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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kari把手平放在腿上,神色如常地看著Vic,看不出有無情緒,也沒有抓到獵物後邀功的成分。 Vic感覺雙手冰涼,他摸著櫃子退了一步,問道:「你在哪裡找到他的?」 他已經努力在維持平靜,但指尖還是忍不住打顫。Hikari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回道: 「這個人在公寓樓下,我從他的背後攻擊了他。他身上的氣味,和你平時回家時,身體上附著的那種氣味是一樣的。」Hikari像是若有所思,「他也在等你回家嗎,Vic大人。」 Vic摀住嘴,強壓下油然而生的反胃感,他想起一之澤最後在酒店裡那個經過猶豫而沒有印下的吻,結果一之澤還是沒有辦法就這樣離開,沒辦法乾脆地放下曾經持有過的漂亮玩具,他來到這棟公寓想要見Vic真正的最後一面。 「把他拖出去扔了。」Vic把呼吸順過來後才道。然而Hikari這次卻沒有執行他的命令。 「也許我一開始就應該支配這個人的軀體,」Hikari道,「這樣我就能得到全部的你了。」 Vic把手邊櫃子上的所有東西掃到地上,那些裝飾、擴香瓶,還有金屬製的貓頭鷹玩具與白色珊瑚,全都無一倖免砸落在磁磚上,撞出沉沉的聲響。 「讓這傢伙離開我的視線,立刻!」 Hikari聽著他失去冷靜的聲音,緩緩道:「真好,他可以讓你露出這樣的表情。」 Hikari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嬌小的雙手,「我缺了什麼?為什麼我做不到?是因為我不是人類嗎?」 他又改而去看失去意識的一之澤,喃喃道:「難道只有他還不夠?我不懂。我該怎麼做才好?」Hikari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我要怎麼做?」 空氣開始發冷,光線隨著Hikari的情緒而一明一暗地閃爍起來。這是Hikari發難的前兆,然而這次黑暗擴散的速度卻是比以往更快,黑洞般地吞噬周遭的光,延伸至這個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將一之澤與Hikari的身影一同覆蓋,那裡立刻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黑暗像泥淖一樣爬了過來,Vic來沒來得及退幾步,就感覺手臂被什麼有溫度的東西捉住了,接著便拉著他朝尚未被黑色吞噬的門口直奔而去。 大門在Vic身後重重地關上,像是想要關住裡頭的東西,但那些黑影絲毫沒有被阻擋,不停地從門縫裡滲透出來。抓著Vic逃跑的人和Hikari有著一樣纖細單薄的身影,手心卻是溫熱的,那居然是佔回身體主導的光崎陽理。 Hikari的本體似乎是已經從陽理的身體脫離了。陽理頭也不轉地拖著Vic朝公寓的樓梯奔去,行動與路線的掌握非常熟練,就像已經走過這道路徑無數次,腳步完全不見猶豫。Vic被她強行拉著往下了兩個樓層,卻在轉角處甩開了陽理的手,陽理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Vic單手扣住頸子,一把按在樓梯間的牆上。 「妳怎麼敢用妳的髒手碰我,」Vic死死地瞪著她,「妳這低劣的賤種。」 「你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陽理艱難地道,心說這人果真是有病,這雙手和Hikari平時對他上下其手恣意亂摸的手分明就是同樣的,「我救了你……」 「妳憑什麼認為我會在乎?」Vic完全沒有收斂敵意的樣子:「妳以為我的命可以當成妳的籌碼?」 「你當然……在乎……」陽理被他掐得腦子發脹,幾乎是用意志力在說話,「你上有老下有小……記得你的人太多了……」 Vic放了手,後退一步。陽理靠後扶著牆喘氣,心裡陣陣被掐脖子的後怕,所幸這次Vic並沒有下死手的意思,他顯然是慌了。陽理用袖子抹掉額間的冷汗,看向Vic滿是動搖與無措的神情,看來那個被Hikari當成老鼠捉回家的男人來頭真不小,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很稀奇,也不怪Hikari會想看一眼。 