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加完班從公司離開已經是凌晨的事了,錯過末班車的叶踏進超商,想買點東西墊墊發疼的胃,讓自己有力氣將殘留在腦中的公事遺毒排除。正當他還在住旅館與叫車回家間做選擇,店外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巡邏的員警攔住了一名青年,那名青年抵死不從,拚了命要掙脫。

  恰巧坐在落地窗前的叶打量青年的校服,進而得知半夜流連在外不肯回家的青年是附近的高中生。「現代孩子叛逆的方式跟以前沒兩樣啊。」他看著眼前的孩子如何反抗,饒富趣味地大口啃下手中的烤雞串。

  唯獨炎炎夏日的夜晚,氣候未有任何轉涼的跡象,青年被拉鬆的制服外套下已穿著長袖的襯衫的這點讓叶覺得有些微妙。他稍微收斂了看戲的心態,定準的目光於那若隱若現的肌膚上多逗留幾秒。

  襯衫衣襬在與員警激烈的拉鋸戰中掀起,被刻意藏起的傷痕刺痛了他的眼,他無法坐視不管,走出店外插足二者間的爭執,以自己是這孩子的親戚為由,伸手把還在激烈抵抗的少年攬向自己。

  這少年也不是不識實務的笨蛋,知道有人要來幫忙解圍,就算怎麼抗拒肢體接觸,也只能先安分下來,配合對方的演出。

  雙眼四處尋找能脫困的線索,一瞄到來者脖子上的名牌,立即開口質問「叶」為什麼這麼晚才接他。互動時的神色泰然自若,好像對方真的是自己熟識多年的親人。

  叶連忙為自己的遲到賠不是,同時為少年收放自如的演技感到訝異,也間接意識到眼前的小孩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儘管警察仍存有疑慮,但在確認過叶主動出示的證件與員工證後,也只能在加減叮囑幾句後離去。

  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叶讓孩子先把衣服整理好,躊躇一陣後問對方有沒有地方去,如果沒有,他家可以讓他借住一晚。

  「你不問我為什麼不肯回家?」

  「受人幫助之後應該要道謝才對。」在看到腹部的瘀傷後,叶的心裡早就有個底,他由衷希望事情不是他所設想的那樣。雖然出於擔心,他很想親自確認,但若對方不想說,甚至選擇扯謊,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就沒有出口的意義。

  「我又沒求你幫我。」葛葉嘟囔著,腳步卻緊緊跟在叶後方,「所以你家在附近嗎?」

  「沒有,等我叫計程車。」

  「那附近找個旅館睡就好了吧。」

  「我才不想被人誤會?!」沒辦法,一個成年男性帶著高中生去旅館開房間真的太引人遐想,尤其這還是在公司附近,萬一被什麼人看到,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後來少年因皮革與香氛的氣味感到難受,等回到他的住處後就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叶找不到繼續談話的時機,只能彎腰拾起丟在沙發下的書包。

  當他看見對方的睡姿可能有跌落沙發的風險,伸手要去扶正,少年立刻驚喜,用力拍開他探過去的手。

  少年半夢半醒,可全身都繃得死緊,彷彿用盡力量來警惕他。叶瞥了一眼紅透的手背,擺手表明自己無惡意,把抱在另一手的被毯放在面前的桌子後就離開了。

--
  隔天一早,葛葉望著一大桌用自己的名字換來的、色香味俱全的早餐,食慾因還聞得見香氣的麵包裡頭夾著豐富的餡料、仍沁著白煙的熱湯裡飄著新鮮蔬菜丁而變得旺盛……他按在桌邊的雙手蠢蠢欲動,想動手卻不敢妄為,直到叶拿起叉子戳下盤中的可頌,那聲酥脆的聲響成了他開動的信號。

  吃飽喝足,少年把餐盤收拾好,背起書包後,站在門口等待叶出門上班的時機到來。似乎是想表達他的識相,不用別人趕他也會乖乖離開。

  「如果葛葉比較喜歡和式早餐的話再跟我說。」叶越過那單薄的身影,逕自彎身穿起鞋子,說話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刻意。聞言,葛葉只是一直盯著門板看,沒有回話,等叶門開,他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好吧。」


