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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從這個世界消失


我被診斷出罹患了癌症，醫生告訴我大概還有半年壽命。

然而回到家後有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自稱「惡魔」，並告訴我，我明天就會死去。

惡魔又說：「我可以讓世界上某個東西消失讓你多一天壽命，怎麼樣？」

我答應了惡魔的提議。

「第一天就讓你開心點吧，就決定是蟑螂了。」

惡魔說完這句話後就消失了，我本想再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但突然頭痛欲裂，我趁著還有意識時走到床邊，但接下來就失去意識了。


隔天一早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本來我還覺得昨天大概是一場夢吧，但當我走到廚房想要更換蟑螂藥時卻發現蟑螂藥不見了。

「咦？我明明在這裡放了一盒啊？」

該不會惡魔是真的吧？

我為了確認還跑到賣場去找蟑螂藥，但不論如何就是找不到，甚至上網搜尋蟑螂還會出現「  Error 404」。

看來惡魔是真的，沒有蟑螂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再也不用擔心半夜上廁所黑色流星來襲擊了！

沒有蟑螂的世界雖然美好，但對我的生活影響其實也不大，因此我今天除了特別跑到賣場外沒做什麼特別的事。


惡魔在23：00時又出現了。

「今天還不錯吧？沒有蟑螂是不是很美好啊？」
「這根本是完美世界，謝謝你。」

我發自內心地感謝惡魔做的善舉。

「哼嗯…那明天要讓什麼消失呢？」

惡魔摸著下巴思考著。

「嗯！既然你想要完美世界，那我就把共產黨跟伊斯蘭激進教派主義者消失吧！」
「咦？呃？謝謝？」

惡魔滿意地點點頭後就消失了。

我又感受到一陣頭痛，走到床邊沒多久就失去意識了。


隔天起床我上網搜尋「共產黨」和「伊斯蘭激進教派」一樣出現了「 Error 404」，看來這次惡魔也是說到做到。

「但過去的歷史不會改變嗎？」我自言自語地說著。

「嗯！為了讓這世界不要太混亂，大家感受不到改變喔，就像是消失的東西本來就不存在一樣。」
「哇啊！不要憑空出現啦！」

惡魔突然出現解釋害我嚇到了，但惡魔沒有想理我的意思，繼續解釋。

「只有你知道消失的東西曾經存在，也只有你能感受到變化，但為了不要太複雜，歷史什麼的我就呼攏過去了:D」

惡魔看起來超級不負責任，但只要我能活下去好像也沒關係，反正他消失的大概都會是這種讓世界更完美的東西吧。

「知道了，謝謝你的解釋」
「哼嗯…」

惡魔一邊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我一邊慢慢消失了。

今天仍舊是平凡的一天，我做著一如往常的事。


又到了23：00。

「好！前兩天是超級福利，現在該讓對你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咦？為什麼？這兩天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嗯…我是惡魔嘛…」
「那這次就決定是…」

這次頭提早痛了，我沒聽完惡魔說了什麼就倒下了。


隔天醒來，我發現放在床邊的飛機杯消失了。

每天睡前尻一發是我的習慣，但這幾天都因為頭痛直接失去意識，沒有尻就睡了，現在飛機杯消失了我感到有些難過。

不過發洩慾望的方式還有很多，其實好像也還好，惡魔說不定人還蠻好的。

今天仍算是個平凡的一天，我一如往常地度過了這天。


又到了23：00。

「阿羅哈~怎樣？很不方便吧？」

惡魔一臉期待地看著我，看來是希望我覺得飛機杯消失很困擾吧。

「老實說，是有點難過，但其實也還好，最近都沒在用，而且身體不太舒服，沒性致。」
「切，可惡。」
「對了，消失的物品可以再製造嗎？」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把消失的東西再做出來不就可以變成大發明家賺大錢了嗎？

