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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信介是自己醒來的。
清晨時分,陽光斜斜照了進來,鳥雀啁啾提轉,空氣涼爽。
屋內空無一人,只剩他自己裹在被褥中,床邊散落的繩索,假陽具,鈴鐺,等等物品,暗示著昨晚的混亂,但他看也沒看,腳步輕快的踏了出去。

喉嚨乾得很,
肚子餓得兇。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廚房,彷彿已經在裡居住了數年熟稔自然,但其實他昨天才剛踏入這棟老屋子。
他又伸出手倒水,光線從廚房窗戶照了進來,清楚照出腕上痕跡,隱約有一節又一節的暗色壓印,他站在那裏,手停在半空,看著沒有印象的痕跡覺得困惑。
他拉起袖子檢查,看到小臂上的瘀痕,眨了眨眼。
還是沒有印象啊?

宮治看著北信介自己呆呆地站在茶壺前半晌,然後開始撩袖子扯衣服,然後就在廚房解了腰帶,直接敞了衣襟看身體,表情從迷茫困惑到逐漸清醒。
而他就好心情的享受這場脫衣秀,還大清早的在廚房上演。

身上各種痕跡。
青的紫的,咬的掐的打的,還有一條又一條長條的痕跡……
他逐漸記起來昨晚有另一個人來過……「侑呢?」

那雙乾淨過頭的眸子轉過來看著宮治,彷彿早就知道他在這兒。

「已經一早回營了。」宮治笑著說。

眼前人正衣衫不整,上面全是他和宮侑留的痕跡,大半是宮侑搞的
誰叫昨天北信介看著他喊治,活脫脫把那小子氣死。

「我昨天惹他生氣了吧?」北信介語氣平鋪直敘,彷彿自己只是個身外人,身上的痕跡也都跟他毫無關係。

宮治微微一笑,
北信介是把宮侑徹底惹毛了沒錯,
但他的心情則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還好。」反正那小子本來就情緒起伏不定,下次搞不好會像隻蠢狗般湊上來撒嬌。

「餓了吧?我給你弄吃的。」

早上的廚房有光線的從窗外撒落,把灶上的煙霧映著特別鮮明溫暖,本來冷冷的空氣中開始有了一絲溫度。
視線前方的宮治正在準備早餐。
他先提了一大壺溫好的水給他,還有一個杯子,要他在餐桌旁等著。
然後開始弄……他認不出來宮治在弄什麼,畢竟他很少進廚房,但他看著宮治心情頗好的樣子想應該會是很好吃的東西吧?

咚、咚、咚的穩定切菜聲變成咄咄咄咄的快速聲音,突然告停後,是一兩下碗盤碰撞的清脆聲音。

他則沉浸在這短短的安寧時光中,宮治以前就喜歡吃東西,剛到他們家時,飯都可以添好幾碗……把管家氣得……

唰啦一聲,吱吱喳喳聲開始跳了出來,開始有細細的油煎香味出來。

「早上治有弄給侑吃嗎?」

宮治也沒回頭,淡淡說:「他太早走了,只來得及給他包幾顆飯糰。」

鍋子上正在滾著什麼,宮治時不時的在攪拌,他想要是宮侑能留下來一起吃飯就好,昨天他怎麼都認錯人了呢,也來不及跟他道歉……他記不起來昨晚宮侑的怎樣折磨他,只記得以前宮侑因為點心被宮治搶走,氣的大吵大鬧後又看著他一臉委屈的表情。那孩子餓了,從沒吃飽過,於是他又吩咐管家要給他們加菜,還把自己那份點心拿給宮侑吃,於是那張臉轉陰為晴,燦爛的讓他開心……

再回神眼前已經擺了簡單的早餐,蔥花味增湯,蛋捲,稀飯,醬菜。
但被這早上的陽光,熱騰騰的溫度,還有坐在餐桌前的人,襯的份量不同。

北信介神情認真地閉著眼合掌:
「我開動了。」

規規矩矩,
一絲不苟,
彷彿昨夜哭喊呻吟,夾在兩個男人間扭動的不是他。

稀飯滑順,乾燥燒灼的喉嚨和肚子都像被米粥安撫住,漸漸柔軟了下來
北信介又伸筷夾了蛋捲,柔軟的像是枕頭,但輕易地就咬破了,清甜的蛋捲真的很適合在一早喚醒肚子。
他默默吃著,想著宮治手藝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要喝點茶嗎?」
宮治伸手舉著茶壺,北信介道謝一聲就把自己的杯子遞了過去。