  從那天起,無論是準時下班,還是早起貪黑的日子,叶偶爾會看到少年在他公司附近閒晃。他本想上前問候,可又怕打草驚蛇,所以只有在二人對到眼的剎那,叶才會出聲叫住他。

  葛葉向他或走、或跑來時的腳步,好比流浪貓狗看見會餵養自己的人類一樣,輕快的腳步帶著點雀躍和期待,單純的有點可愛得,讓叶因工作煩悶的心情跟著轉好。

  從只是待一個晚上,到叶的住處多了幾套陌生的盥洗用具、換洗衣物,也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

  面對這種變化,叶依舊保持平常心,平時不會隨意接近他,只有上班前的早餐時間會和他話幾句家常,例如詢問葛葉對今天的餐點的感想?食物準備這樣的份量會飽嗎?他剛好什麼時候休假想出門犒賞自己吃點好的,葛葉要不要一起來?

  至於「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不去學校?」這類會觸發「劇情」的問題,叶竟是一概不問。

  葛葉覺得叶的這種友善得令人毛骨悚然,正常大人都應該要對他曉以大義才對?雖然他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他不應該說這些恩將仇報的話,可連親生父母的愛都有條件,在幾個禮拜前都還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要?

  他不信任叶,暗自做好隨時被人提需求的準備,畢竟他也遇過那種放長線釣大魚的人。表面上不求回報,私下偷偷計算所有付出過的好意。等時間一久,積少成多的代價成了無法負擔的債務,屆時他的愧疚就會變成能對他為所欲為的理由。

  雖然噁心,可是能夠頓頓溫飽,咬咬牙、把自己當成機器人的話好像還是能忍受?而且細想……在那種時候自己好像也真的有點用處了,儘管他知道那過程中後的那些「好棒」「好厲害」「乖孩子」的誇獎全是裹滿蜜糖的毒藥,可那是他這一生中收到過、為數不多的讚美,他真的沒辦法不聽進心裡。

  反正叶不是什麼體味濃郁、衛生習慣不佳的大叔,叶真的想抱他他也不會抗拒啦。

  豈料叶和他肢體間的交集,始終只有用餐時間交遞碗筷時不經意的觸碰。

  「幹嘛?」

  「葛葉才幹嘛那樣看我?」

  叶懶得深究眼前孩子的心思,對方在這個年紀遭遇的不堪本就讓他渾身帶刺,他自己也不是在健全快樂的環境長成的完人,沒必要強行替對方摘除那些保衛自己的武器。

  待幾天未歸的少年於某個下午帶著傷回來,經由他的勸說下終於願意露出幾吋肌膚,讓他有機會用優碘把那些破皮的地方刷過一遍後,叶才敢後將那些雞婆問出口。「這傷是不想去學校的原因嗎?葛葉今天聯繫過父母了嗎?」說他知道葛葉不想,但偶爾還是得打給父母知會。

  這樣他才不會變成誘拐未成年的綁架犯,葛葉平時在行事上或許也會比較自由點。

  葛葉沉默很久,久到叶以為他不想回應,正想轉移話題時,緊抿到發白的雙唇才輕輕地吐出一句「不用」。不等叶追問,少年自顧自地又解釋起他的處境,目前「照顧」他的並不是父母,單純是有著血緣,卻需要靠法律約束才能維繫在一起的那種家庭。他如果能一直待在外面,對他們來說還比較舒心一點,能省他們的一餐是一餐。

  他們更用不著繼續浪費力氣「管教自己」。

  叶淡淡應了一聲,葛葉以為自己被嫌棄,想找些方式圓,或是乾脆就離開,頂著髒污的亂髮及時被那隻大手搓揉,「我只是在想我今天回來的比較晚,什麼東西弄起來簡單點。」

  少年沒有逃脫,只是愣愣地看著再次接住他的青年,「葛葉今天還沒吃過吧?」

  「……還沒。」連外套都不穿了,主動坐上叶重新幫他拉開的餐桌椅。

  然後茶餘飯後,兩人用再平常不過的對話結束了一天。在他熟睡的夜晚,沒有重量壓上他蜷縮成一團的身軀,害葛葉做了個以為自己能一直是什麼家庭倫理劇主角的美夢。

--
  一切的美好幻象被葛葉替叶接起的電話信打破,男人一聽見電話中報出的人名,純粹的倦容瞬間被慍怒佔據,對話筒那端的人道了句「你打錯了」後便匆匆掛掉電話。

  看見葛葉疑惑的神情,叶又恢復往常的神態,為方才的失態找理由開脫。說可能只是因為工作不順遂所以脾氣變差了。少年想回話,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叶打消繼續安撫對方的念頭,改詢問葛葉今天晚餐可否自己解決。

  「好。」自己解決……好久沒有思考晚餐要吃什麼了,這附近的超商還開著嗎?

