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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赠礼

异化的杰内西斯尤为难缠。

受到生命之流加持，寻常攻击似乎对他不疼不痒。他挥动巨剑，使人找不到破绽靠近，同时释放出漫空火球，逼得他们在局促的空间内匆忙闪躲。

接二连三的焰团迎面扑来，被萨菲罗斯横刀割破，巨剑紧随其后扫至，他折向下方，避开锋利的剑刃，但像桥那么宽阔的剑背如影附形，当头拍下。他转动正宗，旋风般的弧光荡开，与其相撞。巨剑受阻，停滞了片刻，他趁机冲入高空。

「放我下去。」克劳德要求。

他气恼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甚至是个累赘。如果是原来的他，本可以同萨菲罗斯和安吉尔并肩战斗。

所以，杰诺娃细胞又成了恩惠？

呃……还是算了。

「别闹别扭。」他的上司集中精力应战，声音不曾有过的严厉，「别是现在。」

「你这样无法击败他。」克劳德不理解这个萨菲罗斯对于保护他的热衷，好像真的把他当宠物了。很感激，但很怪。

小鸟的判断准确。魔晄喷发已经平静，最浅的地方大概只及小腿，克劳德不会有危险，但内心当中，某种因素使他摇摆不定。

「这就是你先前试图阻止的？」萨菲罗斯示意异化的杰内西斯。

「算你还有点脑子。」

他不客气的回答并没有招致报复，萨菲罗斯似乎沉浸在自我世界中。

「我也会……变成这样？」

实话实说，是，但对方语气中细若游丝的畏怯令克劳德开不了口。萨菲罗斯会不希望自己变成怪物？他从没考虑过此种可能性。

「别闹别扭。」克劳德借用他的话，「别是现在。」

生死搏斗之际，确实不是什么内省吾身的最佳时机，萨菲罗斯自嘲的笑了。

克劳德被放下来。

似乎不乐意看到舞台上有人闲着，杰内西斯将巨剑插入地下，阵阵黑烟腾起，化作成群手持镰刀的单翼恶魔，飘向克劳德，将他包围。

就陪你们玩玩吧。他砍翻率先冲上来的敌人，阴风自后颈刮过，他矮下身，避开攻击，正要回剑斩下，一道迅疾的影子擦肩而过，抢先将偷袭他的镰刀魔扑倒。

是安吉尔豢养的犬型复制体。它咬住敌人的脖颈，凶猛的撕扯。翻滚之中，恶魔身首异处，失去活力。

犬型怪物回过头，朝他吠了两声，似乎在征求表扬。

「好孩子。」克劳德夸道，很高兴能有个搭档。

火球拖曳出眼花缭乱的轨迹，构成天罗地网，安吉尔挥动破坏剑，力劈而下，清出道路。异化杰内西斯的巨型武器横亘身前，他干脆踩上去，顺着剑柄冲向对方。忽然，杰内西斯将剑交于左手，右臂后撤，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光团在掌中凝结成型，射向安吉尔。

一声脆响，硕大的冰花在他身边盛开，与暗紫色光团撞了个粉碎。

「你在犹豫。」萨菲罗斯同他会和。

安吉尔并未以全力相拼，只是在尝试靠近对方，似乎寄望于能跟杰内西斯讲道理。

「那你呢？」安吉尔反问。

萨菲罗斯没法回答。他们交换目光，明白对方的顾虑相同。

如果杰内西斯被打倒，还能活下来吗？

他从没想过夺取杰内西斯的生命，虽然那家伙多数时间是个讨厌鬼，但萨菲罗斯可以忍受听对方念诗到耳朵起茧，他可以宽容对方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他从来没有想过将杰内西斯自世界上消抹掉，即使对方已堕落至此。

