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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向流星許願
茂靈



　　靈幻新隆將「給你答案」這件事壓在影山茂夫成年後，表面上看起來，是作為一個成年人對於未成年人的感情，最起碼應該要有的道德操守，而實際上，這只不過是成年人所能想到最合理的拖延戰術。
　　越重要的事越不想好好面對，是所有成年人默認的準則，沒錯吧？至少對不像樣的大人來說，是這樣沒錯。
　　只不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是他當初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路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問靈幻師父能不能和他接吻。
　　靈幻瞠大眼，伸手推開靠近的路人，語氣裡帶著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慌張：「等等，我還沒有給你答案不是嗎？」
　　「我知道，不過現在應該可以先給我這個問題的答案。」路人放輕了聲音，讓自己聽起來十分無害：「不可以嗎？」

　　要說不動搖，肯定是騙人的，靈幻新隆想了一下，先不說他幾乎對徒弟有求必應，除了那個還沒回答的問題以外──現在這個小要求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國中就有經驗的人多的是，他的弟子長這麼大了，才一個這麼小的要求，難道不可以嗎？不如說，這個要求還過份純情了吧？
　　靈幻新隆在心底找理由答應的時間太長、糾結的思緒表現在臉上，內心掙扎太過明顯，弟子看在眼裡，想了想，最後開口說：「很為難的話也沒關係，是我沒好好遵守約定……」

　　「閉上眼睛。」
　　聞言路人不僅沒閉上眼睛，銳利的雙眼還過於直白地注視眼前的男人。
　　「快一點。」靈幻催促道。將手貼上路人的臉頰，乾燥的手掌貼上去時，臉頰的觸感意外很好，忍不住順手輕捏一下，他知道路人對他幼稚的舉動投以無奈的眼神，靈幻笑了出來。
　　接著看見路人真的聽話閉上眼睛，靈幻又笑不出來了。
　　這沒什麼，輕輕碰一下而已。靈幻這麼對自己說，每靠近一點說一次，最後也真的只是輕輕碰一下就結束了。

　　靈幻退開後，腳步後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手也跟著離開了路人臉頰。他手插口袋故作鎮定，盯著路人慢慢睜開眼，看他眨了眨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就和平常一樣。
　　對吧？這又沒什麼，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雖然自己也算是鼓起勇氣好不容易才跨出去一步，但這根本什麼都不算──
　　靈幻一怔，突然看見路人笑了，還是揚起嘴角開心地笑，眼角都笑彎了。請他吃拉麵和吃章魚燒都沒有笑成這樣，自己只是做了一件簡單的小事就高興成這樣。
　　靈幻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是下意識伸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轉過身，在路人發現之前，若無其事回到自己辦公桌的位子。

　　後來他們之間有很多暗號取代了「可以嗎？」這個問題。
　　兩人認識的時間，已經快佔據影山茂夫至今一半的人生，有時候只需要遞上一個眼神、在向前進的人群中停下來等待對方的腳步、聽見好笑的事第一時間確認彼此的反應、在擦身而過時輕勾一下對方的小指。
　　然後在所有人都回家之後，夕陽在拉下的百葉窗遮擋下，只剩些許能穿透縫隙的光線，映照在脫下西裝外套後的那件白色襯衫上。
　　影山茂夫不會再問可以嗎，靈幻新隆也不會再要求他閉上眼，兩人沉默且熟練地重演當天發生過的事，無聲無息、無人知曉地分享彼此短短的一瞬間，其他部分就和往常一樣，關上諮詢所的大門，回家路上順路去吃碗拉麵。

　　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嗎？靈幻很多時候對於太過知足的路人感到納悶，戀愛中的少年不應該是更衝動、更激烈的生物嗎？雖然他的人生中，不曾經歷過那種如飢似渴般的迫切，但他也不曾在路人的臉上看過類似的動搖。
　　路人對他提出的請求，就好像只是遠遠對著流星許願一樣，安靜的，平淡的，有也好，沒有也是理所當然。
　　他也曾經旁敲側擊過，對路人說了向流星許願的事。「平常看起來無欲無求的模樣，不是嗎？」他補充。當然，路人沒有死纏爛打，對他來說是好事一件，他也不是真的在意，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
　　他還記得當時路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才回答：「是嗎，看起來是那樣的嗎。」
　　這種說了像是沒說一樣的話。
　　但總之，全然不像當初那個為了想要告白，而在放學後苦練馬拉松的少年。
　　靈幻暗自在心底做比較，又對自己解釋，我也不是真的在意這些，只是──
　　只是什麼？他從來也沒有真的將句子說完整。

