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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77




雨氣濕透,如有形之物,壓在人的肩上,揮之不去。

路的盡頭,茅草桿交替排疊在屋頂,院門爛了一邊,應是鎖頭之處,垂下腐蝕朽索,如死去的毒蛇委地。

泥濘分不出是誰的腳印,土地承受不住地往外嘔吐藤葛,瘋長蓬亂。

再走近,葉緣鋸形,從圍籬刺出,一張張欄杆伸出的葉如手掌,向空中索取。一塊塊石板被雜草淹沒,一長再長,頑強抵抗。

善逸側身通過腐爛的院門。院子並不如外面看得狹窄,陡地敞開,並不被預期種植的草物蔓生,填滿一切縫隙。善逸走上石板,盡量穩穩地通向緣廊,聽見有萬千小蟲啃食的聲音。

善逸打個冷顫。他討厭這種細碎密麻的聲音,彷彿要從耳膜一路滿竄至腦髓。他停下腳步,低聲對虹丸說:「妳走吧。」空著的手撫摸虹丸的頭到頸部,禽類的肌肉厚實溫熱。虹丸看著他,兩顆眼珠黑亮。她低下頭,用她的頭頂蹭了蹭他的指腹,振翅飛向濕灰的天空,溶入烏雲。

緣廊有點燈,照出一圈濃淡的光暈,善逸往前走,有光反而更暗,比烏雲更黑暗的髮絲,以及人影,忽然冒出在和室的走廊。

獪岳低頭俯瞰善逸,黑色眼珠像血徹底乾涸的顏色。善逸太熟悉獪岳的這種眼神,全然的輕視跟不屑,在他眼中,「我妻善逸」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不是。

哦、不對。他不是什麼都做不到。他唯一做到的,是獪岳大哥唯一做不到的,雷之呼吸壹之型。

「我在信上說了吧。」善逸開口:「你沒有回我。」

「我幹嘛要回你?」獪岳嗤了一聲:「就憑你?我妻善逸?學不會其他型的廢物?」

「所以我在這裡啊。」善逸仰頭看他:「還是你怕了?只會第一型的廢物可以打贏你,得到繼承權?」

獪岳冷笑:「我根本不屑老頭子的繼承權!」

「那你為什麼逃走?」善逸死咬著問題不放:「你覺得自己沒資格?所以要直接讓給我?」

「搞清楚,垃圾再有自信,還是垃圾!!!」獪岳咆哮,而善逸仍穩穩地踩在土地。

所有劍士練習的第一步,就是如何穩穩地踩在地面,同時具備發力的可動性,輕盈彈起的靈活。而雷之呼吸劍士,學習高速的壹之型時,要求更高。失去重心,就像一塊輕易被風吹四散的烏雲;最頂尖的雷之呼吸劍士,壓低重心時身形凝滯,一如籠罩原野的陰灰天空,遠處翻滾亮閃雷聲,整片天空都將轟隆砸落。

這是只有學習過雷之呼吸的劍士才分辨得出來。

善逸這樣子,還勉強有點意思⋯⋯不,還是令人憤怒。又蠢,又弱,才會中了什麼生子的血鬼術,現在居然還囂張地在他面前擺出壹之型的準備姿勢?

他收到善逸的信,除了煩得要死的問候語,寫了一句「因為血鬼術的關係,我有了小孩」,接著是老頭子的來信,要他到音屋敷一趟。音屋敷跟我妻善逸有什麼關係?!我妻善逸站在路上的盡頭,表情還是畏畏縮縮的,看到那孩子的瞬間,獪岳就知道是我妻善逸生了孩子。

