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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山決定摀住耳朵,隔絕無法停止碎碎念的和田。 「你去幹嘛了?」 和田踏進保健室時還在喘氣,袖子都被捲到手肘,也沒穿著原本的毛料背心,白色制服甚至還落下了灰,整個人看起來筋疲力盡。他拉過板凳在栗山旁邊坐下,好一會呼吸才漸漸平穩。 「⋯⋯天文部的人突然跑來,說要找望遠鏡的零件,找了很久。」和田一把抹去額上的汗水,斷斷續續地說:「後來發現放在櫃子最上面,根本碰不到,只好去借梯子⋯⋯好不容易才拿下來,本來想說今天就可以還梯子,結果工友已經下班了,只好又搬回電影部。」 「幹嘛不叫他們之後再來,我等等處理就好。」 「不舒服還做這些事,學長真的會倒在半路上。」 「明天再處理也可以,你直接回家就好。」 「反正都還要下來,在上面等也沒事做。」 下來幹嘛? 他都先叫這傢伙離開了,為什麼還要特地再下來一趟? 「呃,辛苦了⋯⋯」栗山遲疑後還是擠不出任何話,只能吶吶地說:「抱歉。」 「又不是學長的錯。」 如果椅子有靠背,和田看起來已經累到會直接癱在上面,還是說應該把這張床讓給他?栗山一邊想一邊行動,只是才剛把腳跨到地板,馬上就被和田逼問:「學長沒事了?不頭暈了?還想吐嗎?」 栗山敷衍著回答,調整口罩,穿上鞋子,正要起身又被和田制止,只能坐在床沿等待被拉過來的保健室老師。出於對師長的敬重,他放棄白眼、有禮回應問診,同時偷偷向和田投以無言的眼神。 大驚小怪,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向老師的關懷與叮囑回以道謝後,栗山拿著喝了一半的果汁離開,旁邊很快就跟上正在把袖子往下拉的和田。他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兩人正好一個貼著扶手,一個沿著牆壁上樓。 「學長常常低血糖嗎?」 「偶爾而已。」 「但老師剛剛不是這樣說的。」 「別隨便偷聽別人的隱私。」 「老師說學長要多注意,萬一真的昏倒會很危險。」和田一掃剛剛體力耗盡的樣子,連續幾步跨了兩階追上栗山。「很——危——險——學長有沒有在聽啦?」 「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大聲啊?」 「還可以更大聲,如果學長沒在聽的話。」 和田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在他旁邊,栗山想離他遠一點,但旁邊已經是牆壁無路可退,只能同樣跨上更高的階梯。「聽到了,整棟樓都聽到你說話了。」 「真的很危險啊,如果今天我沒來,學長打算怎麼辦?」 「等個十分鐘就會自己好了。」 「放著不管?學長以前都這樣?」 「我自己知道嚴不嚴重。」 「騙人,學長現在臉色還是很差。」 戴著口罩才看不出來,是誰在騙人啊?栗山又壓了一次鼻樑片,確保口罩遮住夠多地方。「所以你今天又來幹嘛?」 「我遇到野崎老師,他說謝謝我上次幫他印東西,還給我餅乾。」 「那很好啊。」這跟他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老師說有一半是要給學長的,所以我就過來了。」 「你幹嘛不自己吃掉?」 「要給學長的,當然不能吃啊。」 栗山停下腳步,對著理所當然回話的和田微皺眉頭。「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用給我,你留著就好。」 「我才不要霸佔學長的東西。」 「是你去跑腿的,給你剛好。」栗山吸了一口氣,繼續向上走。「給我也是浪費。」 「禮物的心意才不會浪費。」 「分不出來好不好吃,一點意義都沒有,這就是浪費。」 「有意義,因為那是給學長的禮物,就算吃了沒味道也一樣。」 「那餅乾是有多貴?很有名嗎?」 「學長這說法好討人厭。」 和田原本還落後栗山一點,在最後一階時靠扶手跟上,兩人向右轉後回到部活室。栗山看著和田套上背心後在沙發坐下,儼然把這裡當作自己家的樣子,故意問道:「上次那部好看嗎?」 「⋯⋯電影很有趣,如果沒有後面那部分會更好。」 