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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洛斯之翼
1.
要說這個西蜀大學，唐布衣唐學長可是傳說中的風雲人物。
長相好學業好體育全能，天天騎着他的彷古哈雷在校園報到，廣大學姐學妹都饞他的后座位渴望把臉貼在他精實的背肌上，除了喜歡的姑娘喜歡他，自以為自己做了王八的男同胞，和他沒有女人沖突的學弟學長與他也是哥倆好的架勢，會打架會泡吧玩得開，還能做助攻幫助你奪得美人心——前提是你是認真談戀愛而不是欺騙身心。
當然，都有一些不好的傳聞說他男女關係混亂、男女通吃，不過，這樣的天之驕子與她趙活這種醜窮挫沒什麼關係，唐布衣對她而言只是唐錚師兄偶然在嘴裡罵罵咧咧的名字，唐錚師兄是她主修的生物化學系的尖子生，都是俗稱唐老魔的唐中翎教授的得意弟子兼養子。
趙活一直很仰慕唐教授，自少因為貌醜而被棄養的她，在小學時期因為唐教授支教貧窮山區，聽他講解十萬個為什麼，並得到教授鼓勵只要努力讀書便能飛出大山，並在她怯懦地問將來能不能做他的學生時，承諾趙活考上西蜀大學就收她做關門弟子。
趙姑娘從此奮起一路獎學金考上西蜀大學，雖然考上大學時唐教授因為年紀大了和時間久遠，不太記得這個報讀生物化學的醜姑娘是當年山區的柴火棒醜娃——主要是女大十八變，趙姑娘的身材變化太明顯，很難聯想到是當年營養不良的醜娃。趙活都沒有勇氣向教授提起當年的承諾，於是成了跟隨唐老魔的芸芸眾生之一，老魔手上有很多研究項目，能參與恊助研究的只有唐錚，而唐錚作為實際工作上的副教，會在教授身體不適時擔任導師講解基礎課程和帶實驗，做實驗最能考驗理科生，到頭來只有趙活能耐着性子觀察培養液中酵母菌種群數量的變化，實驗吃住都窩在實驗室整整兩個月，得出觀察結果後敲出的報告錚師兄非常滿意，從此成了錚師兄的跟班和助手，正式拜入老魔門下。
錚師兄對勤勞又會做飯的趙活非常滿意，都對她一直聆聽自己抱怨唐布衣卻從不附和的老實和忠厚大加讚賞，知道她是拿獎學金的窮學生，還介紹她去幫唐陞教授(這位是老魔的表哥，教文史)溜狗和接送就讀初中的唐默鈴放學來掙生活費，錚師兄的本心是不希望窮師妹因為常常東奔西跑做兼職而耽誤學業，結果孤寡老頭陞教授和小鈴兒都被趙活魅惑，她的工作又加上為老唐全家做飯哄小孩的保姆職責，天天到老唐家報到就差沒有一起住。
幸好臉太挫，不然會有人造謠她靠睡老魔和唐陞來掙學分，不造謠唐錚是因為錚師兄是校園男神之一，大家不允許有女人沾污唐錚。
反正，和老魔一家熟識後，她對唐布衣的認識多了愛搞事、到處浪不着家、老魔家的大兒子、半途走去讀高分子物理的叛徒(唐錚語，此學系是聽雲教授和觀海教授的領地，兩位教授和老唐有私怨，雖然根據趙活觀察三個都是耍小孩脾氣的老小孩，真是有人說老魔不是，兩位教授沖上前的速度比唐錚還快。)、男女關係雖然沒有傳言中離譜但是以前確實玩得花等……
趙活聽着大家對唐布衣的抱怨，羨慕唐布衣得到的愛同時都多少有陰暗的嫉妒心思，唐布衣要外形有外形、要頭腦有頭腦、大家都愛他大家都記掛他，要是他擁有的愛分她一點便好了……這種陰暗閃過的速度快到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畢竟不認識又是外人，人家抱怨自家人你個外人聽聽便可以，插嘴評斷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只是在附和他人講是非，趙活窮歸窮醜歸醜，為人的準則和骨氣還是有的，所以都一直沒接受小鈴兒的邀請住進唐家，繼續在外面租廉價房。
她沒想到自己會有認識唐布衣的一日，都沒想到認識他的情況是如此驚嚇。
2.