「嗯…不行。」
「蛤…為什麼？」
「這樣太便宜你了吧？我是惡魔欸！」

惡魔不高興地說著，同時他把我推到我的床邊。

「下次在床上等我來，抱你好累。」

原來今天會在床上醒來是因為他抱我上床的。

「那明天就決定消失…」

我又再度昏了過去。


早上醒來時家裡似乎沒有甚麼不同，看來今天消失的不是家裡有的東西。

前幾天去找蟑螂藥時有順便採買東西了，今天好像沒有出門的必要。

雖然很好奇惡魔消失了什麼，但身體不太舒服還是待在家吧。

儘管惡魔說只要讓東西消失我就可以多活一天，但身體似乎不會好轉，最近頭痛的次數變頻繁了。

為了止住這惱人的頭痛，我吞了顆止痛藥，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藥的副作用還是身體不舒服的關係，我今天幾乎都在昏睡，醒來時已經19：00了。

「哼嗯…」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惡魔很認真地在看我。

「今天如何？電梯消失很不方便吧？」

原來今天消失的是電梯啊。

「啊，嗯，應該蠻不方便的吧，抱歉，今天不舒服沒出門。」
「切，虧我特別讓電梯消失了，那些在101上班的人很可憐耶！」

堂堂一個惡魔居然會覺得那些人可憐嗎？這個惡魔真的是蠻奇怪的。

是說為什麼他會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啊？

「你為什麼會長的跟我一樣啊？」
「秘密的啦！」

惡魔用俏皮的語氣說著，看來沒有他想要解釋的意思。

「那你可不可以變成其他樣子啊？這樣有點奇怪。」
「嗯…也不是不行啦，但我只能變成你記憶中親近的人的樣子，明星藝人演員什麼的我做不到啦！」

惡魔說完後突然出現一陣煙。

「咳咳咳…」

我揮著手想要讓煙霧散去，煙霧散去後，出現的是我的前女友的模樣。

「登楞！喜歡嗎？嗯嗯嗯你一定喜歡的畢竟她在妳的記憶中佔了很大一塊嘛」
「…」

惡魔用著那個人的聲音和模樣說話使我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太久沒見到她了…

「啊！既然如此那明天就讓性愛消失吧？哼哼哼，這可是你們之間最有回憶的東西呢！」
「不行！！！」
「不然你要讓自己沒命嗎？」
「也不是…」
「我知道啦！給你一個大獎勵，明天19：00我會再問你一次，這段期間你就好好想吧。」

語畢惡魔又消失了，而我再度昏睡過去…


那晚，我夢到了和前女友的初次相遇的事情。

我們是在酒吧中認識的，那天我一進店裡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她，一個人坐在吧台看起來有些無聊，手裡拿的看起來是清澈透明的飲料。

我對她感到有些好奇，因此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並向酒保要了一杯一樣的飲料，想不到那只是單純的白開水加冰塊。

說來好笑，明明是去酒吧，但我們卻一滴酒都沒喝。

她被我的舉動給逗笑了，那個笑容，大概比世上最甜的糖還甜吧。

向她搭話才知道她是被朋友硬拖來的，她被拖來後沒多久朋友留她一人在吧台要她隨便找點東西喝，她根本就不想喝東西，最後向酒保要了杯水。

「要不要逃離這裡?」聊了一陣子後我提議。
「好啊，那你陪我去牽車吧。」她笑著回答。

去牽車的路上我們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小時。

「你的車子停蠻遠的，哈哈…」我有些尷尬地說。
「因為我…剛剛是搭別人的車來的，我的車在我家樓下…」
「…」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甚麼，我感覺到我的耳根熱熱的。

「哈哈哈別害羞啦，我是學《真愛每一天》的，生氣了嗎？」

她用著俏皮的語氣說，抬著下巴看著我說，好可愛。

「啊…倒不是。」
「那…我的車在這…我家在樓上，你…要上來嗎？」
「嗯。」

那晚我們做了一場最棒的愛，我們一拍即合。我們累到直接睡到隔天下午，醒來時發現身上到處都被種了草莓。

我們就這樣交往了，和她交往的每個夜晚性愛幾乎沒缺席過。


我睜開眼睛，頭有點痛。

我回想起惡魔說的話。

「今天19：00性愛可能就要消失了」我自言自語地說。

當初因為每晚都在歡騰，我的身體很快就撐不住而腎虧了，瑪莉無法接受就找了其他男人，還4個…。

儘管如此我仍然深愛著她，既然今天是性愛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了，不如聯絡她問她願不願意好了，我的身體應該撐得住吧？

