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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曕看得出兄長是真的愁,可刑部的差事也沒有兄長說得那麼簡單。 有的案子能拖,有的案子卻必須盡快破掉,譬如殺人放火等大案,嫌犯不一定是真凶,如果放縱真凶在外逍遙,只會有更多百姓遇害。 只是,兄長叫他上來只為訴苦,魏曕便沒有深談刑部的事。 「熬過今年秋收就好了。」 魏昳抱怨一堆,魏曕只安慰了這一句。 魏昳也不指望魏曕能提供什麼好點子,再次嘆口氣,又聊起今日早朝父皇宣布的春耕之事:「父皇真是,精力無窮啊!」 話好像是在誇永平帝年富力強,可那語氣,明顯是抱怨永平帝閒得沒事自討苦吃。 魏曕默默聽著,沒有搭言。 魏昳忽然記起三弟是練武的,打仗都不怕,還會在意拿鋤頭? 也就是說,他跟三弟抱怨種地辛苦,無異於對牛彈琴。 車廂裡尷尬了一會兒,楚王府到了。 魏昳鬆口氣,客氣地邀請魏曕去裡面喝茶。 魏曕謝絕,跨上自己的白蹄烏,繼續往蜀王府那邊去了。 魏昳負手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嘆口氣。 廳堂裡面,紀纖纖在聽二郎講他今日在宮裡讀書的見聞,莊姐兒坐在母親身邊聽著,時而提問,四郎安靜地站在一旁。 魏昳跨進來,三個孩子齊齊喊父王,莊姐兒則撲過來。 魏昳摸摸女兒的頭,對紀纖纖道:「開飯吧,餓了。」 紀纖纖見他神色疲憊,猜到今日的差事又不順心,拿眼神示意孩子們懂事點,這就吩咐丫鬟們備飯。 晚飯擺好,魏昳吃了兩口,忽然對二郎、四郎提了春耕之事。 十二歲的二郎又驚又煩,小聲嘀咕道:「皇祖父想種地,他自己去就行了,為何還要叫上我們?」 魏昳心想,果然兒子才跟他一條心,話能說到一處去。 但他自己不滿歸不滿,嘴上卻要嚴厲地批評二郎:「皇祖父是要讓你們體會農耕之苦,愛民惜民,休要抱怨。」 二郎抿抿嘴。 魏昳見四郎並未叫苦,滿意地點點頭。 蜀王府。 魏曕直到吃完晚飯,才對一家人說了此事。 九歲的衡哥兒有點擔心:「父王,我不會種地。」 他都不會,循哥兒就更不會了。 魏曕少時倒是跟著父皇在燕地種過幾次,種地、開荒,什麼累活兒都上過手,後來燕地田野肥沃百姓們豐衣足食,父皇才不再親自下地勸農,導致衡哥兒這一代還沒有機會嘗試。 魏曕就對殷蕙道:「明日妳叫管事採辦幾套耕具,初十休沐,我帶他們把陶然居的地種了。」 殷蕙笑著點頭,衡哥兒、循哥兒也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寧姐兒不是很懂爹爹、娘親、哥哥們在說什麼,抓起一塊兒做成桃花形的青菜肉餅,津津有味地吃著。 那肉餅混雜了金紅色的火腿丁、鮮綠色的青菜沫兒、星星點點的黑芝麻,葷素搭配,賣相也誘人。 不但寧姐兒有,衡哥兒、循哥兒兄弟倆面前也擺了一盤。 小時候的衡哥兒一點都不挑食,可他現在大了,更愛吃肉,娘親的青菜肉餅做得再好看,他也不吃了。 循哥兒吃了一塊兒,也覺得不太好吃,對娘親道:「娘,我想吃豬肉饃。」豬肉饃肉更多。 殷蕙笑道:「明天娘叫人去街上看看有沒有賣的。」 豬肉饃要屬廖秋娘做得最好吃,就是不知道已經做了世子夫人的廖秋娘有沒有再在金陵開一家鋪子。 孩子們挑,魏曕不挑,差事累他胃口也好,把兄弟倆剩下的五六塊兒青菜肉餅都吃了。 殷蕙趁機教導孩子們:「看,爹爹吃得多,所以才長得這麼高。」 正好魏曕站了起來,兄妹三個齊齊仰頭,看著高大偉岸的爹爹,小臉上都寫滿了崇敬。 轉眼到了三月初十。 殷蕙不但置辦了耕具,還給魏曕與兒子們分別準備了兩套粗布短褐,短褐是村裡百姓常穿的衣裳,上衣下褲,衣襬很短,不及膝蓋,方便做事。 