的急切,像是要藉由肌膚相親的激烈碰撞,將腦海中那些恐怖的殘影、瀕死的絶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徹底驅散、碾碎。他的動作帶着不顧一切的蠻橫,卻又在玖夜試圖主導時,身體本能地閃過一絲細微的、近乎恐懼的僵硬,隨即又被更深的絶望淹沒。玖夜太熟悉伊得在床笫間的模樣——享受、狡黠、帶着點小得意。但此刻的伊得,隻有飛蛾撲火般的絶望和……自我懲罰般的索取。這絶非歡愉。


“小少爺……” 玖夜低嘆一聲,所有的戲謔和掌控欲在那一刻菸消雲散。他將人更緊地箍進懷裡,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顫抖揉碎在自己的體溫裡,用自己的存在感將他從那可怕的深淵邊緣拉回來。他低下頭,不再是掠奪,而是帶着一種近乎安撫的、細密而溫柔的吻,落在伊得汗溼的額頭、顫抖的眼睫、冰冷的唇瓣……每一個吻都像在試圖封印那些肆虐的恐懼,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


“伊得……” 他的唇貼着伊得的耳廓,聲音低沉得如同最醇厚的酒,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夠了……停下來……聽我説……” 他感覺到懷中身體的僵硬和那無聲的抗拒,更用力地抱緊,仿佛要將他嵌入自己的骨血,“這之後,好好休息一陣子……什麼都別想……我會看着你。”


(玖夜內心獨白): 哭得那麼傷心……傷也沒好透……這副失魂落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樣子……讓我怎麼下得去手?(一個模糊而冰冷的畫麵閃過腦海——另一個身影在絶望中崩潰的模樣) 同樣的事情……絶不會讓它在我眼前髮生第二次。所以……小少爺……別再離開我的視線……別再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回憶結束)

冰冷的現實瞬間回籠。診斷書上那刺目的“四週孕週”,如同燒紅的烙鐵,帶着滾燙的噁意狠狠燙進他的視網膜,瞬間與那晚被血色月光籠罩的記憶強行鏈接!那個夜晚……那個伊得反常地尋求他懷抱、尋求慰藉與遺忘的夜晚……原來並非簡單的恐懼宣洩!那個在他懷中顫抖、哭泣、試圖用激烈交纏驅散夢魘的身體裡,就在那一刻,可能悄然埋下了一顆汲取他生命的種子!而他,竟然……竟然毫無所覺!甚至還沉浸在一種扭曲的保護欲和佔有欲中,以爲自己在守護他免於崩潰?!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被命運徹底愚弄的狂怒、深重的恥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如果真是那時……如果真是因爲自己……),瞬間攫住了玖夜的心髒!他下意識地想捏緊手中的菸桿,卻隻抓了個空——指間殘留的灼熱感仿佛在嘲笑他的失控。那份被佈儡定義爲“風險”的刺痛感,此刻被放大到極緻。


“哼……”

一聲極輕、卻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着濃烈自嘲和徹底認清了某些殘酷真相的冷嗤,打破了巷子裡令人窒息的沉默。玖夜猛地抬起頭,那雙異色眸中的混亂風暴仿佛被無形的寒流瞬間凍結、壓縮,所有翻騰的情緒——震驚、暴怒、恥辱、恐慌——都凝固在他臉上,形成一種近乎石雕般的僵硬。但這僵硬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危險、也更加急迫的冰冷決心,如同冰川封凍烈焰般,迅速覆蓋了他所有的表情。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如淬火的刀鋒,再無一絲迷茫或混亂。那份被排斥在外的恥辱感,化作了必須立刻行動的絶對意誌。

他不再看艾德蒙特,也不再糾結於那份診斷書的歸屬。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瞬間鎖定了奧利文。佈儡那句“昆西的生命魔力有效”如同魔咒在耳邊回響,但此刻,另一個可能性——奧利文的“古光明魔法”——成了黑暗中的一絲微光。


“閉嘴。跟上。” 玖夜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個字都像裹着冰渣砸在地上,喉音深處甚至帶着一絲被強行壓製的震顫。他不再多言,身影猛地一晃,如同撕裂陰影的鬼魅,帶着一股凌厲的決絶氣息,瞬間飄向巷口,目標明確——正是佈儡通訊時背景音中那絲若有若無、屬於廢棄鐘樓的獨特空曠回響所指向的方向!他對王城週邊了如指掌,佈儡那點小伎倆,在他冷靜下來後,如同禿鷲眼中的腐肉,無所遁形。他的身影快如閃電,撕裂空氣留下短暫的空間漣漪和刺耳的尖嘯。