　　師徒間見不得光的秘密，其實不過是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嘴唇碰嘴唇，蜻蜓點水那樣便結束了，說實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習慣了之後頂多像是另一種不可告人的打招呼方式，真正令人坐立難安的部分，是為了接吻而一步步靠近對方的那段距離。
　　路人很少主動上前，他總是將決定權和主動權交到師父手上，可以或不可以，靈幻說了算，而路人也不過問理由是什麼。
　　只是偶爾，在其他人沒注意到的時候，路人看向他，眼神多停留一秒，他接收到暗示，對路人稍稍頷首，路人的嘴角會小小上揚一下，隨即恢復原狀，繼續當一個悶不吭聲的弟子。
　　這些小事，比起那個平淡到幾乎稱不上是吻的吻，停留在他腦中的時間還要更長更久。

　　事情是在某一天發生變化的。
　　靈幻在向委託人做事後的工作報告，電話那一邊委託人還在天花亂墜，他則是適時的應付和陪笑，正好聽見走在前方的小留和路人在說話。
　　小留問他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靈幻心裡漏跳一拍，瞬間沒聽清楚電話那頭在說什麼。
　　路人還沒回答，耳邊的委託人還在接著說，靈幻一邊是是是、一邊將音量轉小，此時酒窩說的話清晰地傳進他耳中：「沒有吧，茂夫什麼都寫在臉上，以前喜歡小蕾的時候，也是經常在走廊上看得目不轉睛。」
　　靈幻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只是下意識又將音量調回原本的大小，委託人的大嗓門把他拉回現實，雖然現實說了什麼，他左耳進右耳出，但不妨礙他拿出營業用的專業態度來應對。
　　因為委託人的嗓門很大，也因為他還把音量調大，所以後來他們聊了什麼或者路人的回答是什麼，靈幻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掛電話之後，其他人已經結束戀愛話題，接著聊其他靈幻沒聽懂的事。

　　按照往常的默契，當天一樣是師徒兩人單獨留下來鎖門，靈幻雖然表現一如往常，但瞞不過從小就注意師父一舉一動的弟子，不過路人很清楚，自家師父從來不輕易吐露心事，只會找其他事來分散注意力，通常是埋頭學習能讓諮詢所增加業務的新技能。
　　靈幻是打算增加新技能沒錯，只不過不是用在諮詢所上。

　　「路人，過來這邊。」
　　靈幻靠在辦公桌前，對弟子招手，模樣比平時輕浮不少，路人挑眉，還是順從走到對方面前。
　　靈幻心想，孩子長這麼大了，不能老是只會碰碰嘴唇吧，以後怎麼辦？如果自己不教他的話，還有誰能教他這種事？
　　靈幻的歪理連他自己都不信，索性乾脆不再想，「眼睛閉上。」他對路人說。
　　答案還沒給人家，倒是淨做一些恣意妄為的事啊。面前的徒弟還是一樣的聽話，只有他對自己激烈的批評聲在腦海中無法逃避。
　　靠在辦公桌的話，就算仰頭也無法順利貼上路人的唇，即使還不到法定的成人年齡，卻已經是個和他身形相當的男性了。靈幻站直，不曉得每次閉上眼在原地等待的路人是什麼樣的心情，又是一副像在許願的模樣。他只知道自己每次縮短距離時，自我厭惡的聲音總是快要壓垮他，直到貼上那乾淨柔軟的雙唇，那一刻的腦中空白，才能稍稍讓他獲得一絲解脫。
　　他以為在心裡找千百個理由，是因為自己其實不願意去做才需要被說服，沒想過找理由只是試圖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實情是就算沒有正當理由，他也想去做。想答應對方的請求，想說出對方想聽的答案。
　　就算不正當也想要去做，理由是什麼？靈幻雙眼緊閉，在需要給出答案之前，聽說拖延症最大的原因是完美主義者害怕失敗，靈幻新隆此時在想的是，無論如何他都算不上一個成功的大人吧？他看著路人一路成長，路人也看遍他落魄和狼狽的一面，事到如今還是留在他的身邊。

