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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座

唐健熙的機車,是在他生日後的第十五天壞掉的。
又或者說,被宣告死亡的。

「欸,你明天要回去了吧?」
那時他的病已經好的不能再好,正坐在沙發上,用大腿頂了頂那個以照顧他為由又在他家多住了幾天,並在夜深的凌晨三點賴在他大腿上死都不走的人。
唐健熙埋怨的咕噥了聲,噘著嘴朦朧的睜開眼。他在看到的當下就後悔了,這傢伙看起來確實睡意十足。而對於一個長時間因為工作壓力容易失眠的人來說,秉持著人道精神,他實在不應該在這時候給他太多刺激。
似乎是真的太累了,那個平常總是強詞奪理的人只是訥訥的看著他,許久後才喪氣的問:「那床墊怎麼辦?」
「床墊喔……床墊就你帶回去呀。你那張床墊不是一直想換嗎?」他瞄了他一眼,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把話說得太死,但仍舊繼續說:「就當作是我送你的呀……反正我那張單人的也才剛買沒多久……」
那個人聽見他滿不在乎的言語,好似有些受傷的垂下眸來,咬著下唇眨了眨眼。
他見他不說話,正打算開口再說些什麼,唐健熙卻又抬眸看他,道:「可是我的機車壞了,走不了……」
他揚眉,潛台詞是哩西咧騙痟個。那個枕在他大腿上的人和他對眼,蜷起身子再度垂首。
「你載我好不好……你以後都載我好不好?」
與平常在舞台上形式激烈的裝傻不同,他的聲音軟軟的,語氣有些祈求。他眨了眨眼,剛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你這輩子都載我好不好……」那個人咕噥,縮著身子小動物似的抬眸,「我可以幫你清貓砂呀……」
他愣片刻,半晌後才開口:「那垃圾也都你倒?」
那個人乖巧的點頭。
「廚房也你清?」
點頭。
他和他對望。
「就……就一個禮拜。」他無奈。
枕在他大腿上的人甜笑,一臉計謀得逞的驕傲。他嘆了口氣,用腳頂了頂他要他去睡覺,心裡想這個賴皮的傢伙大概明天就會把自己剛剛答應下來的家事也推的一乾二淨了。

然而隔天晚上,那個人自動自發的在晚飯後去廚房拿了垃圾袋,將浴室的貓砂盆打了開來。他靠著牆站在外頭,看他大大的身軀蹲在白磁磚的小浴室裡,一邊耐心的清著貓砂,一邊用比平常更溫柔的嗓音和兩隻前來湊熱鬧的小貓低聲說話。
隨著八點垃圾車來臨的時間接近,那個人陸續的整理了廚房的垃圾、客廳的垃圾、他房間的垃圾、浴室的垃圾,還有陽台的垃圾。
「就這樣了吧……還有別的嗎?」那個人用下巴指了指門口集中起來的兩包垃圾袋,問。
他搖了搖頭,問:「要跟你一起下去嗎?」
「不用好不好,我又不是沒倒過垃圾……」唐健熙笑,將鞋子穿了起來,「怎樣?你是怕垃圾車把我載走你會沒搭檔是不是?」
「大型垃圾呀,他們應該會把你綁在舊沙發旁邊吧?」他一臉正經的朝他道,被那個人嘖聲彈了一下額頭。
他跟著他笑了,站在樓梯間看他擰著兩包垃圾下樓,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階梯的轉角處,才緩緩將家裡的門帶上,轉身望向瞬間安靜下來了的客廳。

和他在一起,就是這種感覺嗎?

