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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給你了。」
李明憲面無表情地向錯身而過的壯碩男人致意,男人點頭,舒展脖頸手臂筋肉,手指折的喀拉作響,走向醫院一隅的病床,順手拉上拉簾。

幾分鐘後,拉簾裡傳來淒厲的哀號。

「呃,很痛嗎先生?」申賢哲錯愕,他對肩關節前脫位復位的技術挺有自信。
「好、好像也沒,就是太緊張了忍不住…」坐在病床上夜唱完騎車自摔的大學生一身冷汗尷尬笑笑。申賢哲讓他試著轉動肩關節,並用患側的手摸到對側的肩膀,確認沒問題後拉開拉簾走了出去。

一出去,就撞上了一張在清晨五點的急診室顯得過分燦爛到刺眼的笑臉。

「賢哲學長!!好久不見!!」不只刺眼,嗓門也很刺耳。申賢哲眉頭微蹙,還來不及開口向前兩個月都在偏遠外院支援的學弟打招呼,學弟便緊接著說剛才大老遠就聽見這邊好大的動靜!「一定是因為學長長得太可怕才會叫得這麼大聲,對吧?」說完還向床上的大學生眨眨眼。

「臭小子!」申賢哲掄起拳頭就要捶向學弟的上臂,但眼見他穿著靛藍色的成套值班服,兩手卻提了裝滿幾個塑膠袋的早餐,拳頭急忙在距離兩公分處停下來,狐疑地問「你今天值班?」

「沒值班,只是剛下刀。昨天下班前接了一台主動脈剝離,開了七個小時又接著來一台,中間連塊麵包都來不及吞完!現在肚子餓死了~」

「你連開兩台主動脈剝離?」申賢哲縮回拳頭但彈出中指,還甩了兩下手腕做了個去去的手勢,像在趕狗。「好險手還沒碰到你,太久沒見差點忘了你是顆會走路的鳳梨,離我遠點。」

「太過分了!!!賢哲學長!!!」醫院總忌諱鳳梨,因為不想要工作太忙太旺,他其實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但還是尊重地抱持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只是當鳳梨這個綽號掉到他頭上,他認真覺得委屈和冤枉。

「鄭宇成,在急診室不要吵吵鬧鬧咧。」李明憲拉開另一床的拉簾推著一台超音波走出來,俐落地脫掉乳膠手套。鄭宇成縮了縮肩膀,用氣音說了聲對不起。

李明憲,外科第三年住院醫師,本月輪訓急診外傷科。
鄭宇成,外科第二年住院醫師,本月輪訓心血管外科。
申賢哲,骨科第三年住院醫師,今天值班,接到急診照會來看病人。

「謝啦,賢哲。」
「應該的,那我先回樓上值班室了。」
「啊,賢哲學長你要不要帶點早餐回去吃,我買了很多!有熱壓吐司、燒餅夾蛋、蛋餅蘿蔔糕肉包煎餃飯糰~」
「你也買太多!我在168斷食減肥,現在不能吃。」
「欸?!!!賢哲學長你減肥?!!!唔…」

申賢哲對鄭宇成不可置信的表情跟誇張冒犯的語調終究是忍無可忍,一個關節技鎖住他的脖子,鄭宇成滿手的早餐無法順利掙扎,這次真的只能發出氣音:「明憲學長救我…醫療暴力零容忍…」
「醫療暴力零容忍不是這麼用的咧。」
「告訴你,這小子剛才還對男大生拋媚眼呢。」
「我才沒…」鄭宇成被鎖的滿臉脹紅,連想搖搖頭否認都艱難。李明憲理所當然地鄭宇成見死不救,逕自走回護理站。

至於申賢哲還沒走回到值班室就被當值護理站奪命連環摳,後來又跑了幾趟急診照會,還接了新入院病人,根本沒機會再躺到值班室的床,只能暗自咒罵鄭宇成這鳳梨,已是後話。


「學長~~那不是~~我沒有~~~」
好不容易被折騰完的鄭宇成終於來到護理站放下滿手的早餐,第一件事便是拉張椅子坐到李明憲身邊,壓低聲音急著向他解釋。李明憲正在看病人剛做完的頭部電腦斷層,只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哇這不是鄭醫師嗎!早餐這麼豐盛!」
「阿長!好久不見!我買了很多,阿長跟大家快幫我吃,飲料也有很多杯,豆漿有全糖、半糖跟無糖的。」鄭宇成邊說邊拿了一杯半糖豆漿插入吸管,推到李明憲面前。

鄭宇成其實光憑他那張俊美無瑕的臉蛋和男模般的身材就足以成為院內紅人,更何況他對同仁們總是親切開朗,即使該是疲憊的時候也不展現負能量,用笑容輻射著每一個人。醫學系書卷畢業的他專業知識也是一流,靈巧的雙手優秀的外科技術讓師長們讚不絕口,學習態度總是積極與熱忱,也總是樂意幫助身邊的人。這樣院內幾乎沒有人不認識,甚至沒有人不喜歡的他,一下讓離峰時段的急診外傷科護理站氣氛熱絡起來。外面曙暮初透、天色微曖,這裡卻已似暖陽普照,有著明媚風光。

「是說鄭醫師怎麼突然過來,特地來找李醫師嗎?」一個護理師問道。
「嗯,放假想約學長打球,就迫不及待地過來了哈哈!」鄭宇成胡謅了一個理由,至少比回答因為想大家之類的來的真誠。他跟明憲學長、賢哲學長之前都是系籃跟籃球校隊,因為出類拔萃的身材常被問做什麼運動,所以很多人知道。但他們很久沒有淋漓盡致地打一場球了,除了工作忙,更是怕外科醫師寶貴的雙手意外受傷。