陽理突然覺得很懊惱,她撓了撓自己蒼白的頭頂,發出一串焦躁的聲音。 「你這個王八蛋,」陽理指著眼前這個男人的鼻子,「你強迫我吸你的二手菸吸了這麼久,我剛剛就該甩你一巴掌然後走人。但是,反正你之後八成會處心積慮地把我弄死,所以我現在一定要把這幾個月來想講的話都講了。」 陽理被憤怒壯了膽,無懼地盯著他:「Vic Vincen,你殺人是為了什麼?」 Vic還沒道出任何回應,陽理就繼續道:「別想跟我說是為了娛樂,你教唆Hikari殺了這麼多人,我從來沒見過你因為誰的死而快樂。你想看到的是掙扎,像你自己一樣在困境裡掙扎。」 陽理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一些,「渾蛋,雖然我很不情願,我多少是認識你這個人了,你是個道德缺陷者,你是個罪犯,你應該在監獄裡度過餘生。但是我看過你擔起被需要的責任,我聽過你在通話裡溫柔的語氣,我的手沾過你的眼淚,所以我就是沒辦法丟下你。」 陽理向前踏了兩步,Vic警戒地退開,這個畫面看起來居然就像是陽理將他逼退了似的,讓陽理心中頓時充滿了優越感:「不管你有多不想承認,不管你覺得自己有多血統高貴,你只要活著就是得和賤種產生聯繫啦,你這聞到鮮血就會性興奮的性感長髮……爛人!殺人魔!」 她到最後已經不知道自己都在罵些什麼了,或許是覺得自己死期將至,在最後至少得把憋了三個月的話全都砸到對方臉上。Vic皺眉看她的眼神很複雜,甚至還帶了點錯愕,像是完全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回些什麼。然而他也並沒有回覆的機會,一個混沌嘶啞、難以名狀的詭異嗓音從上傳來: 『離他遠一點……賤人……』這句話應該是對著陽理說的,黑影般的泥水從階梯邊緣湧至,通往下一層樓的退路首當其衝,樓梯像是被融化了一樣形成一池漆黑的汙泥。 頭頂上不斷有雜沓的腳步聲,與汙泥湧動的低沉聲音混雜在一起,接著幾道人影便從樓上陸續地出現了。說是人影,那些還真的就像是擁有實體的影子,漆黑如墨,高矮胖瘦各種不同的身形都有,其中甚至混雜了一些眼熟的面孔,看似是這棟公寓的偶有一面之緣的住戶。他們數量龐大、行動生硬,像是一群純黑色的喪屍,看得陽理背脊發涼。 「Hikari在搞什麼?」陽理震驚道,「他把住戶們都抓來了。不過就是被你吼了一句,打擊有這麼大?」 腹背受敵,這下他們是字面意義上的無路可退了,Hikari真正的聲音彷彿在用指甲抓刮著耳膜,讓人聽著舌根發癢: 『還給我……』汙泥從兩人前方化做潰爛的巨大人形爬了過來,張開野獸般的血盆大口,『還給我……!』 人形怒吼完這一句,便從泥淖裡暴漲出來,直直衝往Vic的方向。陽理驚呼了一聲,想也沒想就前傾身體、伸直手臂擋在Vic前方,而人形黑泥絲毫沒有被阻擋半刻,濁浪排空地將她與Vic一同吞噬。 黑暗蓋下來。 *** Vic眼前是一之澤的辦公室。 這裡所有的擺設都與一之澤還任職部長的時期相同,熟悉得令Vic感到噁心。他身下坐著的是那張灰色的布質長沙發,而坐在辦公桌前的人此時抬起頭來,那人有著柔和的眉眼,她的嗓音溫煦平緩。 「讓我們繼續上次還未結束的話題吧,Vic。」 她是在風見死前,Vic去見過的那名治療師。她放下筆,從座位上站了來,朝Vic走近。 「你提到了Efialtis這個名字。Efialtis是誰?你對他感到了憤怒。」 她停在Vic身前,彎下腰,她白皙的指尖將Vic鬢角處的髮絲繞到耳後。 「為什麼?」她道,「你因為他的不告而別與背叛而憤怒嗎?還是你因為失去了最後一個能分攤痛苦的對象而憤怒?」 治療師直起身,走出Vic的視線範圍。絨質地毯吸收掉了她的腳步聲。 「Finix是誰?」她的聲音忽遠忽近,「我注意到你為了她的死感到悲痛。為什麼?你從來不為生命的流逝動容。這個人在你的過去裡是如何重要的角色?」 Vic無法動彈,就如他以往每次坐上這張沙發時一樣。一隻手觸碰了他的肩膀,掌心貼著他手臂的衣料滑動,在手背處停下。那隻大手的無名指戴著銀亮的指環。 「一之澤是誰?」從Vic背後傳來的聲音無法分辨出年齡與性別,「你對這個人感到恐懼不安。但你不恨他,為什麼?」 景色開始迅速被黑墨侵蝕、掩蓋,黑色退去時Vic身處的場景已經完全不同。 面前的所在依然眼熟,木質的鏡框,石面的洗手台,壁燈的黃光使酒店的浴室被鍍上一層華麗的金色。