艾德蒙特和奧利文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與決絶。沒有時間猶豫!艾德蒙特迅速將診斷書副本塞入懷中貼身口袋,緊握佩劍,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甚至讓堅韌的金屬手套髮出了細微的呻吟。奧利文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吸入肺腑碾碎,指尖縈繞起一絲極其純淨、帶着安撫力量的微光,那是古光明魔法的前兆。兩人緊隨玖夜那散髮着冰冷氣息的背影衝出小巷。午後的陽光刺眼,卻驅不散籠罩在他們心頭的沉重陰雲。


玖夜的速度極快,身影在街巷間穿梭如同紫色的幻影,卻又刻意保持着能被後麵兩人跟上的距離。他頭也不回,冰冷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艾德蒙特和奧利文的耳中,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嘲諷和……一絲罕見的、近乎告誡的意味:

“雖然我知道地點,但小少爺現在的狀態,比你們手裡那張廢紙上冩的還要糟糕百倍。” 他刻意貶低診斷書,仿佛這樣就能減輕那份真相帶來的衝擊,“容不得半分刺激和多餘的廢話。收起你們那些騎士的審問和祭司的悲憫,否則……” 他頓了頓,紫髮在疾風中揚起一道凌厲的弧線,如同切割開慘淡陽光的利刃,聲音裡的寒意更甚,仿佛凝結着極地的冰霜:

“……那個該死的破爛人偶,絶對有本事用他那張塗滿蜂蜜的嘴和精於算計的‘心’,把你們當場氣走,或者……激得你們做出更愚蠢的事。他激怒我,就是爲了打破僵局,把‘麻煩’引到你們身上,好讓他自己繼續演那出‘忠誠守護’的獨角戲。別中了他的圈套。”


話音未落,玖夜的身影驟然加速,如同離絃之箭,裹挾着一股冰冷的急迫感,朝着王城邊緣那座廢棄鐘樓的方向疾射而去!留給他們的,隻有空氣中殘留的冰冷氣息和那句帶着沉重預感的警告。艾德蒙特麵色鐵青,緊抿着薄唇,將所有的憤怒與焦慮都化作了腳下狂奔的力量。奧利文緊握雙拳,淺綠眼眸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古光明魔法的微光在他週身若隱若現。他們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不僅是命懸一線的伊得,還有一個精心編織了謊言、並隨時準備引爆更大混亂的魔人偶。風暴,已然降臨鐘樓之巔。


廢棄鐘樓頂端


時間仿佛被粘稠的絶望所凝固。星光苔蘚投下慘淡的、如同垂死螢火般搖曳的光暈,映照着昆西懷中那具幾乎失去生氣的軀體。伊得蜷縮着,臉色是死寂的灰白,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到幾乎斷絶的呼吸都牽扯着在場所有人的神經,髮出細若遊絲、令人心碎的嘶嘶聲,每一次吸氣都帶着肺部撕裂般的滯澀。青紫色雖被昆西磅礴的生命魔力強行壓製褪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枯槁,如同冰冷的死亡印章,烙印在他身上。皮膚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蠟質光澤,仿佛生命力正在從內部急速流失。佈儡跪坐在一旁,紫眸中數據流無聲地高速刷過:【核心魔力波動:臨界穩定(昆西場負載率 89%↑ !)】【胚胎汲取/污染協同反衝:壓製中(波動風險+18%)】【生命體徵:極度微弱(循環瀕臨衰竭)】。


當艾德蒙特和奧利文緊隨玖夜衝上塔頂,視線觸及這如同被世界遺棄般的一幕時,玖夜之前的警告瞬間被巨大的視覺衝擊衝垮!

“伊得——!” 奧利文淺綠色的眼眸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心痛淹沒,失聲驚呼,身體本能地就要向前撲去,仿佛要用自己的身體去填補那份流失的生命力。艾德蒙特深藍色的瞳孔劇烈收縮,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冰手狠狠攥緊,騎士的冷靜盪然無存,佩劍都來不及按住,腳步已不受控製地向前猛衝!


“站住!”


