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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斯沒有印象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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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落在窗台上時，加里斯正嘗試著伸手勾到放在第三層的糖果罐。上週剛剛過完五歲的生日加里斯現在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五歲是個充滿魔力的年紀，這代表他還有無限多的動力和冒險經歷，代表他已經不是會輕易消失在荒原之間的年紀。五歲的生日祝福說，他會平安順利的成長，在生命的過程中他還不需要擔心家族魔法，還不需要擔心複雜的家族事業。
踩在小矮凳上的話還需要再半截手臂，他想了想，決定去後院看看有沒有第二張矮凳，也許疊在一起就能讓他勾到糖果罐子。
十二月的冬天很冷，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現在所有大人都在準備這件事。他推開廚房的後門，冷風吹在加里斯的臉上，落下小小的雪花，他突然想起來母親說過出門要圍上圍巾，於是轉身又進屋內。
羅絲家的後院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植物，在春日會開出繁盛花朵，夏季就會結出豐碩的果實，到了秋天這一片就會變成金色的世界，各式各樣。加里斯在後院認識植物，母親會溫柔的牽著他帶他知道每一株植物不一樣的地方，她說這是羅絲家被喜愛的證明。
白雪積在樹頭和枝枒之間，今日有著這個月最亮麗的陽光，淺淺的灑下陰影，在地上照出漂亮的光點。於是加里斯在那一片陰影下看見了一名陌生人。
那人有著和母親一樣的淺色長捲髮，手中拄著一根拐杖，穿著看起來非常正式卻披了一件深色披肩和流蘇。他坐在附近的矮牆上，彷彿不在意那上面的灰塵，眼神直視著某處，卻又像是在恍神。
不知為何，那位陌生人給了加里斯一種和母親一樣的氛圍，他像是在等待什麼人一般。
那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加里斯，他只是坐在矮牆上，讓寒風刮開身上的冰雪。五歲的加里斯已經是一個大孩子了，他從父親的教誨中學習到他要幫助他人，這可以說是羅絲家族的天性。於是他向著對方往前了一步。
那人並沒有看向加里斯，他只是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那個，」加里斯站在他前面，隔了三步的距離，「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但是他忘記了母親的教誨是不要與陌生人攀談，也不要讓他人隨意接觸你。
「你好啊孩子，」對方發出了沉穩的聲音，有些像是母親說話的方式，非常的輕巧。「你聽上去還很小呢，你多大了？」
「加里斯已經五歲了，是大孩子了。」
「呵呵，是嘛。」對方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我正在等人。」
是誰呢？加里斯無法問出口，他雖然很好奇，但不曉得這是不是能夠問的事情。
「……先生，請問你看不見嗎？」
加里斯小心翼翼的詢問，他有些好奇，除了母親以外他幾乎沒有遇見過失明的人。
「是啊。」
雖然很久以前還能看見。
他說得很小聲，卻還是被加里斯聽見了。他的耳朵動了動，對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這讓加里斯稍微有些安心。
「我的母親也看不見。」
說出來的時候，加里斯希望對方不要認為自己是在嘲笑對方。有些意外的，對方露出了更加溫和的笑容。「雖然媽咪說她還能看見一些東西，但好像跟完全看不見差不多。」
她確實和我們不太一樣。加里斯無法理解他說的話，簡單的字彙，但是其中包含的意思卻太複雜了。
「加里斯，」那位先生突然喊出他的名字，加里斯有些困惑自己剛剛是否有做過自我介紹，「你能讓我摸一下嗎？」
「咦？」
「啊，抱歉，這麼突然實在不好意思。」
風吹起來的時候，淺色的捲髮在空中飄揚，加里斯這時候注意到他有著和母親一樣的眼睛，這讓他們兩個更像了。
「如你所見，我無法透過眼睛看見加里斯的長相，我想要更加了解你一些，若是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摸一下你的臉呢？」那人說完的時候將遮蓋住臉的長髮向後撥，那雙和母親相像的眼睛看仔細一點會發現顏色有一些偏差，母親的瞳色更像是礦石的鎏金色，對方的則要淺色一些，「我不會做出超過的事，向魔法之神起誓。」
好吧。加里斯想，這應該沒有那麼糟糕。
「可以，」加里斯向前走了一些，「但是我說停的時候就要停下來。」
「當然。」
那隻手撫上加里斯的左臉時有些冰涼，加里斯稍微有些擔心，對方究竟在這兒坐了多久呢。那人的手接著向下移動，摸到還沒有長開的下巴，他似乎很喜歡這處的觸感；再往上一點，他摸到加里斯毛茸茸的耳朵，對方用食指與拇指輕巧的揉捏，加里斯被搔得發癢，忍不住發出笑聲。
