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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氏一族的戰士向來只持刀劍、少碰筆墨。

年邁的鱷魚族人從不信任單薄紙張上乘載的文字,他們只接受親族的聲音、氣味、觸碰,唯有最真實的接觸所傳遞的訊息才值得信賴。在這樣的觀念傳承下,要鄂氏族人提筆寫字簡直是天方夜譚。

因此直到數年前,還不以「克拉克」自稱的鄂子榮收到據說是來自妹妹的信時,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自稱鄂氏的鱷魚族人在大陸上寥寥無幾,盡責的信使費了一番功夫打聽,終於還是找到了當時正與陳天、金瑜旅行至日光堡的鄂子榮。

墨跡帶著松脂、藥草的氣味,即使墨已乾枯數月,那之中仍封存著一絲細微、幾乎不易察覺的鐵銹味。

那是鄂子晴的血。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是筆者自證身分的方法。

當時的鄂子榮還不識字,他花了幾銀才請得動金瑜為他朗讀。


「幹,幫我唸個信而已,你不要這麼摳好不好!」

「你看看你妹寫這甚麼字,居然要我讀這麼傷眼的字,才跟你收這麼點賠償金你就該感謝我大發慈悲了。」


鄂子榮乖乖掏錢,下定決心一定要學著自己認字。


▪︎


「子榮,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子晴。」

記得,當然記得。

「你走了好久,發生了很多事。」

五年……還是六年了?

「爸爸、媽媽、子豪,大家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讓我知道你也還好,好嗎?」


▪︎



鄂子榮找了個皮革小包,往裡頭放了幾枚硬幣,一束碩果森林採得的風乾花草,學者鎮東邊海岸撿到的海螺,日光堡商攤買下的墜飾。

他又花了一銀請金瑜寫了封信,在墨中摻入自己的血,以防代筆者娟秀的字跡使無一人相信這封回函來自於鄂子榮。

信的內容簡短,主要是代筆者耐心無幾。鄂子榮趕在價碼升級之前,絞盡腦汁、才擠出一句——

「知道你們都好,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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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花費數月一路從北境到達大陸最南端,少了途中的尋人打聽,回程不再那麼取折,最終他順利地回到了佛地杜多。

當鄂子晴接收包袱,看過信件,嗅到墨跡中獨屬於親族的氣息,她明明是欣慰得想笑的,眼淚卻掉個不停。

數年前的她尚年幼,敵族挑準戰士都被調派去前線的那一夜攻入,一切都發生得突然,快得她都沒反應過來。回過神時,擋在前方的二哥已被人放倒,自己也很快地被壓制住。

二哥的嘶吼在毆打下變得模糊,她似乎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在能聽得清楚前,男人惡臭的吐息與話語便幾乎貼上她的耳畔,令人作嘔。

隨後,又一次在她能聽清楚前,汙言穢語便化作淒厲的慘叫。

男人被鱷魚攔腰咬斷,血沫飛濺,破碎的肚皮裹不住的臟器流了一地。

那之後來了更多人,鱷魚也吃了更多人。漸漸的,夜晚又重歸於靜,最後一聲哀號也被鱷魚撕咬截停。

血水四處漫溢,屬於人的殘肢橫飛,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狼藉,仍癱坐在原地的她身上也早被灑滿鮮紅,浸泡在血腥氣味之中。

一直到她看見鱷魚蹣跚地爬來,她才有了動作。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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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氏不得捨去人面,不得食人,哪怕只有一瞬,一口,也將會終生不斷地吞噬人肉,直至人性也消逝殆盡——

他們從出生以來就一直聽著這樣的傳說,看過因此受刑斬下腦袋的同族。

當清晨一到,如她所擔心的,回到沼澤的戰士們將鱷魚從她的身邊帶走。

那之後,鄂子榮雖然保住了命,卻被奪去了姓氏、趕出沼澤、離開佛地杜多,去往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方,從此生死未卜。

無論她怎麼哭,二哥都再也不會來為她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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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當鄂子晴重金委託信使,以兩年為期在克里托拉尋找那名為「鄂子榮」的鱷魚族人時,她甚至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她珍惜的把來自遠方的禮物捧在懷裡,一遍又一遍讀著那娟秀的字跡,最後才終於想到了甚麼,抬頭詢問信使。

「我哥看起來怎麼樣?他真的還好嗎?」

「鄂子榮先生看上去很好,四肢健全。他並沒有淪為奴役,而是與兩名同伴旅行。」

「那就好……」

人還活著,沒有成為奴隸,她所能想像最糟下場沒有發生在自己的兄長身上,心中多年的大石才終於放下。

唯有一件事她還繫掛著。

「那麼,我哥在收到信的時候,他的反應如何?」

他會因為被逐出故里而生氣嗎?他會因為保護了我而後悔嗎?

未說出口的疑慮不曉得是否被接收,信使只是眨了眨眼,僅稍作回想而沒有多餘的思慮,半晌後便笑著答道:

「和您收到回信時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喔。」

聞言,鄂子晴才又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