一聲冰冷刺骨、帶着絶對威壓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與此同時,“嗤啦——!” 一道妖異灼熱的紫黑色狐火如同從地獄裂隙中竄出的毒蛇,瞬間在兩人與昆西、伊得之間劃出一道燃燒着毀滅氣息、扭曲着空間的熾熱火牆!火焰並非簡單的燃燒,而是空間被高溫灼燒後呈現的、流淌的紫黑色裂隙,散髮的熱量讓空氣劇烈扭曲,視線模糊,皮膚瞬間感到針刺般的灼痛!腳下的石磚被瞬間灼燒得通紅、龜裂,髮出刺耳的爆裂聲,騰起刺鼻的焦糊青菸!


玖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擋在火牆之後,紫髮無風狂舞,異色眸中燃燒着冰冷的金焰,那份暴戾的警告清晰無比:再敢貿然靠近一步,後果自負!


艾德蒙特和奧利文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截和毀滅性的高溫硬生生釘在原地!死亡的威脅如同實質的冰水澆頭,瞬間澆熄了他們失控的衝動。兩人臉色煞白,胸膛劇烈起伏,看着火牆後伊得那脆弱到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的身影,巨大的無力感和焦灼幾乎將他們撕裂。


“冷靜點,蠢貨!” 玖夜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想用你們的‘關心’直接送他最後一程嗎?佈儡那破爛玩意雖然滿嘴謊言,但有一句沒説錯——他現在脆得像塊薄冰!任何多餘的驚擾、魔力波動,都可能成爲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玖夜冰冷目光的逼視下,艾德蒙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因過度用力髮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虯龍,最終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沉重地向前邁了一步,然後是第二步……每一步都踏在燃燒的火牆邊緣,滾燙的空氣灼燒着他的麵頰,帶着一種壓抑到極緻的痛苦和令人窒息的謹慎。奧利文緊隨其後,淺綠眼眸中盈滿了淚水,卻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其落下,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彌漫開。他指尖縈繞的純淨光暈劇烈地顫抖着,被他用強大的意誌力強行收斂、壓縮,努力不讓一絲多餘的能量波動外洩。他們如同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每一步都重逾千鈞,緩緩靠近那個令他們心碎的中心。


當佈儡看到玖夜身後跟着的艾德蒙特和奧利文時,那張總是掛着誇張笑容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抹……近乎疲憊的、卻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類似“任務完成”的放鬆。他紫水晶般的眼眸掃過艾德蒙特緊抿的、幾乎失去血色的唇和奧利文眼中強忍的淚光,精準捕捉到他們強行壓製的情緒風暴。他微微歪頭,聲音輕快依舊,卻少了幾分刻意甜膩,多了分奇異的真誠:

“呀,玖玖好厲害,這麼快就把小艾和小奧帶來了呢。” 仿佛隻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跑腿任務,紫眸深處數據流閃過:【目標:艾德蒙特/奧利文 - 抵達確認。情緒狀態:高度關切/壓製。誘導成功。】


玖夜冷哼一聲,懶得理會佈儡這不知是恭維還是諷刺的廢話。他目光如電,瞬間鎖定奧利文,聲音低沉而急迫,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也洩露出了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的焦灼:“祭司!沒時間廢話了!用你説的那個什麼‘古光明魔法’,試試看能不能幫上‘老朋友’的忙!” 他刻意加重了“老朋友”三個字,目光掃過昆西那因持續高強度魔力輸出而佈滿汗珠、更顯剛毅疲憊的側臉,汗珠沿着他緊繃的下頜線滾落,砸在冰冷的苔蘚上,洇開深色的、帶着森林冷杉與溼潤泥土氣息的印記。那份沉重如山嶽般的守護姿態,在此刻顯得如此……刺眼,卻又如此必要。昆西緊閉的眼瞼在聽到玖夜這句話時,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了一下,緊鎖的眉頭似乎鬆動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仿佛卸下了一點獨自支撐的萬鈞重擔。


佈儡立刻會意,輕盈地側身讓開一個足夠大的位置,動作帶着非人的精確和一種無聲的托付:“小奧,達令就拜托你了。” 他的紫眸深處,數據流無聲地標記着伊得核心污染指數的微弱波動(活躍度:15% ↑),以及昆西魔力輸出的負載率(已達93%臨界點!)。時間窗口正在飛速關閉。


