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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安價】反派王子 / author:佳籘
原安價串網址:https://www.plurk.com/p/ogf9fc
簡而言之,這是關於一個死了許多次的反派王子,在每次重生、嘗試了各種方式還是死掉之後,這次決定跟著主角也就是勇者們一起行動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虛無寂靜的世界在某天孕育出了兩位女神,名為黑暗與光明。

  女神們一直過著平靜的日子,但只有她們的世界實在太寂寞了。兩人某次爭執下,沒有人可以說話的光明女神在無聊下以自己為範本意外創造了一個生命,一名秀麗溫柔的少女──女神後來賜予她名字路希亞。

  黑暗女神有樣學樣,但她更具天份,創造出了更多物種,以及男人,光明女神的手沒有那麼精巧,但她的吐息化為了風,眼淚墜地成海,世界一下子熱鬧起來,女神們不再孤單,但也不再如昔親密。

  彷彿是為了說服不安的自己,兩人共同創造一名青年做為姊妹之間情誼的象徵,卻也因此走上不同的道路──造物者愛上了自己的造物。

  光明女神賜予青年不朽軀體與溫柔性格,黑暗女神給予青年深愛的生物在旁陪伴,但在後來,青年所深愛的生物被兩人創造出的人類視為怪物,長生不老的青年也因被視為怪物們的王而遭受驅逐。

  悲傷的女神們為了青年各自做出了選擇,光明女神選擇向人類首領歐爾維亞承諾賜予一片屬於他們的世界,以換取他們對青年的尊重,黑暗女神沒有說話,只是帶著青年離開,到沒有人類侵擾的地方,許諾給他及他所愛者一片全新的土地……

  從此,世界分裂成魔族居住的黑暗森林以及多為人類居住的歐爾維亞大陸。

  在傳說中的光明女神為歐爾維亞大陸開創了一片屬於人類的土地後的千年,魔族與人類之間鬥爭漸起,從邊陲交接地界的資源糾紛,隨著時間發展成戰役,仇恨日漸加深。

  歐爾維亞曆2379年,虔誠信仰風神的埃赫克特王國小公主被魔族擄走,為了保全公主的性命,老國王在大王子的說服下派出勇者前往拯救公主,勇者與夥伴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救下公主,並與魔王達成和平協約,凱旋歸來。

  勇者跪在王座之下,王座上的人隔著一層帷幕,看不清臉。在漫長的沉默、兩排士兵的守護下,勇者聽見了從未聽過的嗓音,伴隨強烈的痛楚,鑲著紅寶石的劍穿過他的胸膛。

  不甘活在其他人陰影下的二王子,在親手弒親後,也殺死了備受國民愛戴的勇者,坐上了王位──故事本應該是如此的。

  柯提斯.埃赫克特從縷空的牆壁雕飾縫隙注視著接待訪客的大殿,頭髮及鬚鬚都已花白的老國王一臉惶惶不安,睜著混濁的眼睛,看著大祭司代替風神賜福於勇者一行人,祝願他們能帶著公主平安歸來。

  他已見過這樣的場景無數次。手指不自覺地輕放在胸口上,彷彿是在確認自己的心跳;因為自己,已經為眼前這場景做過無數次抉擇,殺死過無數次擋在登上至高無上權位道路的人們,包括父親、兄長……還有底下準備出發前往拯救他妹妹的勇者。

  他一直以來都以兄長為主要目標,將勇者一行人放在最後才除去,但過去的每一次,他都被以為自己終於抹除掉的勇者反殺;既然如此,這次他就反過來先殺了這傢伙,再去對付自己的兄長。


  §


  茂密的樹葉下隱藏著一雙漆黑的眸子。時值夏季,萬物生長,樹上的葉子也繁盛,足以將柯提斯的身影蓋得嚴嚴實實,不被發現。

  他離開前匆匆寫了一封信交代自己前往鄰國求援──當然這並非事實,但他不認為那戴著王冠的父親和衣冠楚楚的兄長會在乎自己真正的去向──思緒拉回現在,他瞇起眼睛,凝睇著城門的方向遠遠走來一行人。

  其他人他是沒什麼印象,走在前方被兩名女性勾住手臂的傢伙他倒是想忘都難。盯著那人靦腆笑著的樣子,一股無名火直竄胸口,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力道大得牙槽隱隱作疼。

  意識到自己流露的敵意,他深呼吸一口氣,控制住面部表情,畢竟等會兒自己可是安排了一齣好戲,再怎麼說都不能浪費了這個機會。

  「通通不許動──」

  森林間一瞬間竄出數道影子,一個個看上去凶神惡煞、不懷好意,攔在勇者面前,殺人不眨眼的刀直逼眼前。

  「呃,我們──」看上去就像典型正能量男主角的勇者才剛開口,就被一個手持斧頭的矮個子用力推了一把、打斷話。

  「哼,想通過這裡也不先打聽打聽是誰的地盤!」為首的熊頭獸人用他僅存的一隻眼睛忽略過一臉尷尬的勇者,在身穿綠色斗篷青年身上游移,對於這種看上去纖細脆弱的人類,他的眼中僅有輕蔑。

  「把值錢的東西通通交出來!不然老子就讓你們一個一個見識同伴人頭落地的是什麼樣子!」

  幾人中個頭最嬌小的少女歪了歪腦袋,皺著眉轉向一旁氣質優雅的白髮女性,眼神彷彿在說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

  「老大!那個小子是精靈!」一陣微風吹過,眼尖的小嘍囉沒有放過那瞬間的機會,看見了隱藏在青年長髮下的尖耳。

  一個精靈在黑市可以賣到的錢夠他們吃半輩子了──哪還用管那個使喚他們來這演戲的公子哥!

  他們叫喊著提刀衝上去,柯提斯在上面都看傻了。他是要他們演戲就好,如果勇者跟他夥伴一起再見也就算了,但如果沒有──他的計劃不就泡湯了!

  而且根據以往對付勇者時他那怪物般殺不死的身體來說,他覺得後者機率高很多。

  「嘖!」

  他順著樹枝的方向迅速跳下,穩穩落在勇者一行人前面,劍拔出鞘,黑色的眼眸流露殺氣──「嘿咻!」一塊大石頭從臉側飛過,在柯提斯眼前砸在幾個兇神惡煞頭上,像打水漂一樣,咚咚咚地全倒。

  「啊!小心!」少女嬌氣的提醒響起。

  大石頭直線掉進一個小泥潭,不深、挺淺的,但石頭的衝擊還是讓泥水唰地一聲噴出來,幾個人在白髮女性即時的咒語低吟下,從落湯雞的情況逃過一劫──除了站在最前排的柯提斯。

  「啊……」

  一陣漫長的感嘆後,精靈青年主動點了點柯提斯的肩膀,柯提斯一臉眼神死地轉頭,正想彎彎嘴角以示友好──

  「呼咻咻咻──」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旋風,剩下的話全被風塞在嘴裡,四周是風牆,他被龍捲風圍住。

  「嗯,乾了。」滿意地彈了個響指,龍捲風散去。

  沾了整身乾泥巴的紅髮青年兩眼一閉,砰地一聲直挺挺往前倒地。

  「呃、那個。」白髮女性眼角抽了抽,「休,你是不是忘了那方法他可能會有點……難呼吸?」龍捲風中心雖然不至於完全真空,但也不是個氧氣充足的地方。

  「怎麼辦?」個頭嬌小的少女從女性身後探出頭,用手繞著頭上幾撮的白髮,「要把他丟在這裡嗎?」

  「放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勇者搖頭,最後看向眼神寫滿歉疚的精靈青年,寬慰似地提議道:「總之先找個地方等他醒來,我們再走吧。」


  §


  陰影覆在青年習慣性皺著的眉頭上,一片葉子脫離了樹梢,飄飄蕩蕩,最終落在他的鼻尖。睫毛顫動了兩下,柯提斯緩緩睜開雙眼,四周是翠綠的景象和蟬鳴,除此之外空無一物,或者該說空無一人。

  他抽了抽嘴角。

  說好的勇者呢?把暈倒的人原地放生還算勇者嗎!