我撥通了那個已經從電話簿刪除卻深深記在腦海的號碼。

「…喂？是我，能見一面嗎？」
「…你還能射嗎？」
「哈哈哈不愧是你，嗯，沒問題喔。」
「咦這次這麼直接啊？明明以前你還會害羞的。」
「因為想你了，可以見面嗎？」
「……你都不生氣嗎？」
「…」

瑪莉劈腿我好像不生氣，應該說比起生氣我更多的是傷心吧，真的要氣也是氣自己這麼無能。

「嗯，等等可以來一次嗎？」
「我的男人只能一次嗎？等等記得來樓下接我。」

電話掛斷了。

想不到瑪莉真的答應我的邀約了…今天身體千萬不能出問題啊。

不到一小時瑪莉就到了，一見面她就朝我撲過來，用力地親了我。
我寵溺地看著她，回以深深的舌吻。

本來想要抱她上樓的，但現在沒有電梯了，我現在這種身體可能抱不到三秒就會倒下了，所以最後我們只有牽著手回到我家。

一進家門我就將她抱起並推倒在床上，又是一次最棒的性愛。

做完我們像第一次一樣累到不行，身上到處都被種了草莓，但這次我們沒有昏睡過去。

「…要不要複合？」瑪莉用還有些喘的聲音說。

她的雙頰不知道是因為剛剛的激烈運動還是因為害羞而泛紅，真的好可愛。

只要我讓世界上某個東西消失，我就能活下去，即使身體不適也沒問題吧？

「好」說完我吻了她。
我們忍不住又做了一次。


到了18：55。

我們做完後到浴室稍微梳洗了一下，只是梳洗前又「不小心」在浴室做了一次。

吹完頭髮後瑪莉開口
「今天我可能要先回家一趟，有些工作要處理。」
「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瑪莉搖了搖頭。
「你休息吧，雖然下半身很精神但你臉色不太好啊，聽我的好嗎？」說完瑪莉親了我的額頭。

拿她沒辦法，我最後只有目送她離開。


19：00一到，惡魔準時出現了。

「阿羅哈~如何？性愛很棒吧~」

剛剛才送走的瑪莉突然又出現，我嚇了一跳，愣了幾秒才意識到是惡魔。

「嗯，最棒了，但我需要活下去，請讓性愛消失吧。」
「哼嗯…我知道了~那順便決定明天要讓什麼消失吧~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明天也讓你保有選擇權。」

語畢惡魔停下來思考了一下要讓什麼消失。

「嗯…就讓Email消失吧？嗯嗯嗯，沒錯沒錯，就決定是Email了。」

我靜靜地注視瑪莉，啊，是惡魔。變成瑪莉真的太犯規了。

「啊…知道了，那…」

我睜開眼睛時已經是隔天早上了，昨天我話還沒說完我就失去意識了，身體似乎越來越糟了，等晚上惡魔來再問問為什麼會這樣吧。

「今天即將消失的是Email…」

Email大概是我每天頻繁使用的東西了。不論在家還是在公司工作，我和客戶及同事來往都是用Email聯絡，而網購大都是靠Email通知。

Email消失之後上班和買東西會很不方便吧？
但現在因為身體出狀況先向公司申請了留職停薪，網購好像也不是必要，這部分應該還行。

「嗯…日記怎麼辦…」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每天將日常生活發生的大小事打成信件寄到另一個信箱。這樣做已經持續十幾年了，這十幾年的回憶可能會在今天就瞬間消失。

「但…最重要的…是他的最後一封信吧？」


我點開了我的最愛裡面唯一一封的信件，時間是20年前。

「嗨彼得，電子郵件應該是這樣用吧？好酷喔第一次寫信居然是寄電子郵件，聽說很快就能收到了？那真是太好了！好期待明天喔！真希望明天趕快到來！啊，這樣是不是太廢話了？不管了，明天我在公園等你喔！
你最棒的好友 上」

那天本來我和好友約好要去新蓋好的公園玩，之前我們都是口頭約好而已，但這次突然想要用用看大人都在用的電子郵件，所以要求爸媽讓我們用用看電子郵件。

那天太陽很大，我早了半小時到公園，本來想要等他一起進去的，但實在太熱了所以我先進去坐在涼亭等了。

但那天我不論怎麼等都等不到他，等了大概2小時，爸媽突然出現了。

他們一來就直接抱住我，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哽咽，我那時候不是很懂，直到爸爸開口。