那是兩位教授和錚師兄一起外派去國外參與學術講座的事。當時家裡只有小鈴兒一個，他們要一起出國，小鈴兒又要上學不能帶她一起去，於是拜託趙活住在教授家一段時間，幫忙照顧讀初中的女兒。
當然沒問題！小區保安系統再好，一個讀初中的小姑娘獨自呆家裡始終令人擔心，小姑娘長得可愛、個子嬌小玲瓏，有變態尾隨她怎麼辦？趙活絕不允許有一丁點的不幸發生在唐默鈴身上！
唐默鈴對趙活的暫住表示絕大歡迎，她的母親早逝，一屋子大男人雖然盡心盡力照顧她，但是獨屬女孩的幽微心思只有女孩才明白，更不要說她初潮來臨時是趙活在她身邊照顧她安慰她，唐默鈴因此對趙活產生移情作用，潛意識把她當作母親的化身。
而趙活因為貌醜被棄養，感受過的白眼比吃過的飯更多，要不是現代社會有撫育孤兒和棄養兒的基本社會責任，她老早餓死在街頭，即使如此，在育幼院被欺負被冷落是家常便飯，唐教授是她人生的第一縷光，唐默鈴令她感受到被無條件信賴的喜悅歡欣，為了唐家父女，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深夜聽到廚房有異常聲音時，她第一時間要唐默鈴藏起來打電話報警，她衝入廚房和匪徒搏鬥，她不指望自己能打倒明顯比她高比她壯的匪徒，只希望能拖延時間到警察來救小鈴兒。
深夜回家的唐布衣都被窜出來的身影嚇一跳，以至於以為家裡有小賊翻進來，為了保護小師妹，自學的搏擊術毫不猶豫地施展出來，要不是憑身形分析對方是女人，手上的力道收回一些，趙活被打出腦震盪骨折不是夢。
不過這個女人真是狠，都讓他按在地上制服，還不死心，不斷掙扎試圖撓他咬他，他擔心小師妹，心頭煩躁，多施了幾分力，趙活彷彿聽到骨頭咯吱咯吱響，此時，廚房突然燈火通明，警察大叫不准動！舉高雙手！小鈴兒從驚呼師姐到遲疑的大師兄，你在做什麼？唐布衣趙活相互指責︰警察同志就是這個人！他/她試圖入室搶劫！警察看了看他們，又看看唐默鈴，非常嚴肅認真地問到底誰是犯人，還是你們要一起去局子飲咖啡？最後以一場誤會，雖然算不上濫用警力都被在場警員痛批不知道回家要開燈通知家人嗎！再有下次用浪費警力罪抓你們回去錄口供！又看了看趙活脖子上的瘀痕，隨行的女警溫和地詢問需不需要去醫院治療，同時狠狠地瞪了唐布衣一眼，唐布衣還是第一次被女性用不友善眼神對待，但是，誰叫他習慣偷偷回家不開燈，打開冰箱吃剩菜，最近家裡的剩菜美味了很多，他回家偷吃的頻率高了不少，碰巧老唐陛叔和二師弟一起去國外公干，家裡只有小師妹一個，他又不知道新增了家庭成員，結果今日上演了一場另類的不打不相識……
嗯，三位唐家男士回國後，唐家同樣上演棍棒底下出孝子，今次是兩個老人家抄起棍打，唐錚負責制伏他，唐布衣本次乖乖捱打，沒有扮演猴子上跳下窜。
3.
在此之後，唐布衣這個人用一種不可違逆的姿態闖入她的生活中。
比如在唐家吃飯時，他會很理直氣壯地對她遞碗，要求再來一碗，然後被老魔痛罵手斷了嗎！自己去盛！他還會回以"師傅？！你怎知道我的手斷了！"的屁話來打屁，錚師兄在飯桌上當場破功痛罵他。
都有與小鈴兒玩舉高高遊戲，完全無視妹妹已經過了玩舉高高的年紀，並用小拳拳捶他胸口表達不滿時哈哈大笑，被聞聲而來的趙活牽着陛教授養的土狗稻米追着他咬，稻米這條老狗跑不過唐布衣，他還爬上樹嘲笑稻米，稻米眼睛濕潤潤的，趙活懷疑稻米被氣哭了，當日親手弄了狗飯和狗零食給稻米，至於他吵嚷着的師妹！我的飯在哪裡？趙活表示在狗嘴裡。
啊，還有師妹這個稱呼。趙活一直在思考她什麼時候是唐布衣的師妹，錚師兄一直說他已經被逐出師門，不准叫他大師兄。但是在老魔身邊讀研的師兄師姐，依然滿口大師兄，大家輪流在實驗室打地鋪，她做完功課順便做大鍋飯送飯給大家吃時(此乃趙活自願，此女有她本人不知道其實特性明顯的賢妻屬性，她堅定認為餐館的飯菜沒有自家做的健康，跟隨唐老魔的研究生從不需要吃飯盒，連吃完的空食盒她都會順手幫你洗乾淨，此事最後以唐錚和唐布衣聯手敲打被養廢的大家自發為趙活分擔雜務作結。因此，趙活有個不雅的稱號︰廢人制造器。)常看到唐布衣和師兄們打撲克牌，她走過去看看實驗記錄，嗯，數據正確有按時記錄，字比其他師兄好看多了，有些人寫字根本鬼畫符完全不知道寫的是1還是0。看在有做正事的份上，她不向錚師兄打小報告。
師姐們打地鋪時的情況好一點，但是她們都是滿嘴的唐布衣，他常常替師姐們出頭，比如之前有位師姐的男友劈腳，還大言不慚在學校裡說師姐配不上他師姐對不住他云云，唐布衣領着高分子物理學系的學弟學長圍毆他，此人聲稱要把唐布衣告上法庭，她默默遞上一系列的以此人為主角的不雅照片，是足夠令人身敗名裂的大尺度……他後來退學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師姐們交男朋友會先找唐布衣掌眼，都會在主動出擊追求心儀對象時找唐布衣給意見，她們嘴裡唐布衣什麼都好，都有一些比較色色的、趙活這個鄉下土妹子聽了會臉紅心跳的關於唐布衣身材尺寸、那方面能力的猜測，但是師姐們詭異在她們能在唐布衣不在場的情況下大開黃腔，卻不會對他有非分之想(師姐語)，她們甚至直言可以與大師兄做朋友做炮友，就是不可以做男女朋友。
戀愛與趙活無關，不過她確實有點好奇為什麼師姐這樣說，唐布衣煩歸煩，活像猴子套了張艷麗人皮到處浪，但是他不是壞人，他不是會仗着皮相優越傷害他人的壞人，他與女性的交際接觸都很謹慎，完全不是傳言中玩弄人心的浪蕩子。
關於這一點，師姐們捏捏趙活皺巴巴的臉，輕笑着說你要是見過與大師兄談過戀愛的姑娘到最後是如何痛苦卻堅定地甩了大師兄，你就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這樣講。
4.