  柯提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沙,雖然還是很髒,但起碼泥巴乾了以後比較好剝下。想是這麼想,貴為王子的他還是有點潔癖的,本來就習慣著總是皺起、看起來不苟言笑的眉這下鎖得更緊。

  勇者他們跑了就跑了,晚點再追上去也行,但叫他忍受髒兮兮的自己,王子殿下表示鄭重的拒絕。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記得不知道第幾次的前世裡好像也有來過這塊地方,只是那時候好像是為了趕在兄長進城前搞死他。

  柯提斯循著記憶裡的路線,終於找到一個隱蔽在樹叢中的小水池,水源印象中是跟外面的一座大湖相通,清澈透明,甚至可以看見水底色彩多樣的石礫。

  他脫下鞋子,先用腳試了試水溫。為了避免突發事故,只脫掉上半身衣服清洗。水聲流入耳中,稍稍舒緩了他緊繃的情緒,卻也讓他想起不快的事情。

  他那美麗的妹妹擁有操控水元素魔法的力量,而作為王位繼承者的兄長更不用說,他擁有一切,包括人們最為看重的風元素魔法──那是自己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天賦。

  他唯一會的,只有那最微不足道的──黑曜石般的眼眸緊盯著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屏住氣息,專注地想像水從池中像切整的豆腐般移動到自己面前──嘩啦!但最後凝聚出來的是軟糯糰子般的形體,移動了那麼一點距離,再次墜回水中,激起水花。

  所謂的最基礎的靈魂魔法,他連用來移動物體都辦不到。他的眼神難掩自嘲,拿著衣服往前再嘗試一次,這次勉強是算成功了,畢竟距離縮短了很多。

  脫去衣服後的上身是恰到好處的精壯結實,沒有過多贅肉,也沒有過於線條虯結的肌肉,倒不是他不想練,沒有魔法天賦這點讓他永遠矮手足一截,有副強悍的肉體當然是好的,只是他體質就是那樣,根本練不出來。

  柯提斯半蹲坐著掬水洗了個臉,分多次慢慢移動水到衣服上將顯眼的污漬沖洗掉,再自己手動擰乾,掛在樹上等風乾。

  他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第一世的時候,他拿劍刺穿了勇者的胸膛,那傢伙在夥伴幫助下僥倖保住一命,在他登基大典上,勇者的劍宿命似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模一樣的致死傷口。

  第二世的時候,他躲在兄長背後借刀殺人,但結果就跟第一世一樣,差別在於他被殺死時沒有人知道他是野心勃勃的二王子,只以為他是個心懷不軌的亂臣賊子。

  勇者殺死邪惡的反派,這是注定的命運──個鬼!

  他暗自握緊了拳頭,像是扼緊敵人喉嚨,享受剝奪生命、權利無邊的快感,但隨即卻又很快鬆開。

  他要冷靜,一步步來,現在什麼都沒達成,那些復仇的念頭都只是空談。

  話說回來,看不出來這群人不容易混進去啊,他曾可恨的以為輸給這種除了天真單純找不到其他形容詞的對手是非常恥辱的,但如果對手是個行事謹慎的人,對於他自尊造成的傷害一定程度上便有所減少了。

  一言蔽之就是,還是想殺了那傢伙洩恨,但程度從五馬分屍變成全屍火葬。

  從太陽的位置來看,已經過中午很久了,如果勇者他們把他搬到樹蔭底下就走了的話,估計已經快到跟沙漠相連的荒原附近。

  他記得那裡有個游牧族群的聚落,勇者他們今晚應該會選擇在那裡借宿一晚,他現在出發還能追得上,再晚可能就來不及,早知道會這樣他就該先準備個坐騎。

  柯提斯扯下還有點濕的衣服披著,僅僅扣上一個扣子充當固定,絲綢材質的名貴衣服還不到晚上就被弄成半髒的披風。

  他拿起掛在頸子上的錶,做工精細的金色懷錶以特殊的圖像象徵時間,用手把邊框的卡榫轉動一格,就能讓隱藏在時鐘下的介面往上轉動浮現,是一張寫實混合浪漫風格的地圖,在魔法助力下能同時顯現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他低頭瞇起眼睛研究著方向,肩膀忽然被誰一拍,他反射性用手肘加上踢擊回應,身後的人慌亂地發出「嗚啊!」一聲,牢牢地抓住了柯提斯的手腳。

  整個過程恐怕不到一秒鐘,柯提斯以為自己的反應已經夠快,但很顯然對方比他更快。

  「嚇死我了……」熟悉中透著陌生的面孔,那人眨了眨眼,似乎還有些餘悸猶存。「有防備意識是很好,可是拜託下次看清楚再打啊。」柯提斯聽見那個嗓音說道,和那張臉一樣,熟悉中透著陌生,假如這次他沒有選擇到這傢伙身邊潛伏,或許這會是他對他永遠的印象。

  「可以先鬆手再說話嗎?」柯提斯收起審視的目光,模仿自己身邊唯一稱得上溫和的妹妹的方式說話,微微垂下眉尾,露出苦笑。

  「啊、當然。」勇者連忙鬆開手,不知道是天生還是曬的古銅色臉上綻開一抹友好的笑容,「還好你醒了,泰芙納特一直很緊張你是不是中了什麼在這附近才有的毒,讓我們把她筆記上沒紀錄過的植物通通拔回去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有用的藥草呢。」

  毒?藥草?

  柯提斯在腦中約略思考後大概明白了狀況,他們並沒有拋下他,只是以為他中毒,去找能救醒他的藥草罷了。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從樹上闖進來啊?」勇者笑著問道,看著柯提斯的那雙眼睛,有一瞬間如同掠食者般閃過冰冷的鋒芒。

  「我……」柯提斯張口,「我肖想這樣很久了,很酷吧。」吐出一句只要是認識這位王子殿下的人都會噴出一口茶的話。

  「蛤?」

  柯提斯彷彿可以看到勇者頭上冒出無數問號,左右臉寫著虫合,嘴巴才要打開追問,他馬上搶在前面開口:「我叫柯提斯,你呢?」端起貴族的優雅姿態,笑著向勇者伸出手。

  「諾亞。」勇者似乎不太習慣這樣拘謹的禮儀,慢了半拍才回握他的手。

  諾亞。柯提斯在腦海複述了一遍屬於眼前青年的這個名字,以極小的幅度、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在無數次廝殺之後,他第一次得知勇者的名字。他總認為將死之人是不需要擁有名字的。

  「那,我跟夥伴接下來要去黑暗森林,既然你平安無事,我們就後會有期吧。」諾亞笑道,看不出心機的純真表情卻讓柯提斯一陣頭疼。

  他瀟灑地揮揮手,轉身就走,後手卻乍然被抓住。「我跟你們一起去吧!」諾亞一臉問號地望向柯提斯,後者接下來的解釋顯得單薄又無力:「呃、那個,環遊世界是我的夢想。」

  「……」

  「……」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諾亞頓了兩秒,眨眨眼睛。「那個,我們不是去郊遊喔?」普通人這時候應該會表情嚴肅、義正嚴詞拒絕,但我們勇者是什麼人?他是貫徹開朗主義到底的青年,俊俏中略顯稚氣的臉咧開嘴角,豎起食指道:「我們是要去把公主救回來的,可能會跟魔王碰面哦?」

  「我知道。」柯提斯點頭,「我喜歡冒險。」他補充,內心想著反正在抵達魔王城之前他會先除掉他們。

  他彎下腰行禮,極盡輕佻風流,換上另一副面孔,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第三副面孔。在王公貴族前,二王子是內斂低調,毫無存在感,野心深藏不露;在勇者他們面前,不能太有距離感,他也不願意太過服軟,索性就裝成一個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正因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更知道如何扮成跟自己天差地別的角色。

  「再次介紹,我是柯提斯,興趣為冒險、環遊世界的旅人,請讓我與你們結伴同行。」嘴角上揚的弧度經過精算似的,完美無缺呈現出無害、溫柔的意味,他身上披著的外衣任風輕輕吹起,讓他看起來──「哈啾!」

  一串鼻涕掛在風度翩翩的青年臉上,隨風搖擺,充滿喜感。

  「這個鼻涕?!泰芙納特說得果然沒錯,這麼突然又長串的鼻涕……你一定是中了什麼毒!」從來只有太陽般燦爛表情的勇者望著那串鼻涕,臉色瞬間凝重。

  「蛤?不是!你在講什麼?!」柯提斯很不想承認,但他真的追不上這腦迴路。

  「諾艾兒!我需要妳幫忙,快過來!」

  他開始感覺事情不太對勁了。

  「不是!慢著!可以先聽我說嗎?」柯提斯蒼白著臉拼命後退,一邊用手試圖阻擋──不要問他為什麼不用手擦掉鼻涕,他有潔癖。

  「嘿喲我在這,怎麼了嗎?」專屬少女的嬌俏嗓音伴隨本人從樹叢後現身,在勇者一聲氣壯山河的指揮下:「使出沖擊水槍!」

  「我不是說了先聽我──」說嗎啊啊啊啊啊!

