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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個容器的記憶 ──



  幾乎有一枝筆那麼粗的針頭插進他的後頸,針頭後通過密密麻麻的管線連結著一堆他叫不出名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

  空氣中瀰漫著化學溶劑刺鼻的氣味,還有幾乎被掩蓋、但還能微微嗅聞到的一絲血液的腥味。

  機械儀器滴答聲響還有微微的電磁滋滋聲在耳畔環繞著,如果仔細傾聽的話還能在機械聲的間隔中聽見皮肉被劃開的聲音。

  被劃開的皮肉底下,無論是肌肉紋理還是血管都清晰可見,在麻醉的作用之下,即使手臂被切開,他也沒感覺到任何疼痛,反而使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冰涼的刀片貼在肌肉組織劃過的觸感。

  不管是視覺上的衝擊還是手臂上傳來的涼意,這都讓他覺得反胃。

  但他的胃裏沒什麼東西好吐的,是什麼原因來著……?似乎是因為要是他們嘔吐的話,會對實驗造成困擾,所以他們幾乎完全不能進食,只靠注射營養液來維持生命,而稍早他連胃酸都吐得差不多了,沒東西可吐使他只能勉強從喉嚨發出一些類似於嘔吐的聲音。

  「你還好嗎?是不是會痛……?」對他發出的聲音立刻有所反應,儘管聲音聽上去充滿了猶豫,但刀鋒倒是毫無停滯的切開了手臂,直到這一刀準確的劃完需要切開的部位才停下動作。

  「不會,就算妳現在把我整個人肢解也不會痛。」他阻止少女試圖增加控制麻醉劑量的儀器刻度,「只是手臂被切開的感覺很奇怪。」

  「那你要不要睡一會?」見他沒什麼狀況,少女低頭繼續手上的工作,這次不知道又是哪一條肌肉纖維被切開。

  確實只有這個時候能夠睡了,至少在麻醉還在作用的情況下,可以相對安穩的入睡,否則等到手術結束,麻醉退去之後就會迎來就算痛得暈了過去也會再次疼得醒來的痛楚。
但在手術台上被刺眼的燈光直射也難以入眠,他才索性來觀察通常這些手術是都在做些什麼。

  少女的手腕很纖細,看起來連把菜刀都舉不起來的樣子,但拿著鋒利的手術刀倒是能精準俐落的切開任何實驗需要她切開的地方。

  她看上去可能連隻螞蟻都會捨不得揉死的樣子,卻能面不改色的把他的身體任何一處切成他看了都忍不住想吐的樣子。

  準備進行的差不多了,她用一些器具將他的傷口撐開,接著往裡頭插滿各種接著管線的針頭。

  似乎是告一個段落了,但沒意外還是要等這些藥劑注完、等傷口縫合回去之後才能算是結束。

  她放下手術刀,仔仔細細地洗了手之後,從白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顆桃子。

  「噓、不要告訴別人喔!」她神秘兮兮的樣子,「我偷偷帶過來的。」

  少女捧起他還未被動刀的左手,將桃子放在他的掌心上,他嘗試動了下手指,雖然動作感覺有些僵硬,但還是能夠抓握。

  確定他拿好了,她才將手慢慢的鬆開。

  「雖然仙人們說不讓你們吃東西會比較方便,但是呢、如果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比較不會那麼難受吧?」

  「這是我最喜歡的水果,很甜很好吃的,也好消化,不會對你的胃造成太大的負擔。」

  「清理起來也比較方便,如果之後真的很不舒服,吐了也沒關係,我會清理好的。」

  他其實不想在這個看起來比他還要年幼的少女面前露出醜態的,但整個實驗室沒有哪個實驗體不曾痛到哭過或吐過的,所以她倒是習以為常的樣子。

  他將桃子送到嘴邊,雖然理論上長時間沒有進食,他應該早就飢腸轆轆,給他什麼他都能一下子吃得精光。

  但實際上實驗給身體帶來的不適與疼痛早就已經壓過了飢餓感,加上許久沒有進食讓他一瞬間對這個行為感覺有些陌生。

  他遲了好一會才輕輕咬下一小口。

  果肉清甜的氣味在舌尖蔓延開來,找回熟悉的味覺之後,他兩三下就把桃子吃個精光,要不是少女阻止他可能連果核都會吞下肚。

  他感覺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發痠,泛出的淚珠匯聚起來沿著臉頰的幅度滑落。

  「辛苦了、真的很謝謝你。」少女輕柔的幫他拭去臉上的淚水。



  果不其然沒多久他就吐了,又是哭又是吐的,他感覺到身體變得非常疲憊。

  少女清理完他的嘔吐物之後,藥劑也注得差不多,接著要縫合傷口了。

  「累的話就先睡吧。」

  少女把手術台上的燈光調整了角度,讓照射他的燈光變得沒有原本那麼刺眼。

  疲憊感跟著睏意席捲上來,他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

  在睡著之前,他努力的嘗試再說些話。

  「名字……」

  「我是咖凌唷。」





  『我是咖凌,從今天起就是負責你的研究員。』

  他隱約記起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少女對他做了自我介紹。

  通常研究員不會在意這些,畢竟只是實驗體跟研究員的關係,他們是不同的,在這些被世界意志選上的仙人與研究員眼中,只不過是實驗用的動物或是器具,兩者並非對等的存在。

  對於不對等的對象,那些研究員是不會有共感、不會存在憐憫的,也不需要在意實驗體的感受。

  但是咖凌說要是不知道對自己身體做實驗動手術的對象是誰的話,想必他會很不安、無法信任她,所以她告訴了他名字、說了她的經歷,說她是第一次專職負責一個研究對象,她知道實驗很殘酷、很痛苦,但這是為了和平必要的犧牲。

  她說她期望世界和平,希望能夠對於平息下界的古代神戰爭貢獻一己之力。
容器的實驗有著缺陷,他們這些實驗體身上產生了副作用,他們會失去自我、會忘記自己重要的人、忘記自己喜歡什麼、忘記自己的一切,唯一記得的只有作為敵對者的使命。

  他還沒有到嚴重到這種地步,但或多或少也是有一些副作用,他忘記的東西還不少,例如他以前是什麼人、從哪裡、為什麼會來到奧迪溫,他都已經不記得了。

  有時候他醒來的時候可能連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都會忘記、也會對每天實驗時都會見到面的咖凌感到陌生。

  但咖凌每一次都會告訴他,她是咖凌,是負責他的研究員,久了之後這成為了他唯一不會忘記的事。

  睡意變得越來越濃,他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雖然還有想講的話,但已經睏得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已經牢牢記住了咖凌的名字,但是他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想告訴咖凌他的名字,可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中,咖凌對他露出淡淡地笑容,頭頂上傳來被溫柔撫摸的觸感。

  「71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