她後來確實見到了。
那次是系內物資採購，她和幾位師兄抽到籤要去幫忙，但是師兄們不太想幫忙，準確說，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們與醜女出行，幫助醜女搬運重物惹來別人的嘲笑。他們還知道羞愧，每人掏出幾百塊讓她傳召出租車把東西運回去，然後急匆匆地跑掉生怕醜師妹叫他們回來幫忙。
她望望手裡的紙幣，罕見地感到為難。
公正地說，幾位師兄絕對沒有吝嗇金錢，她手裡過千塊的金額就是傳召五點五噸貨車來運貨也可以，他們也說了剩下的錢是師妹的辛苦費，不用給回他們。但是，一般司機是不會幫助顧客把東西搬上車的，除非加錢，否則你得自己來。而且，裡頭有些東西比較精細，那怕司機願意幫忙，她都不敢讓他們上手，生怕不知情的他們手一滑或者隨手一丟，缺了一角、螺絲鬆脫一口，找誰追究也沒用。
幸好唐布衣出手相助，比她高比她壯朋友比她多的唐布衣一個電話，找了飛石速遞的老闆石公遠親自來幫忙運貨。石老闆雖然高壯，搬運精細物件卻異常細心，還自制緩沖層多包了幾層在東西上，這個服務態度看到她擔心手裡的錢不夠付，接着石老闆對他們亮出一口白牙，表示按慣例送到老地方就駕車揚長而去，她呆呆地看着車尾氣，捏着手裡的錢想既然沒用上，得把錢還給幾位師兄。
"他們都說是辛苦費，師妹你又何必把錢推走，你過意不去可以請大師兄我搓一頓啊~"
猴子說話沒臉沒皮，但是事情沒他幫忙她得苦惱很久，所以請他吃飯是應該的。當他們轉道去擼串時，一位美貌女子擋住他們的去路。
美貌度堪比女團偶像的女子雙目通紅，用一聽就知道哭了很久的嗓音痛苦又堅定地說︰"唐布衣，我們分手吧。"
"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嗎？"唐布衣的反應，趙活很難形容，傷心難過他是沒有的，但是毫無情感波動又稱不上，要趙活說，是一種很複雜很難理解，無奈疲憊厭煩茫然混作一團的情感，她突然覺得他很可憐，又覺得自己很可笑，大帥逼唐布衣需要醜窮挫趙活可憐嗎？
"不，你沒有不好。"女子慘淡一笑。"又或者，是你太好了。"
"好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與一個假人談戀愛。"
"我們交往、我們擁抱、我們做愛。你是最佳男友的代名詞，只要我有需要，你會隨時來到我身邊。"
"但是我感覺不到我能給你什麼，你真是需要我嗎？"
"我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太矯情，你溫柔體貼有情趣，事事以我為先，我還有什麼不滿意？不應該啊！"
"但是我感覺不到你的心啊！"她崩潰地低吼，精緻的妝容被眼淚糊花，趙活幾乎要上前為她拭淚，但是她忍住了，這個不是她應該做的行為，對方需要的不是她，強加的憐憫是一種羞辱。而唐布衣靜靜地聽着，俊俏愛笑的臉孔出奇的平靜淡漠。
"我受不了！我真是受不了！在臆想中我甚至懷疑我出軌，我在你頭上載綠帽，你都會抱着我說我出軌是你的錯！是你令我沒有安全感我才會去別人懷裡尋求安慰！"
"我想要的不是這樣啊！但是我連自己想要什麼都說不清！"她粗魯地抹臉，把眼淚和妝容一起抹走，痛苦又堅定地說︰"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的，不能再這樣下去。所以，唐布衣，我們分手吧。"
唐布衣微微頜首，吐出對不起三個字，女子搖搖頭，說他沒有對不起她，狼狽、背脊挺得筆直地走掉了。
趙活覺得唐布衣這個時候要是肯挽留她，對方一定會像飛鳥入懷一樣撲入他懷裡。但是他沒有，他只是看了一會兒對方的背影，就繼續拉趙活去擼串，趙活都陪他擼串打屁，權當剛剛發生的事是一個小插曲。
趙活一邊吃烤串一邊透過燒烤產生的煙霧觀察唐布衣的眉眼，艷麗俊俏的芙蓉臉、熱烈璀璨的外在性格，她莫名想起伊卡洛斯之翼的故事。
相傳伊卡洛斯因為人造翅膀過於接近太陽，蠟造的翅膀溶化而墜入大海身亡。
Don't fly too close to the sun.唐布衣與前女朋友之間，又何常不是另一個don't fly too close to the sun.
