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スレミオ-Why, Is All that Love Can Speak（5）]



綁成一束的紅色長髮在無重力空間中漂浮，純白制服袖口隨緩慢迴轉的身體輕蕩。
「……對不起，我知道風靈也是最喜歡媽媽了。」
蘇萊塔處於愛機的駕駛艙內。
每當心情憂愁總會來到這裡，併攏膝蓋擁抱自己，向家人紓解煩惱與不安。
鋼彈公司的社長禁止原始開發人接觸風靈之前，曾與蘇萊塔商討是否可行，因為ミオリネさん答應過，此後不論何種決定絕不會一意孤行。
身為女兒的自己，只能點頭，明白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能阻止風靈再度成為殺人兵器、唯一的方法。


想與最愛的母親一起戰鬥，想為母親取得終其一生所追求之物，但那不該以毫無慈悲的虐殺展現，也不能明知有錯仍盲目地跟隨走上血泊之路。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應該告訴ミオリネさん。
而且，那個人如此聰明，一定能想出她怎樣絞盡腦汁都想不到的好辦法。
就像鋼彈公司創始之初的爭論一樣，ミオリネさん不也找到了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向嗎？


我與妳是不該認識的兩人。
蘇萊塔的臉輕貼風靈側邊的螢幕。
太早相遇不知，知道又已太遲。
那部地球的小說正是如此描述兩名主人公。
原為世仇的愛侶，終於用死亡讓肉身解脫這枷鎖遍佈的世界。


拿出口袋裡的蕃茄，顏色沒有期望中鮮艷，模樣也貧瘠瘦小，她默默咬了一口，酸得五官擠在一起。
跟ミオリネさん種出來的完全不同，自己從頭到尾親手栽植的實驗，果然還是失敗了。
「風靈知道這是什麼嗎？」蘇萊塔揚起孩子氣的笑，凝視比起其他地方都更加熟悉的駕駛艙。「這叫蕃茄哦，聽說是地球的東西。」
螢幕回應似地閃亮白光。
「風靈也知道嗎？」她好奇地眨著眼睛。「有誰跟你介紹過嗎？是媽媽？」
白光靜靜閃爍，帶來平和的溫馨。
「溫柔的人？」重複這個回應，蘇萊塔思索片刻後，喃喃自語：「是啊，這是真正溫柔的人才能種出的果實，不是像我這樣半吊子的模仿就能成功的……」
突然，學生手冊發出提醒的鬧鐘聲響，啊啊，到了溫室澆水和調整日光模式的時候。
最後一次摸摸風靈的顯示器，離去前柔聲保證：「我愛著媽媽，但我也愛著你——所以、我不想讓你繼續做會難過的事。」
語畢，白色身影飄離，獨留機體安靜佇立。
如果機械有感情，若人造之物存在靈魂，那定是宇宙最大的奇蹟。
然而，往往奇蹟會被視為不祥的詛咒。


即便它有著愛，亦會成為愛的奴隸，無以解脫。


＊＊＊


凱南吉的一天從甜甜圈和咖啡開始。
美好儀式造成今日肥胖的後果，但既然事已至此，沒有後悔的必要。
反正只要離開前線，接手辦公室工作，不管是誰都會越變越胖，這就是無法迴避的人生真理。
他一邊咬著甜甜圈，一邊點開電腦，準備在巡視機房前先將文書公務處理完。
「……真麻煩啊、這群地球人……」
總裁千金被綁架的事件，造成多米尼克斯隊的人事震盪，恐怖組織大喇喇向新聞媒體公佈他們偉大的事蹟，更讓守衛宇宙秩序的艦隊顏面無光，凱南吉現在還能坐在這個隊長位置，都是多虧了21年前殲滅魔女有功。
但也因此不受信任了啊。集團寧願派遣商業保安部隊“維穩”地球暴動，也不願讓他親自帶幾個下屬去一趟地球調查狀況。