是在那時候,這樣的想法莫名奇妙的浮現在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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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想法再次出現,是在隔天早上看見他拿著蒸氣熨斗,緩慢把他們兩個工作要穿的襯衫理平的時候;是在後天中午他們剛睡醒,他用鼻音很重的聲音問他早餐想吃什麼的時候;是在大後天半夜他無意識的夢囈,手腳並用的將他摟進懷裡的時候。
然後是在他打電動時他故意用腳尖踢他,他一臉幽怨的仰頭望他的時候;是在他撥弄和弦一臉風流的哼唱Lovin You,趁其他人不注意朝他拋媚眼的時候;是在他偷看他被他發現,他微紅著臉呆呆的嚥了口口水的時候。

很快的一個禮拜過去了,這樣的想法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莫名奇妙。很快的一個月過去了,機車相關的話題唯一一次被提及,是在他們閒聊到學長學弟制的某個晚上。

「欸,」那時他用腳踢了踢他,「你好久沒有叫我學長了。」
唐健熙當時正仰著頭在喝水,放下馬克杯後抬頭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都叫別人兄弟,你也很少叫我兄弟呀。」
他愣了一下,沒想過他會在意這個,卻仍舊下意識的反駁:「那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唐健熙顯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我會載你呀。」他腦袋快速的轉了一圈後答,「是兄弟就不要給我載。」
那個人皺眉,「你叫不叫我兄弟跟你載不載我有什麼關係?」
「欸,你真的很不適合混黑社會欸。」他推了他一下,「兄弟出去打架如果還要坐別人機車後座多沒氣勢呀?」
沒想到那個人順勢卻抓住了他的手,靠過來一臉正經道:「吳碩成,我也會。」
他有些被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嚇到,但仍舊裝作鎮定的挑眉,抬了抬下巴問:「你說你會什麼呀?」
「我也會……」唐健熙低下頭來貼的他更近了些,垂眸看了他一會,然後緩緩道:「吊著你的人頭晃在孤寂的狂風……」
他默。
「伯伯……」幾秒後他對他搖了搖首,道:「你們眷村的情調我真的不懂……」
唐健熙推了一下他額頭,起身去廚房裝水。

到底哪裡不一樣、他為什麼很少叫他兄弟,他其實沒有仔細思考過。
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兄弟聽起來感覺就是要為彼此擋刀擋槍的。而這個人雖然身形高大,靈活度卻遠不成正比,還是讓他待在他的後座就好。

想是這麼想,但載唐健熙確實是件麻煩的事。
這個人體型有多龐大不說,這台機車本來對他就相對大台。載其他人還好,載他就顯得有些吃力。
不過若是讓這個人坐在前座,大概會很像高中生卡在嬰兒的學步車裡。更何況車是他的,理應當由他來騎。

這樣的堅持一直持續到那年秋初,他得了病毒性腸胃炎的時候。

他還記得那是早上的八點二十三分,他在浴室裡抱著馬桶吐了第三次,虛弱的抬起手將水沖掉,然後跪在地上休息了一會。
「喂,吳碩成,」門外唐健熙的聲音傳來,「你還好吧?」
他攀在洗手台上漱了漱口。那時他還沒吃早餐,昨天晚餐吃的東西已經在前兩次吐的差不多了,這一次吐的大部分就只有胃酸而已。喉嚨被灼燒過的感覺十分難受,但他仍舊對著門外喊了聲還好。
頭有些重,胃部仍有東西在翻攪的感覺。他又靠著洗手台緩了會,才推開了浴室的門板。因為一直低著頭,差點撞到了仍站在門口的唐健熙。
「欸,你還好吧?」
唐健熙的一隻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擔憂的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他有些煩躁,微微側了側身甩開了他的手。「我就說還好了呀。」他皺著眉抬頭望他,「你不是還在睡覺?」
唐健熙沒回答,單單把手心貼在他額頭上一會,又將另一隻手貼上了自己的。
「好像發燒了。」幾秒之後他道,「你等我一下。」
他覺得莫名奇妙,但因為精神有些恍惚,便當真站在原地靠著一旁的牆壁放空。一會之後唐健熙換了外出的短褲,並套了件外套走出來,又將一疊他的衣物遞給他。
「幹嘛?」
「去看醫生呀。」唐健熙低下頭一臉擔心的看著他,「你先把這個換起來,我再去幫你拿外套跟口罩。」
「我就說我還好……頂多等一下再自己去看醫生就好了。我又不是小學生你換衣服幹嘛?你昨天不是還睡不好,現在才幾點你回去睡覺啦……」
「好了,吳碩成。」唐健熙沒有理會他煩躁的口氣,反而握起了他沒拿衣服的那隻手,輕輕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了幾下,「先讓我陪你去看醫生,回來就馬上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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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騎著一台車到診所看診。唐健熙下樓前拿了他的車鑰匙,他因為身體強烈的不適感便也沒多說什麼。兩人走到街口的停車格後相繼翻身上車,機車行駛前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主動環抱住他的腰。
「你抱緊一點。」唐健熙的聲音混雜著引擎的悶響傳來。
「你是要騎多快?」頭有點重,他悶聲道。
前面的人聳肩,「看路況吧,我等一下搞不好要飛起來吃星星。」
他默。
那個人又繼續說:「等一下準備吃香菇的時候記得要把安全帽拿掉喔,安全帽沒吃到香菇可能不會一起變大。」
他翻了個白眼,沒力氣和他鬧所以單單用戴著安全帽的頭前傾撞了他一下,然後貼在他背上當真把他抱的死緊。唐健熙的胸膛輕震,隨後吹了油門驅車前進。