Vic想要轉頭,但這時一個強勁的力道按上了他的後頸,將他面向下壓在洗手台上,左手被迫貼折在後背,呈現一個被壓制的屈服的姿態。 Vic看不見鏡子裡的倒影,不知道此刻身後的人是誰,但身體下冰冷堅硬的觸感實在是太過真實,那些他以為已經徹底結束的恥辱與恐懼此刻緊緊扭住了他的心臟,使他難以呼吸。 Vic聽見身後傳來皮帶扣解開的聲音,雞皮疙瘩立刻爬上了他的後腦。Vic想掙扎,但一之澤低沉的嗓音貼著他的耳畔響起: 「你不恨嗎?」他的語調既怪異又飄忽,「你應該要恨他。但是你把這些情感給了你的哥哥,為什麼?不這麼做你便會自取滅亡嗎?」 一股力道纏住了Vic的脖子,將他從洗手台上拉起來,直面鏡子裡的倒影。在他狼狽的面孔之後的,是一道千瘡百孔的巨大黑影,臉上數隻桃紅色的眼睛發出森然扭曲的寒光。 「──這是人類應該擁有的模樣嗎,Vic大人?」 鏡面碎了。 Vic佇立著,他手裡揣著一束白玫瑰,而面前是一口如骸骨般慘白無色的棺材。 這裡是風見喪禮的地點,現場的布置與灰白平靜的午後天空,都與Vic記憶中的樣子毫無二致。這些逼真的幻象是依據Vic的意識與經歷所架構出來的。 Vic走向前,將白玫瑰花束放上棺蓋,等他再度直起身時,一隻冰涼細軟的手便握住了Vic垂放的手掌。 「Vic大人,我的心中有奇怪的感受。」少女軟糯無力的嗓音說道,Hikari牽著Vic的手,平靜地站著,面朝棺木的方向。 「不知道自己缺了什麼,使我無法看見全部的你。為什麼人類能夠遇見各種樣子的你呢?他們是何來的資格能夠見得你的所有面向?」 Hikari垂下頭,把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心口處,「我也感覺到被束縛。我被這具肉體束縛,我被人類的規則束縛,使我感受到不安。使我感受到徬徨。我要成為什麼樣子才有資格活著?活著的證據是什麼?是心臟嗎,是躍動的脈搏嗎,還是死亡?」 天色緩緩地暗了下來,Hikari的聲音虛實難辨:「如果我能夠死亡,就能證明我活過嗎?」 Vic的手被拉了起來,那隻端著他手背的,已經不再是少女細白柔軟的指節,而是一隻屬於青年男性的手掌。Vic轉過視線,看見的是風見的臉。 「只有惡意依附的對象能夠殺死惡意。」擁有風見面孔的Hikari手中出現了一把刀,他將刀柄放進Vic的手心,然後端起Vic的手,將刀刃貼在自己的頸側。 「Vic大人,你擁有賜予我死亡的力量。」 Vic看進他暗沉混濁的桃紅色雙眼,屬於風見的臉孔面如死灰,宛如一具死屍。腳底下的草地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殆盡,他們站在珊瑚枝築成的橋樑之上,底下是無法見底的深邃溝壑,四面無光。 Hikari在求死。而他求死的動機卻是要證明自己活著。 Hikari的情感辛辣又純烈,不含一絲塵世的雜質。Vic是他愛意寄託的對象,他認同寄託的對象,更是他活著的理由,生命易折難癒,為了誰死只是一念之間,為了誰活卻是痛苦艱難。Hikari在步入人性的過程中陷入了迷惘,他思來想去,本就不該具有生命概念的惡意聚合體,終究是得出了以死亡證明存活的結論。 多麼純粹的思想,Vic心道。Hikari與世間沒有牽掛,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他的愛、他的忠誠才能純烈得如此沉重,如此強大。Hikari終究不是一個人類。 「你不是風見,」Vic終於開口,「你不需要這張面孔。」 擁有風見樣子的軀體望著他,一動也不動。Vic把被握住的手抽回來,鬆開手讓刀子滑落在地,被吞進深淵。Vic轉向那口棺材,他走了過去,掃下棺蓋上的那束玫瑰,花束落地時便散裂成漫天的蒼白花瓣。 Vic推開棺蓋,躺在棺材之中的是一道千瘡百孔的人形黑影,他有著近似於光崎陽理的身形,全身上下疏密覆滿了桃紅色的眼睛與孔洞。 Hikari望著Vic低垂的臉,朝他往上伸出自己由影子與淤泥形成的手。 「呼喚我的名字,Vic大人。」Hikari的聲音混沌嘶啞、難以名狀。 Vic握住他的手心,「Hikari。」他說,「用你真實的樣子獻上你的忠誠。」 Hikari探出身體,擁抱了他。直到這片黑暗瓦解殆盡。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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