——算了。上層那些大人物們在想什麼，他永遠無法摸清，也不想知道太多。
『隊長，』桌面對講機發出秘書的聲音。『您現在有空嗎？那個、ミオリネさま，啊、不，我是說，ミオリネ CEO要求與您見面。』
咬斷的甜甜圈掉在大腿上，他回過神後，趕緊拿紙巾擦拭嘴巴，並拍掉殘渣碎屑。「還不快把人請進來？你就是這麼不會看眼色才會是萬年中尉！」
『對、對不起，隊長！』
「不用對他那麼兇吧，是我突然來的，我才該道歉。」
大開的門口，傳來清澈凜然的嗓音，使凱南吉不禁站直了身。
與強悍冷酷的總裁不同，他的女兒乍見下身形是如此纖細，年輕貌美的面容、飄逸的銀色長髮則根本是母親的翻版，但是，嚴肅姿態自然散發一股令人敬畏的氣質。
假以時日，想必這名少女會更加鶴立出眾。
「ミオリネさま——不，CEO，您找我是為了什麼？」
ミオリネ剛想開口，眼睛瞄到桌上的甜食盒子。「那是奧爾多商店的甜甜圈嗎？」
「呃，是的。」
「スレッタ也很喜歡呢，」她嘟噥地提醒自己：「等會兒帶一盒回去吧。」


スレッタ。凱南吉捕捉到這個名字。
ミオリネさま的婚約者，來自水星的鋼彈駕駛員。
會讓連布蘭家族的人掛在嘴上的對象很少。
更別說還是那個『鋼彈』。
凱南吉很難不放在心上——惡夢般的名字。


「我就長話短說了，凱南吉隊長。」ミオリネ往他站近幾步，甚至沒打算坐下慢慢詳談。「21年前，你駕駛葛雷斯利公司製造的異端審判者，摧毀了瓦納迪斯機構，對嗎？」
儘管內心忐忑，畢竟已在領導之位打滾多年，凱南吉只是裝傻地哈哈大笑。「這種無聊的戰場小事，CEO您怎會有興趣？」
「我不僅有興趣，還有很多事想問你。」
凱南吉深深嘆息。看來裝傻行不通，這位閣下是跟總裁一樣固執的人物。
「消除所有鋼彈，那是總裁——時任聖堂代表的我父親，獨斷獨行的命令，對嗎？」
「我不知道上層間的爭論，當年我只是領受命令遵從指示的小小士兵而已。」
「我沒有要對你追究責任的意思。」放柔語氣，ミオリネ真誠地說：「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第一次的地球之旅過得並不好——」
凱南吉微微苦笑。想起抽屜裡仍擺放幾張殘局收拾中的照片，少女一頭沾血的銀髮，與她那名忠誠守護的新郎，兩人於破損的建築物外緊緊相擁。
對不知真相的人而言，那場景實是浪漫至極。
照片沒拍到屍首堆積的畫面，看不到死亡的蒼白，只有愛的光輝格外耀眼。
「——我也遇到了奧爾柯特。」
「奧爾柯特？怎麼會……那傢伙竟然……」凱南吉顯然沒料到這件事，喪氣地坐回椅上。「如果CEO您的傷是那傢伙造成的，我代他向您致歉。」
ミオリネ偏頭問道：「你們是朋友嗎？」
「我們是那場魔女戰爭的戰友，後來他深得總裁青睞，成為諾特蕾特博士的保鏢。」
可是，那場意外發生後，他也同時消失了。


「沒想到居然會變成敵人啊，那傢伙。」
「敵人還是戰友，有這麼大差別嗎？」ミオリネ無所謂地擺手。「我們都站在各自立場，執行自己認同的正義，唯一不同的只有勝負。」
結果我們獲勝了，所以被世界認可為正義。
「但實際上，真的是如此嗎，凱南吉隊長？」銀亮的瞳英氣勃勃，ミオリネ沉聲問：「您可以告訴我，有關那場戰爭的事嗎？」
「我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他望著咖啡表面上自己扭溢的投影。「鋼彈是不好的東西，ミオリネ CEO，至今我依然支持總裁的決定。」
任何人都不該乘上那種殺人兵器。
最初就不該被創造出來的怪物。
「您知道帕梅特資訊共享的特性吧？在我的惡夢裡，還是能聽到那個男人唱著生日快樂歌。」
切不斷的通訊雜音，迴響於哀號和砲火中，飄散宇宙各方的悽慘祝福。
「“Happy birthday to Eri”——21年過去了，我依然能清楚記得。」
「Eri？」ミオリネ緊皺眉間。「是指艾莉克特·薩瑪雅嗎？」
日記本中出現的人物。比她更早接下母親贈與的蕃茄，以正義之名被迫結束於戰火的生命。
凱南吉吞了口口水，愕然反問：「為什麼您會知道這個名字？」