  葛葉正要提問,叶已經接起電話,轉身走進房裡。「你們是從哪裡知道我的電話?」「我說過我不會回去。」幾句對談就讓葛葉知道事情狀況並不是輕描淡寫就能帶過的,不過這些都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中,他只管有沒有需要準備叶的那一份。

  「不用。」驟變的臉色、冰冷的語氣,沒什麼溫度的回應宛如堅硬的石塊,咕咚一聲沉入湖裡。不同以往的溫煦平靜,叶語調中的不耐煩顯而易見,驟降的氣溫將葛葉凍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時常敞開的房門在自己的面前碰地甩上,隨後鎖起。

  自那日起,早晨的餐點只剩簡單的烤吐司與茶點,葛葉該慶幸他只需要煩惱晚餐的問題。至於餐桌的對面為什麼從早到晚空蕩蕩一片,想起叶的態度,他這個外人怎敢貿然問出口。


  葛葉將裝袋的飯糰冰進冰箱,又躡手躡腳地繞過趴在餐桌上休息的叶,一個人來到沙發坐著發呆。

  視線從手機拔起,略過牆面的時鐘,滯留在黑暗中緩慢起伏的背影。他能清楚感受到叶對突如其來的那通電話感到無所適從,依照他短淺人生的經歷去猜測,叶或許也面臨到跟他相似又略微不同的困境,無奈他已經是個大人,只能用忙不完的公事來麻木自己。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無暇繼對他這個外來者善良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葛葉完全可以體諒。

  當電話再次響起,叶頭也不抬直接按掉,然而另一頭的人似乎不氣餒,讓接二連三響的通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僅存的理智攔不住成拳的手敲在桌上,叶不解氣,又接連朝桌面重擊幾下,桌邊本就搖晃不穩的水杯直接翻倒。裡頭的清水浸溼了文件,多餘的漫出桌緣灑了一地,聽著滴滴答答的水滴聲,他才稍微清醒,著手封鎖那些不斷更換來讓自己困擾的門號。

  隨後緊掩痠紅的眼,靠深呼吸來平復波動情緒。

  葛葉盡收眼底,他偷偷慶幸自己是被放棄的那個,才不至於淪落到叶這種境地,遭陰魂不散的毒親奪走他面對餘生的勇氣。

  「已經是第幾次了?說了這不關我的事情!」叶的心態終於被不斷變換的手機號碼擊潰,充斥著怒意的咆哮拖住少年上前的腳步,亦蓋過那聲帶著怯意的關心,葛葉反射性捂住耳朵,心臟隨對方拳頭敲擊在硬物上的巨響而一顫一顫的。

  總感覺心中有股焦慮持續氾濫,是純粹在替無端遭罪的昂貴傢具心疼,還是他只是想快點停止這種狀況?

  如果真的是想要噪音不再持續,葛葉剛好知道怎麼做能夠讓情況好轉,怎麼做才能夠迎來短暫的寧靜。

  「喂,東西會壞掉。」赤腳踩過桌邊的水灘,葛葉撞著膽子牽起叶用來表達不滿的手段,小心翼翼地攤平紅得發紫的五指,將掐出指甲印子的掌面貼上自己的臉。「打這個,我不會壞。」

  微涼的體溫令叶從渾沌中回神,也恰巧捕捉到少年眼眸中藏不住的驚懼。他直視裡頭發顫的瞳孔,映進的是自己被淹沒的樣子。「什麼?」眨了眨眼,他與少年終於平視,葛葉又裝作沒事的樣子,好像他早已見怪不怪,習慣即將面對的爛事。