「待會兒我幫你上藥吧?」
宮治看著他肩膀露出的幾個瘀青,知道藏於衣服下的傷口更是猙獰,想宮侑昨晚真的有氣到,下手有狠,雖然北信介十足會勾人,但居然敢在宮侑懷裡看著宮治掉眼淚,張口求宮治救他,只能說他自己活該遭罪受。

沒想到他不問還好,一問昨晚的回憶突然湧入北信介的腦袋……

「不行。」
侑會生氣。

「他說要我記得。」
所以留了一身傷。

「不可以忘記。」
所以傷不可以好。

宮治看著北信介突然像個機械,僵硬的拒絕他,神色木然,眼神呆滯,卻一板一眼的遵守宮侑昨晚不過腦的氣話,心下掠過一絲不耐,但仍然好聲好氣哄著:「你記得他就沒事,要是傷口好不了他才會真的生氣。」

「不。」北信介想也沒想的就拒絕,餐桌上的和諧氣氛一時之間凝滯,頓時宮治覺得眼前的早餐都毫無吸引力了,直想把宮侑抓來切成丁下鍋炒,還要加薑去腥,大塊的,塞在那王八蛋的屁眼。

他擺出自認和善的笑臉:「我保證他不會因為你上藥生氣的。」

「……」昨晚宮治也騙他,宮侑塞在他身體裡,撐得他難受的時候都說會幫他,結果都只是說說罷了。

「我會等侑回來,跟他道歉後才上藥。」
他清楚緩慢地開口,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般慎重,其中決定不容質疑動搖,那是宮治曾經熟悉的語氣,身為下任家主的理所當然,但現在眼前那張嘴開開合合,吐出的每一字都戳在他的自尊和理性上,直把他逼得原形畢露。


宮侑在隊上眼不見為淨,又有新人可以出氣,心情是平復了不少。

雖說眼不見為淨,但其實他心裡可沒少掛念過,他一會兒覺得北信介和宮治可惡,聯手起來欺負他,一會兒又覺得宮治可恨,故意瞞著他討好北信介。

他毫無形象的蹲坐在地上,叼了根菸,想到那天早上離開前,看到那張掛滿淚痕的睡臉,又覺得沮喪,他也知道北信介腦袋早就不清楚了,但就是把他跟宮治混淆這件事實在太過分,那晚搞得像是他強上了宮治的老婆似的……!

「媽的……」他低低的暗罵,三個指頭粗魯地抓著自己的頭皮,像要摳出個什麼好點子。

「侑哥你怎麼啦?」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

宮侑陰沉的看著膽敢打擾自己的新人,這幾天是沒把他操夠是吧?

「侑哥怎麼心情不好啦,要不晚上跟我們出去晃晃?」
顯然這個不只不怕死,還是個自來熟的,分毫不介意宮侑一臉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氣場,一臉陽光燦爛的拍著他的肩膀熱情地邀約。
「好多小姐姐想你啊,上次我們去她們都問你怎麼不來了,聽到你要結婚還說我騙她們,傷心得很哪。」
當然他還是很有眼色的沒有說出那些女人聽到宮侑要結婚的第一個反應其實是笑得不可開交,說不知道是誰有這福氣收這個爛攤子。

「……」宮侑更煩了,女人一晚露水姻緣也記得他是誰,結果他放在心上十年的人居然把他認成宮治,實在可惡。
「哼…走就走啊!」橫豎換換心情也好。


現在是凌晨,幽暗的街道上有個身影走著。
不快速,也不緩慢,不像焦急的夜歸人,也不似無家可歸的醉漢,步伐穩定,在涼冷的夜風中也沒有一絲顫抖。

宮侑剛拒絕了兩個要纏著他過夜的女人,現在正一步步地往宮治和北信介所在的地方去。
「阿侑~」那些女子膩聲嬌纏的聲音似乎還回響著,像隻五彩斑斕的蛇,嘶嘶回響在腦袋,他也不是說討厭,但就是突然特別想要北信介叫他的名字。