＊＊＊


「Suletta Mercury。」
聽到了讓人瞬間想假裝不在的聲音。
極不情願的蘇萊塔放下水桶，沾濕的手隨便擦拭制服短褲，認命地走到溫室門口。
前方站著一名清秀少年，對方瞇眼微笑，看來頗是親切，卻只讓她更為緊張，結結巴巴問：「伊、伊蘭さん……唔、請、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妳了，所以來找妳。」他笑著走近蘇萊塔，後者則抬起雙手，本能地往後退縮。「真讓人難過，最近妳都不來找我了。」
「對、對不起，我——」愧疚的蘇萊塔道歉了，確實是刻意躲避這個人。同為GUND-ARM公司的試駕員，照理而論應是合作夥伴，但她從那日之後就絲毫不想接觸他。
「算了，我沒有責怪妳的意思。」
「謝謝……」
只是僅僅一秒的鬆懈，腰後就被攬住，蘇萊塔瞪大了眼，呆愣望著那張逐漸靠近嘴唇的容顏。
「但我還在等著呢，妳喜歡我的證明。」
「伊蘭さん，」兩手阻擋伊蘭的肩膀，蘇萊塔因害怕和憤怒而顫抖。「我並不喜歡你，也不需要向你證明什麼。」
「是因為妳的新娘吧？我知道哦，妳幾乎每晚都在理事長室過夜。」伊蘭的笑容變得邪佞侵略，正如他不聽拒絕依然執意接近的臉。「在妳之前有過那麼多婚約者的女人，床上技巧應該很好吧？妳會被勾引也是當然的，但是——」
「——伊蘭さん！」碧眼裡燃燒熊熊怒火，蘇萊塔徹底推開他，咬牙道：「你究竟是誰？我所知道的伊蘭さん絕不會說這種話！」
「我究竟是誰？我也想知道呢。」像是心中某種東西崩裂開了，再也無法維持正常，他捂住臉，張狂大笑，笑聲悲切而駭人。接著，那雙怨恨眼神透過指尖射出兇惡的光。「但我最想知道的是，Suletta Mercury——妳是什麼東西？」


事情發展出乎預料。
當眼前閃過對方迅速的殘影後，蘇萊塔立即感到腰腹傳來電擊劇痛，導致全身肌肉痙攣，完全喪失抵抗力，猛然暈倒地面。
伊蘭繼而乘坐她身上，施以更沉壓制，舉高的右手持有電擊槍，劈哩啪啦閃出驚人電流。
「很痛嗎？駕駛鋼彈可是比這個痛上千萬倍，但妳為什麼都不用承受傷害？」說著狂亂又令人不解的指控，充滿忌妒、憤恨、埋怨不公的口吻，宛如他這輩子全被蘇萊塔的存在給毀滅了。「放心吧，這不足以殺死人類，雖然可能會造成心臟驟停，但不要緊，只是心臟停止，我會救妳的啊。」
邊說著會拯救，一邊又繼續往腹部電擊，蘇萊想發出疼楚的慘叫，想叫來任何人幫助她。
但根本出不了聲，痛擊神經、持續不停的電流連喉嚨肌肉都被震痲。


好痛。
住手。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誰、誰來救我——！


「比起身體被一片片撕裂、腦袋被剝開攪弄、肌膚燒灼太陽熱度的高溫——比起帕梅特刻印，這麼點痛算得了什麼？」他抓住蘇萊塔的領子，近距離看著她痛苦扭曲的神情，像個孩子般高興地不得了。「但妳一定不知道吧？妳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妳可以——！」
伊蘭的話沒有說完，蘇萊塔的左手總算抓到懸掛牆壁的盆栽，用力往他的頭敲去。
盆栽碎裂，花朵盡散，土壤灑了一地，伊蘭被猛烈擊往一旁，一手壓住噴出潺潺鮮血和髒污滿佈的頭。
站起來！蘇萊塔咬緊牙關，壓抑下噁心與頭暈，命令雙腳支撐起逃走的意志。站起來，快點，不能再留在這裡！
呼吸困難，前方一片花白，她按住疼痛的腹部一直奔跑。


救救我。
媽媽。風靈。
——ミオリネさん。


＊＊＊


病床上的人沉睡著。
散在白枕的赤髮有些粗糙凌亂，甚至還粘著土和葉子。
醫生先是進行心電圖監測，檢查心臟的血液流動，並檢驗肌肉反應後才說：「待病情穩定後，還得安排聽力及視力測驗。」
ミオリネ理解地點頭，將病人服下擺整理好，遮住了褐肌腹部因電流流經的燒傷痕跡，她的指尖曾觸及那一條條樹枝狀的紅色紋路，幾乎能感同身受的劇痛割裂心口。
走出病房後，等待的妮卡從椅上站起，憂心問道：「スレッタ還好嗎？」
「嗯，不用擔心。」不曉得是為了安撫別人還是自己，ミオリネ努力地揚起淺笑。「謝謝妳幫了她，妮卡。」
妮卡搖搖頭。「我只是正好經過。」