「打球!你們剛下班不用補眠嗎?體力真好啊。」
「當然會先休息再去打囉,對吧?吶~學長~」鄭宇成終於能把說話對象轉回學長身上,他還介意著剛才被說向男大生拋媚眼的汙衊指控,無奈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盡情對學長使用水汪汪狗狗眼大絕,但漂亮的杏眼已有些許淚光閃閃。

李明憲本來就沒有介意,他知道鄭宇成不會有心這麼做,也知道申賢哲是在開玩笑,而他只是配合演出逗逗他的學弟,只是再逗下去他學弟那幻想中的狗耳朵跟狗尾巴似乎就要在護理站暴露出來了。

李明憲盯著鄭宇成的眼睛大口吸了吸他給的半糖豆漿權當接受他的討好,對表裏兩個問題都答非所問:「不是肚子很餓嗎?快把早餐吃一吃咧。」

於是鄭宇成乖巧地坐在李明憲旁邊咀嚼,大家也回到各自的崗位,或休息、或給藥、或打紀錄,急診外傷科一時間都沒有新的傷患,和平的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怎麼不直接回去咧?」李明憲壓低聲音問。
「很想你,想跟學長一起下班。」鄭宇成把音量壓得更低,生怕擾動這寧靜。

他們兩個其實住在一起。

鄭宇成各種得天獨厚,連家境都十分闊綽。大學時家裡便為他買了學校附近大樓新成屋的三房兩廳,規劃了主臥、書房跟客房。他們確立關係不久李明憲也搬了進去,除了排班作息不同時睡在客房,大多日子都跟鄭宇成一起睡在主臥。要不是李明憲堅持,鄭宇成跟家人原本連房租都不打算收。現在兩人都在大學附設醫院工作,也依然住在一起。

但前兩個月鄭宇成在分院支援,並不是可以當天開車來回的距離,他只好住在宿舍,又因為分院人力少很難排假,兩個月就只回來過三個晚上,每次離開前都要難分難捨地落下幾滴眼淚。這個月初李明憲急診都是夜班,鄭宇成就算沒值班回家也見不到人。終於等到今天,鄭宇成今明兩天都不用值假日班,李明憲早上八點下班後也能放四十八小時的假,到後天再上早班。他們能一起度過久違的兩夜春宵,而且今天還是特別的日子,他們的交往紀念日。講究儀式感的他們總是在每個特別的日子互相帶給對方特別的驚喜,尤其在床事方面。

吃完早餐的鄭宇成盯著李明憲嘴唇微嘟的側臉發楞,開始放任自己荒淫的思想天馬行空,李明憲感受到他的視線,只一眼便了然地再望向他的褲檔,果不其然已有微幅的突起,正想踩他一腳無情打斷,原本融為背景音,與救災救護指揮中心連線的無線對講機傳來急促且不詳的通知,劃破了寧靜先一步將他驚醒。好幾個傷患將被送到他們醫院,最快的救護車六分鐘後到達。

暴風雨要來了。

護理長站到他們兩個面前,先看看鄭宇成,再看著李明憲搖頭笑說我以為你壓得住。李明憲馬上意會,說阿長我盡力了。

大家其實沒忘記鄭宇成行走的鳳梨傳說,阿長甚至還記得兩年前他當不分科住院醫師來外傷科時,病人數量平均是通常的兩倍,每天忙到不可開交。

曾有人問鄭宇成體質這麼旺是不是該去拜拜,得到的是他爽朗地回答有啊他可虔誠了,不管廟宇、佛寺、或是日本神社,他通通都拜。李明憲問過他都許什麼願望,他說,請神明給他需要的經驗。姑且不論拜這麼多神明還算不算虔誠,李明憲心想,但某種意義上鄭宇成的願望算是實現了。他在比別人更繁忙的工作中學習更多,表現地熱此不疲,並不覺得有任何問題。也許是眾多神明一起保佑吧,李明憲又心想,果然是得天獨厚。

李明憲則是有種穩定人心的氣場,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處置果斷又從容,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也緩和了身邊同仁的緊繃焦躁感,總感覺跟他上班比較輕鬆。然而,鄭宇成得天獨厚的體質畢竟不是凡人所能抵禦的。

「阿長我是無辜的!」鄭宇成慢了三秒才反應過來,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辯解的時候,「我可以留下來幫忙!」
「沒關係鄭醫師,我們人手夠。」阿長笑笑說完便轉身去忙。

「阿長是怕你愈幫愈忙咧。」其他人也陸續離開準備去接病人,護理站現在只剩他們兩人。
「學長怎麼連你也這樣!」鄭宇成埋怨,有點嬌嗔的意味。

其實李明憲不在乎鄭宇成鳳不鳳梨。他只心疼他的學弟,他的愛人,從昨天早上七點參加大外科晨會開始已經上班二十幾個小時,其中包括站在刀房十幾個小時。雖然這樣的生活模式在他們的外科住院醫師生涯並不罕見,但他還是寧願他的學弟多休息一點。

「萬一你引來了絕急刀,就不得不把你塞回刀房以示負責了咧。」李明憲繼續調侃,然後站起身來,右手扶著鄭宇成左肩,俯身將嘴唇湊近他右耳邊,右膝不安分地抬到他兩腿間的椅子上,對小宇成蹭了蹭,「那我們今天就不能打.球.了咧。」李明憲刻意放慢強調打球二字,說完還對耳朵吹一口氣。

李明憲拉開距離,看著鄭宇成微微發紅的臉跟耳朵,眼波盈滿笑意,輕拍兩下他的小平頭便轉身離開。

鄭宇成留戀著右耳跟股間的餘溫,目送完學長的背影,決定趕快回家好好準備與期待他們的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