「彼得，冷靜聽爸爸說，你朋友他來的路上發生車禍，你之後看不到他了。」
「什麼意思…？他受傷了把拔麻麻可以帶我去看他嗎？」
「彼得，對不起」媽媽流著淚說「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當時只是愣在那裡，完全沒有實感，昨天才傳電子郵件的人怎麼可能今天就消失了。


我直到參加了他的告別式才真正意識到他死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想不到那封Email是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寫信。


從參加了告別式那天起，我每天都會寄一封信到他的電子信箱，信裡總是記載著每天發生的事情，算是騙自己他還沒離開吧？

漸漸地這成了一種習慣，他的電子信箱變成了我傳送日記的信箱，雖然沒辦法登不進去收信，但想要看日記的話只要看寄件匣就好了。

「要…讓他走嗎…」

這是個困難的問題。

想這麼多我的頭又痛了起來，這時候還是別想這麼多了，先想點別的吧。

「啊，既然複合了不然再打電話瑪莉好了。」

**嘟嘟嘟**

「呃喂？」
「是我。」
「請問你是？」
「我是彼得啊？你的男友，我們昨天複合了不是嗎？」
「彼得…啊！以前好像有在酒吧跟一個叫彼得的聊過天，可是之後也沒有交換號碼…先生你可能找錯人了喔。」
「怎麼可…」還沒說完瑪莉就掛斷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昨天不是複合了嗎？」
「…」

我突然意識到我和瑪莉會相愛主要是因為那晚的性愛，要是世界上沒有性愛，那天瑪莉也不會邀我回家了…

惡魔雖然說歷史只是呼攏過去，但對我卻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現在該怎麼辦？ 」

我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剛剛的通話記錄。

「這就是所謂的有得必有失嗎…」

一開始答應惡魔的提議只是單純覺得是在做夢，後來意識到是真的後，我只是不想死，加上其實那些東西消失了我也不會特別困擾，所以仍然答應了惡魔，應該說，放任惡魔去做。

「惡魔提議性愛的時候我就該發現不對勁的…」

昨天會讓性愛消失是因為我想要和瑪莉一起度過人生後半段的旅程，想不到性愛消失後我在瑪莉記憶裡只是個過客…

「Email…」

Email對我而言是特別重要的東西，要是那封信消失了…我對他的回憶是不是也會變質？
老實說，我雖然感到不捨，但我也沒有勇氣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今晚Email還是會消失吧…

「愛情、友情…接下來難道是親情嗎？」

惡魔今晚來的時候，大概仍會用著瑪莉的樣子開心地問我怎麼樣吧…

「嗚、好痛」

頭痛突然加劇，我勉強去吃了顆藥後又再度睡了過去。


到了23：00。

「…阿羅哈（氣音）」

我扶著頭，有些吃力地撐起身體。

「啊…瑪莉…」
「No No No，是我喔。」

惡魔果然又用著俏皮的語氣說話。

「哼嗯…身體狀況變差了吧？我等了4小時耶！」
「4小時…你已經讓Email消失了嗎！！」
「反正你也是這樣想的吧？有什麼關係嗎？欸我還等到你睡醒耶！根本超級大福利，哼。」
「…」

惡魔有點生氣地嘟起了嘴巴，因為是瑪莉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可愛，差點就抱上去了。

「啊對了，我想問你為什麼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是癌症的關係嗎？」
「嘖嘖嘖」惡魔搖了搖頭。
「癌症人家可是有好好幫你控制住喔。要是是癌症的話你早就在蟑螂消失前你就先消失了好不好。」
「那不然是因為…」
「『有得必有失』。」

惡魔突然用嚴肅的口吻說話，一臉認真地看著我，那個表情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但一瞬間惡魔又回到那副輕鬆自在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已經想好要讓什麼消失了喔，你這個大大大病人給我去睡吧你。」

說完惡魔就把我往後推，頭碰到枕頭後我就失去意識了。

失去意識前似乎有聽到惡魔說話。

「彼得，看在你是大親友的份上明天仍然給你選擇權…」


醒來時又是早上了。

「這次惡魔讓什麼消失了呢…」

在我下床要去梳洗時一張紙掉到腳邊。

「大大大福利，今天是家人對你的記憶哦>_^ by惡魔。」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家人對我的記憶…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回過神來，匆忙地去梳洗後就趕緊出門了。