那時，她正前往溫室，思索許久後準備向ミオリネ坦承身分，沒想到會在路上遇到制服被粗魯撕裂、連心愛的頭帶都不知掉落在何處，赤紅的髮飛散臉頰的蘇萊塔。
她看了妮卡一眼，下一秒便倒往地面，抱著腹部的身體震顫，不僅因劇痛也因恐懼，碧眼喪失平日明亮的光。
“スレッタ……！”
“好痛……”妮卡聽到斷斷續續的困難呼吸中，意識不清的蘇萊塔悲悽囈語：“是我的錯嗎……好痛……都是我害的……是我活該……媽媽……”
是我沒有阻止媽媽的錯。
明知風靈是殺人兵器，依然駕駛它，不願放棄，我的錯。
是因為——我與ミオリネさん——本來不該相遇的錯。
請原諒我。
請原諒我欺騙了妳，我只是想要這樣的日子能再多維持一天。
好痛。但這點痛不算什麼，伊蘭さん說了，不算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
“伊蘭？”根本不懂這些毫無邏輯的碎語，妮卡卻依然捕捉到了關鍵句。“スレッタ，能聽到我的聲音嗎？是他做的嗎？”


「——我會處理伊蘭·凱萊斯，妳不用擔心。」ミオリネ握緊拳頭，冷冷低語：「我不會再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不是想為他說話，但我總覺得，事情不單純。」妮卡穩重地提出建議：「在做出任何決定前，最好先弄清隱藏在背後的原因。」
還會有什麼原因！那種低劣狡猾的男人，傷害女孩子還能有什麼原因？！ミオリネ想大喊出聲，奈何理智上也認為妮卡說得有道理。
伊蘭復學後的種種異樣就像變了個人。
雖然原本只是單純為了蘇萊塔，才會強力要求佩爾科技允許他回歸，ミオリネ根本不在乎伊蘭的去向或改變。
也因為毫不關心，事情才會變成這樣，她的疏忽導致無辜的人受害。
深吸好幾口氣，ミオリネ轉過身，不想讓旁人看到臉上矛盾自責的表情。「我會要佩爾公司給出交代。」
妮卡則說：「我已經請地球寮的大家找尋他，相信不久就會有結果。」
「謝謝妳。」ミオリネ低下頭，再次致謝。


回到理事長室後，她當然立刻衝著責任者發難。
「可別跟我說你們窩藏著那傢伙。」
『怎麼可能？ミオリネ CEO，我們沒預料到他會做這種事。』
「至少你們知道原因吧？」ミオリネ管不了社交和商業禮節，拍桌怒斥：「他最初就是為了搶走風靈才要求決鬥，現在只是把腦筋動到駕駛員身上而已！」
『我們已經是合作關係，伊蘭·凱萊斯更是隸屬貴社名下的試駕員，我們對他毫無掌控權。』尼根CEO面無表情地表示：『或許您該問問那個曾追求他的少女，是否兩人間有著與公事無關的衝突呢。』
「妳是想說什麼？」ミオリネ的臉頰因怒意而抽續，諷刺嗤笑。「都什麼時代了，妳接下來是想說スレッタ誘惑他嗎？」
『Suletta Mercury是魔女，佩爾公司強調過許多次了。』尼根CEO揚起淡笑。『而看來，魔女引誘的對象不只是伊蘭·凱萊斯。』
「好吧，既然說到這份上，我就當妳們同意由我全權處置他了。」ミオリネ不想與她多加廢話。「就算佩爾科技想切割他也來不及，我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我的制裁也不會只限於他個人——請貴社牢記在心。」
凡傷人者必要付出代價，這才是萬古不變的真理。
『當然了，對我們而言，他並非無法取代。』不甚在乎的尼根CEO說完，關起通訊。


坐於桌前的ミオリネ，垂頭喪氣，雙手撐著額前。
弄清楚隱藏在背後的原因。妮卡的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明明是這麼心疼蘇萊塔的遭遇，明明只想守在病床邊直到她清醒——因為那個人在自己心中，就是如此地無能取代。
所以才更覺得悲哀。
世上原來有這麼多，能輕易被替換掉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