  氣急敗壞的怒吼直接被侵入喉中的水堵個正著,嫌他身上水不夠多似的,嗆得他眼淚直流,猛烈的水槍以強大的衝擊力撞上柯提斯,把他正面所有的洞都灌水灌好灌滿(哪裡怪怪的)。

  長達十秒的水槍射擊後,勇者隊伍喜提落湯雞夥伴一隻。


  §


  經過柯提斯宛如暴風雨前的平靜般表示只是普通的噴嚏後,三人在諾亞的道歉跟諾艾兒的安慰中一起走回勇者小隊約好會合的地方,也就是柯提斯醒來的那個樹下。傍晚,幾人圍坐在篝火邊,簡單地自我介紹後開始聊天,吃起各自弄來的食物。

  「你們接下來有打算要幹嘛嗎?還是要直接去魔王城?」柯提斯接過烤得酥脆的兔腿,狀似無意問道。諾亞頓了半拍,想了想道:「直接去吧,我希望能儘早抵達。」畢竟沒有人可以保證公主的安危,即使他不願意在還沒見面前就對魔王下定論,但是謹慎一點總歸是保險的。

  一頭白髮,看上去端莊優雅,個性卻意外隨和的泰芙納特跟著點頭:「魔王城那沒傳來多少資訊,也不知道公主處於什麼樣的境況,我聽宮廷藥師的朋友說好像魔王派遣來的使者也只交代公主在他們手裡,接著就在國王面前化成煙霧消失不見。」

  諾艾兒拉長音地「誒」了一聲,伸展自己原本蜷縮成一團的身體。「你們人類的國王都這麼沒用的嗎……」毫無惡意,純屬感想。

  乍聽之下奇怪的話語在她的真實身分下顯得萬分合理──她是鮮少出現在人類面前的企鵝族一員。諾艾兒算是奇特的例子,不像其他族人視人類為海豹虎鯨,幼時偶然嚐到人類食物的她從此以吃為志業,以魔法師身分打掩護在人類社會生活,打定主意要吃遍全世界,後來為了人類生活不可缺少的金錢問題──她至今還是覺得錢是莫名其妙的發明,他們企鵝族都是一整個家族一起共享資源的──總之,她加入賞金獵人公會,也因此認識同在公會裡的泰芙納特、諾亞和休。

  說起休,這位擁有親切笑容及一雙令人回想起風吹過草原、帶來嫩土混雜青草氣息綠眼睛的青年,原本在他的國家擔任公務員,是名專精於將風魔法運用在民生工業上的水電工程師、許多學院爭相邀請演講的大紅人,但他卻選擇辭掉鐵飯碗,離開了家鄉。

  「作為你的朋友,我必須說你身為一個西爾芙,這實在是非常不智的決定。」泰芙納特不只一次在酒後大夥兒聚在一起聊天時這麼說,每次休都只是報以苦笑。

  西爾芙──風精靈,與極少數能操控風元素魔法的人類不同,風精靈不會操控風,因為他們本身就是風,又談何操控。西爾芙的吐息是散播種子花粉的夏日薰風,嬉戲著穿梭於草木之間,他們是風神的眷屬,更是風的創造者──亦是貪婪的人類用以實現慾望的商品。

  柯提斯用樹枝翻弄著篝火,漆黑的瞳孔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什麼在蠢蠢欲動。「那,你們知道塔西格嗎?」他試探地詢問。

  塔西格是柯提斯原本以為他們今晚會借宿的游牧族群聚落,如果今天他們不在那裡借宿,之後又要繼續趕路,他們恐怕不會在那裡待太久,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會停留,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雖然之後還會有零星的村子,但塔西格是前往黑暗森林的路上最後一個對人類而言相對友善的地方了,錯過這裡的話,柯提斯之後想動手除掉勇者就會是加倍的困難。他必須想個辦法拖慢他們的腳程,最好讓他們日落時分才抵達塔西格。

  「知道啊,不遠嘛,明天中午前應該就會到的距離。」諾亞答道,「不過這次應該是不會停留了,糧食什麼的也不缺,頂多買點水吧。」畢竟隊伍裡使用水元素魔法當武器的就有兩個。

  果然。柯提斯敷衍地哦了一聲,眼珠隱晦地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正在專心料理生魚的嬌小少女身上。

  總之現在先多套點話吧,搞不好套到的資訊能派上用場。打定主意,他當即開口:「諾艾兒妳是怎麼加入隊伍的啊?」

  「我?」她指了指自己,魚血染紅指尖,跟她可愛甜美的臉蛋和打扮形成奇異的對比,「我是在公會先認識泰芙納特,然後才被邀請進來一起組成小隊的。」

  「不是啦妳記錯了,是妳自薦說我們小隊一定要有妳來撐場面,不然會太──嗚嗚嗚!」一雙手緊緊堵上去,不讓他說完。

  「你吵死了諾亞!」

  「明明就是妳等級太低找不到人組隊,結果那時候還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泰芙納特默默補槍。

  「啊啊啊──不要再說了啦!」她是企鵝不是章魚!沒有那麼多手去摀人家的嘴啊!

  沒有人注意到一絲狡黠閃過那雙漆黑的眼眸。柯提斯莞爾一笑,以打趣的口吻道:「誒?諾艾兒的等級是有多低啊,我記得能使用水魔法的人在公會裡可是很吃香的耶!」

  「好像是一等吧。」

  「嗚啊!休──怎麼連你也這樣對我!」諾艾兒,眼神死,內心卒。

  「妳現在也還是一等。」親切的精靈青年不但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反而倒是針對此事繼續說著:「再這樣下去,進了黑暗森林後我們很難保護妳的喔。」

  「嗚嗯。」少女鼓起臉頰,輕輕一聲ㄅㄧㄥ ㄉㄨㄥˊ,在水霧中縮成一團小小的影子──一隻用怨念眼神緊盯休的企鵝。休見狀無可奈何地笑了出來,抬手擺出投降的姿勢。

  怎麼能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而已呢,像這樣和和氣氣落幕,他可不買帳。

  「你們人類的國王都這麼沒用的嗎……」

  眾人循聲驚訝地看了過去,柯提斯維妙維肖地模仿諾艾兒講著不久前剛說過的話,不能說很像,只能說簡直一模一樣。

  「剛才聽妳這麼說,我還以為妳多厲害,結果也才……」他沒有說完,只是看了她一眼,搖頭失笑。

  諾艾兒抽了抽嘴角,深呼吸、吐氣,嘴角再度抽了抽,她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一秒、兩秒、三秒……然後在柯提斯笑容凝結在臉上的驚恐眼神下二話不說衝上去對著他的手就是一頓猛啄。

  「你這傢伙!看我馬上練等贏過你!信不信我直接把這附近的怪都打一輪啊!我絕對──絕對要讓你知道我們企鵝族的厲害!」

  柯提斯,目標達成,手殘廢。


  §


  諾艾兒兌現了自己說的話,隔天就把附近的小怪全都刷了一輪,但基本上有一半功勞得歸功給諾亞和休,因為她打不過就跑,跑也就算了,但她是跑回來營地,把怪都帶回來了。

  泰芙納特和柯提斯坐在樹上,盯著下面蹦來跳去的三個人,慢條斯理喝茶聊天,偶爾騰個手幫忙,但基本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妳不去練等級嗎?」柯提斯隨口問道,小心翼翼戳了戳昨天被諾艾兒啄出來的傷口,不由得在心裡嘀咕著下次要換個人利用,那隻企鵝太暴力了。

  「我對練等沒什麼興趣。」泰芙納特搖搖頭,撐著下巴笑觀樹下被兩隻蜥蜴怪圍攻、急得跳腳的小企鵝,隨手建起一道風牆扔下去,「應該說我跟諾艾兒對這件事都還好,因為我們主要都是做輔助工作的,比較在意把技能練起來。」

  柯提斯聞言頓了頓,越聽越覺得奇怪,營救公主的隊伍怎麼會挑這些人,四個人的小隊裡一半都是等級一,還有一個徹頭徹尾不會使用任何魔法的普通人類,正常人都不會挑他們去救公主才對。

  「請你們去的,是安格斯殿下嗎?」正常人都不會挑這種隊伍去救,除非那個人壓根就不打算讓公主回來。

  安格斯,是兄長的名字。

  「不是喔,是公會的高層。」但答案卻並非如此。

  「可是救公主這種事不是應該派給……嗯,妳知道的,比較高等級的人去做?」

  泰芙納特聽了臉上浮現一言難盡的笑。

  「你一定不是公會的人。」她說,「嘛,不清楚情況的人都會這麼覺得,怎麼說呢……嗯,等級通常是鑑定師從我們上交的獵物來評斷我們有多少實力,我們這個小隊主要是以接任務為主,不太交獵物的,等級也就升得很慢,但大家實力都不錯,任務完成後的評分是公會裡的最高分,國王陛下的委託當然就落到我們身上了。」

  她停了一下呼喚休幫忙諾亞,才又轉頭繼續道:「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在公會記錄的等級,事實上跟我們實力多少是不相符的。」色素淡薄呈白色的眼瞳噙著昂揚的神采,泰芙納特說完勾勾手指建起水路從樹上滑到地面,完美落地。

  「該走了吧,我們的進度嚴重落後喔。」

  「再不啟程我們恐怕連塔西格都到不了。」休附和道。

  柯提斯用手遮擋著,瞇眼從手指縫看了看太陽的位置。這時間是差不多了,多虧諾艾兒不服輸的倔脾氣,時間拖得比他預期得還久。

  他順著樹的枝幹往下跳去,臉上露出笑容:「啊啊,真想念塔西格的桑果酒。」舉手投足就是個無害的花花公子,以至於絕不會有人相信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其實都是勇者倒在自己腳下的畫面。

  來吧,柯提斯。他的嗓音響起,對著自己輕聲呢喃──來吧,為這場已拖延太久的相殺畫下句點。


  §


  歐爾維亞大陸上國家林立,分裂成好幾個區域,歐爾維亞曆2000年左右時與黑暗森林相近的其中幾個人類國家與魔族之間的衝突日漸擴大、高漲,動蕩氣氛在歐爾維亞曆2149年來到最高點,座落於交界地帶的人類國家結成聯盟公開宣言將討伐魔族,長達百年的戰爭就此爆發。

  這場戰役埃赫克特當年也參與其中,所幸當時剛即位的女王立刻宣布退出戰場,帶領人民向後遷徙,雖然喪失了一部分國土,但這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抽身,卻讓埃赫克特僥倖免於像其他國家的滅國之災。