雖然隔著安全帽,但靠在唐健熙背上的感覺很怪。認識的這麼多年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認真的從背後抱他過。
除了平常打鬧,唐健熙會從背後抱他好像就是睡覺的時候。這個人睡著時總是會不自主的將手腳纏繞到他身上,然後將頭埋進他肩窩裡。他能想像這樣淺意識的行為對情侶來說會有多浪漫,但這個姿勢對他來說就只是熱而已。好在這個人睡姿差的很,在幾次翻身之後通常只會留一隻手掛在他身上,又或者將頭頂在他背部。一開始他唸了他很多次,身怕一翻身就會把他的頭壓爆,那個人卻一律以睡覺時的自己是不可控的作為理由,絲毫沒有要改進的意思。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早已習慣翻身前要先往前挪些,或者用右手將他的頭定位,然後再繞著他的肩膀轉過身去。

再來就是騎機車的時候。

這個人從多年前一開始被他載就是抱著他的腰的,甚至還嘗試偷捏過他肚子,他懷疑後座扶手這個選項從來就沒出現過在他那個與常人不同的大腦裡。不過他平時被他吃豆腐慣了,就也沒有太過在意。
現在想起來,他確實認真的從背後抱過他一次,是在他們還在上個劇團的時候,又或者是在離開的前後。有一次唐健熙不知道失戀還是怎麼了,趴在忘記哪裡的欄杆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他還記得自己一邊拍著他的背像哄小孩那般輕聲安撫他,一邊有點高興自己終於能在他站著時勾到他肩膀了。
那樣的感覺和現在很不同,畢竟照顧他對他來說一直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和現在這樣扎扎實實的靠在他身上,非常非常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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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習慣去的那家耳鼻喉科距離他住的公寓大約有十分多鐘,雖然才剛開不久卻因為是假日而擠滿了人。他們掛了號,穿過一群小孩,以及帶著小孩的家長們,找了一個比較裡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有一段時間兩個人都盯著叫號的螢幕沒說話。半晌後唐健熙低頭望了他一眼,將靠近他的那隻手挪了挪,輕輕覆在了他撐著椅子的那隻手上。
他抬頭瞪了他一眼,雖然那樣的位置除了他們兩個誰也不會看到。
「有沒有好一點了?」唐健熙輕聲問,慢慢的將他微涼的手背搓暖。
他用鼻音應了聲,低下頭將視線別開。
那個人似乎在偷笑,身旁細微的氣音。他沒理他。
過了一會他又轉頭望他,問:「結果你昨天幾點睡?」
唐健熙想了一會,「大概……五點多吧?」
「抽完菸還是比較好睡?」
「昨天沒抽。」唐健熙斂眸,口罩遮住了他半張臉,但他能從他眼角加深的紋路看得出他在笑,「抱著你後來就睡著了。」
他白了他一眼。
「你別瞪了,我是說真的。」唐健熙眼角的笑紋又加深,「你每次一感冒就會變的很暴躁。」
「我就叫你不要來了呀。」他沒好氣道,「誰感冒心情會好?」
「哪有,我感冒的時候就很乖呀。」
「唐健熙,你感冒的時候就只是個廢物而已。」往事浮上腦海,他閉起眼,「我到底哪根筋不對才會餵你吃飯,你嘴巴那麼大自己不吃我就直接把整個碗塞進你嘴巴裡就好了。」
「好了吳碩成,你不要再氣了。」那個人罕見的沒回嘴,而是將手貼在他額頭上低頭望他,幾秒之後皺眉:「明明就比剛剛燒的更嚴重了,應該很不舒服吧?」
他默。
「諾。」唐健熙用手肘推了推他。
他抬頭望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給你靠呀。」那個人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配著低底盤公車洩氣的聲音把肩膀放低。
他愣了一下,心底的防線有些反常的鬆懈。但仍舊白了他一眼,把頭往反方向偏去,抵在座椅背後櫃子上一個突出的邊緣。
唐健熙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將他的手握緊。