衣裳昨夜就掛在架子上了,早上魏曕起來,直接換上。 都說人靠衣裝,可魏曕穿錦袍像皇親國戚,換上這種粗布衣裳,從後面還瞧不出什麼,只覺得這漢子高大健壯,等他轉過來,露出那張俊美又冷肅的臉,登時叫人不敢把他當普通的農家漢子輕視。 魏曕繫好腰帶,一偏頭,就對上了床邊她上下打量的視線。 目光相對,殷蕙突然放下帳子,輕聲斥道:「哪裡來的粗人,王妃閨房也是你可擅闖的?」 魏曕怔了怔,再看那躲在精美紗帳後隱隱約約的美人身影,胸口忽地竄起一把火來。 就在此時,院子裡傳來了孩子們的說笑聲。 魏曕只好將那把火按了下去。 出去一瞧,衡哥兒、循哥兒都是粗布短褐的打扮,頭上繫著布巾,只是兄弟倆膚白唇紅,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寧姐兒還是一身漂亮的襦裙,見爹爹與哥哥們都打扮得奇奇怪怪,女娃娃好奇地看來看去。 殷蕙出來了。 魏曕看她一眼,仍是一身色彩明豔的薄紗衣裙,在他們父子三個的襯托下,哪裡還是王妃,都快像下凡的仙子了。 「寧寧想穿成哥哥們這樣嗎?」殷蕙在魏曕身邊坐下,笑著問女兒。 寧姐兒立即搖頭,哥哥們的衣裳好醜,她喜歡自己的,也喜歡娘親的。 魏曕聽著看著,已經能想到女兒長大之後,肯定也會像殷氏那般好美。 吃過早飯,一家五口一起去了陶然居。 長風、安順兒已經在這邊等著了,陶然居前院的兩塊兒菜園子前也擺了幾套耕具,包括一頭拉犁的黃牛。 前兩日殷蕙命人先給菜園子灑了水,又晒了一日,如今地上微微溼潤,正適合耕種。 魏曕不需要他人幫忙,讓下人們都出去了,只他們一家五口在陶然居待著。 他先帶著衡哥兒、循哥兒熟悉這頭牛,然後他在後面扶犁,衡哥兒、循哥兒一起在前面牽牛。 犁出第一條溝,父子三人換過來,他來牽牛。 扶犁也需要力氣,衡哥兒、循哥兒都很認真,連續犁了三條溝,兄弟倆的臉蛋都紅紅的,額頭冒出了汗。 魏曕道:「有的百姓人家沒錢養牛,純靠力氣拉犁推犁。」 衡哥兒、循哥兒看看自家的黃牛,都是難以想像的樣子。 寧姐兒看著爹爹與哥哥們忙來忙去,好幾次都想過來玩,可是看見他們的褲腿上沾了土,她又不肯了,乖乖地待在娘親身邊。 殷蕙笑道:「娘教妳播種好不好?」 寧姐兒點點頭。 殷蕙將裙襬撩起別在腰間,讓寧姐兒抱穩裝菜種的小陶盆,她抱起女兒,沿著第一條溝,捏一點菜種,給女兒示範起來。 寧姐兒覺得很好玩,讓娘親拿陶盆,她抓起一把菜種,彎腰低頭,認認真真地灑下去。 這種姿勢殷蕙哪受得了,沒走幾步就把寧姐兒放了下去。 這會兒寧姐兒也不怕踩土了,等娘親幫她別好裙襬,小丫頭便迫不及待地繼續播種。 魏曕看了過來。 春光明媚,娘倆都穿著一套桃紅色的襦裙,女兒頭上梳了兩個小髻,繫上粉色髮帶,嬌憨可愛。殷氏梳的是流雲髻,頭戴玉簪,鬢邊簪一枝雙花海棠,因為要扶著女兒,她彎著腰,修長白皙的脖頸一覽無餘,露出的側臉更是人比花嬌,風情萬種。 魏曕想,她若真是田間耕種的少婦,生得這般容貌,恐怕早被一群鄉野紈褲圍住了。 真正為生計奔波的百姓怕是難以從種地裡品味出什麼樂趣,可魏曕父子就不一樣了。 這父子三個,當爹的想教導孩子們體驗農耕之苦,衡哥兒、循哥兒純粹是覺得好玩,父子配合,再加上殷蕙、寧姐兒幫忙播種,一個上午過得充實無比,真將兩塊兒菜地拾掇了出來。 最後,魏曕帶著兒子們去溪邊提水。 他一手拎著一個水桶,衡哥兒、循哥兒分別攥著杆子的一頭,共同抬一只小一些的水桶。 溪是從王府北面的河道裡引進來的活水,從陶然居附近蜿蜒而過,供應著王府花園內的所有水景。 裝滿水桶,爺仨再一起回來。 魏曕走在後面,看著前面的兩個兒子。 衡哥兒個子高,但他故意歪著肩膀走,放低手的位置,這樣水桶便順著杆子一點點滑到他那邊,減輕了循哥兒這頭的負擔。