那時候的我妻善逸,臉頰瘦削,肌肉也沒了,跟修業時期比起來變得極白,整個人一折就斷。

但為什麼現在,我妻善逸居然能這麼快的恢復?!一定是老頭子留下來訓練他,該死⋯⋯

他輕蔑地看著善逸的長髮。

「中了血鬼術,還變得這麼畸形噁心⋯⋯我看你很沾沾自喜啊?」


⋯⋯畸形噁心。原本的人生。


「嫁給男人?還為他生了小孩?完全接受這一切,你還是這樣懦弱無能。」獪岳冷哼一聲:「你與其這樣活著,怎麼不去死?」


「喂,我妻善逸,你怎麼不去死啊?」



好好活著。
平安回來。
趕快回來。



「⋯⋯你真的很討厭我。」善逸開口。

我被討厭。其實我一直被討厭,被恨著。

「哈,討厭?!」獪岳居高臨下:「垃圾就是垃圾。」

他滿不在乎的看著我妻善逸。

「不如殺了鬼孩子。怎麼樣?這才是對鬼的報復,反正垃圾的孩子也都是垃圾。」

「我的孩子不是鬼。」善逸右手放在刀柄上,虛握。

他壓低了重心,左腳往後分開,右腳如支柱般,穩穩地踏在地面上,眼睛從瀏海間往獪岳望去,晦暗的像陰灰天空。

「我也不想死。」

左手握住刀鞘。

「你越來越焦躁,難道你不知道嗎?」善逸說。

「沾沾自喜的是你。你以為可以打贏我,你瞧不起我,所以你瞧不起爺爺的選擇。」

「我來這裡,就是要證明爺爺的決定是對的。」

我不允許你這樣傷害在乎你的人。你傷害了愛我的人,而那些人一直要我平安回來。

你也傷害了我。我不允許這件事繼續發生。


⋯⋯因為宇髓先生會心疼我。



耳環貼著他的胸口,善逸在心底說,宇髓先生,我沒有後悔過。








──「我希望你能和善逸一起繼承雷之呼吸。」






「哈,跟臭老頭站同一陣線了是吧?!」


繼承,哈,只會壹之型的我妻善逸,憑什麼跟他平起平坐?老頭子瞎了眼才會收留我妻善逸,又擺出什麼假惺惺的姿態,要他分一杯羹給弱者?!

又是家人那一套嗎,家人?這種東西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努力才是真的!

「儘管大家都沒有血緣關係,卻能夠和睦相處、互相幫助,卻像一家人一般生活。」那個瞎了眼的高大傢伙這樣欣慰的說。如今想來更加噁心。

為了活下去所付出的竭盡努力,連被人踐踏過的臭水溝,渴了也能貪婪的埋在其中喝著,嘴裡都有泥垢。他在遇到老頭子之前就知道鬼了,強大,可怕,他和那群誣陷他的垃圾,還有那個高大的男人都會死,根本活不了,他為甚麼要為了誰一起死?

只要活下去就一定有報酬。只要活著,我總有一天會贏給你們看。

他曾經尊敬過桑島慈悟郎。尊敬他的強大和犀利,尊敬他對自己欣賞的眼光。

這個提議早在善逸進入鬼殺隊後,老頭子就跟他提起,這簡直侮辱至極。搞清楚,他跟那個廢物絕對站在不同高度,他跟那個毫無骨氣、沒完沒了大哭的垃圾不一樣!臭老頭居然將他們一視同仁!

他憤怒的咆哮。最令他憤怒的是,我妻善逸中了血鬼術、扭曲至極的身體,老頭子明知道這件事,還要他跟這種垃圾──





貳之型·稻魂!




五個不同角度一瞬間砍出五連擊,雷之呼吸除了壹之型的腳步高速移動,還有手部的高速斬擊,所有逃走的維度被攻勢封緊,善逸握著刀鞘急躍而上,羽織被尖銳的刀風刮裂,原本所在位置被熱雷轟擊,沒有喘息,呼吸間高溫灼擊朝他劈來,遠雷的輻射遠廣度超乎想像,極高速的斬擊——

電光陡然劈亮天空,金黃的羽織揚動飛舞,日輪刀離開刀鞘,壹之型·霹靂一閃五連,衝出強烈攻勢,善逸在高空往下俯視,心臟跟呼吸滿脹耳膜。



⋯⋯討厭輸。

他其實很討厭輸。

連老鷹捉小雞這種小孩子玩的遊戲,他只要一直輸,就會很有壓力。

他記得獪岳最喜歡賭博,最簡單的賭博就是玩骰子。獪岳喜歡玩的骰子賭博很特別,五顆骰子,三面是白色,三面是黑色,賭黑色多,還是白色多。五顆全黑叫總黑天,五顆全白叫做總白天。

總黑天總白天都是最可遇不可求的幸運,但賭贏的人,不能分紅。是承擔不起這份幸運嗎?