  「打這個,我不會壞。」也就是這麼一句自賤的形容,哪怕葛葉說得再溫馴,聽在叶耳裡是十足的諷刺。

  「我不知道葛葉想表達什麼,但無論是哪種意思,我都沒有興趣。」叶的臉色越發深沉,深植在基因裡的黑暗早已侵蝕他大半的善良,但他使勁全力掩著匿著,就是不想讓過往的不堪太早示眾。

  叶不敢繼續正視那份急於取悅他人的殷切,害怕早該忘卻的衝動會逼迫他去驗證對方話裡本意。

  抽開手,他扳起五官,要少年吃完東西就趕緊去刷牙睡覺,別再動管他閒事的心思。奈何葛葉不從,收緊的手指仍然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叶便覺得氣惱,低聲喊了少年的全名,質問對方是否想頂撞自己,少年這才悻悻然丟開他的手,不情不願的道歉。

  「不是、那個……葛葉,是我要道歉才對。」遲來的解釋追不上賭氣跑開的葛葉,乓!甩上大門的力道大得連旁邊的裝飾都在震動。叶離去的方向,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伸手抓捂悶痛的胸口,想緩和狂躁的心跳。

  「一副討好我的樣子……」真讓人心煩……


  晚上,他的房門開了。趁他因夢靨驚醒,緊抓著被褥喘氣之餘,有誰轉開了他的房門,悄悄地爬上他的床。

  「叶。」

  睜眼後是那張熟悉不過的臉,抓在他腕上不是什麼刺滿奇怪圖騰的手指,而是傷痕纍纍的指節,他才確認自己不是在夢境。

  「葛葉?你回來了?你去哪裡?怎麼進來了?」

  「你一直在呻吟,為了不想變成第一嫌疑人所以進來看一下。」

  「做惡夢而已。」他試圖保持大人該有的沉著,接下少年遞過來的水。「抱歉晚上對你發火,我只是、你的飯糰沒吃完,你一定很餓,我去做三明治給你吃吧?」

  「你幹嘛那麼慌張,我又不會跑……」葛葉把叶按回床上,嘲笑他的聲音都在睡夢中喊啞了,還硬是講那麼一大串,他根本聽不懂,還是快點喝水潤喉要緊。

  當杯緣湊至唇珠的剎那,叶因嗅見某種氣味而停滯。抬眼對上那雙心虛別開的眼,叶忽然察覺到什麼。就算大概知道少年在打什麼主意,以及等會會發生什麼事,他還是毅然決然將水杯一飲而盡。

  接著挪到少年身邊,靜待藥效發作,讓事態順利遂少年的心願,只祈禱過去的戒斷症狀不會回來折磨他的生活。

  如果這是對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那他也只能配合。不是委曲求全、不是補償心態,而是找到機會同少年見證他的來時路……還有滿足那顆、終於找到藉口發洩的私心。

--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腦袋空得裝不下一點東西。並不是他抗拒接收外界的訊息,是那片無際的白霸佔腦門所有容納資訊的空間。

  他聽不懂緊挨在耳畔的字句是不是些、不符對方年齡的調情,只在乎噴灑於耳窩的氣息怎麼能濕濁得如梅雨季時的夜晚,潤得整個房間都是水氣,害得他雞皮疙瘩狂起。

  起了薄繭的掌紋持續來回在他肩上游移,他的背脊陣陣發涼,所幸貼撫著自己磨蹭的體溫燒得正旺,足夠暖和他有些發冷的四肢。

  濕熱的軟肉像水蛭,吸附在頸側覆著靜動脈的皮膚上,沿著筋脈的紋路熨平胸前的乳珠。少年原想雨露均霑,可另一側的風景僅是一片被烈火焚燒過的焦土,慘遭利器劃開又縫合的痕跡,徹底摘去了本該開在那兒的花果。葛葉一時半刻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只能精心照護還健全的部位。

  眼睫顫得雙眸無法聚焦,叶微微弓起身子,仰頭呻吟,這時穿過窗隙映在天花板上的光影成了他失焦雙眼的目標。他沒空理會少年被篆刻在他肌膚上的過去所震懾的神情,顧著追逐飄盪在空氣中的粉塵。