「侑。」那聲音乾乾淨淨,清清冷冷地,卻總是直撞到心坎,還把他勾的一次次失魂。
他想要聽北信介喊他的名字,宮、侑。
然後他也會好好地叫他名字,信、介。
不會再賤人婊子騷貨的亂罵了……

他就是想要好好的……好好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或許回去時北信介早睡了也說不定,但如果他還是把自己當成宮治……那乾脆把宮治宰了算了,這樣以後北信介不管叫宮侑或宮治都是叫他了吧?

大門被推開時生鏽金屬扣鎖發出沉重的撞擊,軍靴嘎沙嘎沙地踩過碎石地,但眼前又是道鎖卡在老屋內門上,他動作粗魯地用鐵鑰匙開鎖,鏗鏗鏮鏮的碰撞聲在夜晚中特別明顯。

屋門被拉開時卻沒什麼聲音,玄關點了一個蠟燭,為一室黑暗帶來一點亮光,他想到有人幫他點了燈,八成是北信介,心情愉快了點。而蠟燭旁有個壺狀高瓶,一隻過度長的野花正插在其中,葉子被剪的乾淨,莖身像是彎月長弧垂了下來,頂端的紫色冠狀野花倒吊著垂在瓶口下緣。宮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北信介的手筆,宮治絕對不會花時間精力去幹這種沒辦法賺錢的事,只是他們前輩喜歡植物,但不隨意插花。

印象中北信介只在他奶奶忌日時插過一次花,那天他一邊整理器皿一邊跟他說了許多。

「植物向上生長的姿態很美,提醒我活著的狀態就是對抗地心引力的狀態。」

他那時怎麼會懂什麼叫做地心引力,前輩給他解釋了一番,他仍沒聽懂,但倒是後來明白射出的子彈是弧線和地心引力有關,也知道人沒辦法飛起來碰到月亮就是該死的引力搞的鬼。

「在日本乃至全世界,無論到哪裡,都有祭祀吧。」

「祭祀是正式的日子,平常是非正式的日子。這個要區分清楚。所謂正式的日子,就是打破日常的框架,單純的感受現在活著的感覺,表達敬意的日子。我想如果不是這樣的正式的日子,就不應該進行這樣的破壞(插花)。」(注一)

記憶中的人拿著花剪,神色認真專注地凝視了院子許久,在一株極高的樹前停下,搬了梯子俐落地爬了上去。

白色的衣衫,蒼藍的垮褲,少年人坐在梯頂像是飄浮在空中,他瞧的眼睛都直了,那番話他到現在都聽不懂,只記得心裡很躁動。

其實他想伸手把梯子推倒,畢竟前輩說那天是打破框架的日子,但他不確定自己要是推了梯子能不能好好接著北信介,而且一旁的宮治可能會氣到揍他,於是只伸手扶住了梯子,那人爬到最頂,那時正當午,宮侑一抬頭就只看到給正午的陽光照的燦爛模糊的人影,只有腳底板在他的頭底上方清晰可見。

他彷彿在進行什麼神秘的儀式,撫著這樹枝似乎在喃喃自語,眼睛閉了一會兒,睜開眼後剪了一枝大紅色的花,把花剪收好,或許是怕傷到花,他嘴裡銜著花翻身爬了下來。

他很少插花,也很少笑,但記憶中的人那時笑了。

梯子很高,少年人銜著花彷彿是從雲端天堂爬了下來,伸手遞給他們兩個那枝花,他看宮治只忙著接那人下梯子於是便伸手接過花,紅豔豔的大花像是他嘴銜著的真心,正昭彰地盛放著,那時候他心裡是歡喜的。

但十年後回想,他只覺得那場景晦氣,畢竟花一砍下來就已經邁入死亡。


(注一:此處原文出自日本花道家上野雄次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