5.
雖然看到了唐布衣不為人知的一面，不過趙活不在意，醜窮挫需要的是努力讀書而不是浪費時間去思考別人的風花雪月。他們的關係甚至比之前親近了幾分，她現在可以跟着大家一起叫他大師兄，都會順道送飯去高分子物理系給大師兄。
趙活這種自發性行為源於知道他是烹飪廢物，不在唐家吃飯就只靠外賣和杯面過日子後，賢妻之心爆發的結果。她不能忍受在她管轄範圍(在她心中，和老魔有關係的人都需要她照顧)內的人類依靠外賣和杯面生存，再後來她無法忍受唐布衣髒兮兮的房間和仙女撒花、遍地都是的衣服，徵詢過唐布衣的同意，在不接觸他的私人物品和房間陳設的情況下，為他打掃房間和洗衣服，這個殊榮只有唐布衣擁有，因為唐家其他人會好好整理自己的房間，只有唐布衣擁有與臉完全不符的髒亂房間，一個他的愛慕者看到會對其人大失所望的房間。
而唐布衣本人，在趙活面前就差沒有做一個摳腳大漢，懶起來還要趙活沖入他房間把冰毛巾扔他面上，揭他被子讓冷風親吻他只穿褲叉的精實身軀，他才咬着被子在床上像毛毛蟲一樣扭動着起床。
感謝唐布衣，趙活為了他把生理時鍾調早了，唐家人都得到一隻會準時出現在飯桌的唐布衣，雖然他很煩很會惹人生氣，但是家裡看不見他又總會擔心他在酒吧夜店過夜。唐中翎唐陛乃至唐錚永遠不會承認，雖然他們不插手唐布衣的私生活，但是他們確實很擔心有一天會收到警方通知，唐布衣因為感情問題受傷送院乃至要去簽死亡通知書。
唐布衣在感情上雖然不劈腿不濫交，但是他不拒絕向他表白的女性是事實，而每段感情的維持時間連三個月也沒有，總以女方淚流滿面地分手告終，也曾經有女方的朋友來學校大吵大鬧，大罵唐布衣負心薄倖，他們不是不想和唐布衣談談這方面的問題，但是看着孩子/兄長帶笑的面容，他們又把話吞回肚子裡。
他們能說什麼？他們了解感情發展的經過嗎？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為什麼會一起為什麼要分手，只要唐布衣不劈腳不玩弄對方，他們就對唐布衣的私生活保持沉默，這個是他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尊重。
現在，唐布衣回家睡覺的次數多了，早晚準時出現在飯桌邊，外表光鮮實則日夜顛倒的生活模式有所改善，連男女作風也有所改善——至少不再有分手十日內又開始和別人交往的傳聞跑出來，這樣已經很好，足夠了，唐中翎對唐布衣的要求亦就這樣了。
至於趙活，自發性送飯的行為當然引起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醜女倒追大帥逼的冷言冷語。要說她一點也不難過倒亦算不上，但是很難過又真的沒有，她跟在錚師兄身邊做實驗時，愛慕師兄的系外學姐學妹的說話比流言中的難聽多了，錚師兄倒是額上青筋狂凸，她反而是勸慰師兄不要生氣的人。
隨她們說吧。時間一長人們覺得無趣自然閉嘴，講到底，誰會相信帥哥會和醜女談戀愛，無非是渴望自己能夠站在醜女的位置大大方方地親近唐錚。
被她安慰的錚師兄表情莫測，他摸摸她的頭，說你可以與任何人談戀愛，沒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說這些話的人才不配談戀愛。
今日的冷言冷語比當日的閒話攻擊性低了不少，唐布衣的反應卻比唐錚大得多。
那張愛笑的芙蓉臉冷下來，直接捉住她的手領着她坐上他的機車后座，那個被稱呼女友寶座的后座位一直被認為只有他的女友才能坐上去，還要是他的真愛才能坐。雖然趙活親眼證實那只是美好的幻想，那位置兩教授坐過、小師妹坐過、連稻米都坐過，唐錚不坐是因為他不喜歡騎機車，校外的朋友如龍湘、夏候蘭、解無塵、劉顎等都借過他的車來玩，彷古哈雷只是一輛普通的機車，沒有任何特別意義。
但是唐布衣明顯知道校內對機車后座的猜測，他甚至叫她捉緊他抱緊他的腰，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中揚長而去。
6.