奧利文重重點頭,所有的悲傷、愧疚、恐懼在這一刻都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絶所取代。他單膝跪在伊得身側,動作輕柔卻無比堅定。一手緊握住那本陪伴他度過無數個不眠之夜、書頁邊緣已被翻得毛糙捲起的厚重古魔法書——《光之箴言·古捲》,將其穩穩置於膝上。古樸的封麵在昏暗光線下流淌着微弱的金色紋路,仿佛在回應主人的呼喚。另一隻手,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覆蓋在伊得冰冷刺骨的左側胸口——那是魔力核心與生命之火所在的位置,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那微弱到幾乎停滯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再睜開時,淺綠的眼眸中已燃燒起純淨而堅毅的光芒,如同破曉時分的啟明星,驅散着塔頂的陰霾。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溫和與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靜的鐘樓頂端清晰地響起:

“放心,伊得。雖然……我隻從老師那裡學習了半年的古光明魔法。” 腦海中瞬間閃過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在燭光搖曳的教堂深處,將艱深晦澀的符文與浩瀚的光明法則,一點一滴、傾囊相授的場景。每一次講解都伴隨着沉重的喘息,每一次耗神的演示都讓老人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添一分灰敗。而他,奧利文,隻要一有閒暇,便將自己埋首於這本古老的典籍之中,廢寢忘食地鑽研、推演、練習。指尖無數次臨摹過那些繁複的符文,精神力無數次探入那浩瀚的光明之海。不止是爲了伊得身上那揮之不去的陰霾,更是爲了報答那份跨越時間與職責、沉重如山的師恩與信任。


“但是……想着總有一天,這份力量或許能爲你驅散陰霾……” 他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地落在伊得慘白的臉上,仿佛要穿透那層死寂的灰敗,觸碰到他掙紥的靈魂,“……所以,我絶不會放棄!我一定會儘全力!”


“淨化——聖光鎖鏈!”


最後一個蘊含古奧音節的咒文落下,奧利文週身驟然爆髮出純淨到極緻、如同晨曦初露般柔和卻蘊含着無上威嚴的聖潔光輝!那光芒並非刺目,卻帶着一種洞穿虛妄、滌盪污穢的神聖力量。光芒的核心,源自他覆蓋在伊得胸口的手掌,如同最溫暖的源泉,緩緩注入那冰冷枯竭的身軀!更令人驚異的是,他膝上的古魔法書無風自動,書頁嘩啦啦翻動,流淌着液態黃金般的光芒,停留在某一頁複雜的金色符文陣列上。那些符文仿佛活了過來,脫離書頁懸浮於空中,環繞着奧利文和伊得,髮出清脆如風鈴般的嗡鳴,最終凝聚成數條由純粹光明能量構成、鐫刻着古老神聖紋路的——光之鎖鏈!鎖鏈的一端連接着奧利文的手掌,另一端則如同有生命般,精準地探向伊得魔力核心深處!


“唔——!” 就在聖光鎖鏈湧入的剎那,奧利文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一聲壓抑的悶哼從他喉間溢出。淺綠的眼眸中瞬間掠過巨大的驚駭!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在伊得魔力核心的最深處,那盤踞的並非簡單的黑暗能量,而是一條由最純粹的噁意、絶望與侵蝕法則凝聚而成的、仿佛擁有自我意識的——深淵毒蛇!它冰冷、狡猾、帶着活物般的貪婪與怨毒,其強大與頑固遠超他的預估!那陰冷粘膩的觸感帶着強烈的侵蝕性,如同粘稠的、充滿無儘噁意的黑暗洪流,順着光之鎖鏈逆衝而上,瞬間讓他如墜冰窟,靈魂仿佛被無數冰冷的毒牙啃噬!他“看”到毒蛇昂起虛幻的頭顱,張開佈滿倒刺的利齒,髮出無聲的淒厲嘶吼,瘋狂地扭動身軀,試圖掙脫束縛,其核心處一點深邃如黑洞的污穢源點劇烈搏動!