「還以為你不喜歡,看完馬上就跑走了。」 「還不是因為學長亂嚇人!」 好吵,幸好現在不在回音特別大的樓梯間,不用擔心引來別人的注意。「入部測驗這樣才好玩,你只體驗到一點點,真可惜。」 「後面是還有什麼⋯⋯」 「想知道的話可以再來一次。」 「絕——對——不——要——」 「那就算沒通過。」 他裝作沒聽見和田的抗議聲,讓視線隨意在室內逡巡,被之前沒看過的箱子引起注意,走過去查看,還沒打開箱子確認就看到外面寫著「天文部 望遠鏡零件」的字樣。 「天文部的人拿走一箱又拿來一箱,還真的把這裡當成置物櫃了。」 新的箱子和其他箱子一樣被封住了,用的也是栗山習慣的封箱膠帶,就連在箱子上落筆的地方都特意轉向外面,不必特別搬起來就能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沒想到這個笨蛋還算細心。 那把梯子擱置在角落,和田還在碎念其他部的行為有多誇張,讓他低嘆了一句:「沒事找事做。」 「學長是不是又在偷罵我?」 「你說有就是有。」 細心的笨蛋,本質上還是笨蛋。栗山故意背對和田把果汁放進書包,裝作不耐煩地說:「很累就趕快回家。」 「那學長要巧克力還是原味?」 他盯著那兩包餅乾,再瞥向臉上寫著「如果不收下今天就在這裡沒完」的和田,最後還是妥協了。「你先選吧,我都可以。」 「香味呢?學長沒有特別喜歡的?」 「吃起來都沒味道,聞到了也沒用。」 「……好難想像,聞到了但吃不到。」 「你沒事想像這個幹嘛?」他不想繼續耗在無謂的選擇題,示意還在和想像力搏鬥的和田趕快挑選,再接過對方剩下的。包裝看起來就很漂亮,給他真的可惜了。 「……感覺很痛苦。」 和田的臉龐跟著苦思皺起來,栗山聳聳肩,把餅乾也丟進書包裡。「其實還好,只是後天分化的Fork會更辛苦。」 「有什麼差別?」 「天生的Fork早就習慣了。」 後天分化的Fork都曾是普通人,嚐過豐富的滋味後突然被剝奪味覺,不只是失去未來享受的權利,過去的回憶也會漸漸模糊,直到再也無法想起味道帶來的美好,等同在當下被宣判死刑。正因為如此,後天分化的Fork更容易有憂鬱傾向或其他心理問題,甚至無法控制自己被本能召喚,襲擊世界上僅存的美食,時時刻刻散發著誘人氣味的Cake。 在這點上,他倒慶幸自己是天生的。 哪怕氣味再怎麼吸引人,放到嘴裡都不會帶來對等的滿足或快樂。他早就習慣被嗅覺欺騙,學會不對味道抱有任何期待,反正他也從來沒有體驗過。 「那學長要吃一口嗎?」 在栗山不明所以的注視下,和田打開包裝紙,拿出一塊精緻的手工餅乾,咬了一口遞到他面前。 「……哈啊?」 「欸,好好吃喔,雖然有一點點苦。」 「我不懂你想做什麼。」 「整塊都給學長也可以。」 「等一下、哈啊?什麼?」 栗山往後傾,閃避和田又往前伸的手臂,才沒讓那塊缺了一角的餅乾碰到口罩,趕緊又後退了幾步。相較之下,和田完全不覺得有哪裡奇怪,反倒對栗山的舉動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吃過了,所以對學長來說會有味道吧?」 「……你吃過的。」 「很好吃,好想問野崎老師哪裡買的。」 「……然後你要給我吃?」 「Fork不是可以嚐到Cake的味道嗎?我吃過的東西會有我的口水,所以學長吃了就有味道……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吧?」 栗山瞪著和田,感覺頭好像又開始痛了。 雖然以前也會埋怨,但他現在真的非常慶幸自己是天生的Fork,才會對笨到自己送上門的Cake完全沒有興趣,否則換做是後天分化的Fork,這傢伙就要變成社會新聞上的被害者了。 這不只是笨蛋而已,已經超越普通笨蛋的等級了。 「你自己吃掉。」 「一口都不要?學長不想試試看嗎?」 「我不要吃你的口水。」 「居然嫌棄到這種程度……」 除了他自己,這傢伙也該感謝他是天生的Fork。 笨蛋這個詞根本配不上這傢伙。 栗山將視線從被咬了第二口、第三口的餅乾上移開,默默離和田又遠了幾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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