坦白講，趙活不太想與男性有親密的身體接觸，這無關她對此人的觀感，只是一種天然的、提醒她男女有別的尷尬感。但是唐布衣告訴她如果不想被甩出去，還是抱緊他比較好。畢竟他們沒有載頭盔也沒有穿防護裝備，偏偏車手又在高速行車，她很想問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減速，但是高速行駛中說話是會咬到舌頭的，所以她只好抱緊他的腰，把臉和身體貼緊他精實的背肌，這個時候她才有實實在在的，唐布衣是一個比她高大結實的成年男性的感覺。
雖然他們的初識很另類很危險，但是他猴子成精的性格、纖瘦的身形、俊俏的偏中性的臉孔模糊了她對唐布衣是一個男性的真實認知。她不是不知道他是男人，而是當她把他視作一個男人，就會有那種彷彿過去的親近關係會崩壞，會演變成一個他們都不想看到的地步的感覺。
但是，被冰冷的風拂過臉頰和身體，因為寒冷而忍不住更貼近他，男性肉體散發出的熱力和緊崩的肌肉溫暖了她的身心。純然的、難以理解的喜悅溢上心田，趙活懷疑愛上唐布衣的女人是不是都像她一樣，被太陽一樣的他迷惑，即使知道他的情史能水一篇論文出來，也如飛蛾撲火一樣向他撲去。
只是擁有與唐布衣相襯的美貌的姑娘，想的是我是他最後一個女人，閱遍花叢的浪子會為我而停留。而趙活，想的是他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他是無足的鳥無根的萍，他不愛任何人卻不得不為回應他人對他的愛而勉強自己，去扮演好哥哥好兄弟好情人。
這很痛苦，他或者並不認為這樣是痛苦，但是她依然為他感到難過。
在這一刻，趙活明白她是愛唐布衣的，是女人對男人的愛。無關他外在的一切，或者在更早地，窺見他不為人知的一面時，她就愛上他了。
但是，她是不行的。她甚至無法想像有誰能填補唐布衣內心的空洞，那個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開的結。
所以，就這樣吧。她把他的腰抱得更緊，側臉靠在他的背上，風和他的氣味一同吹入她的鼻腔再吸入她的肺裡，她閉上眼，假裝自己在做一個夢。
一個能在一生中多次回味、反覆擁抱入睡的夢。
7.
漫無目的行駛結束後，趙活問唐布衣他的哈雷後托箱有緩沖層嗎？他說有，他們就轉道去菜市場買菜，趙活買了很多他喜歡吃的東西，陰笑着說他為她掙了面子，今日做頓好的獎勵他。
唐家廚神的承諾固然令他口水直流，令他決定今日頂着兩老的棍子和二師弟的怒罵還有小師妹的包子臉都要把菜搶光，但是看她沒事人一樣在菜市場和大媽大爺搶菜搶魚，不時喇逼雕喇逼雕地罵，他心裡頗有點不是滋味，這種滋味源於剛剛高速行駛，師妹把她的身體貼近他時，他瞬間肌肉崩緊，下半身出現了不應該有的反應上半身都出現不應該有的想法。
唐布衣當時的想法是︰真大真軟，像兩團會自動散發熱氣的棉團，隨着行駛時的自然顫動，壓在背上的兩團肉不可避免地輕微摩擦，他瞬間想起陪舍友看毛片時，女優男優為了取悅觀眾而表演的色情技巧。
還有她的手抱在腰上時，他的股溝間一直有熱意，甚至是半勃起狀態，他不是處男甚至性經驗豐富，他不缺乏與女性親密接觸的經驗，與趙活的身體接觸連前菜都算不上，只是普通的、不帶任何情色成份的身體接觸。
但是他還是勃起了，毫無緣由地勃起了。
他不認為自己對師妹有男女之情，更或者，他都不認為他對過去的交往對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喜歡看她們笑，女孩的笑容是最美的，如果她們想要這身皮囊，擁抱親吻這具肉體令能她們感到快樂，和她們交往做愛他並不感到為難。
何況，性愛帶來的肉體快感並不令人厭惡。
真正迷茫厭煩疲憊的是她們還是想要更多、需要更多，而他不知道要怎樣給她們。
他真是希望過去的對象們能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們想要什麼。他會去學習去模仿，他實際上都閱讀了不少有關戀愛中如何取悅女方的心理書籍，但是，還是不行，無論他怎樣做，她們到最後都會哭着離開他。
他不懂，真是不懂。物理實驗再玄乎，都有數據和實驗資料可以尋根究底，而感情，到底是什麼鬼？
趙活就很不同，她對事物有自己的主見卻從不強加於人，對他的管束只限家庭生活從不評價他的私生活，和她相處很舒服很自在，不需要想那些永遠想不出答案的問題。
她當然是女人，還是個臉很醜的女人，他甚至唐家所有人都知道外人是怎樣評價她的臉，但是他們不在乎，別人的評價關他們什麼事。
再者，這臉看久了還滿有趣的，互相拋擲的干話笑點滿滿，連二師弟那張終日有人欠他八百萬的臭臉，聽到他們打屁時嘴角都會彎一彎。
他是喜歡她的，他想。無關情慾的喜歡，想一直一起，永遠打屁干話搶飯，聽她吐糟他只有臉好看，換隻猴子訓練都比他更會自理生活。
但是，他又很擔心她，更準確說，他和二師弟都很擔心她。
她總覺得自己醜，所以沒有人會用看女人的目光看她。其實是有的，寬大的T-Shirt都無法完全掩蓋的曲線，和被運動褲或者牛仔褲包裹的腰臀腿，無一絲贅肉，長年勞動運動塑造的線條健康豐盈，是會產生生理沖動，本能性感覺到能產下強壯后代的女體。
亦真是有垃圾在校外口沒遮攔，借醉點評她的身材如何，被他、劉顎、夏候蘭一起打個半死。而校內有動歪心思騙炮的垃圾，被他和二師弟暗中整治，他以為他對趙活是兄妹，是
家人，所以看到她被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醜女倒追大帥逼，他直接把人捉過來坐后座位。既然你們覺得這個是女友位、真愛位，我就滿足你們，讓趙活坐這個位置。
他本心只是為她掙面子，美男的愛慕某程度上是一些女孩的臉面，他都幫過不少學妹掙面子，這很平常沒什麼，他是這樣認為的。
結果師妹的胸一貼上背，他的下體把他的臉打得啪啪作響，看到趙活沒事人一樣一如既往，彷彿只有他為此煩惱的感覺更令唐布衣感到不悅。
是太久沒有做愛的身體需求嗎？他決定今晚去酒吧約炮，搞清楚是什麼一回事。
8.