「得在19：00前見到爸媽…」

我搭上火車，可能是因為身體不好再加上火車有點搖晃，我靠著窗邊很快就睡著了。


好友死去之後我心情一直很低落，把自己鎖在家裡，想著是不是那天不要找他去公園他就不會死了。
不論爸媽怎麼勸我都不願意離開，應該說，不敢離開。

直到某天爸媽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抱出家門，熟睡的我完全不知道發生甚麼事，醒來時人就已經在火車上了。

爸媽用有些擔心又有些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彼得，會不舒服嗎？」媽媽用溫柔的聲音問。
我搖了搖頭，但心情不是很好，我不想離開家裡。
「彼得，等等出隧道的時候往窗外看」爸爸用低沉卻溫柔的嗓音說。

我看了一下手錶，5：30 a.m.，不是很懂這個時間可以看什麼，我不想出門，只想躲回被窩睡覺。

沒多久後火車駛出隧道，我雖然不太高興但還是照著爸爸說的做了。

眼前的景象，是我一生也不會忘記的畫面。

窗外是一片翠綠又夾雜著些許金黃的田野，草和稻禾隨著風搖擺，看起來像是另一種海洋。

沒多久紫藍色的天空出現了幾絲橘紅色的光芒，太陽緩緩升起，溫暖的橙色光芒照亮了天空，照亮了那片草原，似乎也照亮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不知為何在眼眶裡打轉，此時爸爸說
「彼得，你好友的離開不是你的錯，他的生命只是比你提早到了終點站，你看，外面天空這麼美，他現在一定快樂地住在這片美麗的天空上面，不要傷心了好嗎？」

媽媽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同時雙手環繞著我，把我抱起來。

聽完爸爸的話我點了點頭，但眼淚卻不停地流下來。

對於好友的離去我仍然感到傷心，但我已經能走出家裡了。

從那次後爸媽時不時都會帶我坐火車去旅行，長大後則是我趁放假時帶爸媽出去。

距離上次回家已經有一陣子了，平常只有用電話聯絡，好久沒見面了…

我在到站前剛好醒來了，醒來時眼角還有幾滴淚。

我踩著有些徬徨的步伐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我思考著等等見到爸媽要說什麼，癌症的事我還沒告訴任何人，要是他們知道大概會難過到昏過去吧。

到了家門口。

剛剛出門太急了我沒有先打電話回來，如果直接開門會嚇到爸媽吧？
於是我放下手上的鑰匙，按了門鈴。

「來了！」
是媽媽的聲音。
不知為何光是聽到媽媽的聲音就令人感到安心。

「哎呦彼得回來啦？怎麼不先打電話啦！媽媽才能買好吃的回來煮啊！」

爸爸似乎是聽到媽媽提到我的名字，也跟著走到了門口。

「彼得回來啦？怎麼沒先聯絡？」

我看著爸媽的臉，一陣子沒見面他們看起來又蒼老了一些，臉上多了些許皺紋。

一時半刻我不知道該說些甚麼，於是我給了他們大大的擁抱。

爸媽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溫柔地抱住我。

「先進來吧。」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後就把我帶進去了。

「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啊？臉色很差耶，媽媽煮雞湯給你喝好了」媽媽擔心地說著。
「不過你怎麼這個時間點回來？現在應該是上班時間吧？特別請假回來了嗎？」