  那場百年戰爭使曾經的國家從地圖上永遠消失,皇權、戰士、人民、名字……所有的一切都在戰爭中燒成灰燼。

  魔族也不是全然勝利,他們同樣死傷慘重,戰爭將中間的交界地帶化為荒漠及原野,人類出於謹慎心態而不敢輕易踏足,魔族也對在連年戰火肆虐下資源已然貧瘠的這塊土地失去了興趣,即使出現魔族蹤影,多半也不是來佔領土地的。

  塔西格就座落於這樣的地方,廣闊無垠的原野,地層深埋著古王國的遺跡,將原始及歷史揉合,成為獨一無二的灰色地帶。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柯提斯看上的正是這點。

  他們一行人來到數百年前曾是埃赫克特王國地域的範圍,長得比人還高的草在徐徐微風中搖晃,耳邊是諾艾兒跟泰芙納特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聲音,偶爾穿插幾聲諾亞的笑聲,還有休精準的吐槽。

  氣氛很和諧,以至於沒人發現他們的新夥伴悄悄躲在草中,拉遠了距離。

  不知道第幾世的時候,柯提斯在勇者們帶著公主趕回來、經過這裡時,安排了個「小禮物」給他們,但那時候他錯估了勇者們的能耐,導致後續發展無法收拾,他又一次死去。

  這次不一樣了,拜諾艾兒所賜,他上午才親眼見識過這些人有多少實力,就算說實力比等級更高也無所謂,他總歸是見過他們實戰的樣子,從這點來看,他確信這份禮物對他們而言相當適合。

  上午啟程之前,青年從頸上的懷錶摳下一顆晶瑩剔透的結晶,面無表情碾碎,掌中是細碎的結晶粉末,他一個接一個悄悄抹在了他們身上,自己則將手洗得乾乾淨淨。

  此時此刻的他在草叢中屏住氣息,嘴角因壓制不住近在眼前的勝利的喜悅而上揚。

  那東西基本無色無味,很難被察覺,但有一種生物卻能清晰聞到,他聽見地底傳來的騷動,像是古埃赫克特王國的亡靈被拋棄於故土的怨恨悲鳴。

  「啊啊啊──」

  隨著少女的尖叫劃破和諧,一隻巨大覆滿蟲類絨毛的觸手從地底探出抓住了諾艾兒要把她往下拖。

  「諾艾兒!」

  以諾亞為首,幾人連忙向觸手攻去,在休最後一擊用風刃砍斷觸手,諾艾兒脫離險境時,眾人踩著的地面倏然劇烈震動,在幾人不敢置信的蒼白表情注視下,土石鬆動滑落,滾進了一張巨大、沿邊長滿層層尖牙的圓嘴中。

  「……」

  「這種時候……」泰芙納特純白的眼睛瞬間染上灰暗,盯著那張嘴呵呵呵苦笑出聲,「──我們還是快跑吧!」

  「嗚啊啊啊!」

  話音剛落,更多觸手破土而出,雜亂無章地重重拍擊著地面。「嘎喀喀喀……」低沉綿長的蟲類鳴叫充斥著對獵物不安份的怒氣,觸手的攻擊變本加厲,更快更用力地揮擊,幾人躲避不及,硬生生被打散。

  柯提斯手抵下頜,無比愉快地側耳笑聽著他們此起彼落的哀嚎跟咒罵,以及仍抱持希望的大吼討論著作戰方案。

  簡直像是一首為他打造的交響樂。

  這樣置身事外的評論剛從腦袋冒出,柯提斯卻忽然發現他似乎無法再遠離眼前由自己一手打造的意外,某個聲音正在往自己的方向逼近──

  窸窸窣窣的聲響朝他急速奔來,眼前的草叢搖晃,探出了兩張驚慌失措的臉:「柯提斯!你在這裡幹嘛?快跑!」原本壓低身子躲藏的柯提斯還來不及反應,衝過來的諾亞跟諾艾兒兩人就一人勾著他一邊的肩膀,拖著他瘋狂往前衝;不過,對他而言是被往後拖。

  「啊啊啊啊──放我下來!我的褲子!」王子殿下嬌生慣養的屁股在哀嚎。

  「放你下來你是想被吃掉嗎!」

  「褲子沒掉都沒事啦!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瞧瞧孩子膽子都嚇沒了,連說話都顧不上禮貌。

  「喔對我忘了,妳這隻短腿的企鵝腿短到沒辦法穿長褲,當然覺得無所謂!」說話顧不上禮貌也就算了,這裡還有人直接忘記自己的無害人設。

  一句話就足以激怒所有企鵝族,奇才。

  諾艾兒眼角抽了抽,然後毫不客氣地把柯提斯的肩膀用力卡在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於是這次慘叫聲從王子殿下尊貴的口中冒出,響徹天際,驚動飛鳥。

  「這東西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啦!」再這樣跑下去,諾艾兒覺得自己要變回原形了。

  諾亞只能在旁邊拼命安慰打氣,臨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怪物看起來比他們所有人等級都還高,除了跑還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叩咚!」

  一塊大石頭將三人絆倒,諾艾兒跟諾亞本來就是站著,一下子就緩過來,但柯提斯就沒那麼幸運了。

  糟了。

  瞠圓的眼中倒映著來勢洶洶的觸手,他不是沒想過會死,只是沒想到這次居然是死在自己的傑作下。

  「柯提斯──」

  他聽見有人呼喚他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隔著玻璃似的霧氣。

  動不了。

  明明不想死,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為什麼又是他?下一次,他也會這樣死去嗎……

  雙眼反射性閉起,這或許是他這一世最後一次眨眼了。

  「真是的,你在幹什麼啊!」預期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反而是一雙手有力地把他拉開的感覺,流光瞬息的眨眼間隙,諾亞佈滿汗水的臉帶著擔心的眼神出現在他眼前。

  「怎麼會……」蒼白的唇翕動,吐出輕如塵埃的呢喃。

  「嘖,別發呆了,快點跑起來!」諾艾兒在另一頭手圈成喇叭狀大喊。

  諾亞沒有聽到柯提斯的呢喃,也沒有時間去在意,立馬抓起柯提斯跑向她會合,觸手怪還在後頭窮追不捨,三人體力卻是直線下降。

  「柯提斯你說喜歡四處旅遊,那你應該見多識廣,快想想辦法啊!」諾艾兒急到想哭,她是為了吃遍世界美食才加入,可不是為了被吃啊!

  諾艾兒說這句話前,柯提斯就在考慮該不該將計畫暫停,此刻聽見她開口,也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做出決定。

  「我大概知道怎麼擺脫!」他邊跑邊喊,「那東西看起來跟食蟲籠怪很像!」在殺死勇者跟拯救自己之間,他當然選擇自己;雖然悔恨,但也只能這樣。

  「食蟲籠怪?!」他們異口同聲,語氣蓄滿狐疑,「你確定?我們之前也打過這種怪,但從沒看過這麼大隻的!」

  諾亞壓抑住逃命的緊張,努力在腦子回想對這種怪的印象:如果佈滿細毛的觸鬚等於佈滿絨毛的觸手,那怪物躲藏在地下捕獵,還有要命的口器──

  「可是那玩意兒最大不是只有一公尺嗎!」諾艾兒驚恐的尖叫飽含傻眼跟怒火,打斷了他的思緒,「這是吃什麼長那麼大,倒是分給我一點啊!」

  「誰知道牠怎麼長那麼大。」柯提斯面不改色地說謊,「總之那東西是拿來除蟲的,牠攻擊的目標身上一定有標記的味道!」

  「所以到底要怎麼辦?」講重點啊混蛋!

  「妳用水潑一潑搞不好就有用了!」柯提斯有些咬牙切齒道。

  食蟲籠怪是被用於農業的益蟲,經過人工培養成會對灑上名為普瑞之結晶粉末的生物有所反應,對牠們而言,普瑞的味道代表著食物;也就是說,要解決現下的麻煩,只要把味道從身上去除掉就好了。

  「知道了!」三人中只有諾艾兒能使用水元素魔法,這個任務自然由她承擔,只見她邁開小短腿的同時嘴巴快速翕動,下一秒一盆水量的水從天而降,淋在怪物身上。

  「……」

  「我是叫妳潑在我們身上,笨企鵝──」

  諾亞連忙往前多跨幾步擋住柯提斯的怒火,轉頭讓諾艾兒再試一次,免得怪還沒走,人倒是先散了。

  「可是我沒水了……」少女哭喪著臉回應,打破三人最後的希望。她能操控水,但不代表能無限創造出水,她又不是精靈!