唐布衣是個身體力行的人，說了約炮就會去約炮，他往酒吧桌一坐，點了杯威士忌，晃了晃杯裡的冰塊，開始等待起來。
他清楚自己有張好臉，什麼都不需要做自然有男男女女靠上來，才坐了一會兒就有時尚女郎走過來，同樣點了杯威士忌，曖昧地對酒保說了句On me，輕輕地與他碰一下杯，他眉眼一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對方長得不錯，高跟鞋吊帶裙，妝容艷麗不浮誇，唇邊含着一抹食色男女的標準微笑，那是只談炮不談情的暗示，對今日的唐布衣而言沒有更好的對象了。但是，他還是顯得心不在焉，半是聊天半是比較趙活和她的分別。
臉是不能比的，雖然在他看來，這位女士的妝容有點熟識，過去的對象有幾位喜歡這種妝容，令他有點臉盲分不清她和她們的分別，阿活的臉倒是很有特色，屬於終生難忘的級別。
身材高挑纖細，是模特身材。說不定本職是模特，衣服穿搭上很會突出自己的優勢，就是太纖細，這個似乎是模特的通病，瘦是業界標準，雖然近年一直有追求健康、拒絕過瘦的呼聲，但是業界風氣不是一時三刻能改變的。若問唐布衣在抱女人上的喜好，他喜歡肉感身材，不僅是胸有肉，腰臀腿都要有肉，最好是手陷入去軟彈適中，緊實細緻的感覺，太瘦會令他擔心她的健康，觸感上都像抱柴火一樣硌手。阿活那種身材就很不錯，纖穠合度，健康豐盈，是他會想在床上和她纏綿一整天都不會膩的程度。
聲音好聽會說話，暗地的挑逗含蓄優雅，是很能玩很會玩很玩得開的夜店常客。
決定是她了。唐布衣飲盡杯中酒，臉上的笑容魅惑勾人，對方都識趣地回以妖艷的微笑，他們走出酒吧門口，無意中看到時間，凌晨12點，最近的酒店離唐家有一段距離，他亦不喜歡在一夜情對象的家裡渡夜，又想到明天的早餐是阿活做的餃子，於是，他把酒錢還給對方，毫不留戀地回家睡覺。
次日，唐布衣一邊吃餃子一邊觀察洗刷碗筷的趙活，趙活被他看得心慌慌，又憤怒於他還在吃妨礙她洗碗，兇巴巴地問︰"看什麼看！快點吃完把碗交出來！"
"你想不想更有面子？"啥？他說啥？趙活準備打電話給錚師兄，問問他有沒有認識的精神科醫院，唐布衣今日怪怪的，她懷疑他終於精神病發作，決定不做人做隻猴。
"我們交往吧。"噹！趙活手上的鍋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唐布衣，滿腦子都是他瘋了。
9.