　　兩人的雙唇相貼了，和平時一樣，靈幻只是將自己的唇輕輕印上去便分開，正當路人打算睜開眼時，靈幻捉住路人的衣領，一把扯向自己，不讓他有機會退後。
　　路人訝異的眼神不假掩飾投向他，靈幻很清楚，在那幾乎令人感到刺痛的目光下，他舔了一口路人的下唇，接著揚起下顎，趁對方露出破綻之際，將自己的舌尖遞了進去。
　　路人倏地僵直了身體，但很快便依從那隻揪著自己衣領的手，俯身靠向眼前的軀體，甚至向前邁進一步，將對方抵在辦公桌桌沿，令他退無可退。
　　路人的主動積極，在靈幻眼裡被解讀為順從和配合，畢竟他始終認為這段逐漸偏離正軌的關係，是由於他可恥的私心所導致。
　　靈幻心中那個能言善道的自己，從來不是自己的辯護律師，而是將自己起訴的檢察官，以及定罪的法官。

　　若讓他自己來說，靈幻新隆肯定不是一個好老師，但毫無疑問，路人是一個好學生。即使在接吻這件事上也是如此。
　　靈幻沒有深吻的經驗，但向來勇於嘗試新事物，只不過在這之前，他沒有想進行這種深入交流的對象。比起這些情情愛愛，他更願意花時間在狂風暴雨中，撐兩把傘看自己會不會飛起來。
　　他沒想過戀愛或者慾望。戀愛一定會伴隨慾望嗎？他至今也不這麼認為，現在的舉動也不覺得是出於慾望，他只是可恥地希望路人只看著自己。
　　他既不能原諒自己，也做不到乾脆俐落地放棄，於是只好故作為難，百般拖延，好似只要經過這般掙扎，就能在路人面前不那麼問心有愧。

　　但此時他心中的檢察官和法官都沉默下來，因為路人嘴裡的舌是如此濕軟，靈幻像是想嚐嚐味道似的，以舌面輕輕掃過對方的軟舌和上顎，路人也有樣學樣，一旦纏上了便不打算再放人離開。
　　唇舌之間的親密接觸，遠比靈幻所預想的還要深入，也和之前的親吻截然不同；舌纏舌那令人腦袋發麻的快感，直教人上癮。靈幻總算得到了他先前希望看到的迫切和動搖，同時也不得不拿出自己的作為交換。
　　唇齒相磨，吸取對方的呼吸和喘息，吞嚥不及的唾液從相貼的雙唇間溢出也無暇他顧。

　　顯然路人的心肺功能比靈幻好上許多，注意到師父漸漸有些喘不過氣，以及即使如此也沒打算推開自己；路人捧著靈幻的臉，率先一步拉開了距離。
　　靈幻張口喘氣，腦袋發熱的感覺讓他想拉開領帶鬆口氣，額間的汗濕軟了他蜂蜜色的瀏海，路人低垂著眼，盯著他嘴裡此時安分守己的舌頭，很難不去回味剛才有多麼勾引人。
　　靈幻還沒回過神，第一次深吻的感受好得嚇人，視線不自知地還停留在路人的雙唇上，然後再一次見證嘴角在他面前彎起，靈幻下意識抬眼去看路人，視線甫一交纏，靈幻便移開眼，只聽見眼前人低低的笑了起來，接著用力抱緊了他。

　　他不是無欲無求或無動於衷，不如說恰恰相反，只不過將視線停留在靈幻身上，已經是影山茂夫從小便養成的習慣之一，他能夠第一時間以念動力接住師父手滑的茶杯，也能接住被燙到而從師父嘴裡掉出來的章魚燒，但看著靈幻新隆分明離不開他，卻遲遲無法跨出那一步，他所有的超能力全都派不上用場。
　　你就隨心所欲的生活吧！是師父對他說過的話，如今的他想反過來問，那師父你自己有做到隨心所欲嗎？

　　靈幻的掙扎他都看在眼裡，影山茂夫知道師父有所顧慮，他也只能乖乖等師父想通，但畢竟師父向來對他有求必應，他用不著向流星許願或是去追趕流星，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等待流星自己掉進他懷裡，像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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