  諾亞的笑容瞬間凝結,像是他額上的汗水。「那倒是……」他不想說話太傷人,剩下的話全憋進嘴裡。

  「──那倒是非常適合我出場的時候呢。」熟稔的嗓音響起,局部性大雨當頭澆下,泰芙納特撩起溼透的長髮,與休並肩而立,宛如救世主般出現在三人眼前。

  窮追不捨的觸手忽然頓住,無頭蒼蠅般亂竄了一陣子,中途諾亞還差點被戳到,幾個人大氣不敢喘一下,直到看見怪物蠕動著緩緩退了回去,才踩著無聲的步伐快速到前面跟泰芙納特他們會合。

  「……幸好我們逃出來了。」諾艾兒睜著圓眼盯著怪物鑽回土裡,不知不覺把內心話講出來。

  她身旁的休默不作聲,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悄悄喚來風把夥伴吹乾,當然,這次他有掌握好分寸。

  「還好有柯提斯,不然我們就慘了。」

  柯提斯聞言呼吸一滯,但還是朝毫不知情的諾亞彎了彎唇角:「沒什麼,只是湊巧矇中了而已。」

  這是在保他的命,不論是安排這場意外還是說謊,都是在保護自己──所以不要心虛,更不要心軟。他如是告訴自己,才有辦法面對諾亞率直的感激。

  「不過我還是不懂欸,怎麼會有這麼大隻的食蟲籠怪……我們之前討伐過的也沒那麼大啊……」泰芙納特歪頭想了想,「而且之前那幾隻還是因為沾染到詛咒才變得體型巨大、性情凶暴,正常來說,食蟲籠怪根本不會像這隻一樣把人類當食物。」

  「能長到這種體型,很有可能是人為培養。」

  這傢伙……嘖。柯提斯偷覷了休一眼,他一直覺得這個西爾芙是最麻煩的角色,果然沒想錯,平時不怎麼講話,一開口就使他不得不心生提防,多幾步算計。

  「這麼說起來,最奇怪的是……」

  彷若海洋包容一切的蔚藍眼眸,在低頭思索,光芒映照不進去的情況下,變成了無人可觸及的深海。

  「──為什麼我們身上會有食蟲籠怪食物的味道?」

  柯提斯背脊一僵,一個西爾芙還不夠,這勇者的直覺也是挺準的。他們其實說得都不錯,這種食蟲籠怪是古埃赫克特王國遺留下來的「兵器」,當年埃赫克特王族下令讓最優秀的魔法師對原本用於農作、捕食害蟲的食蟲籠怪施以詛咒,逼迫他們強行成長,詛咒帶來的痛苦更令這些可憐的傢伙性情狂暴化。

  王族對此樂見其成,最初是將牠們投入戰場,離開時則是設下陷阱,讓追擊的魔物被普瑞粉灑個正著,食蟲籠怪嗅到氣味,從地底殺個措手不及,藉此爭取遷徙的時間,也是為了守護埃赫克特最後的榮耀──以敵人的血肉,祭奠戰士的靈魂。

  百年戰爭後一直沒有這些怪物的消息,此事也就漸漸被人們所淡忘,若不是前世的柯提斯翻閱古籍時意外發現,他大概也不知道還有這種東西。

  「嗯……應該問我們有可能是因為什麼而被盯上吧?」他面帶微笑開口,將討論引導到另一個方向。

  前世勇者一行人直到被他刺了一劍才知道作為二王子的他的存在;而這一世,那一劍根本都還沒刺下去。所以雖然需要用點心來提防,把疑點轉移卻沒有多困難,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視他們為眼中釘的王子,更不知道對方就是自己身邊的青年旅人。

  「是……因為我嗎?」諾艾兒小小聲道,舉起了手,「我聽說……呃、企鵝族的標本在黑市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

  休跟泰芙納特幾乎是同時皺眉搖頭否決這個想法,他們兩個主要管理小隊的財務和各方面的實際規劃,對金錢這種事很了解,企鵝族標本以前確實昂貴,但自從發現企鵝族普遍蠢萌,抓起來毫不費力,供過於求,現如今已沒有以往那般搶手。

  不過諾艾兒這句話倒是給了他們一個指引,或者該說是一個幾乎確鑿無疑的想法。

  「再高也沒有西爾芙高。」休說道,「尤其是男性的西爾芙。」語氣之平淡好像與他無關。

  休並沒有讓他人知曉自己的身分,但也沒有刻意隱藏,被不懷好意的歹人發現也不是沒有可能,之前出城沒多久就遇上的那群小嘍囉就發現過。

  談話一下子靜了下來,風也失去了聲音。

  「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動身吧。」

  熟稔的嗓音忽而響起,打破凝滯的空氣。

  純白的長髮擺動散漾,泰芙納特一個步伐往前走去,轉身向他們微笑道,身後的太陽隱約有下墜的趨勢,橘紅霞光沿著她的身影勾勒出光暈絲線,彷彿太陽融進了她的軀體。


  §


  或許是眾神看見了前面旅途的辛酸,抵達塔西格前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或意外發生。

  眼前人潮熙來攘往,抬頭可見上方掛滿各種不知名花卉的彩帶裝飾,林立的商店看板寫著乍看之下熟悉但細讀後卻看不懂的符號文字,身穿兩件式薄紗的蒙面女子在街上走動與過客調笑,一臉機靈的孩童大聲兜售著小物,巷口的老人在酒醉下搖頭晃腦哼唱著古老的曲子,木製展示架上的陶瓷人偶在魔法的作用下擺動著腿,一切事物呈現流動狀,似乎沒有任何東西會靜止下來,更不會停留,斑駁的看板更是證據,覆蓋無數次更換招牌的污漬,沒有所謂住人,這便是塔西格,永遠的、屬於流浪者的中繼站。

  柯提斯在書中讀過很多次跟塔西格相關的文獻,但親眼見到的感覺,與文字仍有一段距離。

  「哇嗚……」諾艾兒在一旁不由自主感嘆,圓圓的眼睛倒映著眼前的新事物,一切都放著光。「走吧,先去找鑑定師,妳不就是為了這個才這麼努力的嗎?」泰芙納特輕刮了一下傻愣住的諾艾兒的鼻尖笑道。

  「嗯!」諾艾兒用力點頭,接著扭頭瞇起眼睛掃向柯提斯,「等等就讓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柯提斯對此反應是聳了聳肩,莞爾一笑。

  幾人在市集裡穿梭,耳邊不時穿插攤販的攬客招呼聲,甚至還有直接湊上來推銷的。

  「小姑娘,來點布卡塔塔吧。」說話的婦人上身用布料隨意綁著,露出纖細的腰身,下唇掛著銀環,向諾艾兒眨了眨眼,手指點唇比出美味的樣子。

  布卡塔塔是信奉水之女神路希亞的喬奈達王國的傳統美食,一種外皮酥脆內裡鹹甜交雜的蛋類食物,但從婦人輕浮的打扮看來顯然不是喬奈達人,不是當地人做的布卡塔塔,挑嘴的吃貨們──尤其是諾艾兒──基本上敬謝不敏。

  她用力搖搖頭,眼神黯淡無光,反倒是一邊的諾亞似乎蠻感興趣,伸手準備掏出錢包,然後,就發現了大事不妙……

  「怎麼了?」休是第一個發現諾亞的異狀的人,他看著他臉色各種變,嘴角耷拉著,委屈中還帶著點震驚。

  「我的錢……不見了……」諾亞一臉恍惚,整個人萎靡不振,似乎不能完全接受事實。

  隊伍大部分的錢都是交由休統一放在儲物戒管理,其他人則是每個月按時領零用錢(主要是傻孩子二人組的諾亞跟諾艾兒),然後他的零用錢就不見了,不、見、了!他心愛的錢錢啊!

  「誒?你剛剛有在哪裡把錢包拿出來嗎?」泰芙納特問道,而諾亞搖頭:「沒有……這是我今天第一次想拿錢包。」

  「沿來時的路找回去吧,在這緊張也不是辦法。」休溫聲提議,「我們先拐回去找,等下再去找鑑定師。」

  「可是……」

  「等一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月公會派來塔西格的鑑定師好像是盲眼的恩雅喔……休,我們還是分兩路吧,她一向準時下班,再晚就來不及了。」諾亞的「可是」才說一半,泰芙納特立即插嘴提出另一個方案。

  「那我跟諾亞一起吧,你們幾個去找鑑定師就好,反正我只是個旅人,等級什麼的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始終保持沉默的柯提斯在這時忽然開口,末了還作勢擺出小喝一杯的樣子補充道:「我剛剛在來的路上看見有人賣桑果酒,我正好可以買一點在旅途上喝。」

  「好吧。」休猶豫了幾秒後點頭,「那等下我們就在這裡集合。」

  「嗯。」柯提斯微笑,而弄丟了錢包的當事人當下立即兩手合十,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前者無所謂地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反正,獨處對他而言更有利。

  既然要拆開行動,幾人索性互相簡單交代了些事情,主要是單方面地讓諾亞兩人記得採購各式各樣的必需品,至於到底是不是必需,那只有泰芙納特跟諾艾兒兩人知道,不過休本人內心對此很懷疑。


  §


  一眼望去,人潮絡繹不絕,諾亞看著都有點開始灰心。一旁的柯提斯看著無精打采的他,眼中閃過一絲隱晦而看不清的情緒,那是一種迷茫、動搖的殺意。

  除了劍與謀殺,他與他沒有過任何交集。

  柯提斯熟悉這個人的每一個攻擊及格擋招式,當劍穿過胸膛時這人鮮血的溫度;但他不知道這人在什麼時候會露出笑容,對自己毫無防備,愚蠢、天真、率直……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藏在袖袋中的刀柄被柯提斯的手汗浸溼,他緊緊抓住在預想中早該劃開身前青年喉嚨的匕首,卻下不去手。