  月光下,飛揚的光粒載浮載沉,少年的指尖輕巧地刮過他被菸疤點綴的腹部,於形狀怪異的肚臍眼邊打轉,彷彿有精靈惦著腳尖在周圍跳舞的奇癢令叶置身雲霄,沉重的靈肉連同逐漸渙散的神智跟著飄飄然。

  「喂?叶?你還好嗎?」

  他左右不了四肢更克制不住力道,所有的東西摸著碰著都是柔軟的,連遙遠的、猶如來自水中的問候,都親切美好地令他忍不住傻笑。

  杵在一旁的青年突然變得膽怯,不敢向前,是無法動彈的他嘗試張開雙手,以細如蚊吶的聲線喚過來的。

  抑制許久的情感在葛葉上前回應他的擁抱中迸發,如火山猛力爆發時的熔岩,漫過他的理智,沿路燒灼呼吸道裡的絨毛。他覺得呼出的氣息都是熱的,感覺有火焰隨時會衝出他的口腔。

  主動湊上來的唇有些冰涼,極度熱情卻不精的吻技稍微冷卻體內沸騰的躁勁。叶暫時沒有責怪對方怎麼有辦法弄到藥品的心力,全神貫注在如何用大人擁有的閱歷好好教訓眼前的小鬼。

  他起身,反制試圖掌控局勢的少年,縱使身形搖晃不穩,但他的力量仍然大得可怕。叶撥開對方遮擋胸前的手,埋首於衣不蔽體的身軀,讓深邃至滲出血來的咬痕蓋在被視為恥辱的印記上。

  不忘拉過少年無處安放的手,要對方儘管拽緊自己的髮根,將疼痛帶來的難耐全部轉嫁給自己。

  藥物的副作用令五感變得麻木,想抒發的渴望快把叶淹得滅頂,他只得尋求更多的刺激來催化興致,趁著藥勁將一切痛楚扭曲成快感。

  見不得光的秘密隨著最後一件衣物的褪去公諸一世,洗不清的「污漬」在少年面前一覽無遺。叶握著那根遭棒狀金屬自側邊貫穿的性器,委身凝視唯一的觀眾,問對方能否聽聽他為無法復原的人生所做的、無謂的告解。

  然而孩子自以為是的揣測打破了能夠獲得救贖的幻象,亦是根特意專心研磨過的鋼針,一針見血地戳破了乘載著負面情感的氣球。剎時,外洩的憤恨與羞恥爭先恐後的攀附於掐在他人脖子上的五指。

  強大的手勁幾乎阻去葛葉對生存的渴求,他這才發現自己錯估情勢,卻也來不及收回被視為挑釁的安慰。

  等蒼白的臉色憋得漲紅,視野因漫出眼眶的生理淚水變得模糊,亟欲呼吸的渴望快把胸腔撐破,求生本能催促著他抬手求援。

  可叶沒有選擇接住,而是乾脆俯下身來將生還的希望完全剝奪。

  身體的感官因瀕死無限放大,替他完成高舉雙手求救的宏願,亦是在擴大訊號,盡可能攫取有效的資源來獲取一線生機。

  無法吞嚥的唾液溢出嘴角,噎在氣管中的吐息被壓迫得變形,叶的衝刺加速,撞擊的力道加劇,葛葉的意識已然徘徊於彌留之際。

  「k、na......」

  發軟的手指扳不動頸項上的桎梏,只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求得他人的垂憐。叶忽然大夢初醒,連忙鬆手,大量的氧氣得以再次葛葉的湧入肺部,劇烈的咳嗽聲是重獲新生的啼哭。

  叶茫然地看著剛從死裡逃的孩子大肆喘氣,直覺認為自己需要彌補自己的過錯,想讓每一次的推進都能將功補過。可一次比一次既狠又沉的重擊,更像在把所有的怨氣灌注在好不容易尋見的樹洞裡。

  直至挺進的陽具遭緊縮的肉壁死死嵌住無法撤出,叶停下動作,垂首凝望少年泊泊泌出的精液流淌了他滿腹。

  葛葉把臉埋進手臂,大張著嘴喘氣,身體都止不住發抖,卻又在發現叶還沒去時,掙扎著起身,央求對方繼續。

  叶抽離得果決,不帶一絲猶豫。

  失去叶的愛撫,葛葉因空虛覺得痛苦,便又攀著人的腿撒嬌,想用僅存的那一點自尊換取更多的纏綿。他抓緊時機握住還沾著黏液的性器,熟練的將其含進嘴裡,為了在艱困生存乞討一點憐愛,他不得不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慾望。

