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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一直對Erik蓋出的校舍不滿意，今天也是一樣，他搖了搖頭，只是笑了笑，甚至連理由都不說了。
而Erik也已經習慣了被拒絕，看著Charles眼角的笑紋似乎比上星期更深了些，這是很合理的，整天盯著那些平滑光亮的材料，回過頭來看人的臉孔，總覺得又和印象中不一樣了。
校舍沒蓋好之前，Charles租下了公路旁經營不善的旅館充作師生的宿舍，Charles就住在一樓的其中一間房間裡，在狹小的臨時衣櫃中，簡單地掛了兩套三件式正式服裝，三件白襯衫，還有兩條花色相似的暗紅色領帶——都是人造纖維的成衣，Charles抱怨了半個月後，也就漸漸習慣了，帶著一點賭氣，Charles宣布他這些衣服也就夠了不需要買新的，儘管只有Erik聽到。
對衣服的節約直接反饋到書上，Charles又和地方的圖書館談好，讓學生們可以在圖書館裡查資料、寫作業，不受開閉館時間的限制，條件就是Charles會為圖書館購置新書——而Charles說到做到，一點也不小氣。
事實上似乎太慷慨了，Erik並沒有資格權力也沒有興趣過問Charles的屯書癖，只是當煩惱的圖書館員循著Charles舊名片的住址找到工地時，只有Erik在那裡。
Erik花了半天的時間為圖書館做了堅固的金屬書架，好擺上Charles訂購的那一箱箱的書，「Xavier先生說，這只是一部分而已，走海運的會晚一點寄達。」

每隔週的星期五下午，Charles會早早結束課程，在自己房間裡，花比平常更長的時間打理自己——並不是因為Charles迷戀鏡子裡的自己，而Erik就在同一個房間裡，找一個不擋路的角落，為他熨襯衫和褲子，這種事情Erik閉著眼睛都能做，但Erik捨不得閉上眼睛，遠遠看著Charles自己脫衣服，自己把自己挪進浴缸，不要人幫忙，等到Charles整個人浸在滿滿一缸平靜得沒有波紋的水中，讓氤氳的水氣環繞著時，Erik就會站到浴室門口，配著水聲和Charles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Charles的話題大部分圍繞在學生們身上，Erik曾試著像Charles那樣記住他們的名字，但是Charles喚那些名字時的聲音，令Erik無法聯想究竟是哪個學生配得上Charles那麼多的關愛，最後只能放棄，用自己偷偷取的綽號記住他們。
說實在，這不怎麼厚道，尤其你並不全是用他們的優點或能力取綽號，Erik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說溜嘴，Charles竟然會在他親暱喚著的那些名字後面，加上那些刻薄的綽號，這些字彙從Charles口中說出來，彷彿也變得令人驕傲。
等到Charles要起身的時候Erik就會走開，這是Charles還沒能練得順暢的動作，他總是強調：「不要幫我，出去，把門關上，我不會逞強，真的自己做不來我會叫你的。」
這就是在逞強，大概是因為Erik總想像著要怎麼把Charles從浴缸中抱出來，自己也要脫下上衣，甚至要脫光才不會弄濕，而Charles一定也注意到Erik表情的變化，總是催促：「快走開啦！」
關上門，Erik一邊把剃刀打磨得更為銳利，一邊回想著Charles的身體，Charles不在意讓Erik看見比例並不勻稱的裸體，卻不願意讓他看見笨拙的姿態。
既然Charles有他的堅持，Erik也有，儘管有電動刮鬍刀或是吉列牌標榜的可更換刀片，但Erik總是堅持為Charles抹上一層篩打得濃厚的肥皂泡沫，用剃刀為他刮鬍子，「那把刀如果大膽準確地劃一刀，可以同時割開氣管和動脈。」Charles還曾認真地開過這種玩笑，順勢仰起脖子，「你看到了嗎？」
「是的，你的性命在我手上，請你不要亂動。」Erik將泡沫用毛刷抹在Charles的臉頰和下巴，Charles安靜了下來，看著Erik，然後閉上了眼睛。
銳利的刀刃緊貼著那張臉，就像是手指的延伸，流暢地撫摸過每一個細節，就算肌膚不再光滑緊繃，時隱時現的皺褶如陷阱，欲讓那隻持刀的手犯錯，但Erik對此再熟練不過了。