小兄弟倆頗有野心,將水桶裝得滿滿,於是一邊走一邊灑,在地上留下一條打溼的小道,循哥兒心疼得都快哭了,捨不得水灑出去。 衡哥兒:「沒關係,下次我們少裝點。」 循哥兒回頭看父王,就見父王雙手拎著的水桶裝得也很滿,卻幾乎沒怎麼灑。 這下子,循哥兒更欽佩父王了。 爺仨回了陶然居。 寧姐兒一個人在院子裡玩,魏曕看向中間的堂屋,房門開著,殷蕙正在將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取出來擺在飯桌上。春風穿堂而過,吹動她輕薄的紗裙衣襬如水面的波紋蕩漾,那畫面,竟真有幾分農家少婦做好午飯等待丈夫孩子歸來的溫馨感。 放好水桶,魏曕分兒子們一人一個葫蘆瓢,朝溝渠裡灑水。 寧姐兒跑過來也要玩。 殷蕙見了,跑過來要抓住女兒,她才幫女兒洗過手臉換上一套新的襦裙,再玩水兒肯定會弄髒。 「爹爹抱!」 娘親越追,寧姐兒跑得越快,魏曕怕女兒踩進泥巴裡,幾個大步趕過來,將女兒高高抱起。 寧姐兒摟住爹爹的脖子,回頭看向娘親。 殷蕙道:「該吃飯了,不許再玩。」 寧姐兒指向菜地:「澆水!」 女兒貪玩,殷蕙看向魏曕。 剛剛她心思基本都在女兒身上,要麼就是看看兒子們忙碌的姿態,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忙碌半日的魏曕臉都晒紅了,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沿著臉龐滑下來,再加上他身上的粗布短褐,竟真的像一個才結束農忙的魁梧農夫。 陌生之餘,對上他灼灼的視線,殷蕙莫名心慌。 殷蕙看看旁邊的水桶,再掩飾般看向衡哥兒、循哥兒,與他道:「飯都送過來了,先吃吧。」 魏曕將女兒塞給她:「馬上就好了,妳們先去裡面等著。」 說完,他繼續去澆水了。 寧姐兒不願走,殷蕙就抱著她在菜地一旁看著。 兩塊兒菜地還挺大,魏曕又去提了一回水才全部澆完,剩下的水父子三個拿來洗手洗臉。 來到廳堂,循哥兒一眼就看到桌上擺了兩個放烤肉饃的盤子! 殷蕙看眼魏曕,笑著道:「金陵也開了一家烤肉饃鋪子,跟平城那家味道一樣。」 孩子們聽不懂,魏曕就知道,金陵這邊的鋪子也是馮騰的妻子廖秋娘開起來的,廚娘們都得了廖秋娘的指點。 話說回來,這烤肉饃的味道確實不錯。 因為要體驗農家生活,今天的午飯也比較簡單,主食就是烤肉饃,再來一道涼拌豆腐、一盤小炒菜,以及一道鮮美的魚湯。 吃飽喝足,魏曕又去河邊提水了。 歇過晌還要在後院栽果樹,所以晌午一家人也在陶然居過了,衡哥兒、循哥兒幹了一上午的力氣活,躺到東屋的榻上沒多久就睡著了。寧姐兒哼著要去找爹爹,結果殷蕙剛把女兒抱出陶然居的木門,小丫頭已經趴在她肩膀睡著了,不遠處魏曕提著水桶走了過來。 殷蕙就在門口等他,然後問:「提水做什麼?」 魏曕看著她道:「擦擦身上。」 殷蕙不解:「下午不是還要忙?」 這邊都沒準備讓他換洗的衣裳,想的就是下午忙完回正院那邊洗。 魏曕沒解釋,跟著她往裡走,到了堂屋,走在前面的魏曕側轉過身,提醒她道:「放好寧寧,妳就過來。」 說完,他拎著水桶去了西屋。 殷蕙的心怦怦直跳,這男人,真是力大無窮了,種了一上午的地居然還有餘力。 等她將寧姐兒放到熟睡的兒子們身邊,又在旁邊看了會兒,確定三個孩子都睡沉了,殷蕙才悄悄退出去,帶上門,前往西屋。 才走到門口,就聽裡面傳來輕微的水聲。 可能剛剛魚湯喝多了,殷蕙只覺得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熱,挑簾走進去,一抬頭,就對上魏曕未著中衣的後背。 同一時刻,魏曕也回過頭來,看到她,低聲道:「落閂吧。」 殷蕙垂著眼,轉過去,輕輕地插好門閂,怕發出聲響驚醒那邊的孩子們。 