交往宣言以趙活瘋狂打電話給唐錚，用唐布衣瘋了急召唐錚回家處理作結。
唐錚也真是找了相熟的、就讀精神醫學的朋友幫忙。唐布衣一定是瘋了才對趙活胡說八道，怎能對師妹說瘋話，嚇到師妹好幾日不敢來唐家做飯、都不敢去學校接送鈴兒放學，這令習慣了趙活在唐家出沒的唐家人非常不滿，一致認為要給唐布衣一個教訓。
但是，老頭們的打，唐錚的罵，並沒有改變唐布衣的心思，他甚至開始做出拙劣、令人尷尬、彷彿是玩鬧的追求行為。
根據唐錚的觀察，唐布衣本人很認真，但是他蠢到令人感覺他是個初次求愛的毛頭小子，以他豐富的情史實在不應該都沒可能這麼蠢。天天騎機車到趙活租住的廉價房樓下企圖接送她上學，突如其來的飲料乃至鮮花，臨臨種種的愚蠢行為配上他的臉，頗有大師逼與醜女開玩笑的不快感。這種完全不考慮趙活心情只知道追逐她的行為不但令趙活很有壓力，都令趙活的朋友開始私下聯絡他，向他詢問乃至質問唐布衣是什麼意思。比如夏候小姐和龍小姐就要他向唐布衣轉達，如果唐布衣想玩弄趙活，她們一定不會放過他。唐布衣的學弟，聽海教授的關門弟子葉雲舟私下找他，表明趙活對葉家兄妹有恩，他們不會讓唐布衣有玩弄趙活的機會。
這個就是情史豐富加上不注重名聲帶來的后果，外人都覺得唐布衣想玩弄趙活，想看笑話的人大聲叫好，關心她的人組成防線保護她，唐錚倒不覺得唐布衣是玩玩，不過，還是有必要談一談。
於是，兩兄弟關上門，唐錚單方面與他進行對話。
"唐布衣，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亦沒興趣知道。我不認為你想玩弄趙活，你雖然情史豐富，但是從沒有劈腿玩弄女性的劣行，這個都是父親、陛叔和我一直以來對你的私生活保持沉默的原因。但是。"他頓了頓，眼睛的藍色轉深，像幽深的暗流。
"我希望你想清楚，你為什麼想和趙活交往。她很認真，都很容易受傷，她只是裝作不在乎，她沒有別人想的堅強。"
"在我心裡，她和鈴兒一樣是妹妹。而你是我的哥哥，我不希望有二選一的抉擇。但是，你令她受傷的話，我選擇站在趙活那邊。"
10.
唐錚的發言像煙花一樣在唐布衣腦裡炸開。
說出來或者沒有人相信，但是唐布衣是第一次追求女性，他過去的情史全是女性向他表白，而他不拒絕點頭答應，繼而開始的交往行為。
所以，當他認真追求趙活時，只能使用拙劣到令人難以相信是唐布衣會做出來的行為向趙活表達他的感情。他不是不想對趙活說情話，而是他說不出，一看她的眼睛他便知道了，那些不是她想聽的，至少他現在不能講。
所以，只能用所有人都能明白理解的行為來代替言語，他不知道她想要什麼，他只能嘗試讓她相信他，各種嘗試各種抓狂令他苦悶煩躁，假如是過去，他會乾脆放棄不再嘗試，阿活很清楚地用肢體語言表達她的抗拒，一個好男人不應該對一個不想要你的女人糾纏不清，他幫朋友和學妹打發過很多這樣的人，他很清楚繼續這樣下去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至於為什麼想和趙活交往，他不知道，他真是不知道。完全是那日看着她穿圍裙洗碗，看着看着不經大腦思考脫口出而的發言，然後那張醜臉一臉愕然，用表情告訴他她覺得他瘋了，繼而展開的追求行為。
某程度上唐布衣是行動先於大腦的一員，他想要她，就去追她，你問他他想要她什麼，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她。
所以，當避開他很久的趙活出現在他面前，把他領回她住的廉租房時，他罕見地猶豫了。
11.
作為一個性經驗豐富的男人，女人帶一個男人回家代表什麼，他太清楚了。
假如是過去的對象，他會毫不猶豫地踏入去，接下來發生一些順理成章的事。但是邀請他的是趙活，她對性的觀念相當保守，她只會把自己獻給她愛的人。接理說他應該高興，這表示阿活喜歡他，愛他，想和他一起，這不是好事嗎？他想要她，想一直在一起，想和她做愛甚至生孩子，她願意接受他，他們在一起通過做愛確定關係，明天牽着手對大家說他們正在交往是男女朋友，這樣不好嗎？
但是阿活表情平靜得令人恐懼，她坐在床上招招手，又拍拍她旁邊的位置，他磨磨蹭蹭地過去，完全不像之前瘋狂追逐她的那個人。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不看他，眼睛對着慘白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燈投下暗黃的光，她又握住他的手，緊緊地、緊緊地，像溺水者捉住救生圈。
"唐布衣，你想要什麼？"沙啞的、稱不上悅耳的聲音在寂靜狹小的房間迴響。
"你不是玩弄女人的人，我很清楚。你對我是認真的，我很清楚。"
"但是你想要什麼？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很醜又很窮，讀書更多是靠努力而不是天份，我和天才之間一直有明確的分界線。"
"我唯一擁有，算得上能被人垂涎的東西大概是身材，有些人討厭我的臉卻想操我的洞，我知道，一直知道。"
"我都知道你和錚師兄，還有很多認識的朋友教訓過這些人。"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我答應你的話，我想要一個怎樣的男人你都會為我演出來，你是一個天生的演員，為他人演戲是你的長項。"
"但是我不想這樣。"她放開他的手。"如果談戀愛，或者面對愛依然要載上面具，只有我開心的愛不是愛，那只是在消費你。"
她站起來，在他面前解開扣子，上衣、褲子、內衣、內褲，衣服滑落堆疊在她腳邊，雪白的、散發柔和光輝的豐滿女體展現在他面前，是比幻想中更美麗更有沖撃力的存在。
她把他的手放在一手不能握住、柔軟同棉絮的胸部。
"我什麼都沒有，唯一擁有的是我的身體，把它拿去吧。"她顯得平靜又悲哀，而他彷彿變成了兩個人，他的下體充血得比過去任何一次做愛都快，直接在牛仔褲鼓起一個誇張的隆起弧度，全身上下都在叫囂把趙活推倒在床上，騎在她身上無套做愛，他要她懷孕要她做他的女人。
但是他不能。理智與欲求第一次涇渭分明地放在他面前，她只是無望地、又絕望地向他奉獻她僅有的一切，他真是能承擔這份感情的重量嗎？假如有一日，她像過去的對象一樣，哭着離開他……不，他不准，趙活要一輩子在他身邊，沒有人可以搶走她！但是這樣做，不顧她的個人意願把她綁在身邊，對她而言這個是幸福嗎？
於是，唐布衣狼狽又絕望地離開趙活的房間，而趙活慢慢吞地重新穿好衣服，坐在床上凝視窗外的街景，從無星的夜到零星燈火的舊式樓宇，再到天慢慢變白變亮，天際第一縷光劃破長夜，太陽重新高懸於空。
她慢慢地，靜靜地，對素淨的、有點發黃的牆壁說︰"啊，天亮了。"
12.