说「走得很近」确实保守了点，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他们是他的朋友。

朋友应该……彼此守护。

对手的分神似乎激怒了杰内西斯，围绕着他的生命之流形成气震波，将萨菲罗斯和安吉尔吹飞。他举起巨剑，无数火球流星雨般溅射而下。

萨菲罗斯和安吉尔以魔法抵挡。一时间，冰花和电光在熊熊烈火中交叉闪现，像三条恶龙互相撕扯，巨声震耳欲聋，整座洞窟都在颤抖，如临末日。

克劳德躲避落在身边的焰团，并与镰刀魔周旋。忽然，他的敌人们不知为何统统停下动作，向外撤离。

所在之处被阴影笼罩，低下头，从魔晄泉布满涟漪的反光中，他看见杰内西斯的巨手朝他笔直的盖下。

犬型复制体发出低吼，飞身将他撞开。巨手扑了个空，拍进魔晄泉，激起大片水花。

萨菲罗斯立刻注意到小鸟遭遇的突袭，但对手用武器封锁住他，不允许他前去援助。他望向杰内西斯，对方头盔上的红色假眼似乎写满挑衅。

杰内西斯在触犯他的底线，就像他惯常做的那样。

克劳德着地打了个滚。但杰内西斯并没有放过他，手掌横扫而至，犬型复制体叼起他的后领，试图带他飞离，但被用手背扇开，呜咽着摔向远处。

「克劳德！」他看见安吉尔向他急速贴近，但来不及了，杰内西斯抓住了他，无情的收拢五指。

浑身上下的剧痛将惨叫挤出他的喉咙。

目睹小鸟在杰内西斯的拳头里挣扎求生，愤怒占据了萨菲罗斯的心灵。

那是他的东西，只属于他，别人谁也没资格碰。

银发将军的身影骤然消失，继而闪现在杰内西斯两眼之间，体态如弓绷紧，为手中的细刃蓄力。

长刀划下，明亮的裂隙将他的敌人从中整齐剖开。杰内西斯发动生命之流与之抗衡。青与白两股争锋相对的能量碰撞，产生爆炸。

地动山摇，魔晄泉岩浆似的从地底喷涌而出，吞没了一切……

生命之流在深潭中变幻。一只长有翅膀的犬型怪物跃出水面，落在岸边。它抖动全身，甩掉身上绿莹莹的液体。

其主人随后出现，把肩膀上扛着的红衣剑士平放在地。

出于某种神秘原因，杰内西斯的早衰得到逆转，容貌重返他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春光润。他在呼吸，脉搏平稳，但意识还未清醒。

「杰内西斯！」安吉尔呼唤，「能听见么？」

他连喊数声，直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别吵，安吉尔，我在做美梦。」

总算放下心，安吉尔向后靠，双手支撑自己坐在地上。

「梦见什么了？」

仍然闭着眼，杰内西斯的薄唇弯成向往的弧度。

「女神。」

当然了，这家伙，还能指望什么？

「然后呢？」

一声歆叹，杰内西斯翻身坐起，「她把我踢了出来。」

所以这叫美梦。

「好极了。」

洞窟内呈现出惨烈的破坏景象。地上坑坑洼洼，到处是大块的落石，中心地带被炸开，形成蓄满魔晄的深潭，怪树树顶类似心脏的果实干瘪下去，只剩层皮，而女神像则沿斜向断成两截，倒塌了。

「看。」杰内西斯示意。

安吉尔顺着望去，见到萨菲罗斯。他在深潭对面，与他们相同，身上沾满魔晄，一向顺滑的银发湿漉漉的结成绺，前所未有的邋遢。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表情，他跪在地上，低头凝视自己的怀抱，面如死灰。

名叫克劳德的金发士兵躺在他的臂弯里，缺乏生命迹象。

「你搞砸了。」

萨菲罗斯听见心底那个闹鬼的房间传出宣判，声线沉稳、慢条斯理，是他自己的，但又与他迥然相异，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只有睥睨万物的倨傲和漠然。

就像众生在他眼里是低贱的蝼蚁，他是至高无上超越凡尘的绝对存在，他是……神。

「举手之劳，你却搞砸了。」幽暗的房间里，训诫继续传出，回响宏大，竟然把他反衬得很卑微。

「你应知道，机会弥足珍贵。」

「机会？」他问。

鬼魂没有回答他，「你应全权交于我。」

然后，房间锁上了，他遭到驱逐。

视线重新聚焦，盯着克劳德了无生气的面庞，难以忍受的绝望将他割裂。

那条紧密衔接的双螺旋核酸链解体了，再也没有能与他丝丝入扣的键。他遗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太空当中，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飘荡。时间为什么还在运转？他不明白。世界应该毁灭才对。

结束……

他想结束自己。

「让我……」安吉尔来到对方身边。

萨菲罗斯猛地抬起头，横眉冷对的怒视把他震住了。

他的样子……很陌生。

安吉尔印象中，这位少年成名的英雄并非普遍认为的那么不近人情，只是不擅长经营社交关系，实际相处起来，他是个温和有趣的对象，虽然有点怪，但总是镇定可靠，即使被杰内西斯烦得不行也不会大发雷霆。这种杀气腾腾、冰冷彻骨的眼神，怎么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对方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立即垂下眼睑，那神情幻觉般消失了，他主动腾出位置。