抬頭看的時候，那人也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他碰觸加里斯的方式就像在觀察什麼珍品，小心翼翼的，害怕會傷害到對方。加里斯總覺得這樣的冰涼的手掌讓他想到母親，只是母親的手指更加纖細。那隻手向上移動的時候似乎是想要撫摸加里斯的頭頂，卻碰到剛剛開始成長的鹿茸，加里斯能夠感受到對方一瞬間的動搖，他有些困惑。對方應該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觸感，他摸的方式很小心，很謹慎。
真是不可思議。加里斯聽見對方低聲呢喃，他的感嘆帶著溫柔，並不會令人反感。在對方用手指輕輕碰觸頂端的絨毛時，加里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會冷嗎？」
對方停下手，他微微俯身，與加里斯靠得近了一點，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寒氣比自己更重。他嘗試將自己身上的披肩解下來遞給加里斯穿，加里斯趕緊拒絕，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還需要那件披肩。
「不用擔心，先生，我是鹿，這種氣溫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
「你是鹿……」對方愣了一下，在長長的捲髮下似乎壟罩出了一片陰影，幾乎能夠把加里斯蓋住。「是呢，你有著很可愛的角呢。」
「媽咪也說……」
「加里斯！」
加里斯回過頭，喬伊就站在身後，她看起來很著急，只穿著了簡易的長裙，沒有其他禦寒衣物。冬日的狂風這時候吹起她的捲曲長髮，淺色之中混了幾縷不同顏色的髮絲，顏色似乎比今天早晨看見得更深了一些。
「媽咪！」加里斯笑著向她打招呼，喬伊立刻趕到加里斯身邊，她將加里斯抱住，飛舞的裙子之間有加里斯熟悉的味道。「你沒事吧？」
「嗯。」加里斯將頭埋在母親的裙子之間，母親的手指在他的頭髮之間，和方才被撫摸的感覺不同，「這個人說他在等人，所以加里斯陪他聊了一下天。」
但是都很溫柔。
「米爾斯！」
「冷靜點，喬伊。」對方淺淺的嘆了一口氣，加里斯悄悄的回過頭，卻看見對方笑著。「我沒有對他做什麼。」
「你來幹什麼？家族裡那些亡魂知道他們心愛的王牌在這邊嗎？」
「喬伊，他們畢竟是長輩。」
「都是些早該下地獄的東西。」喬伊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強大的魄力。「和被家族驅趕的人有什麼話好說嗎？」
加里斯聽不清母親都說了些什麼，他抬頭看，母親依然用手遮住了他的耳朵，但是在那之前，他聽見了一點點的對話。那可能是加里斯第一次聽見母親發出那樣的聲音。
「……」
喬伊發出帶了嘲諷的笑聲，他們無法看見對方的樣子，就從周遭的氣味氛圍感受彼此。這是無法形容的家族連結，正因為他們都是這樣的體質，對周邊的環境多少都有影響。在這座鎮上充滿了毒性的除了自己，必定是外來者。
只是她沒有想到對方會來接觸加里斯，喬伊從來都不希望加里斯與自己過去的家族有所接觸。
「喬伊，」米爾斯頓輕輕地嘆氣，他能夠感受到喬伊的情緒太過高漲，這會變得危險。「我只是來看看你，小毒花。」
「不要，用那個稱呼，叫我。」
喬伊說出來的聲音很細，很低。她垂下眼簾，加里斯還在身邊，她最優先的事情就是要保護好加里斯。
「……沒什麼事的話，就請你離開吧。」
「是呢，能知道妳過得好就好了。」
他對著喬伊露出笑容，加里斯側過頭就能看見米爾斯頓的溫柔，他不太曉得為什麼母親如此討厭這個人，但是他悄悄的在心裡不討厭對方。
米爾斯頓拄著拐杖起身，他敲動地面兩下，旋風刮在他周邊，吹動了披肩和流蘇，淺色的長髮像波浪一樣漂動。「祝願你平安，喬伊。」
加里斯看著那些風暴吹動葉子的模樣，有些驚奇的想要感受看看。他悄悄的像那位陌生的先生揮手，在心裡向對方道別。
儘管先生說他看不見，卻彷彿在回應加里斯一般，向著他們點頭致意。
「也預祝你聖誕快樂，加里斯。」
狂風逼得加里斯閉上眼睛，他將頭埋在母親的裙子裡，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依然聽不清母親說的話，但是知道她並沒有那麼生氣了。
風息後，加里斯回過頭，母親將他抱進懷中，帶著母親的氣味，加里斯將頭埋進母親的脖頸之間，他溫暖的避風港。
喬伊用溫柔的語調關心她的小寶貝，沒想到米爾斯頓會來到這種地方，也不清楚他的動機。但是他沒有敵意，喬伊多少有些恐懼，要是他剛剛對加里斯帶有惡意，這會非常的危險。
「加里斯，你應該更注意一點的。」
喬伊一下一下的摸著加里斯的背，分不清處在安撫誰。母親的懷裡很溫暖，加里斯被她摸得有些想睡覺了，即使如此還是乖巧的回話。
「我知道的……但是那個人，他不像是壞人，他給我的感覺和媽咪很像。」
「即使很像也不能隨便和陌生人說話啊。」喬伊淺淺的嘆了一口氣，加里斯打了一個哈欠，他靠在喬伊的肩膀上眼睛幾乎闔起。「走吧，你累了，我們進屋休息吧。」
喬伊回過頭，冬日午後的後院，積雪從樹上落下蓋住了方才的土地，模樣和平時一樣的寧靜。即使喬伊看不見，微弱的光線只能讓她知道今日的天氣很好，但是她能感覺得到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在米爾斯頓原本坐著的地方躺著一朵金色的花。




——FIN／Shagi. Jul. 14th.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