再睜眼時仍舊頭痛欲裂,唐健熙此時正拿著手機在看社交軟體。但他滑動螢幕的速度太快,以致於他不覺得他能從其中閱讀到任何資訊。過了不久,那個人以滑動的方式將社交軟體關閉,又點開了手機相簿裡一張他的相片,然後用食指跟大拇指往外滑了滑,將他鼻孔的位置放到了極大。
他用沒被他握著的那隻手比了他中指。
「欸,這位叔叔,旁邊還有小朋友。」唐健熙笑道,將手機收回褲口袋裡後把他的手覆住。「不睡覺一直看我做什麼?」
「睡不著。」他聳了聳肩。
那個人偏頭,「我唱歌給你聽?」
他皺眉,「唱什麼?」
唐健熙噘嘴,想了半晌後道:「一生守候?之前王若琳唱過的那首?」
他想了一下那首歌的歌詞,喫了聲淡笑著吐嘲:「那都多久以前的歌了?」
唐健熙輕笑著低頭,「不然你想聽什麼嘛……」
他用手肘推了推他,「你去跟大家分享一下你家的北極熊做了什麼呀。」
那個人撇嘴,「那首根本不好睡好不好……」
「哪會,」他嘴角微揚,「你的聲音不管怎麼樣都很好睡呀。沒有觀眾跟你說過嗎?」
「欸你真的很過分欸。」唐健熙頂了一下他的腰,「都生病了還這樣,以後我死了一定沒人敢照顧你。」
他笑:「不會好不好,我會拿你的遺產去請很多美麗的護士小姐。」
「吳碩成。」那個人的聲音馬上變了個掉。
他沒理他,繼續自顧自道:「羨慕了是不是?好啦,看在我們這麼多年交情,我會請他們在清明節跟你生日的時候去你墳墓前穿著護士服走秀給你看啦。」
他的手背被他用力捏了一下。
「這樣還不滿意?」他吃痛,嘶的一聲道,「欸唐健熙你都沒想過你被埋在土裡之後那個視角會多棒嗎,我多為你著想呀。」
「吳碩成,」默了一會,唐健熙終於開口:「你再說我就要進去跟醫生借棉花把你的嘴巴塞住,如果你還能發出聲音的話就連鼻子一起塞。」
他垂著眸笑,瞬間覺得頭痛減緩了許多。