我看著爸媽，他們的神情雖然看起來擔憂，但卻如一直以來記憶中的那樣溫柔。

如果這世界我的家人不再記得我，那我會是誰？
如果在這世界我消失了，還會有誰為我感到悲傷？…


「不要忘記我」

我脫口而出這句話，眼底泛著淚，他們看起來被我嚇到了。

「你是爸媽畢生的最愛，我們永遠不可能忘記你的。」

爸爸用他低沉卻溫柔的嗓音說，說完我們父子又再度抱在一起。

「想哭就哭吧，爸媽永遠是你的避風港。」

媽媽坐到一旁，雙手環繞著我。

我像那天在火車上一樣大哭了一場，爸媽只是輕輕地摸著我的頭，用溫柔的嗓音重複說著
「辛苦了，你很努力了。」

後來爸媽看我臉色不太好，就叫我回房間休息了。

小時候的房間，熟悉的味道，只是一切看起來都變小了。


到了23：00。

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突然驚醒時發現已經23：00了。

「爸媽的記憶！」
我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嘖，頭好痛。

「喂喂喂別緊張啦，真是的都不會想我」

轉頭一看惡魔坐在我以前的書桌上看著我，但這次不是瑪莉的樣子，也不是我的樣子，是… 

「李成宇…」

死去的好友坐在我的書桌上，雙腳因為碰不到地，隨意地晃動著。

他仍然是十幾年前的樣子，他的時間從那天起似乎就再也沒有前進過。

李成宇沒有理會我，跳下書桌站到我面前，雖然我坐著但和他是平視的狀態。

「誰跟你李成宇，我明明就是惡魔」
「…好啦，我是李成宇沒錯」
「…」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爸媽的記憶呢？」

我一連串提出了好幾個問題，但他好像沒有想要一一解答的意思。

「噓！太多問題了！真的要問也是等到最後的最後啦！不過最後那個，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吧？」
「……我不能讓爸媽失去有關我的記憶」
「知道了~」

李成宇換了個位置，坐到我旁邊。

「那明天是你的最後一天，我會讓你的身體盡量撐到最後的，世界也會恢復正常，你想要跟誰過？」
「…」
「我想跟爸媽一起，養了幾十年的兒子之後就要離開了，如果最後一天不陪爸媽感覺說不過去。」

我勉強擠出笑容說著，可是眼淚卻不停落下。

活著的這幾年我都在做什麼呢？我總是以為自己不會突然死去，不，或許我覺得像李成宇那樣也不錯，留在這個世界要背負太多東西了，像是好友離開的罪惡感。

直到最後，我才驚覺自己還有好多事想做，我想和瑪莉再做好幾次愛，我想帶爸媽去各國旅遊，但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了。

啊…好想活下去。


「我…我好想活下去…」

我像個小孩般大哭著說。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你的時間到了，好好把握最後的時間吧。」

李成宇摸了摸我的頭，好像施了什麼魔法，我睡過去了。


隔天醒來，頭痛明顯加劇了，看來今天真的是我的最後一天了。

「這副身體沒辦法去太遠的地方吧…」

本來想帶爸媽來趟火車之旅，算是我最後能給他們的禮物吧。

看來這件事如今也做不到了。

我到浴室去整理自己，鏡子裡的我看起來非常糟，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今天一定要撐到最後。」


一出房門就聞到撲鼻而來的香味，是熟悉的味道。

「彼得起床了啊？早餐在桌上趕快去吃。」
「知道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就和平時一樣，媽媽的料理味道十幾年來都沒變過，但這次是最後一次吃到了吧…

我將早餐放入口中細細品嚐，明明以前吃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天卻覺得格外美味。

「媽，謝謝，媽媽的料理是最好吃的。」

我笑著告訴媽媽，努力讓眼淚不要奪眶而出。

「哎呦你這次回來真的很奇怪耶，怎麼突然嘴巴變這麼甜！」

媽媽邊說邊走過來揉我的頭，好像我還是個五歲小孩一樣，但我感到很愉快又安心。


晨間新聞播報著共產黨還有伊斯蘭激進教派相關的事，彷彿它們沒有消失過，看來世界真的恢復正常了。


我吃完早餐後就先回到房間了，雖然想陪爸媽，但還有該做的事。

「既然世界恢復原狀，那我和瑪莉複合的事應該也是從來沒發生過吧？」

我拿出抽屜的紙，應該是以前用的計算紙，都泛黃了。

雖然看起來有點好笑，但我還拿起筆寫下去了。

「給我的摯愛，瑪莉：

給劈腿渣女，本來想這樣寫的，但我果然做不到，畢竟我一直以來都深愛著妳。

現在對妳而言我們的關係或許只是酒吧遇到的陌生人吧，但妳曾經，不，直到現在也佔據了我心中很重要的大部分。

跟妳一起度過的時光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回憶，話雖如此，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對我而言太操了，雖然我會懷念卻不想再重溫一次啊哈哈。