裡面還有層門簾,這一放下,外面怎麼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了。 她剛做好,魏曕就又叫她了,要她過去幫他擦拭。 殷蕙好像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身上的熱氣無形地撲過來,殷蕙鬼使神差地想起兩人的新婚夜,她第一次為他寬衣,也是如此緊張。 「早上妳在床上,說的什麼?」 魏曕看著她輕輕顫動的睫毛,忽然問。 殷蕙手一抖,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當時他打扮得像個農夫,她一時興起,開了句玩笑。 「沒說什麼啊。」殷蕙蚊吟似地敷衍道,擦拭的力道越來越輕。 魏曕抓住她的手:「妳問我是哪裡來的粗人。」 殷蕙確實是這麼說的,可自己說出來沒什麼感覺,現在聽他重複一遍,殷蕙便臉上著火一般,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窘迫讓她的脖頸都浮上了一層海棠薄粉。 魏曕猛地將她錮到懷裡,另一手抓住她下意識推過來的手,俯身在她耳畔道:「王妃尊貴,怎麼也來伺候我這粗人?」 殷蕙只覺得腦海裡轟的一聲,然後他竟真的像個粗人那般對待起她來。 恍惚間,殷蕙也好像變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雖尊貴美豔卻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王妃,平時簇擁她的僕人、侍衛乃至王爺夫君都不見了,只剩一個不知從哪裡闖進來的粗野狂徒。 等殷蕙被他起床的動靜吵醒,困頓地睜開眼睛,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床側,正在穿衣裳。 因為那衣裳很是陌生,殷蕙本能地往裡面瑟縮了下。 魏曕見了,眼裡浮現笑意,她還真把他當哪個粗人了不成? 殷蕙下一刻就認出了他,也沒有錯過他那個短暫的笑。 腦海裡浮現一些畫面,殷蕙瞪他一眼,抓起被子蓋過腦頂。 魏曕也沒在意,出去一趟,確定孩子們還都在熟睡,他再去院子裡看了看,然後折回來,坐到床邊。 殷蕙背對他躺著,問:「什麼時候了?」 魏曕道:「不早了,等妳收拾好,我就讓人把樹苗送過來。」 這其實也是在催她起床,別再賴著了。 陶然居就三間簡陋的屋子,等會兒花匠們在院子裡走動,她堂堂王妃在裡面酣睡,成何體統? 殷蕙哼了哼:「王爺是怕哪個粗人再闖進來嗎?」 魏曕捏了捏她的耳朵,他自己可以做粗人,真正的粗人,連一絲接近欺凌她的可能也不會有。 鬧歸鬧,殷蕙也知道該做正事了,在被窩裡轉個身,叫他去桌子那邊坐著。 魏曕也就坐過去了,一邊喝茶,一邊看她躲在帳子裡,一件一件地把衣裳穿回去。 少頃,夫妻倆衣衫齊整地走了出來,魏曕去後院看著花匠們運來帶土移栽的果樹樹苗,櫻桃、桃樹、棗樹、橙樹,一種兩棵。 等長風帶著花匠們退下,衡哥兒三兄妹也醒了,興高采烈地來看爹爹種果樹。 殷蕙也跟著孩子們看,看魏曕捲起袖子,挨著牆角分別挖了八個樹坑,堂堂王爺,一把鐵鏟揮踩得越來越熟練。 「父王,今年能吃到櫻桃嗎?」 循哥兒饞嘴地問。 魏曕看看那兩棵還沒有寧姐兒胳膊粗的櫻桃樹,推測道:「明年吧。」 他說這話時,衡哥兒、循哥兒、寧姐兒將一棵櫻桃樹圍了起來,都仰著小臉觀察著櫻桃樹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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