看診的人還有四、五號才排到他。他看了看顯示螢幕,第一次望向診所裡處眾多聲響的來源。
剛剛沒注意到,但診所的入口處放了一台類似紅白機的復古電視遊樂器,那大概也是那些小孩即使生病也仍精力旺盛的主要原因。
現在的診所已經把那種可以把串在鐵圈上的彩色小木塊套到另一邊的遊戲桌淘汰了嗎?他禁不住笑,然後又將視線轉向和他們坐在同一排椅子上的家長們。他們有些正望著自己的小孩發呆,更多的正垂著頭假寐。還有些家長的小孩還沒到能玩電視遊樂器的年紀,只能不斷在自己懷裡熟睡的幼兒跟門口那些吵鬧得孩子之間來回張望,看起來就一副想死的樣子。
他把視線收了回來,又忍不住去瞄身旁那個人專注望著手機的側臉,不禁想起了那個已經盤據在腦海裡許久,但一直拖著沒問出口的問題。
「欸,唐健熙。」他用肩膀頂了頂他。
「吳碩成,」那個人轉過頭來,「你不覺得身為一個正在發燒的人,你的話真的有點太多了嗎?如果讓醫生看到你這樣,應該連體溫都不會想幫你量就會叫你直接回家了吧。」
他笑,「你現在是在嫌我吵嗎?」
那人歪頭,「我以為這是公認的事實?」
「喂,我是說認真的。」他用手肘推了他,又用下巴指了指門口那群小孩的方向,「那樣的生活,你不會想體驗看看嗎?」
「你說……」唐健熙朝他視線的方向望去,「有小孩的生活嗎?」
他應了聲,手不自主的將褲管扭緊。
「為什麼會……」唐健熙瞇著眼,「他們……他們看起來沒有很開心的樣子呀……」
「雖然不能算是開心……但應該是那種……是那種你可能有很多很多事要忙或者是很多很多事想做……外面天氣很好如果沒有家室的話你大概可以去騎車跳傘衝浪之類的,不過因為你很在意的人生病了,所以你必須要陪他待在這裡。大概就是那種…….那種覺得被困住有點討厭但又心甘情願的感覺吧……」
「我知道那種感覺呀。」唐健熙的眼睛彎起,「你如果現在跑去跟那群小孩一起大叫的話,我的表情應該就會跟那邊那個一看就很想死的媽媽一模一樣吧。」
他愣了片晌,眨了眨眼垂下頭來。
「也不完全是……有小孩的生活…..」過了好一會,他才嚥了口口水,用乾燥的嗓音道:「就是……普通的生活?」他將褲管扭的更緊了些,試探性的問:「是真的不會後悔嗎?」
原本已經準備好面對一陣漫長,甚至尷尬的沈默,沒想到身旁卻傳來細微的氣音,那個人眼角的笑紋加深。
「其實我有想過欸……」唐健熙開口,聲調低柔,「甚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我都淺意識的說服自己對你的感情只是錯覺,如果再往前踏一些的話……就一定會後悔……」
他抬眸望他。
「但後來我覺得……這個世代人們之所以追求這樣的普通,或許也只不過是為了獲得一種擁有歸屬的安全感而已。如果就這個角度來看……吳碩成,」那個人微微的笑了一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大概沒有人能比你更讓我覺得普通了。」
「可能……多多少少……還是會遭受到一些反彈吧……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唐健熙想了想,又繼續說,「但……但如果……」那個人垂下頭來,表情有些靦腆,「如果可以像現在這樣牽著你的手……一直到心臟停止的那瞬間……如果可以在人生的每一個重要的時刻都有你陪在身邊,也可以在你人生的每個起伏都與你並肩…….可以……可以在每一個像這樣的好天氣裡和你一起躺在河濱公園的草地上看白雲慢慢飄過,也可以在每一個那種冷到爆又下雨的壞天氣裡和你跟小貓們一起賴在被窩……可以……可以在你每次壓力大心情不好的時候講很爛的笑話逗你開心,可以在工作累了一整天後將你抱進懷裡……可以每天拐彎抹角的和你告白,看你嫌棄到不行,又好像有點開心……」他斂著眸笑,「那大概就是我想要的……最普通的生活了吧。」
沈默了一陣。
「我沒有開心好不好。」他最終吐槽,有些不自然的將視線往診所牆上的宣導海報轉。「噁心。」為了讓聲音聽起來不要那麼虛,他又補了一句。
身旁的人失笑,將他的手拉過去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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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唐健熙回去還是沒有直接睡覺,倒是一下要他喝水一下要他量體溫,還逼迫他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確認他的燒大致退去,才肯放他從臥室出來。
他嘔吐的症狀在吃了藥之後就沒有再出現了,不過仍舊遵照醫生的建議吃起了唐健熙下午買回來的那條白土司。那個人回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很亢奮,自己煮了不知道哪裡弄來的牛肉湯麵,他聞到香味的時候近乎想把他砍死。兩個人吃完飯後閒聊了一會天,他又靠著沙發看他打了一會電動。
晚餐唐健熙買了廣東粥給他,他覺得那以醫生的標準算在可以吃的粥裡面有點壓線,但因為中午沒吃很多還是很快就把粥吃完了。期間唐健熙趁他盯著電視新聞看時拿著他的湯匙準備偷吃,在快送進嘴裡時又像想起他今早的慘狀一般默默把湯匙放了回去,被他笑了很久。
晚飯後唐健熙說要寫歌,他便留在客廳看最近剛剛開始追的電視劇。約莫看了三四集之後他突然意識到臥房裡的吉他聲似乎停了很久,於是輕聲推開門進臥室看他,才發現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縮在床上睡了。
他把臥室得燈調得暗了些,站在床頭看了他一會後才向靠窗的書桌走去,把他隨意倚著牆角放著的吉他掛回吉他架上,又把他攤在桌上的筆記本闔起來蓋好,並在瞥見筆記本某頁的角落有他的名字時不自主的笑了一下。
這樣的人,怎麼樣都不會想叫他兄弟吧。
這樣的人,打架時就應該讓他待在機車後座,讓他湊湊熱鬧就好。還要請別人隨時幫忙照看著,一點傷都不能讓他受。
即便載他這件事本身有點討厭又有點麻煩。即便知道他其實可以把他的機車騎的很穩。
即便知道他肩膀很寬,靠起來感覺其實也很不錯。

