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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只是個很普通的一天

文：空空的 Ting

＊真人真事，所有人名、身份、場所均化名處理。
＊本文的出發點謹紀念、回憶、緬懷一位生命永遠停留在那一天的人。對於逝者的選擇與生命歷程，保持最高的敬意。
＊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

那天是個很普通的一天，藍天白雲且舒爽的天氣，車流和人流在繁忙的週末午間川流不息，街上充斥著人們因放假而感到歡愉的氣息。騎樓的餐廳們排滿了正等待叫號的飢餓人們，各個滑手機、閒聊和看菜單，期望這段時間過得更快一點。

小亭走入了了其中一間，早已坐定位的朋友們招呼著他入座。今天吃的是吃到飽的火鍋，小亭和其他朋友們先一同到自助吧拿食材，好奇地挑選著那些很少見的食材。

「這是什麼奇怪的生物！」小蘭小心翼翼地夾起長得很像竹筒飯，稱作「竹蟶」的貝類。
「哇！他們菇類也太多！」小船看得口水直流。

當他們這群女孩子唧唧喳喳地端著裝滿食材的盤子回來時，輪到幫忙顧位子的小剛也去拿他想吃的食材。隨後，四人圍著咕嚕咕嚕冒泡的鍋子，一邊將食材丟下，一邊聊各自大學的趣事。

「你們大都過得還好嗎？」
「啊！忙死了！是誰說上大學就可以一路完四年的！」
「就是說嘛！一會兒忙報告，一會兒忙系學會，到底要怎樣才不會爆肝？」
「沒錯！然後系上竟然還有人找得到時間談！戀！愛！時間管理也太強了吧！」
「其實我就是那個時間管理大師！」

大家笑鬧了好一陣子，一邊在沸水中尋找奇怪的生物，一邊敘舊。彼此都念不同的大學，能再找到這樣的歡聚時刻很不容易。

當第一輪準備要見底時，小剛突然用有些遲疑的語氣說：「是說小亭，你還記得小蝶嗎？」
「我記得啊，他前陣子在社群上打說他想死，有看到很多人安慰他，不知道他後來怎麼了？」小亭還沒意識到什麼似地回應。

「他⋯⋯」小剛用更凝重的表情看著小亭說，並用兩根手指比出在走路的手勢。

小亭頓時感到他人不在當下，感官也突然失靈，他除了感受到視線逐漸開始模糊，眼前的火鍋熱氣沒有傳遞到他的皮膚上，以及有一聲大而響的雷聲猝不及防地打在他的耳邊。當小亭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的景象正在下大雷雨。

小剛一邊溫柔地說：「別哭了。」一邊拍著小亭的背，小蘭與小船雖然不知所措，但立刻放下手邊的飯碗，靠在小亭的身邊。

當小剛向其他兩位朋友解釋小蝶是誰時，小亭的思緒飄向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也是個有著很普通的藍天白雲的一天。

那天小亭正苦於無法和同學們相處，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喜歡自己念的系所。他在路上很散漫地晃著，隨便找一間裝潢簡陋的唱片行走了進去。

沒料到，那間店的老闆非常喜歡推薦音樂，無論是油漬搖滾的元老 N 團、粗重的吉他與嘶吼卻譜出惆悵而優美旋律的 I 團、以及兼具空靈和搖滾的 C 團，小亭都很喜歡。音樂不會排斥小亭，它們帶領著小亭探索著不同的世界，觸動著小亭內心深處最孤寂的地方。

後來，小亭越來越常去那間唱片行，除了可以買到許多好聽的唱片，也可以和老闆聊各種心得，和每個樂團的創作脈絡。

老闆叫做小蝶，人如其名，在裝滿唱片的櫃架上翩翩起舞，隨手便抓取承載許多音樂人心血的故事，一面分享著對音樂的喜愛，一面講著一些關於樂團的奇聞軼事。

「我的啟蒙樂團是 MT 團，我很喜歡他們如鞭打式地敲擊著鼓聲，和主唱充滿生命力的唱腔。他們的歌總是在控訴著政府的各種不公不義的政策，很有力量！你可以想像三四萬人一起吶喊的情景嗎？總之他們的必聽！」
「小亭你知道嗎？ MT 團把吉他手開除後， 吉他手就另組了 MD 團 要和 MT 團對抗呢！還故意將團名取得那麼像！」

當他談論音樂時，眼睛總是閃閃發亮的。

當他們變得越來越熟時，小蝶甚至還會要小亭暫時幫忙顧幾秒鐘的店，因為他需要去店門口「呼吸」一下空氣。這讓小亭總是吐槽：「你這個呼吸會得肺癌啦！」

小蝶也會幫忙諮詢小亭的感情問題，他會建議著：「當你主動向男人告白時，他們通常都不太會珍惜。男人是真的可以做到和不愛的女人上床的喔！所以小亭你要再小心一些！」

偶爾小蝶也會說著他的往事，曾經在生氣時，會不斷地捶打著牆壁，直到手流血。「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啦！小亭不用擔心！」小蝶又露出閃亮的笑容，好像任何事在那笑容底下，都像是能迎刃而解似的。

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好景不長，唱片行終究是個黃昏產業，小蝶的店收了，他將前往不同的城市繼續生活。儘管有對方的社群，一旦人一離開共同相處的環境，交集便會減少，小亭雖然很懷念和小蝶過往的相處，但也難以像之前一樣，在那間簡陋的小空間，談論著各種日常瑣事。畢竟他們的關係只是相差十多歲的店主和客人而已。

「⋯⋯後來我聽說，他的伴侶在他失去事業後，也離開他了。小蝶真的好傻！我覺得好惋惜⋯⋯」小剛說完了小蝶的事，這讓小亭感到很困惑。

真的是傻嗎？還是再也無法承受了？那個笑容終究沒能掩蓋過那座深不見底的黑洞，曾經是那麼燦爛的笑容⋯⋯

小亭想起幾個禮拜前，學長們和同學談論到過去有人死亡的事情，他的同學問：「他為什麼會死？」學長只是淡淡地說：「他為什麼會死，又是怎麼死的，已經不重要了。」

對啊，已經不重要了。剩下的推測與解釋，也只是給予生者的安慰。
只是從來沒想到，死亡與不公平會離自己這麼近。

火鍋店內的四人抱成一團，小亭感受著在這暴風雨中，一絲陽光奮力地擠進這片濃厚的烏雲中。他隱約在風雨中，看到一隻蝴蝶在被雨水拍打的過程中，跌跌撞撞地往更遠的地方飛去。

那天，只是個很普通的一天，藍天白雲且舒爽的天氣，車流和人流在繁忙的週末午間川流不息。但小亭知道從那天開始，他再也看不到小蝶那樣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了。他只能想像著，小蝶會瀟灑地拍動著他那美麗的翅膀，無論路途中有多少亂流，他將會降落到一個更美好更溫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