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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湧〉



  愈美麗的東西我愈不可碰。



  花火踏入病房時,窗外聚起了纏綿的、朦朧的雲。

  白日裡意外中毒的螢石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呼吸平淺,蒼白如一尊石膏像,輪廓深刻,傾斜的陰影透著曖昧。

  月光曖曖,將螢石惑人的氣質洗得乾淨,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顫動,勾勒出左眼下方那點淚痣。花火想起小時候端著的蠟燭,燭影掩映,凝結成濕潤而魅惑的燭淚,他伸手觸碰,卻被燙了一道印。

  他把手放在螢石的心臟,散發著魔法的光芒,低下頭,迎上那雙灰綠色的瞳眸。

  螢石的眼白泛著血絲,眼神卻毫無惺忪睡意。

  只要花火催動魔力,已抑制的毒性就會蔓延,然而螢石不驚慌,也沒動彈。

  他們時常在靜謐的夜裡晚纏綿喘息,可是這是第一次,兩個人四目相望,呼吸停滯,比深夜更喑啞,暗湧翻滾。

  「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他的聲音很輕。

  什麼關係?侵犯者與受害者的關係?交易互惠的關係?追求者與被追求者的關係?

  花火淡淡說:「我們是學者與研究助理的關係,螢石先生。」

  魔法消散,螢石牽起他的手,擱到唇邊碰了一下,像雨滴落在湖面的漣漪,留下隱密的水光。

  花火嫌惡地收回手,拿過病房的酒精消毒。

  螢石笑了一聲,問:「我的愛妻便當呢,花火同學?」

  花火擺好便當,甚至泡了壺茶,熱煙嫋嫋,模糊了他的五官與姿態。
  
  螢石不喜歡這樣緘默的空白,於是他說:「跟我一起用餐吧,你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麼會中毒嗎?」

  花火可以拒絕他,這一週的拒絕機會都還沒有用上,但螢石垂首時,那截頸脖探進衣領,顯得脆弱易碎。

  況且,他使用「好奇」,而非「關心」。

  花火坐下來,享用自己做的餐點。「是學派鬥爭?」

  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句。

  「不自量力。」螢石輕嗤,又道:「但他們也讓生活沒這麼無聊。」

  「你更無聊。」

  「我們一樣無聊。」螢石低磁的嗓音在夜裡低迴。「你是遊走人群之中的花火,將人情世故把玩在掌心之間,你滿足那些人的慾望、點燃他們的慾望時,不也覺得日子沒那麼無聊嗎?」

  花火不置可否,他們確實是一樣的人。

  寧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可是呀可是,憑什麼眼前的人魔高一丈呢?

  「我才不像螢石先生,」他的指腹抹過螢石嘴角的醬汁,抬起精巧的下巴,花火伸舌舔舐粉瑩瑩的手指。「我對玩弄人心沒有興趣。」

  他用孩子氣的、純真的臉龐,做出靡麗的、妖冶的姿態,從此顛覆了世界的維度。

  他的存在就是要告訴螢石,世界上仍有螢石力有未逮的事情,仍有他不可得的緣分。

  螢石勾起唇角,攬過花火,輕輕摩娑那敏感的腰際。

  「今晚跟我一起睡,我們來做點有趣的事情,輔導一下你的技術。」螢石哄誘著。「當個好學生,嗯?」

  花火坐在他的膝頭,像是小朋友那般乖巧,卻在螢石的唇即將落下之際撇過頭。

  「不好意思,螢石先生。」說著抱歉,卻分明是毫無歉意,花火眨了眨金色的瞳眸。「我要使用本週拒絕要求的權利,想必你不會介意。」

  調皮的小貓劃破潤了色的畫布,還沾沾自喜,踩著貓步,柔軟的尾巴撩過螢石的心尖,在他迷狂的目光中離開這個夜,回去纏綿的、朦朧的雲。

  空留一室暗燈。





【註】「愈美麗的東西我愈不可碰」出自王菲〈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