  諾亞。他總認為將死之人是不需要擁有名字的,可此時此刻的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傢伙的名字。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藍色的束繩包?啊、沒有嗎?謝謝……你好,請問你有看到……」

  漆黑的瞳孔倒映著青年四處問人的身影,長長的睫毛每扇一下,瞳孔的身影就越模糊、複雜,彷彿有兩層記憶疊加,將此刻與不久前生死交關的剎那交錯。

  他本來應該是殘缺不成形的肉塊陳屍在怪物的胃裡,但是那個人卻救了他。

  這些傢伙不應該接納他的。

  他見過那個精靈雙眼瞪大卻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靜靜躺在血泊之中,白髮女人抱著滿身是傷的少女在雨中痛哭,腥紅的血溶入雨中,染紅了世界……沒有和平,沒有笑容或任何隻字片語,純粹以憎恨與鮮血構築的關係──這是他所知曉的,卻是他們一無所知的。

  「柯提斯?」

  熟悉的劍柄赫然躍入眼簾,他頓了半拍,視線順沿著向上看見了諾亞略帶擔心的眼神。

  「你沒事吧?」

  明明沒有傷口,明明是尚未發生的事情,但在過去無數次的前世,那把劍造成的傷口似乎跨越了時空,在胸口留下蝕骨的疼痛。

  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殺了自己。柯提斯提醒自己想起這個事實……冷酷無情的埃赫克特王子殿下,你什麼時候對敵人如此心慈手軟了?

  「沒事,只是有點睡眠不足。」他笑了笑,指向一個沒什麼人的巷子,「剛才我們有經過這裡吧,去看看吧。」

  「誒?有嗎?我記得──」諾亞話都還沒講完,整個人已由柯提斯直接拉走。

  青年的後領被揪著往後拖,臉上還有點愁眉苦臉,為弄丟的錢煩惱,忽然一道嬌小、似曾見過的身影晃過眼前,漂亮的藍色眼眸好奇地瞟了一眼,視線正要轉開的瞬間,瞳孔像是想起了什麼,猝然放大。

  「柯提斯!等一下,欸!」諾亞開始掙扎,用手肘撞了柯提斯一下。

  原本他是打算拖到沒人的地方動手,但身後人突然的反應讓柯提斯猶豫了幾秒,顧及自己一旦拒絕後可能引來懷疑,只好停下腳步,問了句「怎麼了」。

  「那傢伙。」諾亞指向快被人潮淹沒的那道身影,棕色的蓬鬆頭髮微翹,增添了幾公分的身高,但也只及鄰人的腰部,一身鮮亮的衣服打扮,鞋尖上還有一團小絨球。

  「小孩子?」柯提斯困惑地從鼻子發出一聲輕哼,「那又怎麼了?」

  諾亞本來想說什麼,但看到人影越來越遠,便先勾住柯提斯的手讓他一起跟上去,和目標保持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才悄聲在他耳邊道:「你看他繫在腰上的布包,那個是我的錢包,上面的束繩是之前休幫我用樹藤做的,我不會認錯。」

  弄了半天,不是搞丟,是被偷了?

  「那鬼鬼祟祟的幹嘛?他是小偷,我們直接上去拿回來不就好了。」柯提斯說著就要擠過人群,「等一下!」卻被諾亞硬生生又拽回來。

  「說不定他是撿到的,你這樣氣勢洶洶,等下把小孩子嚇哭。」勇者不愧是勇者,凡事皆正向思考。

  不過下一秒就被柯提斯不留情吐槽。

  「你說的小孩子現在正打算用你的錢買東西喔。」

  「誒?」

  只見那個小孩子站在水果攤前,對老闆笑得甜甜的,紅撲撲的臉蛋陷著兩個小酒窩,奶聲奶氣道:「可以給我那個派耶果嗎?生病的婆婆最喜歡這個了……咦?免費送我嗎?謝謝老闆,你人真好!」

  他解開束繩,用手指挾起一枚金幣,正要放到老闆手心──「小孩子就別學別人當小偷了吧。」赤褐的髮絲隨風飄揚擋住了天空與瞬間的視野,隨後是那張俊美卻令人不寒而慄的面孔。

  青年的嘴角是上揚的,但那雙眼睛卻陰暗如奈落。

  「嘖!」那個小孩子用力甩開手,將布包往上拋去,腳順勢上踢擊中柯提斯的下巴,幾枚金幣從沒束緊的袋口掉了出來,敲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手在半空接住布包,腳落地的霎那沒有停滯,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那道人影已在十尺遠的地方。金幣的聲響貫穿整個過程,然後是風聲,呼呼徐緩的風聲增厚,成聽了彷彿會刮痛耳膜的旋風獵聲。

  「掰掰啦,烏龜們。」他吐了吐舌,炫耀了一下手中的布包,轉身鑽進人群之中。

  「別跑!」諾亞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連忙撥開人群追了上去。他什麼魔法都不會,但論體能他可還沒輸過誰。

  市集上人來人往,本來就沒有什麼多餘的空隙了,三人擠過罵罵咧咧的人群,沿路撞開了好幾個小攤販,幸運點的能從上面完美越過去,但大多數都是被撞得滿地狼藉,肇事者嘴裡瘋狂道歉,腳卻是在肇事逃逸。

  柯提斯在最後面追,望著諾亞追著目標眼明手快翻上屋頂,又從屋頂上一躍而下,來來回回好幾次,他挑眉慢下腳步,決定放棄這場追逐戰,慢悠悠地保持看得見那頭棕髮的距離跟在後頭。不做多餘的事,也不完全抽離,是他最擅長的遊戲。

  從前,他會和亞莉珊卓一起在後花園的迷宮追逐玩耍,後來,所謂的追逐成了狩獵或保命時才會用到的東西。他利用這技巧扳倒了兄長,卻沒能逃過勇者的劍──那傢伙,絕對不可以讓他活下來。

  他重複提醒著自己,後槽牙不自覺咬緊。

  風夾帶著塵土的味道拂過臉側,拉回他錯綜複雜的思緒。

  柯提斯微微皺起鼻子。啊啊、想起來了,剛剛也是這樣,突然間存在感變得鮮明的風……那小子看來是擁有操縱風元素魔法的天賦吧──真是,令人感到不快。

  煩躁的腦子火上加油地浮現出兄長的面容,帶著譏誚的笑,嘲弄他的殘缺不堪。

  什麼風元素,什麼天賦,人頭落地時也沒見有風替他送葬。

  「閃開。」柯提斯語氣難掩煩躁,在看見諾亞窘迫的背影後,忍不住沉聲喊道。

  諾亞「咦」了一聲,身體卻下意識聽從他的話語,只是側身有些疑惑地將目光投向身後,柯提斯手中抓著一把十字弓,瞄準了前方竄上竄下的身影。

  「等──」諾亞擔心會波及他人正要阻止,但箭矢快了一步,在他眼前飛掠而過,撕裂空氣,發出迅捷猛烈的聲響。

  但尖銳的箭頭卻在對方嗤之以鼻的眼神下轉了方向。

  「柯提斯!」

  諾亞驚慌失措,轉身撲在他身上,柯提斯只聽見耳邊的吃痛低呼,眼前因諾亞的欺身阻擋而一片黑暗。

  箭矢最後擦過手肘,外層的衣服黏著皮膚擦出一道血痕。

  「呼……還好……」

  諾亞餘悸猶存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箭矢,撐起身子離開,起身時順手拉了柯提斯一把。

  「剛才情急之下應該沒撞傷你吧?」

  「沒有。」柯提斯搖頭。

  諾亞笑了笑,接著皺起眉無奈地又拍又搓著自己手肘的傷口,想把傷口上的沙子弄掉,柯提斯見狀不發一語地拿出手帕,把人抓過來動手清理。

  「你們沒事,我可是很有事……嘖!放開我──」

  驀然響起的抗議由遠而近傳來,兩人雙雙抬眸,只見原本還氣焰囂張的孩子雙手制於背後,像拎兔子般被抓離地面,兩隻腳在半空不停揮舞踢動。

  「這傢伙是你們的人吧!快叫他放開我!」可惡,他就不該一時心軟,看到箭在自己操縱下直直衝往人身,他忍不住拐回來,才會毫無防範遭逮。

  「「啊……」」這時,兩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似乎是注意到了什麼的聲音。

  只不過柯提斯注意到的是他們追了很久的小偷,是剛進塔西格時在路邊賣小物品的小孩,因為當時覺得看起來太機靈很不像小孩子,所以印象稍微深刻了點;而諾亞注意到的是逮住了小偷的傢伙,高大健壯的身軀,銀灰白褐交雜的蓬鬆毛髮,同樣顏色內斂的毛絨三角尖耳,以及那琥珀色的冷淡瞳眸──

  「許久不見了,諾亞閣下。」低沉悅耳的嗓音從那張佈滿利牙的嘴中吐露,他微微頷首,優雅彷彿與他天生共存。

  那是一名年輕的灰狼獸人。以種族來說,灰狼是非常非常稀少的族群,血統優良,智商極高,各國貴族們最喜愛的僕人首選,而引起諾亞注意的原因,亦是他的主人,僅五名二級鑑定師之一的──盲眼的恩雅。