妳看到這大概會覺得很莫名其妙吧？不論妳怎麼想，我只希望妳能過得幸福。

要說的話其實很多，好想把那年我們看過的流星，所有的回憶都保存到這封最後的信裡，但我應該沒時間了。

最後，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就是我覺得你穿襯衫的時候最辣了。

我愛你

你的彼得 上」

「這樣應該行了吧？不知道她看到最後會不會笑出來呢…」

我把信裝進用計算紙摺的信封，放在書桌上。

我的表情大概很落寞，真想見瑪莉最後一面。

但在我寫到一半時我的頭痛到差點沒辦法拿起筆，要是再花時間去找瑪莉，到最後會連爸媽都沒辦法見到最後一面吧。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我還是吞了顆止痛藥。

給爸媽的信應該是沒辦法寫了，在離開前一定要直接告訴爸媽我對他們的感謝。

「要不要整理點遺物？」

本來是這麼想的，但小時候的房間早就在我搬出去前就整理過了，留下來的已經是我最寶貴的東西了。

我靜靜地凝視著這個陪伴我成長的房間，想要把它最後的模樣一起帶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媽媽敲了我的房門。

「該吃午餐囉。」
「午餐我只有隨便用，晚上再吃好料。」媽媽笑著說。

雖然說是隨便煮，但仍然很好吃，好吃到我好想哭。

媽媽的料理永遠是最美味的。

午餐時間我只是靜靜地用餐，聽著爸媽聊著瑣碎小事，偶爾也加入他們的對話。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常，但這卻是我僅有的最後一點日常。

「欸彼得難得回家，你們父子倆要不要做點什麼？」

用完午餐後媽媽開口說。

「那媽呢？」
「我要來熬雞湯，你們去做點什麼吧？」
「…那…爸，我想要去那個公園走走。」

我有些緊張，但眼神很堅定地看向爸爸。

爸媽似乎都被我說的話嚇到了，畢竟自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踏入那個公園了。

媽媽用著欣慰的眼神看著我，我回以一個微笑。

「…當然好啊，走吧。」
「等等，你臉色很差，戴著帽子吧，外面太陽蠻大的。」

爸爸邊說邊隨手拿了掛在牆上的帽子幫我戴上，那是爸爸戴了幾十年的帽子，有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在前往公園的路上，我的痛像是被撕裂般發疼，感覺快撐不下去了，但我還是用著緩慢的步伐走著。

我的臉色現在應該很差吧，爸爸雖然沒說什麼但還是配合我放慢了腳步，時不時對我投以擔心的眼神，而我只是擺了擺手要爸爸放心。

到了公園。

過了20年，那個公園早就不再是那天光鮮亮麗的樣子，不少遊樂設施的烤漆都斑駁了，鞦韆也有些生鏽，那個涼亭看起來也變得有些破舊。

「一切都變得很舊吧。」

爸爸有些感慨地說著。

「對啊，記憶中這裡很大，想不到原來這麼小。」我笑著回答。

爸爸也笑了笑，之後我們只是安靜地看著公園。

過了一會兒，爸爸打破了沉默。

「彼得，爸很開心你願意再來這裡看看，謝謝你願意走出來。」
「…不，我才要謝謝爸和媽，謝謝爸媽讓我走出來。」
「哈哈哈，別肉麻了，回家吧。」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離開了那個公園。


回到家後。

「哎呀回來了啊？晚餐還要一點時間，先去洗澡吧？」

一進門就聞到雞湯的香氣，媽媽在廚房忙碌著。

「知道了。」

我回到房間盥洗，洗完還有一點時間所以小睡了一下。

「彼得」

李成宇出現在我面前。

「我盡力幫你了，但最晚只能撐到23：00，把握時間…」

**叩叩叩**

「彼得出來吃晚餐了！」
「好！」

我看了一眼手錶，19：00，還有4小時。


餐桌上擺滿著豐盛的餐點，看來媽媽拿出真本事來煮了。

晚餐基本上和午餐時的樣子差不多，爸媽仍然在聊著瑣碎小事，我一樣偶爾加入對話，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最後一餐，這頓晚餐是我吃過最美味的一餐了。

