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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


——十七歲的毛邦羽倒下了,等他清醒過來時,世界就變了。



再度張開眼睛,已是傍晚時刻,即使未到冬至,今日白晝也早早結束,使邦羽沒得看清四周環境。
廁所的定時燈沒有亮起。
邦羽其實早該知道自己身體不對勁,但過於痛苦不堪的他,一回想起之前的遭遇,整個人就窩起來,不願見到鏡子照射下的自己。
外頭的光亮照入空間,負責巡邏廁所的校工一邊罵著校方不做好事一邊握著手電筒照明,殊不知他會在下一秒開始大喊大叫,劃破寂靜的校園夜空。
也是他的尖叫,邦羽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這世界有沒有鬼?
如果問高中畢業之前的吳明翰,他會立即表示「沒有」,但問現在的他就不一樣了——

年假最後一天的下午,明翰正急著趕路,因為警專規定收假時間,使他必須趕上。
途中經過一所公立高中附近,就遠遠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與感覺像教官的男人正在路上吵架,由於他們兩人正阻著明翰要過去的前方,再加上附近又沒有其他能通往等到回警專之公車站點的路,迫不得已,明翰只好直接插入他不該進入的僵持空間。
「抱歉,」明翰氣喘吁吁地嘗試打斷兩位男人的爭執,「你們擋住路了!」語氣又急又迅速,然而,正爭執的兩人仍如石柱般的,依然擋住明翰。
「喂!」明翰的聲音近乎尖叫,成功使兩位回神,只是兩位男人剛給明翰空間過去,對面就傳來吵鬧嘻笑的聲音,然後是朝著明翰方向急速飛馳而來的機車——

當晚警專收到吳明翰的住院醫生代為申請晚歸請假的電子郵件,附上某家醫院的急診醫生所開出診療證明單。

倒楣斷了手,頭上又包纏著幾圈繃帶的明翰,看著連連道歉的家長們,一副不太爽的表情。
——虧他斷的手不是他慣用的手,醫生又說幸好沒有造成嚴重影響,只是…

「嘻…」

清脆的嬉笑聲於空中傳來,不該出現的聲音圍繞於他耳中。
明翰不敢抬起頭,不只因為病房還有其他人,還因為他心中有所恐懼,恐懼他身上是否有醫生沒檢驗出來的異況。
「不敢相信——你們會輕易認錯呢?」聲音似乎在自言自語,不,也許是因為聲音主人確定沒人會聽見他的發洩才會如此吧?總之,明翰就這樣聽見聲音主人抱怨,抱怨造成明翰意外受傷的學生們那些爛事,以及爛事通常是由明翰眼前的家長們來收拾。

「你們不是第一次吧?」明翰沒好氣地打斷某位家長嘮叨不休的歉意,「你們向我道歉的動作太流利了。」看著錯愕的一群人,明翰補充道。
「這個…」有些人立即擦汗,他們的孩子仍在警局內呢!得需要眼前的青年簽下和解書,即使他們知道孩子們之後逃不過無照駕駛的懲罰。
不等他們重新開口辯解,前來換下點滴的護理師走入病房,趕走了那些除這場意外以外毫無相干的人士們。

護理師離去後,俐落登場的是附近警局的警察們,負責來做筆錄。
明翰心累的同時經歷前輩們(警察們)的詢問與「鬼魂」對前輩們容貌的點評,重疊的慎重詢問與嘖嘖稱讚像是不和諧的合唱組合似的,明翰那經歷過腦震盪的頭也更痛了。
護理師再度登場,和藹地露出微笑,比趕走之前的人們更溫柔地請走做完筆錄的警察們。

「鬼魂」還在病房內。
明翰很確定這個事實,因為現在的他已經看見了那個鬼魂——

一個年紀比他略小一兩歲的高中男生,校服看起來很眼熟,外表清秀、短直髮,頭上與衣服有些許血跡,正一臉感興趣的飄浮在他上頭,面對面的觀察他。

明翰眨一眨眼睛,他沒有尖叫,也沒有驚慌,因為他在下一秒就劇烈頭痛,整個人的意識陷入黑暗中。



他獨身一人走在某校園的走廊。
走廊上空無一人,明明是夜自習的時間,所有教室的燈卻沒有亮起——
外頭傳來的是警車的鳴叫聲,彷若暗示著他人生「本有的日常」已被破壞殆盡,即使他自己很清楚自己本身的「日常」早已破碎不堪。

整個「人」飄浮起來,輕易地來到校外,若干學生們會聚在校門附近竊竊私語。
「學校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
他們是本應要晚自習的高三學生們,卻被學校教官們早早趕出去,以【學校安保有問題】這種聽聽就行的藉口,沒人會去相信。
「——我聽說有人死了,在學校裡。」
不知是誰如此低聲說道,聽見的學生們打了冷戰,就像怕惹禍上身,除了不怕好奇心殺死貓或無所畏懼的人們以外,其他人迅速解散……

很快的,時間流逝,現場只剩下他一人。

他抬起天空,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徬徨的他再度走入校園內。
「…你說會是誰幹的?」
「我不知道!誰知道那個死娘娘腔是不是意外重傷?」
某個教室內,若干同學們在竊竊私語,聽見那些話的他卻似乎想起什麼,整個人就窩在該教室的空位上,人們的言語彷若刀劍鋒利,無形刺穿他那受傷的心。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他並沒有看清,但他很清楚造成他結局的他們沒有絲毫愧疚,最多的是後悔,是後悔不該把事情搞砸了的那種表情。

他想對他們大喊大叫,吼道他們為何會拿他取樂,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再怎樣都沒有用,再多理解或痛苦,他們也聽不見——

最終,那些場景結束於負責他們班上的教官走進教室時。



這是夢嗎…?
在病床上緩緩張開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淚腺發達,眼角上還有些許淚珠,吳明翰連忙用手拭去眼淚,然後起身坐在床上環顧四周,眨了幾次眼睛,終於確定了一個事實。

——那個「鬼魂」還沒離開!

