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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之下》

雨後的森林混著血與泥土氣味，讓人喘不過氣。實彌滿身污穢地站在斬殺完鬼的原地，一身白羽織早已看不出原色，褲腳還沾了幾塊乾硬的泥巴。

「不死川，這副模樣恐怕無法回去交差吧。」悲鳴嶼行冥望著他，低沉的聲音中藏著一點笑意。「不如回我宅邸稍作清洗再走？」

「不用了，我回去洗就——」
「玄彌今天出任務，不在。」

實彌一瞬怔住，本能地想反駁，卻說不出口。沉默片刻，他悶聲道：「……那就麻煩你了。」


【岩柱宅邸】
玄彌一邊解下沾滿泥巴的隊服，一邊喃喃自語：「今天是怎樣啊……任務剛開始就摔進田裡。」

他嘴角抿著一抹苦笑。踏進浴堂時本來只想著快點把身上的髒東西洗乾淨就趕快起身去就寢，結果才剛踏進浴池，熱水一覆上全身，那股熟悉的疲憊與安全感瞬間擊中他，讓他忍不住低聲感嘆。
「……還是這裡的水舒服啊。」

玄彌湊近池邊閉上眼，後腦勺泡進水中，讓一切聲音都遠去。
直到他聽見「嘎吱」一聲，浴堂的門被人推開。

「啊，抱歉——我還在用，等我一下——」
他話沒說完就睜眼，下一秒整個人僵住。

來的人不是悲鳴嶼先生。
是——
「──大哥！？」玄彌驚慌轉身，背撞池邊濺起大片水花。

那人站在門邊，髮尾還滴著水，白布沾著泥濘斜搭在肩上，赤裸著上身，結實肌肉在燈下投出銳利陰影。

「你怎麼在這裡！！」
玄彌的聲音卡住了。不是夢，是真人，是不死川實彌，是他哥哥。

實彌也愣住，眉毛一挑：「……你不是出任務去了？」
「我、我任務提早結束了……」玄彌捲著聲音，耳根瞬間紅透，「你怎麼會……」

「悲鳴嶼先生說你不在，我才……」實彌撇過頭，「嘖，看來是我自己衰。」
他轉身就要離開，卻聽見玄彌慌張地喊：「等等、先別走啊！我好了、現在就出去給你用！」

「吵死了，慌什麼……給我好好泡暖了再起來。」
「可是….我…」
兩人就那樣僵持著，眼神從不小心對上，到又快速逃開，來回重複了數次。

「大哥果然還是…」玄彌的聲音變輕，「不想見我吧….」
實彌身形一僵，卻沒回頭。
寂靜落下。連水聲都像變得過於明顯。

最後，是實彌不耐煩地開口：「嘖，讓個位子。」
「……欸？」

玄彌不敢抬頭，眼神只落在水面，但等了一會兒，聽見對方踏入水池，水波輕輕擴散開來。
他心跳加快。

實彌坐到他對面，兩人隔著一段距離，但在這狹窄的浴池中，那點距離幾乎不存在。水氣在兩人之間翻騰。
浴場裡靜悄悄的，只有水聲和偶爾一兩滴從髮梢落入池面的聲響。

實彌悶聲開口：「你怎麼搞的，一身都是泥。」
「……任務途中跌倒了。」玄彌有點心虛。
「笨。」實彌冷冷地說。
玄彌垂下眼：「嗯……是我不小心。」
他話一出口，對面沒再說話。好一會兒，只剩下滴水聲。

玄彌一直低著頭，似乎是在計算水面上的波紋，但實彌知道他早就沒在看。那雙眼不時抬一下，又慌忙別開，紅得像快要滴出血來。

他那副樣子實在太明顯，反而讓人想逗弄。

實彌慢慢靠了過去，在水裡移動沒發出太大聲響，直到坐到玄彌身邊，兩人幾乎肩碰著肩。
玄彌明顯抖了一下。

「……怎麼？我有那麼可怕嗎？」
實彌語氣不重，像是閒聊。但說完後，他的手卻沒預警地抬起，從玄彌濕透的髮絲撩開一小撮，指尖輕輕拂過對方的頸側。
那裡的皮膚細嫩、溫熱，水珠黏著沒滑下來。

玄彌猛地一顫，肩膀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縮起來：「大、大哥……?」
實彌沒理會，只是順著剛才的動作，手指繞過玄彌的頸後，停在他背後那一節脊椎下緣，指尖輕輕按住骨頭與肌肉交界的地方。

