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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燈依舊

趙盟主環視一眾對唐門家事七嘴八舌的蒼蠅,頗感困鈍卻不得不強打精神聽他們的廢話,他心下煩躁,羅剎臉微微一凝,千般兇相再現,無端令底下自稱豪俠的路人四肢生寒。

再有一道清靈妙音,輕輕地、冷冷地,問。

"師兄,他們要打殺二師兄嗎?"紅衣娘子面相無悲無喜,含情秋水目視他們如視螻蟻。

他轉身,醜陋的五官擠出幾分慈眉善目,溫言細語地安撫師妹。

"小師妹放心,底下的朋友只是不太了解二師兄的為人,師兄與他們好好說話,他們明白了,便不會鬧了。妳先回去,師兄待會兒烤魚給妳吃。"

師妹是世上最最潔白無暇的明珠珍玉,他向來不忍她沾染塵埃,雖然她的紅裳已經染了血,但是可避則避,她永遠是趙活的心頭寶。

小師妹點頭,輕盈的身姿飄然而去,他回首,有鬼修羅之稱的趙盟主微微一笑,語調平靜溫和得叫人發寒。

"諸位,你們說一千道一百,唐錚的事終究是唐門的家事,他是否自稱極樂教教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唐門弟子,那怕他是叛徒,依然是唐門的徒,我門家事,不勞費心。"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底下的群豪作鵪鶉狀,不敢言語。

"還是,各位覺得自己有權插手唐門家事?"

平靜的語調,溫和的笑,冰冷的目,再憶及此人的千般手段,底下人只恨自己昏了頭,以為捏着大義的名份可以逼趙活讓步,下一下他的面子,在武林盟爭奪話語權,卻忘了此人根本不吃這套,趙盟主心如鐵石,惱了他,雖不至滅人滿門,顏面盡喪從此如惶惶之犬是一定的,再惱一點,當場殺人也是可能的,極樂教的事唐門要自己處理就自己處理,又沒有叫自己沖上去做炮灰,嘴賤什麼,如今惹惱了這尊大佛,往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眾人口呼不敢,作鳥獸散狀,偌大的正心堂從烏壓壓的一片變成空盪盪一片,趙活不禁喟嘆一聲人就是賤皮子,烤魚去。

趙盟主如今身份貴重,卻仍然是伙房伙夫,新進師侄們吃他的菜感激零涕,師弟妹們吃他的菜挑三揀四,嫌棄菜裡胡椒多,凡嫌棄的挨個喂胡椒,掌刑使的味道也敢嫌棄,反了天。

當然,小師妹他們的菜另做,二師兄要是知道他喂小師妹吃胡椒菜,他回來時趙活定會被毒到眼歪鼻斜,生活不能自理。

不過二師兄應該不至於下此狠手,大伙的生活靠他打理,二師兄都是生活廢人的一員,廢了外姓師弟,誰替他鋪床疊被做胡椒餅?

思及此,盟主笑彎了眼,吃完魚的小師妹不明所以,也為師兄的快樂感到高興。

"師兄,大師兄說今日山下有燈會,你要去嗎?"少女的眸滿是期待。

"你想去嗎?"

"想和師兄一起去。"

"好。師兄拿銀錢,妳洗乾淨手,等我。"

他牽着小師妹的手,走到山下,滿街燈火通明,各式宮燈光華璀璨,目不暇給,又有各式糖餅沿街叫賣,小師妹左手牽他右手吃糖,嬌柔稚氣的臉滿是笑意。

一如曾經的二師兄和他。

他與二師兄,曾經看過一次燈會。

他那時還是唐門雜魚,荷包扁得像張薄紙,聽着別人說大師兄帶小師妹去看花燈,卻和陌生女子有說有笑,害得小師妹迷路,正被掌門拿棍子打,而小師妹看不成花燈,心裡苦到少吃了半碗飯,他心裡那個急,把所有的私房錢統統拿出來,只為帶回一盞花燈討其展顏。

下了山,燈會早已散盡,只餘下零散幾盞燈,內裡跳動着幾許的燦金的焰。

走馬燈是沒有的,做工精巧的動物花燈也是沒有的,只餘下幾盞有破損的青蓮宮燈,遠觀雅致近看略有污損,這樣的燈,豈能令她展顏。

他是這樣想,還是把所有的錢交出來,換一盞燈。

青蓮上的污跡他用袖子擦啊擦,總算露出素雅的形貌,莫名地,有點像那個人,那時年少,未懂心中所想,想起他,仍會不自覺地微笑。

那人面冷嘴毒,不失仁心,他不止一次看見有青蓮之貌的師兄懸壺而不欲人知,眾人只知毒手之名,卻不知聖手之心,可嘆可悲,他心中敬佩二師兄,往日對他的衣食多有照顧,那人雖不說,在師門容許的範圍內把醫毒之術傾囊相授,他心下明悟,更是勤奮鑽研,師兄難得對他露出一個笑,清濯若蓮。

他當時以為自己心系小師妹,依然覺得這個笑容非常美麗。

他捧着燈,不知如何是好,如蓮般的師兄突然出現,幽藍的眸掃過他手上的燈,冷聲問他門禁已過,為何不歸。

不知為何,對上玉面郎君的冷顏,他突然脫口而出,說。

"二師兄,我們去放燈罷。"

甚至大着膽子去拉他的青衣袖,把他往河邊帶。

那時月高懸,夜正濃,河面滿是各式精巧宮燈,詩文中的一夜魚龍舞,大抵亦是如此了。

青蓮似的師兄一言不發,看着鬼怪般的師弟小心翼翼地許願,放燈,蓮燈閃着溫柔的光,隨水而去,師弟的醜臉同樣朧上光,是圓月溫柔的光,月為他的師弟上妝,璀璨的河面為他的眸染上金,少年難掩雀躍和期待,忘了師兄的壞脾氣,用破鑼嗓子問。

"二師兄,下一年,再一起放燈吧?"

師兄當時是怎樣回答,他忘了,但是他記得二師兄沒生氣,所以他當二師兄答應了,心心念念他的承諾,直到今日。

"師兄,有花燈。"師妹雀躍的聲線把他帶回現實,他摘起一盞最美的琉璃走馬燈,問師妹是不是想要這個。

她搖頭,指着一如當年的青蓮宮燈,堅定地說只要這個。

他一如當年地帶小師妹去放宮燈,一起雙手合十許願,師妹看着遠去的蓮燈,問。

"我向燈許了二師兄回家的願,二師兄明年會回來和我們一起看花燈嗎?"

"會的。二師兄最疼你,他一定會回來和妳看花燈。"他會帶二師兄回來,不論他認不認自己是唐門弟子,他都要回來。

趙盟主看着遠去的燈,笑得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