  「安克里斯,說過很多次了,我不適合閣下這個詞,很奇怪啊。」諾亞彆扭地露出一個苦笑。

  「我建議您還是早點習慣吧……況且,如果不遵守禮節,恩雅大人會生氣的。」名為安克里斯的灰狼青年毫不遲疑地拒絕他的請求。

  「可以不要無視我嘛……小哥,被人這樣架著很不舒服啊嗚嗚嗚……」

  安克里斯默不作聲地加重了箝制小孩的力道。

  「所以我就說了你們太在意那些東西了嘛。」

  「恩雅大人說過,禮節是基本的教養,我不能丟她的臉。」

  「那個,可以先放我下來嗎拜託……」被架在半空的某人委屈狗狗眼. jpg

  「我們聽說了亞莉珊卓公主的事情,恩雅大人已經在塔西格恭候多時。」

  諾亞愣了半晌,才剛開口──

  「不是說了不要無視我嗎!我哈伯特大爺可不是什麼玩偶!」一再被忽視終於讓某人的乖巧討饒面具碎裂,他伸腳往後用力一踢,無奈身高不夠,安克里斯一臉淡定伸直手,他更是連邊都碰不到。

  「什麼大爺,我看你就是個小鬼頭。」柯提斯在旁涼涼刺了一句。

  「你才是小鬼頭!沒見識的傢伙,我開始收集寶物的時候你搞不好還在疊積木勒!」被吊在半空+種族劣勢踢不到人+言語嘲諷=爆氣半身人。

  是的,半身人。長著一張可愛療癒的臉蛋及身材,也改變不了哈伯特確確實實、不折不扣是個成年男性的事實,但能讓人們對他卸下防備心,在不知不覺中踏入這個小惡魔的陷阱,意識到時早已被洗劫一空。

  「說到收集寶物,你偷了他的錢,先還回來吧。」柯提斯用大拇指指向諾亞,向哈伯特抬了抬下巴示意。

  「還就還,幾個金幣而已,又不值錢。」

  「那我就自己拿了。」諾亞合掌歉然地笑了笑,取走他綁在腰上的錢包。雖然說對方基本是咎由自取,但這畫面還是讓他有點小小罪惡感。

  「可以放我下來了吧?」哈伯特想瞪安克里斯,但他的頭跟脖子不允許,角度根本凹不過去,只能鼓著臉生悶氣。

  灰狼青年挑眉,剛剛完全沒有任何波動的臉浮現出一絲「你在說什麼啊」的表情。

  「你偷了恩雅大人的東西,如果不把你帶回去,她會殺了艾莉絲的。」安克里斯冷淡道,昨天只接了一名要求鑑定等級的客人,該位客人一走,東西就不見,也只能懷疑到他頭上,而哈伯特就是那名客人。

  附帶一提,艾莉絲是安克里斯養的食肉花。

  諾亞聞言朝哈伯特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為他惋惜,奉勸他節哀,後者被他的眼神看得發毛,滿臉寫著莫名其妙。

  哈伯特尚不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了誰。


  §


  勇者小隊在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聚在了一起。

  約好了集合地點,但卻不是在約定的地方會合,而是在一間散發木頭氣味的小店鋪。

  夥伴們或坐或站地圍著中央的一張圓桌,更準確地說,是圍繞在那名坐在圓桌後的女性身旁。她雙眼闔起,頭髮以織工細膩的頭巾裹紮,豔紅的嘴唇若有似無地勾起,彷彿一切都在她掌控中般,從容不迫刻印在她的軀殼,優雅如同呼吸般自然。

  「你遲到了,諾亞。」恩雅·艾瑟尼十指交扣在桌上,上身微微前傾,下頜抵在手上,明明閉著眼睛,卻彷彿知道諾亞人在哪裡似地抬頭面對他。

  「恩雅小姐。」諾亞頷首打了聲招呼。

  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之前還會為恩雅的奇特感知感到驚訝,現在已經很淡定了。

  「你們昨天晚上就該到了。」

  「嗯,出了點小意外。」

  「聽說了,剛才小企鵝講得我茶都要涼了。」

  諾艾兒低下頭,默默把自己塞在泰芙納特跟休身後。

  「對了,安克里斯。」恩雅話鋒一轉,擺手示意讓諾亞跟柯提斯往旁邊讓一讓,「哎呀,小可愛,我們又見面了。」明明語氣是如此溫和,卻生出一股無法以言語形容的壓迫感。

  哈伯特情不自禁有種想退後兩步的衝動。

  「該把東西還回來了吧。」她微笑伸出手。

  安克里斯見狀把人推到她面前,哈伯特臉色鐵青地把一只鑲嵌著無數碎金的蛇紋臂環歸還到她手上。

  「謝謝,還有你藏在衣服裡的。」

  她慢條斯理地表示,哈伯特臉色更差了。他伸手在衣服內摸了摸,拿出了一整袋的贓物。

  「哇喔,還真厲害。」諾艾兒小小聲感嘆,她還真沒想過有人能偷走恩雅這麼多東西。

  「可以走了吧?」哈伯特沒好氣道。

  「當然,請自便。」恩雅淡淡一笑,指示原本擋在門口避免被哈伯特逃掉的安克里斯讓路。

  哈伯特忿忿的背影在門後轉彎、消失,接著門口處傳來一陣東西被踢倒的聲響,恩雅揚了揚眉毛,耐人尋味的笑意攀升上嘴角,安克里斯心下瞭然,跟著邁出了門。

  「好了,事情就交給安克里斯解決吧,我們是時候該來聊聊你們和魔王城的事了。」談話苗頭再次轉回幾人身上,恩雅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桌面,發出喀喀聲響,明明她的視線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卻讓在場的人們皆感覺到任她隨意審視的目光。

  「休跟諾艾兒的等級都有所提升,泰芙納特沒帶獵物來,我無法做出鑑定,但我要求她展示了一下能力,初步鑑定能再升個七級左右……我明明提醒過你們該做定期的升級鑑定,你們老是拖著,會造成公會資料更新的麻煩。」她身兼公會行政方面的執行人員,要不是面前的人是較為熟稔的諾亞他們,估計早就被她砲轟到懷疑人生。

  「這次的工作性質與平常的任務完全是天差地別,即使你們任務滿意度評分是最高的,但你們登記在冊的等級還是引起不少人對你們能力的質疑,公會高層已經下令無論用什麼方法,亞莉珊卓公主必須平安歸來。」

  柯提斯的手負在身後,無人察覺地握緊了拳頭,幾日奔波來未經修剪的指甲陷入掌肉,掐出隱隱血絲。

  亞莉珊卓,他那美麗、卻活成人偶的妹妹。

  耳邊的敲擊聲忽然戛然而止,桌子上下翻轉,在眾人眼前展示出滿桌子金閃閃的裝備,紅藍藥劑是基本款,各種效果加成的裝備堆得像資源回收物小山,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這邊是從長老高層們那裡搜刮來的東西,耗了我一番心力,你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去,反正那群老傢伙身上油水多得用不著別人擔心。」

  打從認識恩雅以來,勇者小隊第一次看到她不曾表露的陰險的那一面;不過諾亞似乎早就知道,只是嘴角抽搐兩下就接受了事實。

  「那就,呃……謝謝。」反觀諾亞,平時個性最沉穩的休在這場面下尚有點反應不過來。恩雅擺擺手,舉止依然優雅得不近人情,話中卻透出幾絲世俗:「你們是要去魔王城的,不要客氣,盡量拿。」

  幾人對看了幾秒,最後在眼神交錯中無聲達成共識:拿,而且還要拿到儲物戒都塞不下的那種。恩雅小姐都這麼說了,再不拿就太對不起她了。

  恩雅如果知道他們把自己當成抵禦罪惡感的擋箭牌,大概會笑著把他們跟裝備通通拿去餵艾莉絲。

  他們圍著桌子熱烈討論裝備的分配,卻有一個人默不作聲站在角落。青年雙手環胸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直到有個細微的腳步聲靠近。

  他睜開眼,盲眼的鑑定師小姐正在他面前。

  「你是他們新認識的夥伴?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去魔王城嗎?」

  「當然。」他回以微笑,「我是個喜愛冒險的旅人,能夠和他們結伴同行是我的榮幸。」

  鑑定師小姐聞言輕輕笑了,青年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汗毛忽然倒豎起來,彷彿預感到了什麼,時間流速轉慢,視線裡那豔紅的嘴唇翕動──

  「我看得見謊言。」她說,「柯提斯殿下。」

  死寂。

  他們誰也沒再開口。

  鑑定師小姐臉上的微笑絲毫未變,但在他眼中,卻像是多了幾分掠食者的氣息。

  「我不會揭穿您的身分,只要您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在恍如隔世的無話中,她終於如是說道。

  「您加入他們有什麼目的?」

  「沒有,這只是巧──」

  「說謊。」她笑意更深,「我說過我看得見謊言,殿下。」後兩字她稍稍調高音量,威脅性濃厚。

  「……為了亞莉珊卓。」

  她的眉頭微蹙,似乎在判斷這話的真偽程度。柯提斯的呼吸不由慢了下來,心跳卻在加快。

  「一部分是真的。」她嘆氣。他是個聰明人,混入真實的謊言永遠最難完全分清。

  「您大可以直接加入隊伍,為什麼要隱藏身分?」

  「妳認為我的兄長如果得知我人在如此危險的地方,他會不趁這機會殺了我嗎?在這種地方,他想怎麼解釋我的死因都可以。」

  又是混雜一部分真實的回答,但卻為她指明了一個她原先沒有想到的方向。他將真實與虛假混雜,那他口中「被安排的死因」這想法的源頭,是什麼呢……?