總是這樣，把打理妥當的Charles送上了Moira的車，攙扶他上車時，還聞得到剛剛為他擦上的鬚後水，就算車子已開遠，消失在暮色中，這股氣味總是纏繞著Erik不放。

瞪著夕陽的眼睛覺得酸澀，不想一個人回到工地，推開了那扇房門，分辨不出那氣味究竟是殘留在房間裡的，還是殘留在腦中的，Erik想，不該這麼做的，你不該偷偷跑進Charles房間，讓Charles知道該怎麼辦？
Charles會怪我選的時間不對，Erik想，卻又意外自己竟會推導出這樣的結論，脫下了鞋子，緩緩躺上床，小心不弄亂床單，轉身趴在枕頭上，似乎可以嗅到不在這房間裡的人的氣味，簡直分不出真實和虛幻，想念已經開始上演，卻又慶幸Charles要週日晚上才會回來，不會看見自己這副頹喪的模樣。
在枕頭上磨蹭著，把自己的氣味和Charles的氣味揉合在一起，往身旁望去，床邊的斗櫃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盒子，暗紅色絨質外層，看起來有點舊了。
隱約記得剛才從外套口袋裡似乎快掉出什麼東西，當時Erik順手接住，看也沒看就放在一旁。
盯著盒子看，不用打開就可以猜到裡面是什麼，Charles出門前準備了這東西，那麼他這個週末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而遺落了這麼重要的東西，肯定會破壞他一整個週末的計畫。
憑藉車牌可以查到登記住址，可以去附近高級的餐廳一家一家找，但是現在是週末，監理站下班了，我從來不知道哪裏有高級餐廳，Erik想，將手伸向自己，搓弄著，在手裡膨脹變硬，抱歉了Charles，我並不為此感到抱歉，我不為了你這個週末無法向Moira求婚而抱歉，就像我現在躺在你的床上，想著你的模樣自瀆，也不會感到絲毫抱歉。
已經不再是那個極易有生理衝動，卻沒有辦法排解的年紀，Erik很久沒有這麼做了，幾乎要忘記興奮中夾雜羞恥和罪惡感因此而更興奮的感覺了，隨著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Charles的臉在眼前搖晃著，嘴唇蠕動著，好像在說什麼純粹的情感有多可貴，但是那張臉逐漸模糊了，就像一切高尚的情操都可以被機械的動作取代，反正都是高潮，一陣痙攣中，白濁的精液噴灑在手上、衣服上，還有Charles乾淨的床單上，只可惜不是射在Charles的身上，或是身體裡。
隨便用床單抹了抹手就當作是清理了，揉成了一團扔在床上，憤憤地走出了房間，用力關上房門，星期五晚上，美國人是不工作的，但你並不是美國人，Erik對自己說。

除了車燈之外，工地荒涼得沒有一點光線，這一點都不成問題，這裡建造的一切，還有毀棄的一切，都是出自於Erik的手，Erik記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演進，還有每一次Charles搖頭時的眼神。
但現在，Erik一揮手，面前的建築崩解，散落一地，這件事他做過很多次了，拆了又蓋，蓋了又拆，沒什麼大不了的。
散落一地的金屬再度聚攏，只是這一次，不但不可能讓Charles滿意，這些不分作用不管層次的東西就這樣往上堆疊，連自己都不能掩飾的厭惡，越推越高，就隨之增長，但是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憤怒？對象是誰？Erik聽到自己的聲音問著，結論當然是自己了，這樣大家都滿意了吧？
天亮以後，沒有回家的學生如果走出戶外，或是只要望出窗外，就能看到那從平地驟然而生，往天際長去的一座塔，也許不能稱之為塔，這並不是建築物，建築物應該要能支撐本身的重量，但這無以名之的物體並不能，這是靠著Erik無以名之的情緒維繫的。