(奧利文內心怒吼): 就是它!就是這條毒蛇!折磨了他這麼久!啃噬他的生命!扭曲他的意誌!老師……您説的“蟄伏的毒蛇”……原來在這裡!它比想象的更可怕! (意誌燃燒): 就算不能像老師預言的那樣立刻將它“連根拔起”……我也要撕下它一層皮!用這鎖鏈將它牢牢捆縛!讓它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古魔法書上的金色光流大盛!奧利文咬緊牙關,額角青筋畢露,荳大的汗珠如同小溪般瞬間滲出滑落。他感覺大腦像被重錘擊中,耳中充斥着尖銳的、非人的嘶鳴!他將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信唸、所有的魔力毫無保留地灌注進去!純淨的聖光鎖鏈爆髮出更璀璨的光芒,神聖紋路如同烙鐵般灼燒着毒蛇的靈體,帶着淨化一切的意誌,層層纏繞、收緊!一場無聲卻兇險至極的光暗拉鋸戰,在伊得瀕臨崩潰的軀體深處驟然爆髮!整個鐘樓內部似乎都因爲這強大的能量對衝而産生了極其細微的嗡鳴和震動,頂端的灰塵簌簌落下。


昆西立刻感知到了奧利文淨化力量帶來的變化和那深淵毒蛇的狂暴反抗。他橘紅色的眼眸微睜,沉靜如古井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他立刻調整了自身浩瀚生命魔力的輸出,不再僅僅是強行壓製胚胎的汲取和維持生命體徵,而是分出一股更加精純、充滿澎湃生機的翠綠色能量流。這股能量不再粗暴,反而變得極其柔韌,如同無數最堅韌的森林根,帶着森林深處溼潤泥土和新生嫩芽的氣息,主動纏繞上奧利文注入的聖光鎖鏈!生命的力量與淨化的光輝在這一刻達成了無言的默契,相輔相成!翠綠的根須爲光之鎖鏈提供着源源不斷的生機與韌性支撐,共同壓製、消磨着那狂暴的黑暗毒蛇和貪婪的胚胎漩渦!空氣中仿佛響起細微的、如同草木生長的窸窣聲。


效果顯現: 伊得原本微弱到幾近消失的呼吸,在雙重力量的守護下,竟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比珍貴的……平穩!緊蹙的眉頭似乎也極其極其微弱地、幾乎無法察覺地放鬆了一絲毫厘,仿佛沉重的石磨被撬動了一絲縫隙。雖然臉色依舊慘白如紙,但那層籠罩着的、純粹的死亡灰敗感,似乎被驅散了一點點。


看着眼前這前所未有、堪稱奇跡的一幕——昆西如大地般渾厚的生命魔力化作堅韌的根須作爲基石,奧利文純淨神聖的古光明魔法化作淨化的鎖鏈利刃,佈儡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般監控着全局,三人之間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語、卻高效到極緻的配合——玖夜環抱雙臂,斜倚在冰冷的石壁上,紫眸深處翻湧着極其複雜的光芒。那份被佈儡定義爲“風險”的刺痛感,在此刻被眼前景象無限放大。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冰冷到極點的弧度,聲音輕飄飄地,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尖銳諷刺:

“呵……也許真像那個破爛魔人偶説的一樣,” 他的目光掃過自己修長卻仿佛毫無用處的手指,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劃過,留下幾道細微的、帶着焦痕的刻痕,“我們來了,也隻是……礙手礙腳的累贅罷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近乎耳語,卻帶着千鈞重量,像冰冷的毒液滴落心湖。


艾德蒙特沉默地站在一旁,深藍色的眼眸如同壓抑着風暴的深海。他緊握着佩劍的劍柄,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深深陷入精鋼手套的皮革內襯,甚至讓堅韌的金屬都髮出了細微的、不堪重負的呻吟。騎士的剛毅與責任感在此刻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鎖。看着伊得命懸一線,看着他人拼儘全力,而自己……卻隻能像一個局外人般,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連靠近都成爲一種可能緻命的驚擾!這份無能爲力的煎熬,比任何戰場上的傷痛都更令他窒息。他緊抿着薄唇,下頜線繃緊如刀鋒,仿佛承載着整個世界的重量。最終,隻能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沉重到幾乎聽不見的、飽含着無儘挫敗、痛苦與自我厭棄的音節:

“.........”

這無聲的嘆息,沉重得如同巨石墜入深潭,在奧利文淨化聖光的宏大嗡鳴、昆西生命魔力的低沉共鳴、光之鎖鏈與深淵毒蛇無聲的角力、以及伊得那微弱卻奇跡般平穩下來的呼吸聲中,隻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便迅速被吞沒。鐘樓頂端,光與暗的戰爭在無聲中進行,希望與絶望在方寸之間拉鋸,而兩位同樣強大的存在,卻隻能成爲這場生死救援中,沉默而焦灼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