頭隱隱作痛，等等會不會沒時間說呢？

我決定趁現在告訴爸媽我對他們的感謝。


「爸，媽，我最幸運的事就是能成為你們的孩子。」

爸媽本來還有說有笑地聊著，聽到我認真的語氣都停下來看著我，看起來有些疑惑，不過沒有想要打斷我的意思，他們只是一如往常地專心傾聽。

「你們是全天下最好的爸媽，真的很感謝你們對我做的一切，謝謝你們從來沒有責備過我，總是靜靜地陪伴我。」

我吞了口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感覺隨時都會崩潰。

「要是我出遠門了…很久很久很久沒回來，沒聯絡的話…不要太為我操心，我會過得很好的。」

我試著擠出一個笑容，可是眼淚卻開始落下，好想讓眼淚停下來，可是卻止不住。

媽媽伸出手來幫我擦淚，爸爸則是摸了摸我的頭。

我繼續用著因為哽咽而有點含糊不清的聲音說著。

「你們是全天下最好的爸媽，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好想再當一次你們的小孩，能出生在這個家庭裡真的…太好了…謝謝你們，我愛你們，從未變過…」

語畢我放聲大哭，爸媽溫柔地抱著我，似乎也留下了眼淚。

爸媽應該隱約知道了吧？希望他們能在我離開後繼續過得好好的…

在我情緒比較冷靜後，我再度開口。

「對了，爸媽你們是我看過爸媽最恩愛的夫妻了，爸爸媽媽也還很年輕，不考慮生個弟弟或妹妹嗎？」

爸媽頓時破涕而笑。

「說什麼啊你，你爸早就沒體力了。」
「欸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是我體諒妳的辛苦，妳晚點小心了啊！」

爸媽笑著鬥著嘴，我在一旁笑著看著。

真希望我的時間能在這刻變成永恆…


「彼得你應該還沒有要睡吧？」

爸爸突然轉過來問。

「嗯」
「那我們來看電影吧？已經好久沒全家一起看電影了。」
「不錯耶，那我去把你最喜歡的DVD拿出來。」

我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手錶，21：00，最後的時間拿來陪爸媽看一場電影，應該是很不錯的結尾吧。

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我坐在爸媽中間，他們兩人都把手繞在我的脖子後面，這說不定是我們最後的擁抱了。

這部電影從小到大看了數十次了吧，但我們永遠看不膩，每一次看都是種不同的享受。

爸媽認真地看著電影，我本來也想認真看的，但頭痛使我沒辦法專注，所以我把目光輪流放在爸媽身上，希望能好好記住爸媽的樣貌。


到了22：59。

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朦朧，離電影結束還有一段時間，不過我的時間應該快到了吧…

我在失去意識前輕輕吐出這句話。

「爸、媽，明天會是美好的一天，希望未來的每一天都能美好，晚安………」

不知道爸媽有沒有聽到，我頭靠著爸爸的肩膀，永遠沉睡過去了。


再次恢復意識時，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這一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像是一場夢。

我看了腳下，看起來是有點紫藍色的雲，再更下面的地方好像有一片草原。

我的身體感覺有點半透明，光線似乎可以穿透過去。

當我還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腳時，李成宇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仍然是20年前的樣子。

「嗨，你也來了。」
「看起來應該是。」我微笑著說。
「這一個星期…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面前？還自稱惡魔？」

李成宇抬頭看著我，表情看起來有點悲傷。

「因為…我的死害你的心有一部分死掉了吧？這不是惡魔會做的事嗎？」
「才不ㄕ…」

李成宇沒讓我說話，打斷我繼續說著。

「我離開的時候，沒時間和這個世界，和我愛的人告別，我希望你不要經歷一樣的事，所以就去找你了。」
「…謝謝你。」

我用力地抱了李成宇，他的身子好小，20年前明明比我高的。

我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真是的，大叔都這麼愛哭的嗎？」

李成宇的這番話讓我笑出來了。

「走吧？該去下一站了。」

我點點頭，牽起李成宇的手。

此時太陽從我們面前升起，腳下的雲變成那天看到的美麗的橘紅色，下方的草原在陽光渲染下變成美麗的金黃色，隨著風擺動。

我和李成宇對視，兩人笑了一下。
「我爸說的是真的。」
「對啊。」

我們笑著一步一步往遙遠的前方前進，走向下一趟旅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