他沒說話，但眼睛沒離開玄彌的臉。對方咬著下唇，睫毛顫得厲害，整張臉紅透了，甚至連呼吸都亂了。

……都這麼大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碰一下就有反應。
實彌心裡這麼想，卻沒把手移開，反而更慢地往下滑了半寸，觸到他濕滑的後腰。
玄彌猛地吸了一口氣。

「……你一直發抖，是不是水不夠燙嗎？」
「不是、我……」玄彌覺得嗓子發緊，像被水悶住一樣說不出話。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挪，卻又像怕實彌誤會自己拒絕似的，動作小得可憐。

實彌看著他這副掙扎模樣，忽然覺得心口發悶，卻又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他的聲音低了些，像是壓抑著什麼似的：「玄彌。」

「……嗯？」
「你什麼都不說，就只會臉紅，這樣太狡猾了吧。」
玄彌睜大眼看著他，水氣在眼角浮起，像是霧又像是淚。

下一秒，實彌靠得更近了點，嘴唇幾乎貼上對方的耳邊，低聲道：
「你這副模樣……我要是想多做點什麼，你是不是也不會拒絕？」

玄彌睜大眼，身體像是被水凍住，動也不敢動。
心跳聲大到彷彿整個浴場都聽得見。

那瞬間，實彌終於笑了。
不是平時那種揚著下巴、不懷好意的嘲笑，也不是出任務時那種帶血的冷笑——是難得放鬆的笑，有些無奈，也有點……溫柔。

他往後退了退，手指用力搓過濕透的髮，水珠四濺而出，語氣像總算結束惡作劇一樣地輕鬆：「放心，我沒那麼變態。」

玄彌愣了愣，眼神短暫地閃爍起來，下一秒像是被觸電般驟然低下頭，猛地把整顆腦袋埋進水裡，像要把那張紅透的臉硬生生藏進蒸氣與水波裡。
他雙手緊緊捂著臉，連耳根都燙得發紅，像被水燙過一般，幾乎縮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球。
他不敢看實彌——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壓低，就怕下一秒連氣泡聲都洩露出他心跳的慌亂。

是啊，他長大了，但不代表他能抵擋這種突如其來的親近。
這麼近。
太近了。

實彌眼尾斜睨他一下，語氣卻意外溫和：「怎麼？你小時候還黏著我，要我幫你洗頭，現在摸一下就跟被非禮似的，哪裡學來的怪習慣？」
玄彌猛地抬頭，耳尖都紅透了，聲音顫抖著破了音：「那是小時候……！」

實彌盯著他發紅的臉看了幾秒，本來是想笑他的反應誇張，可不知為何，笑意慢慢沉了下去。
他還真是長大了啊。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會黏著自己一邊喊著「哥哥」的小孩了，現在的玄彌，會彆扭、會躲避、會因為短短一個觸碰而驚慌失措……他已經長成了個複雜的大人。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自己那個可愛又笨拙的弟弟...
實彌沒有說出口，只在心底無聲地承認了這點。

一陣沉默後，玄彌終於抬起頭，聲音悶悶地問道：「……你為什麼來？」
他沒有看實彌，只是把眼神落在浴池水面，彷彿怕一對上哥哥的眼就會被戳破那點小心翼翼的期待。

實彌站起身來，沒馬上回話。
浴水順著他結實的背肌與手臂滑落，熱氣在他身後氤氳升騰。他原本想說出那句藏在心裡的話——
【不知道，可能……想看看你吧。】

但出口的，仍是那種不帶情緒的語調：
「別泡過頭了，傻瓜。」

他邊走邊扯過浴巾擦頭髮，腳步聲在石板地上消散。等踏出門檻時，他嘴角才浮現一抹說不清是苦澀還是滿足的弧度──

而在走廊盡頭的陰影處，悲鳴嶼行冥悄悄轉過身，嘴角浮起一絲慈愛的笑容。
燈光昏黃，風從格窗縫隙輕輕溜進來，吹動他衣角的一角。

悲鳴嶼靜靜站著，看著浴堂門縫透出的水氣一點點散開，像某種悄然融化的執念。
他沒說話，只低頭摸了摸手腕掛著的小貓飾物，那是玄彌親手刻的，還有些拙。

門內傳來水聲細碎，還有一聲極輕的笑。
他抬眼，伸手將隔門拉上，動作很輕，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像是早知道這會是他們真正靠近的轉折。
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風暖，水也暖。
他微微一笑，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