  但他甘願,因為他認為叶和那些只會敷衍他的禽獸不同,一定會在事後大肆褒獎他的積極。

  身體的疼痛不僅沒有讓人意識到錯誤,這樣的「體罰」反倒允了少年能夠得寸進尺的錯覺,叶推開埋在胯間腦門,揚手朝青年的右臉就是一拳。

  葛葉被打得眼冒金星,側倒在被褥上,突如起來的疼痛拉扯著他的五官線條,替他道出心中的不敢置信。

  叶施力扳正身下的人,無視對方顫抖的瞳孔,手掌撫過那雙手臂上、一條條結痂浮腫的劃痕。

  他們都習慣在爭吵中憋氣,彷彿這麼做就能隱去動靜。而將整齊劃一的傷口開在這個位置,就像多長出了一副魚腮,讓他們就算置身於窒息的空氣裡也能呼吸。

  沉寂在血液裡的暴力因子,總在肢體接觸瞬間碰撞到血管壁,間接撓癢他的敏感神經,激化他對周遭人事物的見解與看法。但叶認為他與那些人類不同,因為他會去壓抑內心的憤怒,拿來招呼人的、端進他人的視野裡的,永遠都是一頓頓冒著熱氣的心意。

  只要能像這樣、區別出他人與自己的不同,他就能盡興享受他好不容易掙到手的新生活,甚至還能夠拯救他人,放過自己。

  一旦被淡忘的記憶撕開的傷疤,向外人暴露了他的內心從來都不夠寬裕的事實,他終於失去了逃避的餘裕。

  而那應該要落於他之下的少年,居然自作主張地用同情拆他的檯,那般赤裸的邀請無疑是對他的憐憫,故意擺在眼底的體貼,全都是在認為他比他可憐。

  不過說實話,當初會把「無家可歸」的葛葉領回家,其實也是出於不忍所做的決定。

  看來所謂的善意,與其說是惻隱之心作祟,實則都是因為擁有的權利所佈施的恩惠,他沒自覺,反而沾沾自喜。現在局勢一反過來,面具被拆穿,他便惱羞成怒,覺得那些都是向下兼容的施捨,是在看他不起……

  更別說,當青年含住沾滿穢物的性器時,哪怕僅是一瞬間,居高臨下的視角、孩子懇切的注視,讓他覺察到最不該出現的情緒──掌控一切的快意令他差點順應本能的動手……或許他根本沒資格拿藥物當藉口,那就是他的本性,他跟那些被他唾棄的垃圾有什麼不同!

  至始至終,他只是個不肯承認自己就是雙重標準的偽善者。

  「怎麼辦。」

  指腹摩挲遍佈胸口與腹部的瘀痕,指甲輕摳藏在隱私部位周遭結痂後的傷疤,叶一下又一下描繪著、和自己極度重合的曾經,最後回到脖子上那圈、由他親自箍出來的枷鎖。叶盯著僵直著身體的少年,嘴角都滲出嗑破嘴內肉的血沫了,還連氣都不敢喘一下,精心維護的心緒在此刻終於潰堤,他自暴自棄地笑了出來。

  會不會壞掉從來不是自己說了算。

--
  叶端來清水,就算手因殘存的藥效而無法正常動作,他還是堅持清理少年身上的狼藉,把消炎的止痛藥膏塗抹於紅腫破皮的患部上。

  擦拭的部位來到瘀腫的頰肉上,記憶中,片段的暴行讓他不敢更進一步,是葛葉說的「沒事」去按下他懸空的手。

  「對不起。」

  「嗯。」

  叶擰乾毛巾,尋思一陣後還是決意講明,自己對方才滲加在水中的藥物耿耿於壞。葛葉選擇扯開話題,把事情的重點扯得七零八落,逼得叶固定住他的面向,要他停下於眼眶亂轉的眼眸。

  「你好煩。」葛葉被問得有些心煩,說了句沒有後便又支吾其詞。

  「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會煩你。」叶重新把問句複述一次,追問他用這種方式得手過幾次。