救人要紧，安吉尔抹掉心中的不协调感。

仔细观察，金发少年的嘴唇呈现出缺氧引起的青紫色，或许是呛住了。他将对方的脑袋转向侧面，双手交叠，推挤对方的腹部。

重复数次，克劳德吐出一大口魔晄。他紧接着按压对方的胸腔，忙了好一阵子，最终，金发少年微弱的哼了两声，开始吸气。

「他很坚强，别放弃他。」安吉尔说。

带着失而复得的怔忡，萨菲罗斯从他手中接过小鸟，对待易碎品似的捧着。

「克劳德？」

少年的眼珠在眼皮下划动，但仅此而已，好像挂在睫毛上魔晄太沉重，令眼睛睁不开。

萨菲罗斯抹去他脸上的绿色黏液，「克劳德？」

这次他得到了更多反馈。小鸟终于撑开眼皮，露出一线茫然的蓝色天空。

「问他点常识问题。」杰内西斯慢腾腾的步近，站在一旁，居高临下。

这都怪他。萨菲罗斯不想遵从他，但难以否认，他的建议有几分道理。

「我是……？」萨菲罗斯问。

视野昏昏糊糊，隔着睫毛扑闪的影子，克劳德望见一对萤火般的光源，像雾气弥漫的海对面传来的灯塔绿光。

不用看清，他也知道，那是萨菲罗斯的眼睛，他计划拯救的那个萨菲罗斯的眼睛。这个认知令他放松。

嗓子火烧火燎，他咽了口唾沫，被魔晄类似剧毒化工制品的辣味呛得咳嗽。

「宇宙终极坏蛋……」小鸟沙哑的喃喃。

萨菲罗斯被冠以莫须有的恶名，但却像受到加冕继位为王那么高兴，「他没事。」

「你有。」面对他堪称灿烂的笑容，他的两位朋友是这样想的。

回到地上已是黄昏，满月迎着晚霞升起，清光毫不吝啬的挥洒在山间。

他们走在通往原巴若拉村入口的路上，风轻哼着小调，气氛说不出的闲适。

「是什么治愈了你？」安吉尔仍然想不透。

微笑爬上杰内西斯嘴角，他戏剧化的向天空伸出胳膊。

这题克劳德会解，「女神的赠礼。」

「那是我的台词。」杰内西斯说，但听他淡淡的语气，似乎并不在乎。

安吉尔面露疑惑，「我以为，那是指杰诺娃细胞。」

听到这个名词，克劳德心里仍然不自觉的揪紧了，他望向萨菲罗斯。虽然不动声色，但蛇似的绿眸盯着杰内西斯，眨也不眨，显示对方在关注。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文艺青年狡猾的绕开。

能从杰内西斯嘴里挖出什么实质情报那才是见鬼。萨菲罗斯暗自叹气。

「什么是杰诺娃细胞？」

神罗英雄停下脚步，静静的说。这是个问题，但他不像在问任何人，除了他自身。他落在所有人之后，低着头，表情被脸颊侧边的发帘遮住。月与霞交映，遍地生辉，但他偏偏站在暗霭的树影下，被孤独包围。

安吉尔走上前，正要解释，被杰内西斯抬臂拦住。

「为什么关心？」他记得在莫德海姆，萨菲罗斯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但那时他还没有发生变异。

「杰诺娃……」萨菲罗斯迟疑的吐露，「是我妈妈的名字。」

当他说完，沉默在林间回荡。

「神罗那群家伙……！」安吉尔忿忿不平。

杰内西斯倒是不留情面的笑了，但是听起来略带悲凉。

他们的态度令萨菲罗斯不解，此外还有零星忐忑。他被告知妈妈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但那是神罗的片面之词，他现在已经知道，神罗不足以取信。

所以……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小鸟预言的未来会成真，他还有机会与妈妈……

算了吧，不要寄望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

克劳德不确定要怎么做。他倾向于让杰内西斯说下去。因为，真相总会曝光，第三人的转述会起到缓冲作用，从朋友口中得知，总比亲眼所见要不那么颠覆。

可惜，像是在印证，那是无法逃离的魔咒，杰内西斯点到为止。

「自己寻找，萨菲罗斯，答案就在神罗。不过，」他嗤笑，「我不敢保证那符合你心目中的妈妈形象。」

不用他说，萨菲罗斯会这么做，他将疑惑暂时折叠。

「你们呢？」

安吉尔和杰内西斯交换目光。

「继续战斗。」他说。

「为荣誉和梦想？」克劳德猜。

安吉尔赞许的笑了，「为荣誉和梦想。」

分别的时间已到。

走出段距离，萨菲罗斯突然驻足。

「我刚刚想到……」他转身对面杰内西斯，「我还没受到招待。」

那本剪报，克劳德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

果不其然，见他的损友愣着，萨菲罗斯不慌不忙的启发，「果汁口感香甜，果实本身也味道极佳。你的憧憬，忘了吗？」

文艺青年终于领悟，面露窘迫。

魔鬼，他的上司是魔鬼。这种羞耻，谁受得了？但仅此一次，克劳德与他站在同一阵线。谁叫杰内西斯差点害死他，两次，无冤无仇的。

过了一会儿，红衣剑士自我开解似的笑叹口气，恢复平常的慵懒。

「好吧。」

安吉尔摘来果子，分给每个人，当然，他的犬型复制体也不例外。

「我可没翅膀。」克劳德掂量手中的笨苹果。跟他们走在一起，感觉像是误入天使俱乐部的凡人。

「你有，」杰内西斯意见相左，「吹声口哨，他屁颠屁颠就出现了。」

什么意思？克劳德不明白。是另外一部诗歌集？

「杰内西斯……」他的上司语带无奈。

克劳德望向对方。萨菲罗斯半侧着脸，下巴微收，定定的注视他，绿眸盈满月光，明亮而幽深，优美的嘴唇边，微笑若隐若现，带有一丝完全不像他的腼腆。

不知为何，克劳德心里猛然一炸，脸颊炽热的燃烧起来，身上仿佛长出三头六臂，怎么摆都别扭。

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在旁边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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