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Lilia出門了，留下幼小的Malleus一個人。當然，魔法結界早已備好，一切最微小的敵意也休想踏入少主身邊方圓三公里的範圍。

於是當Malleus閒了下來，數完玫瑰的花瓣，開始數它的刺；到後來他去數草的數量，發現它們是如此之多，像是天上的繁星。

他在背後張開雙翼，朝天飛去。夜幕尚未降臨，黃昏時分只有螢火蟲發出了微弱的光，太陽向來不願露臉。

他想靠近那些螢火蟲，卻發現自己的翅膀搧起了過大的氣流。無奈之下，他收起龍翼，本能地用魔法托住自己，輕輕地落在地上。

這是一片陌生的草地。但這是荊棘之谷的草地，Malleus想，他總有一天要熟悉起來，因為這會是他的地。草叢比想像中更茂密，而且長，蓋過了小小少主的膝蓋。

他去嗅青草的味道，突然聞到了活物的氣息。他正奇怪着一路上沒遇見半個生物，可這不就有了？他將疑惑忘到九霄雲外，湊了過去。

那是個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孩，相貌有些奇特，就這樣大字型地躺在草地上。

男孩的眼睛瞪得渾圓，直勾勾地看着天空，藍色的眼眸裏有個黑色的小洞。此時Malleus一低頭，視線直接對上，讓兩個孩子都有些嚇了一跳。

Malleus看見對方眼裏的黑色小洞縮了縮。那原來是瞳孔嗎？和自己的不太一樣呢。

「你好！」男孩先向他搭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你是⋯⋯人類的孩子麼。」Malleus問。

男孩一愣，笑了起來：「⋯⋯是這樣沒錯啦！」

「有甚麼好笑？」

「因為，你也是孩子吧？但是你的講話方式好好笑。」

「是嗎。」Malleus瞇起雙眼。

「⋯⋯你、你不高興了嗎？」男孩向後移了半個身位，眼中映出Malleus的龍角，吶吶地說：「我不是、有意笑你，對、對不起。」

Malleus盯着眼前的人類，看見對方的「瞳孔」又縮小了幾分，像是發覺了自己的視線，眼神也開始左右漂移起來。

「我、我的眼睛⋯⋯怎麼了嗎？」男孩小聲問道。

「我在理解有甚麼好笑的。」Malleus歪頭：「而且，你的眼睛很特別⋯⋯我沒有見過。」

他記得Lilia教過他，讚美的詞語是一種神奇的魔法，說出來並不費力，但是有時候，它比任何強大的魔法都有着巨大的力量。

難得遇到個與他說話的陌生人，Malleus突然想用用看那個「魔法」了。於是他對那個人類的孩子說：「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看到對方慢慢展露出了一個耀眼的笑容。

Malleus想不出還有甚麼魔法能做到這樣的事。

——————

「原來如此。這裏是荊棘之谷，而你迷路了。」Malleus也躺在了草地上，草叢的茂密程度，幾乎能隱沒他的龍角。「但是邊界應該有防禦陣，你是怎麼進來的？」

「誒？我也不知道呀。」男孩望着天空，月牙開始顯露，星星開始來參加螢火蟲的舞會，一閃一閃。「只是想看星星⋯⋯偏僻的地方比較漂亮。」

「你在說荊棘之谷是偏僻地。」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們一直都能看到這樣的星空耶！太棒了吧。」

「也不是經常。」Malleus舉起手，白白胖胖的手指開始數起星星來。

「我媽媽說，數星星的是傻孩子哦。」男孩轉頭對他說：「因為這麼多星星不可能數得完呀！那會花上好久。」

「好久？那是多久。」

男孩也舉起手臂，攤開雙手：「十年，我猜十年！」

Malleus看見對方的手臂很細，手指的骨節也清晰可見，彷彿兩根枯樹枝突兀地插在草地上。

兩個孩子靜靜地觀賞起了星空。良久，男孩忽然「嘿呦」一聲，再次從地面坐了起來。

Malleus這次看懂了對方的行動：「你要走了？」

「嗯！」男孩衝他笑道：「看夠了，我也不能太晚回家。」

「再留一下吧。」Malleus想挽留男孩。他偶爾也會對Lilia這麼做，那樣的話對方就會摸着他的頭，輕輕安撫幾句，然後才離開。

但是這個人類的孩子，他知道，假如對方走了，大概再也不會回來。

「我會再回來喔。Malleus，對吧？我記住了！」男孩沒有停下轉身離開的步伐。

Malleus不相信。他下意識地去抓對方的手。

那隻細得像枯樹枝一樣的手，觸感也與粗糙的樹皮相類似。但是有一點不同，這是一隻活生生的手。

一隻活人的手。

男孩回頭了。他回頭之慢，似乎也告訴了對方這有多麼費力。蔚藍的眼中幾乎看不見那個漆黑的小圓孔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孩張大的嘴，空洞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Malleus望向自己的手。那是他的手，和對方的手。

是整條手臂，過分俐落地從肩膀處撕下。鮮血從那巨大的傷口處噴出，溫熱的液體濺到他的臉上，迅速地冷卻下來。

直到血流到他和對方相握之處，黏黏糊糊地蔓延到他的手心裏，Malleus才陡然鬆開了手，任由手中的事物掉落在地。

人類孩子的手臂掉落在青綠的草叢中，彈性使它甚至在地上輕輕跳了一下，然後壓彎幾根野草，滾開數釐米，靜止不動了。

「啊——！！！」看到這一幕，男孩空洞的口中爆發出一陣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種持續的高音。男孩的左手緊緊捂住右側的缺口，但是血流依舊從他的指縫間溢出，染紅了他半邊身子，染透了他腳下的草地。然後尖叫聲漸漸地消弱了下去。

等Lilia辦完事，根據Malleus身上的魔法印記，飛過來找到他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

他沒有一刻的猶疑，幾乎是瞬間便揮手落下一道魔法，着地後精準地撿起那條血淋淋的肢體，彷彿千百遍演習過那般熟練地，半跪在草地中，為男孩接上了手臂。

男孩的眼裏滿佈血絲，盯着Malleus，雙眼瞪圓的力度之大，彷彿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珠，也會在下一刻毫無預兆地掉下來。

Lilia不着痕跡地挪動了身體，稍稍阻擋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Malleus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沾滿鮮血的手僵硬在半空。直到治療魔法釋放完畢，人類的男孩沈沈睡去，他感覺到Lilia半跪着緊緊抱住了他。

那瞬間Malleus想環抱回去，但是他意識到自己的手上滿是血污，會弄髒對方的衣服。所以他的手只是抽掉所有力氣般垂下，他將下巴擱在Lilia的肩膀上，眼裏依舊映着染血的草地。

「發生了⋯⋯甚麼？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傻孩子。」Lilia輕輕地鬆開了雙臂，看見Malleus的雙眼仍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試圖理解現狀。

他抓住Malleus的手，用黑袍的衣角將血跡盡數擦去，讓對方白嫩的小手心重新露出來，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會好好的，Malleus，不必內疚。」Lilia盡可能地放柔着聲線。

「汝沒有惡意，只是掌握不好力度。吾會消除他的記憶，那孩子會高高興興地回家。這完全不是汝的錯。」

「但是，」Malleus說。他看着Lilia染上血跡的手。

「但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