他騎着機車到處跑，速度是一個不小心他會當場死亡的程度，轟隆隆的尾氣聲和風拍在臉上的感覺令他越來越煩躁，他一個急拐彎，把車停在路邊，面對寂靜的荒山野嶺，才後知後覺想起這一帶很多村狗，全是以兇狠著稱的唐狗，牠們把這裡當成自己的領地，會驅趕甚至追咬陌生人，很多這一帶的郵差讓牠們咬到有犬隻恐懼症。
不過，隨便吧。他隨便找個草地躺下來，大腦一片空白。山邊的溫度與市區截然不同，現下是冬天，他身上的衣物並不足夠在山邊保持溫暖，他很快就陷入低溫症狀態，朦朧中他看到一群狗在他面前出現，最大的那隻狗躺在他身上，其他狗圍在他身邊貼着他的身體，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沒有逃過黏上狗毛的命運，然後，他在狗的包圍下睡著了，無夢又香甜。
醒來時他躺在床上，不是自己的房間，身上有濃郁的狗味，一個高壯、面相忠厚的男人結結巴巴地說他家養的狗︰阿花和狗雞他們在外面發現了你，阿花帶着狗子狗孫為你保暖，狗雞跑回村帶人來救你，你的機車我們都帶回來，泊在我家院子外，你休息好，吃點東西後便走罷。
他討了對方的名字和電話，打算來日回報救命之恩，他也不矯情爽快地給了。然後指指他家狗愛呆的棚子，示意他和牠們說說話。
村狗向來不親近陌生人，即使牠們救了他，對他都是愛理不理，他蹲在地上，對着一群或黑包金或黃帶白的唐狗，自言自語地問他應該放棄還是嘗試一次，嘗試一次恐懼地、脫下面具地、惶恐地承擔起他愛的女人的人生，既然愛情不是獨角戲，為什麼他一直在演戲？
他不知道牠們能不能聽懂，但是牠們豎起耳朵聽得很認真，當他說到他要不要回去找趙活時，年紀最大、個頭最大、牌子上寫着阿花的母狗響亮地吠了一聲，他對上她的眼睛，她威嚴地、莊重神聖地又吠了一聲，接着頗為急促地吠了兩聲。其他狗和她一起吠叫起來，並不嘈吵反而很有節奏感，他確信他們在表達同一個意見，他嚴肅認真地對他們說多謝，會帶羊小排和趙活回來看望他們時，所有的狗同時露出一個笑容。
13.
她往常地領着稻米散步，稻米是老狗，不像年輕狗子一樣愛跑愛跳，她更愛慢慢走路，但是她今日顯得很急躁，把趙活帶到往常稻米並不喜歡的海濱長廊，可能是稻米今日想感受海風吧，她想。
直到她見到唐布衣，稻米又用狗掌推了她一下，自己輕快地跑掉，她才知道稻米是故意帶她過來的。
啊……陛教授好像提過，稻米是小師妹小時候的專屬保姆，會定時提醒家裡的男人替小師妹喂食和換尿布，特別聰明特別通人性……
唐布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寧靜，對她說。
"我想了很久，你那日問我，我想在你身上得到什麼？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要你，和你一起走接下來的路。"
"我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都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走到人生的終點。"
"我不能向你承諾尚未發生的事，這是一種欺騙，我不想騙你。"
"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都不知道什麼是愛，但是這一刻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願意接受這樣的我嗎？"他伸出手，而她握緊這隻手，一邊笑一邊哭地抱緊他。
14.
相傳伊卡洛斯因為人造翅膀過於接近太陽，蠟造的翅膀溶化而墜入大海身亡。
與唐布衣談戀愛就是靠近太陽的過程，或者會很痛苦很迷茫很惶惑，但是終究是趙活和唐布衣談戀愛而不是趙活看唐布衣演獨角戲取悅她。
唐布衣不是赫利俄斯她不是法厄同，他們都是伊卡洛斯，一起載上蠟造的翅膀接近名為愛的太陽，那怕翅膀溶化而墜入大海身亡，這也是兩個人一起溺亡。
趙活不在乎過去也不在乎未來，在這一秒中，她與唐布衣彼此相愛，這就足夠了。


伊卡洛斯之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