  「我明白了。」她斟酌著用詞,假裝毫不懷疑,「其實只要您不是想對他們中的誰下手,我都無所謂。」

  「樹大招風,看不慣他們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您能保證自己絕不會以任何形式傷害他們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意識到自己被設計了。他不能不回答,而這問題已挑明了立場,只有絕對的二分法。

  如果這女人真的那麼邪門能看透謊言,那無論怎麼回答,最後結局都一樣。

  「你想殺了他們。」

  他猶豫太久了,久得她不需要得到回答也能猜出答案。「為什麼?」但理由是什麼,她猜不出來。

  「──柯提斯,你不過來看看要什麼裝備嗎?」諾亞的聲音適時響起。「來了。」柯提斯迅速回應,恩雅來不及阻攔,就聽見腳步聲從身邊走遠。

  眼瞼下是一片飄浮的微光及淡淡橘紅,睫毛感知到風,顫動了兩下。在腳步聲後,她聽見諾艾兒興奮的笑聲,休跟泰芙納特討論著有哪些他們原本的裝備替換後可以賣掉,而諾亞……他在跟柯提斯說話。

  接收不到視線畫面資訊的腦子總是擅自將聲音轉化成較為具體的存在,如果言語能具現化呈現,諾亞的聲線語調,或許會是純粹而皎潔的光。

  不曾遭受污染的,光。

  「主人。」

  安克里斯回來了。

  「那個旅人可以信任嗎?」她沒有猶豫多久便把話問出口,只是經過考慮後暫時以旅人取代稱呼。

  灰狼青年沉默半晌,回以一句「無法確定」。琥珀色的獸瞳盯著她,預感接下來那雙唇將會吐露一如既往他無法違抗的命令。

  「──他們兩個看起來關係不錯,剛才諾亞大人替他擋箭,他為諾亞大人處理傷口。」

  命令形成之前,他再度開口,他優雅的主人若有所思地輕捻著手指,似乎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結果直到落日,勇者一行人們收拾好東西,盲眼的鑑定師都沒有再說起什麼關於「那位旅人」的話題。

  「恩雅小姐,時間晚了,我們還要找地方住,就先走了,謝謝妳送的東西。」休代表著說完話,其他人隨即乖巧低下頭表示謝意。

  「不用客氣。」她沒有起身送客的打算,整個人倚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慵懶地抬起食指,「我最後送給你們一句話吧……常理,並非永恆。」

  幾人似懂非懂,遲疑著點頭,接著便在安克里斯一板一眼的禮節性接待下,離開了這間小店鋪。


  §


  儘管落日前他們已從恩雅的店鋪離開,但動作還是太慢,當晚只好擠在一個帳篷睡了一夜。

  翌日早晨,諾艾兒跟泰芙納特兩個女孩子窩在一起睡著,另外三個卻都醒了,醒來的理由也都一樣,是因為聽見帳篷外的怪聲。

  三個人對視一眼,各自拿起武器,屏住呼吸不發出一點聲音。門簾任由休操控的風吹開,三人停了一會兒,視線所及之處並無異樣,諾亞正打算走出去進一步確認,一張熟悉的臉探了進來。

  「哦,你們在啊,那剛好。」哈伯特對自己無禮的不請自來顯然不放在心上,咧嘴一笑,露出基本上無人能招架的可愛笑容,「我偷聽到你們要去魔王城,可以順便帶上我嗎?我想見識魔王城那些收藏很久了。」

  啊這、這是怎樣……

  諾亞跟休的腦海忽然一閃而過昨天恩雅的那句話,不禁感嘆她居然還是個預言家──當然她那句話不是這個意思──但在兩人心底,他們覺得就是這個意思。

  常理並非永恆,不然照常理來說,眼前的半身人應該不會有那個臉提出要加入他們。他們不知道對於哈伯特來說這才是常理,畢竟他就沒遇過誰能拒絕這種笑容模式的自己。

  最弔詭的是,勇者這方挖起原本還在睡的夥伴們討論了一下,居然還就答應了,理由是拆解恩雅的話後他們認為她是想表達:既然常理並非永恆,那就打破它,做點違反他們常理來說會做的舉動;而哈伯特則以為一切是在他的笑容,他的常理下,迎來他樂見的結果。

  莫名其妙真的是。

  什麼常理。

  柯提斯無言地看著一切發展,獨自鑽出帳篷。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普照,照得他眼前的東西都在發光。

  他算是知道剛剛的怪聲是什麼了。

  一輛小巧的黃金車廂靜靜立著,陽光照射下熠耀生輝,外部設計簡單樸實,有縷空的透氣窗框,體積不大,大概是小孩子能坐進去的尺寸,後面還有個置放物品的空間,邊框鑲著細碎的魔法礦石,看來是這輛車的動力來源。

  柯提斯以為自己會對此嗤之以鼻,生長在王室,他從小到大有什麼華貴的物品沒見過,這種黃金車在他眼裡除了俗氣可以形容就沒有別的了,但他現在卻不這麼想。

  手指無意識地伸出,指腹滑過車身,傳來一陣怪異的冰涼,柯提斯還想拉開門研究內部構造,一隻手驀然搭在他手腕上,打斷他的念頭。

  「別亂碰。」哈伯特說道,玻璃珠般的釉綠眼眸,和休的綠眼完全不一樣,是略帶豔毒的色彩。

  「這東西是從魔王城流出來的,上面附著詛咒。」

  柯提斯愣了愣,會意過來剛才為什麼自己會不由自主伸手──附在這輛黃金車上的詛咒應該有蠱惑人心的能力。

  「生物只要進去的話會就被吃掉喔」哈伯特瞟了他一眼補充道:「我打算去魔王城看看有沒有解除詛咒的方式,不然太浪費這輛車了。」

  柯提斯聽了無語。

  「幹嘛?」哈伯特很懂得怎麼逗弄人心,對他人的情緒變化也很敏感,柯提斯的反應自然沒逃過他的眼睛。

  「這種東西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有人遭殃,甚至有可能下次遭殃的就是你……常理來說,應該銷毀它。」

  都是那些人的錯,他下意識就用了「常理」這詞彙。

  「蛤?才不要勒。」哈伯特鼓起臉頰,講話時臉頰又迅速消氣,「我有別的選擇可以試,幹嘛要這麼死腦筋。」

  常理並非永恆。

  那道沉穩優雅的嗓音於耳畔響起。

  「你怎麼知道你不會在抵達魔王城前就被吃掉了?」柯提斯的語氣有些藏不住激動,明明是在跟哈伯特說話,卻更像是在反駁那道嗓音。

  如果他與諾亞之間一定要有個人死去,那絕不可能會是他,因為他會先動手,殺了他。

  他不是被吃掉的角色,但諾亞是該被銷毀的黃金車。

  「被吃掉的話我會拉它一起墊背。」哈伯特無所謂地聳聳肩,「而在那之前,什麼事都還沒發生。」

  他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嘴裡咕噥著:「喔對了,雖然裡面不能坐,但外面倒是無所謂,這玩意可是帶著我從魔獸嘴下死裡逃生很多次,直接銷毀真的太虧了。」

  柯提斯好像沒有聽到他後半的碎念。

  帳篷前立著幾道人影,其他人背著行李出來了。諾亞跟休兩人合力收拾帳篷,泰芙納特跟諾艾兒兩人斜靠著行李,睏得忍不住直點頭。

  那個人的手肘上還綁著他的手帕,他想起了其他事情,他手上還有淡淡紅印,是被啄出來的痕跡,才短短幾天,嬌生慣養的王子殿下就被迫經歷什麼是缺氧暈倒和落湯雞……

  陽光灑落在草地上,有風吹過,草葉順勢彎腰擺盪,宛如水面泛起漣漪,規律地擁有一個方向。

  那是常理。

  赤褐髮絲隨風飄揚,逆著光,側擊青年的臉龐。他用手指勾住了頭髮,往耳後夾住,髮絲依然晃盪,想追逐風再次飛起,但被他硬是扣下了。

  如果他沒有這麼做,側臉頰仍會傳來一陣陣髮絲刮過的刺癢。

  那如果──

  漆黑的眼眸安靜看了一眼佩劍,然後望向不遠處朝他招手的人們。

  被利刃穿過胸膛的痛楚仍殘留著,每呼吸一次,他都能感覺得到,伴隨鼓動的心跳聲,此時此刻,他還活著。


  指腹摩挲著劍柄,他開始考慮另一種選擇。
  在劍與謀殺之前。


  「如果我死了,我會拉著你墊背。」


  呢喃在風中盤旋,如落葉下墜。
  這是不變的定律,而他一腳踏碎那片落葉。

  

  

  

  Fin.

  ──Fo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