鬼魂看起來一臉無聊,也許是因為病房除了病床上的明翰和他自己以外沒有什麼人,連明翰本人所謂的「家屬」根本不存在,但他很快地就注意到從清醒過來的明翰身上傳來的視線。
還沒等鬼魂靠近確認,已到早晨投藥時間,早班的護理師俐落地入房了。

在護理師對明翰說明藥物作用與主治醫生對他的安排時,鬼魂已悄悄的趁著明翰聆聽時靠近,等明翰感覺到鬼魂冰冷的呼吸就打了冷顫,立即獲得護理師的關懷。
明翰對此感動不敢動。
「你看得見我嗎?」鬼魂的低語於他耳邊響起,伴隨而來的是鬼魂惡作劇形式的接觸,也許因為做過太多次——這意味著鬼魂的肆無忌憚——所以相當熟練。明翰不知道鬼魂本人是怎想的,但他很確定自己是很有感覺的。
當然,他更不知道鬼魂本身是驚訝的,為自己能碰觸明翰身體的事實。

當病房只剩下明翰與鬼魂時,明翰就忍不住離床衝去病房裡的廁所,本忍著腦震盪的後遺症開始發作起來,對著馬桶大吐起來。也許是因為這樣,鬼魂以為是自己害他嘔吐,即使他們所待的廁所沒多大,鬼魂他也是離著遠遠的。
嘔吐完的明翰瞥見鬼魂愧疚的表情,在洗手台清潔時望著鏡子反射過來的身影,只是說了一句:「不是你害的。」這句話間接承認自己確實能看到、聽到、接觸到鬼魂的事實。



過了好幾天後。
「不敢相信——」
在病房內待了好幾天,久久未見好的明翰總算是「當面」聽見那名男鬼的抓狂聲音——即使在前幾天的白天,男鬼都是沉默地跟著他出去回來,只有睡夢中才會迷迷糊糊聽見男鬼的些許抱怨聲。
「不敢相信——我每次想在外頭待幾小時或過夜,都會一下子回到你身邊!」
男鬼的名字叫「毛邦羽」,生前是跟那群撞了明翰的學生族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明翰其實早就意識到自己之前夢見的對象應是他——但死於去年冬至前幾天,已經於世間徘徊一個月多了,結果在校外四處張望(飄盪)時被出車禍的明翰身體撞過來,雖然是穿越了他靈體,卻不知怎的使他就被迫跟著明翰到現在。
而明翰本人表示,他其實不想被跟著,特別是被一個同性戀跟著,有好幾次他想脫口而出用死GAY來稱呼,但一想到夢境的內容,那稱呼就直接吞下去。
理所當然,除了明翰自己以外並沒有其他人能看見邦羽,何況是直接接觸。

——其實大多數時間,兩人並不曾多談一句,畢竟一個是幾乎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男鬼,另一個又是腦震盪的病人。

在這期間,明翰就讀的警專師長曾前來探望過,他看過醫療報告後就勸了明翰這一學期應申請休學。
「警專的事情不要急,先好好休養。」
雖然明翰是有點遲鈍(他並沒有聽出師長的潛台詞),但從邦羽的嘮嘮叨叨中聽出他身體或許、真的有點不妙,本應會幾天後會好轉的頭痛,依然沒有好轉,也許有可能是因為天天有男鬼在嘮叨,但身體狀況嚴重確實是事實。
同時,在師長探望沒多久,醫生護理師停止不相干的人士們來探望。

——於是,明翰的生活重心就只剩下兩個,治療與跟男鬼邦羽對話。
——也許因為如此,之後的事情才會急轉直下。



「他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在護理站,剛住院沒多久的老人家如此低聲詢問著值班的護理師,他指著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的吳明翰。
「這個……」也許是因為第一次碰到有人問這問題,護理師有點猶豫該用什麼來解釋。
「算了,」老人家嘆了口氣:「我看了好幾天都沒看到他的家屬…」
隨著老人家的離去,護理師也幽幽的輕嘆口氣,在某個跟吳明翰有關的單子上紀錄了一句。

「吳明翰,你真的不想出去嗎?」邦羽突然開口問道。
「你是在開玩笑吧?我怎可能不想出去?」明翰沒好氣地說道:「可是他們都說我不能出院呢!」
明翰念著警專生活很久,即使他心知就算自己出院了也無法回到警專,而且他也已經忘了自己住院究竟多久,上一次師長來探望是什麼時候,甚至——
「不敢相信!你竟想不起來了?」邦羽開口:「你連你是怎麼住院的都想不起來?!」
「我就是想不起來啊!」明翰說著說著走出病房外,他已經不再像當初住院時一直打點滴,每個經過他身邊的病人或家屬一看到他就紛紛迴避——

彷若看見精神不正常的人似的。

——對邦羽來說,就像看見生前被所有人排斥的自己。

但,現在的吳明翰已經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