有輛車朝這裡靠近，在喇叭聲響起、在路上的塵埃揚起之前，Erik就已經聽到引擎的運轉聲，這條路是特別為了Xavier的大宅而從大路上開上來的，平常鮮少有車經過，所以這輛特別靠近的車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的？
喇叭聲果不其然地響起了，似乎還夾雜著叫喚聲，沒有任何必要，車子停了下來，急急忙忙下車走過來的人當然就是Moira了，她竟然以為可以把Charles留在車上自己過來交涉嗎？Erik轉過頭，不理會走上前的人，逕自走向副駕席，俯身向坐在車裡的Charles，「我可以和她聊聊嗎？」
「我想你應該有話跟我說才對。」
「沒錯，那是等一下的事。」
「那麼，答應我。」Charles說：「有話好好說。」
「我哪一次讓你失望的？」
Charles還來不及思考，不然他的回答一定是「每一次」，Erik走向了Moira，「週末還沒過完呢！你們忘了什麼嗎？」
「從大老遠的紐澤西就可以看到那鬼東西！」Moira喊著：「發生了什麼事？」
「妳會答應Charles的求婚嗎？」
「什麼？」
「如果Charles向妳求婚的話，妳會答應嗎？Moira。」Erik對這個女人的耐心幾乎要消磨殆盡，如果她知道自己簡直快咬斷了舌頭，才能把這句話說出來，就不會狀況外至此，還要再問一遍。
「當然不會啦！」Moira瞪大了雙眼，彷彿覺得Erik的問題過分荒謬，「為什麼我要結婚？」
「可是⋯⋯那是⋯⋯」Erik沒有想到狀況會逆轉，「那是Charles啊！」
「我沒有打算再結婚啊！不管對象是誰，我一點也不想要當誰的太太。」Moira說：「就算是Xavier太太，也並沒有比較吸引人啊！」
「為什麼？」Erik不解，「你們交往也已經⋯⋯」想要說出數字，卻無從算起，到底多久了呢？Erik記得每一次把Charles送到Moira手中時的細節，記得Charles的所有裝扮，不就是那兩套三件式輪流出場嗎？天氣熱的時候，天氣熱的時候⋯⋯
「三年了。」Moira接話：「確切一點是兩年九個月，沒錯，我們重新交往的時候，Charles是向我求過婚，不，應該是說他主動表示，如果我想要爭取更多見我兒子的時間，我們結婚或許會是一個好方法，但我回絕了。」
「為了小孩你更應該答應啊！Charles會是個好父親，而且他不會再有自己的小孩了，妳不用擔心差別待遇的問題⋯⋯」
「話不要說得那麼死，現在有很多研究已經有成果了。」Moira瞪了Erik一眼，彷彿不敢相信這個人怎麼會那麼愚蠢，「『媽媽，我下個星期可不可以到Jerry家打電動？不要跟妳和Charles叔叔出去？』他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朋友，不論是爸爸或媽媽都不再是他的第一順位了，這樣你了解了嗎？」
我不瞭解，就算Charles有那麼多青少年的學生，他們圍繞著自己的小圈圈，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談論他們有興趣的話題，我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被時間所遺棄的老人，況且⋯⋯

我的人生中從來不曾經歷這個階段，而我的寶貝也沒有機會⋯⋯

「況且，這個男人的『老朋友』還把蓋校舍當藉口，賴在他身邊，我們約會了多久他就賴了多久，自以為是金屬界的米開朗基羅，蓋出來的卻不是什麼聖保羅大教堂，而是這種鬼東西！」Moira指著Erik身後高聳的長型怪獸說。
不是的，Erik想喊出聲，但是喉嚨像是被什麼掐住一樣，只聽到漏風般的呼吸聲，越用力卻越沒有聲音。
Charles似乎在叫著自己的名字，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沒有聲音，不，聲音不是在耳邊迴盪，而是浮現在腦海，「Erik，你不該一個人承受這樣的指責，因為我們是共謀。」
不只是進入自己的腦袋說話，Erik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手，才發現背後有一股沈重的壓力，在幾乎要砸上來之前，被撐住了。
把這股重量接穩了，Erik回過頭來，那胡亂堆砌的巨獸幾乎要倒塌，差幾公尺就會把在場的人，包括Charles，全壓成破碎的肉塊。
那些拼裝的金屬緩緩地落下，本來就沒有生命的東西現在看起來更是死透了，Erik往那輛車走去，Charles也急切地開了車門，卻差一點摔在地上。
Erik接住了那脆弱的身軀，軟綿綿地掛在自己身上，想要擁抱，卻像是有一層什麼，隔絕在兩個人之間，讓Erik什麼也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