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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先在轉角的店面買了一杯奶昔,透明杯裡的是白色內容物,應該是香草口味,外表看不出來他是喜好甜口的人。離開前跟路邊的賓士貓玩了一會兒,玩到貓咪露出柔軟的腹部才收手。三井跟著他走進市中心的大型公園,漫步在綠植與花草之間,流川偶爾會拿起相機捕捉畫面。 突然,流川朝三井的方向轉頭,三井沒有地方躲藏,彷彿是真正的跟蹤狂被逮個正著。 「三井先生有跟蹤的興趣嗎?」 「我……我也是來公園走走啊!為什麼是那個臉!」 三井為自己辯解之餘,一時沒忍住下了評語。 「我以為你會去有趣的店。」 「這就是我平常的下午。」流川的表情像是不解何謂有趣,他平淡地陳述,「如果一直要『做些什麼』的話,難道不累嗎?」 流川的話讓三井陷入沉默,不斷思考這句話的意義。 接下來的每一天,當流川不需要幫忙民宿接待或處理雜務的空閒時間,三井都會問他要不要去哪裡走走,起初他有點不適應,他享受自由自在的時光,所以拒絕過一次,但看到對方理解卻難掩失落的神情,流川鬼使神差地解釋自己要整理照片,之後有空可以再去,三井淺淺的笑容讓他莫名鬆了一口氣。 流川不太關注他人,除了對家人和熟識的朋友會多說幾句話,面對民宿的客人僅完成小幫手應盡的責任,身邊人也習慣他的作風。因此,當流川意識到三井漸漸地改變自己的生活模式時,他不清楚該如何解釋這樣的轉變,在理解之前,流川選擇接受。 流川想看三井的時候不避諱視線,待在同個空間便一起用餐看球賽,若三井問今天要不要去走走,就去公園逗路人的狗狗,或者去舊城區的二手商店挖寶。等流川回過神來,悠閒的平日或偶爾忙碌的假日都被三井的身影填滿了。流川可以在三井還沒開口時說出「一杯小白換燕麥奶」的點餐內容,知道他早餐喜歡吃酪梨和雞胸肉拌在一起的沙拉,甚至是睡覺只穿上衣和內褲的細節——流川比自己想像中還要了解他的喜好和習慣。 其實三井從沒提過他為何要旅行,但流川某天夜起口渴,一樓電視機的亮光映在白牆上,靜音的電視與激烈的籃球比賽形成強烈的對比,三井面無表情地縮在沙發裡盯著螢幕,流川愣了幾秒後放輕腳步回到房間。 流川不是多話的人,極少主動探詢他人私事,但看著在旅遊淡季一個人旅行的陌生男子,他開始覺得他的雙眼不該黯淡,那應該是在自然光下會閃閃發光的瞳孔,充滿生機與力量。 流川偶有試圖想說些什麼來開啟話題的想法,但多餘的好奇有失分寸,可能會打擾三井來到異鄉的目的。 或許流川能為他做的,就是留下觀景窗裡的身影,留下他踏足這片土地的一點證明。在小小的觀景窗裡,三井的衣服被風吹得鼓脹。流川按下數次快門,他希望城鎮的風也能把三井的煩惱一併吹向遠方。 「流川!」 三井朝流川大喊,他指著對街的牧羊犬,流川知道又可以幫他拍照了。 *** 三井原先只是想從流川的日常中找尋在他鄉生活的點子,最後卻發展成像是旅伴的關係,流川並不總是冷淡的模樣,他也有不服輸的一面,比如說三井在打撲克牌耍賴的時候,或是賭氣告訴三井不會殺價也沒什麼的時候。 三井忍不住問流川有沒有好奇自己來到這個國家的原因,流川淡淡地回應一句,「你不想說。」 三井就像第一天見面被流川嫌麻煩的臉逗笑一樣,再度笑出聲,細細品味屬於流川的體貼。 「如果你好奇的話,可以問啊。」 流川遲疑了幾秒,但他還是選擇不提問,有些故事可以在更適合的時機被本人揭露,街角人來人往的咖啡廳戶外座位可能不是個好地點。 「等三井先生想說的時候再說就好了。」 三井輕輕笑著,不再與流川對視,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沒有順序地敲打,好一陣子才如嘆息般地低聲道。 「流川,我可能沒有那麼好。」 「嗯。」他也是。 流川放下手中的杯子,大掌覆蓋在不安跳動的手指上,流川也不認為自己多好,他自私地表露自己的想法,自私地想成為可以接住對方的人。流川憑藉內心的意志伸出手,早已做好被回絕的心理準備。 而三井的指尖在寬厚的手掌下微微顫抖,流川沒有強硬地施力,三井不確定自己能不能,但他想接受這份平靜的力量,他想再多嘗試一點點改變。他緩慢地挪動位置,讓兩人的指尖交錯,虛扣在一起。 三井認為自己的人生好像不斷在奔跑,各種訓練的跑、賽場上的跑,他曾經想過停下腳步的自己,但那是想像幾十年後隨著年齡淡出賽場,而不是在即將發光發熱之際接受命運的審判。突如其來被判離場,三井對於「目標」不知所措,他明明還停留在奔赴籃框的時空,可是每個人都在告訴他該離開了。 只有流川,最初站在適當的圓圈外,不曾過問三井的經歷,靜靜地等待他與自己的和解。 三井感覺現在的自己稍微會期待未來的旅程了。 他久違地想像著「明天」。 他想感謝幾個月前的晚上,那個決定跨出這一步的自己,如果這趟旅行沒有出發,他不會遇到流川,一切都不會有新的開始。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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