  他蹙眉凝望開始求饒的少年,覺得這種諂媚的神態不該出現在青澀又稚嫩的臉上。好比先前順利迎合他人的演戲技巧,都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行為。「我不想干涉葛葉篩選朋友的標準,但如果葛葉在未來不想吃牢飯,就還是別把會出這種餿主意的人當回事比較好。」

  「這次我可以不計較,要是再讓我看到你身上有這種東西,甚至想把他用在誰、包括你自己身上……我就只能請葛葉離開。」

  叶的語氣冷冽如冰霜,那句要把自己趕走的警告,讓少年憶起幼時被關在門外時刺骨的冷風。

  「但我也趁機佔了葛葉的便宜,沒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教育葛葉……不管是對你動手,還是什麼……總之,我很抱歉。」脹痛的腦袋害他言不及義,叶長抒幾口氣,本想再多說些什麼,換翻騰的胃袋催趕著他快點起身。他只好拉過被角,將拋擲在角落的棉被蓋回少年身上,「我現在沒力氣帶你去浴室清洗,委屈葛葉跟著這張床上睡一晚,明早等葛葉起床我會整理乾淨。」

  「叶?」

  「我沒事,睡吧,晚安。」


  床被皆是叶和他的氣味,葛葉莫名的心煩意亂,又翻了個身,結果壓到被打腫的部位。他忍不住摸了摸抹著藥膏的臉,傳遞至神經末端的是火辣辣的疼。

  長期緊繃的神經讓他的耳力發達,隱約聽見門外傳來的聲響,睡不著的他乾脆下床,透過門縫窺視仍亮著燈的廁所。

  廁所門雖然半掩,但能清晰看見裏頭彎著腰的叶正是聲音的來源。

  葛葉又把房門推開些,默默凝視一手攏著垂散在頰側的長髮,一手撐在馬桶水箱上嘔吐的背影。拱起的背不斷痙攣,帶動全身的力量去排出肚子裡餘留的東西,持續了一時半會兒才消停。

  叶扯下幾張面紙擦嘴,靠著牆壁稍作休息。等緩過勁,遂即又將手指重新探入口中,藉由摳挖舌根的動作催吐,嘗試逼出更多「可能」還沒被身體吸收的成分......儘管已經於事無補。

  悶悶的啜泣聲接在沖水聲後,葛葉趕在男人轉身發現自己前躲回被子裡裝睡。他以為叶發現門沒關後會進來算帳,然而那腳步聲駐於門前便沒了動靜。葛葉只聽見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那拖著地的腳步聲又逐漸遠去。


  隔天,熱騰騰的早餐依舊準時出現在餐桌上,叶一如往常坐在餐桌對面等待少年入席。葛葉覺得有些尷尬,還以為一覺醒來自己就又要流離失所,沒想到在這之後還能迎來這種溫馨的日常。

  叶一如往常抬手要幫葛葉梳理亂翹的頭髮,葛葉下意識縮起身體,兩人於頃刻間好像察覺到了某種變化。可等到兩人出門前的一刻,也沒有誰去點破。

  「之後我的工作會比較忙,葛葉如果餓的話可以用。」男人從皮夾中抽出幾張現金與卡片放至葛葉的桌前。不等少年開口,他又將準備好的冰敷袋塞進即將伸過來拽他衣袖的手上。

  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任何肢體上的交流。

  叶除了早起的那一餐會坐在對面,其餘時間都在迴避與葛葉單獨相處,日子久得連葛葉都想不起上一次對方朝他笑是什麼時候了。

  葛葉暗自鬆了口氣,反正他從來也不擅長面對那種假惺惺的笑容,他只在意叶是不是在生他的氣。

  各取所需之後,通常是對方滿意他也開心這種皆大歡喜的結果才對,可叶擺明沒有愉悅的情緒在,而自己同樣不覺得這其中有一丁點值得高興的地方。

  更別說那次受肌肉記憶控制的閃躲,哪怕是無意的,也驗證了他心中有一個部分在抗拒來自叶的觸碰……

  可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事情發展也都按照他所想的,不過這次的怎麼結果卻這般不盡人意?

  他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又或是在哪個環節出錯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