參之型·聚蚊成雷,攻擊變成了旋轉的波狀,將人剉碎,嗡嗡巨雷幾乎要震碎善逸的聽覺,如蚊群般不規則的席捲,善逸的腳部肌肉疼痛叫囂,他緊握刀,再次發力。肌肉和骨骼在極限,要碎裂廢掉——

長髮四散,頸子的時計鎖承受不住,一瞬間崩裂的清脆輕響。

宛如提示。


一閃八連,劈出刺眼冰冷的電光。


伍之型熱界雷和陸之型電轟雷轟猛地追上,這兩招是雷之呼吸貳到陸型間的連環殺招,高溫的斬擊灼傷肉體,並在身體不斷蔓延,徹底轟裂!



天災。獪岳喜歡玩的骰子賭博,就叫天災。

無法預知,毀滅世界的天災。



雷暴是天災也能預示節氣,孕育稻子結穗。稻妻紋路的日輪刀力抗,金與暗,空氣不斷地加溫震動,劇烈雷暴,極大電流流經空氣,空氣急劇膨脹,巨大衝擊——



空中一聲劇烈暴響,宇宙撼動,有一塊融化世界的岩塊化作流星,淬鍊的純色金芒,蘊火之雷。



「什麼——」



獪岳瞬間眼盲,劇烈的波動與震盪,穿過頸部四肢關節腹部,指節一根根地劇痛麻木,瘋狂燒灼,控制不了任何肌肉,他如提線木偶被巨雷瞬間制於空中。

日輪刀被鬆開。

獪岳的手指扭曲地僵直,卻撈不到抓不回。劍士最重要的刀離他越來越遠,他喉頭在大叫,他的刀,他的——




善逸伸手,接住離開主人的刀。


羽織破碎零落,陰灰天空膨脹爆炸,由天頂劈開的閃電,照徹善逸的臉,巨雷崩落,暴雨來臨。


「臭老頭⋯⋯果然⋯⋯偷藏⋯⋯⋯一招⋯⋯!他果然只⋯⋯偏心你!!!」


「你錯了。爺爺不是那種人。」善逸低頭看他。


「這是我自創的型。火雷神。」


獪岳不可置信地抬頭:「你⋯⋯就憑⋯⋯」就憑你這個比我差勁的廢物——!我輸了嗎?!我——



「你為什麼要學雷之呼吸?」善逸的聲音在雨聲中彷彿環繞。


「我學這一切,是為了要守護身邊的人。如果你想要這個名份,那就給你。」

「對我來說,我只需要雷之呼吸跟這把刀就可以了。」

雲間有閃爍的雷光。

「你該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我們奮鬥是為了什麼,去思考,為什麼師傅要讓我們艱苦的訓練,要傳承的目的是什麼。」


溪水正在暴漲。


這個廢物居然在、教訓我?!?獪岳咬著牙抬起頭,冷涼的雨水從眉間髮間流下,沖刷熱燙的怒意。


「我很失望,大哥。」

善逸的聲音逐漸低沉,像是低聲對自己的呢喃。
聲音似乎融入雨聲。
細聽卻又像雷聲般清晰。


「身為這麼強的你,一定會是鬼殺隊最強的人。可是你沒有感受到雷之呼吸要承擔的一切,師傅對你的親情,還有殺鬼的責任,你都沒有意識到。」



「獪岳大哥。」


善逸垂眼,看著半跪在地上的獪岳。血流順著雨水而下。

善逸握住獪岳日輪刀的刀刃,將刀柄轉向他。




「一開始想要逃的是我。」

「可是最後逃走的是你。」



雷光一閃,獪岳不禁瞇起眼,忽然感覺看不清眼前的身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