他又帶著耳機半躺在床上看了兩三集的電視劇,期間唐健熙翻過身來壓在他大腿上。他伸手揉了揉他的髮,唐健熙睜開眼朦朧的朝他哼了聲後又把眼睛閉上,並在不久後翻到了另一頭。
凌晨一點時睡意逐漸襲來,他打了個哈欠,爬下床一邊伸懶腰一邊走去客廳鎖門,又把臥室的小燈熄掉。他看了他的背影一會,最後還是學他把頭輕輕靠在他背上,並將一隻手擱置在他的腰際上頭。
前面那個人似乎感覺到動靜,哼了聲,吸了口氣後將兩腳打直,用鼻音很重的聲音問:「嗯……怎麼了?」
「沒有……」他看他醒了,往前挪了挪將他整個人環抱著,頭靠著他頸窩道:「只是這樣等一下要把你勒死比較容易……」
「欸……」唐健熙笑,胸膛隨著著抽氣的動作輕輕震動,「你講話的時候鬍子真的好癢喔……」
他挑眉,故意用下巴磨蹭他頸間。那個人喂了聲,側過頭去將臉埋在枕頭裡悶悶的笑。
「欸,」他望了他好一陣,用膝蓋輕輕頂了一下他尾椎,「你真的會?」
唐健熙頓了一下,回過頭滿臉困惑的問:「會什麼?」
他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那個人笑了開來。棉被略略伏起,他感覺到他原本環在他腰際上的手被他握緊。

面前的人垂首,吻了他無名指的最後一個指節。


未來,他仍舊不清楚他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
但就如他所說,好像只要有他在身邊,就會有莫名奇妙的踏實感。不管面對的挑戰是好是壞,都想要和他在咫尺之間。

想要第一個見證他白頭;想要成他一生守候,天長地久。

想要在年老時為他熬粥,先吹涼以後,再和他一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