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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


──剎那的美麗與輝煌,一瞬即永恆。



乾柴在爐灶裡持續燃燒,崩裂的啪嚓聲不斷響起,樊稷心裡估算著用量,又添了幾把柴火。

青綠色的眼眸映照出面前火光,就好似燒盡大地的戰火,象徵生命的綠意,最終也徒留漫天灰燼。

燃盡的不僅是用來取暖的木材,亦是歲月。

自逃亡以來兩國追兵不斷,日子充滿緊張和恐懼,兩人恐慌著未知的審判,害怕失去彼此的未來,每個場所永遠停留不了太久,日以繼夜警戒四周,對所有過客皆抱持懷疑,哪怕錯殺也不容許遺漏。

緊繃的神經逐漸麻痺其他感官,開始對時間流逝感到麻木。

這樣的日子不曉得還會持續多久……還能持續多久?樊稷不清楚他希望維持現狀,亦或著期待其他變化,他盯著手裡見底的竹籃,陷入迷茫。

良久,夕陽灑落在地,帶出一道向內延伸的影子,戚霜暚背著那抹橘紅,從門外走了進來。

只見戚霜暚粗魯地放下手上的野豬,興奮地朝他道:「我發現山下有個村落,他們好像正在舉辦什麼慶典,熱鬧得很!」

「咱們一起去逛吧。」

不論何時何地皆能保持笑容,雖然有時令人煩躁,卻總是不經意牽動他的情緒。

假如這笑顏有天不再綻放──這正是他最懼怕的事。

「不妥,我擔心……」

「不要那麼掃興啊,小樊。」戚霜暚伸手撩起樊稷的馬尾,俯身輕吟著:「暫時忘掉逃亡的日子、彼此的身份,像個普通老百姓一樣逛著市集,看著表演,不挺好嗎?」

微弱呼吸打在脖頸上,引起搔癢的不單單只有那脆弱的肌膚。

戚霜暚又一次釋出邀請,「走吧。」



確實如戚霜暚所言,整個村落熱鬧滾滾,老的少的彼此你推我擠,可以說是全村民都來逛這個太陽下山後才開始的市集。

「我是第一次逛夜晚的市場,沒想到會這麼多人。」
「嗯。」

戚霜暚嘴裡咬著糖葫蘆,往旁邊賣花的攤販探頭探腦,又對著變戲法的師父發出嘲諷意味的大笑。

「咱們以後也像這樣到處街頭賣藝,鐵定掙得比這幾個騙子多!」
「……不要拿咒力欺負一般百姓。」

「小樊!你看這花如何?跟我相不相配?」
「……月下美人,甚好。」
「欸?真的?……老闆!這花我買了!」

戚霜暚抱著盆栽笑得詭異,據老闆所言它即將開花,這讓聽聞已久,卻從未有幸遇見這樣珍稀花朵的他迫不及待地掏錢。

當然,實際上買下它的動機還有那句平淡的「甚好」。



在戚霜暚央求樊稷為他描述曇花盛開的景象後,兩三個時辰已過,天色徹底暗去,此處依舊燈火通明。

似乎是擔心某人會被人潮沖走,戚霜暚拽著樊稷手臂往裡面擠。

「你不喜歡嗎?人們看起來都很開心喔。」來到深處反而空曠許多,戚霜暚這才轉身問道。他沒有遺漏對方自下山後緊皺的眉頭。

樊稷聽著層層堆疊,各方面來說都十分震撼的音律,只覺得頭痛。

冰涼的觸感使他猛地一震,他抬眼,滿是疤痕的手指沿著他的臉龐下圍,慢慢地向上移動,略過細長睫毛,撫平眉眼皺褶。

「不要用咒力去聽,就用你這雙眼睛去看。」

不安分的手擦過眼眶周圍的烏黑,興許是心疼,樊稷發現對方撫摸的動作逐漸放緩。

戚霜暚像是憋了許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試著感受下氣氛,享受這片祥和,不要那麼拘謹啊。」

樊稷輕嘆口氣,把貼緊的手拉下來重新握住,問道:「……暚,你開心嗎?」

距離戰亂區附近的小村落,沒有多久也會被戰火侵襲,這些笑容滿面、洋溢著幸福滋味的居民,一切活過的痕跡,終將毀於一旦。

越是熱鬧,越顯得這般美好轉瞬即逝。

他不是沒有注意到,一路上經過的人群中,有著不少掩飾不了的苦澀表情。孩子們興奮地對著街上賣藝的人笑著,一旁領著子女的父母卻咬著牙掙扎著。

再多的笑臉也隱藏不住藏在其中屬於大人們的絕望。

人們活在此刻,早有心理準備。
他們身在戰場,早有死亡覺悟。

「哈哈哈──小樊在說什麼呢。」隔著黑布,戚霜暚垂下的眼簾又有誰能看清,「我很開心喔,只要和你待在一塊,隨時隨地我都充滿喜悅。」

戰死沙場是好命,為守護家園而死是天經地義。但即便是這樣的他們,在遇見彼此後也開始有了幻想。

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攜手相伴,共度一生,在沒有紛爭的角落白頭偕老。

所以周遭的快樂盡是虛假又如何,心知肚明又怎樣,他只是想跟他在一起──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聞言,樊稷向來平穩的嘴角隱約有了弧度。

「那麼,我也是。」

肆意的笑聲被吵雜聲掩蓋,連同花一起劇烈晃動的身軀,在樊稷的攙扶下才堪堪停止。

「說真的,變戲法維持生計這主意不錯吧。」
「嗯。」

然而,原先綻放的偌大花朵,卻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合上花冠,失去亮麗外表。

「等之後安頓下來,讓小樊唱歌賣藝也行喔。」
「……好。」

枯萎的花瓣承受不住剛才的搖晃,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孤單墜落。

「要一直在一起……直到永遠。」
「嗯。」

他們許諾一個又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約定,直到曇花凋謝,人群散去,仍然承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