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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柒之三》


　　視線所及之處所有事物都在融化，大片水花不斷向著上方墜落，崑西站在風暴的中心，看著水流淌過身邊，水面上映照著許多片段的畫面，看起來似乎是由玖夜的記憶形成的幻影。

　　其中一個片段裡，是在一座山林裡，崑西對這裡有印象，那是犬妖為所愛之人做了墳的地方，女子跪坐在墳前，整理墳邊長出來的雜草，並將供品在墳前排好，玖夜站在她的身後，不以為然地看著這一切。

　　『很快地你就會無法成功化形了。』犬妖細聲說著，慢條斯理的，她說著這話的同時看著自己混著獸掌特徵的五指。『最一開始是耳朵和尾巴收不起來，再來其他的地方也會慢慢退化回獸類，最後就會完全變成野獸，屆時你化形為人的記憶和人性都會全部被忘記，像個普通的獸類死去。』

　　『不勞操煩，化形對我來說還不成問題。』玖夜用鼻尖哼笑了兩聲，顯然相當不以為意。

　　『擁有相同的際遇，我可以感覺得到，化形已經開始感到吃力了吧？』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動物，玖夜流露出被冒犯的不悅神情，瞇起的眼睛閃爍乖戾的凶光，犬妖沒有被他的眼光震懾，坦然地回望著。

　　『缺乏一部分元神的妖，最終都將走上這樣的道路。』她悠悠地說著。『我在你這個階段的時候，也以為只是自己累了，才會導致化形不穩，最早在修養過後，也還能成功完美化形為人，所以我起初也沒有在意。但狀況惡化得很快，力量流失得越來越快，要不了多久時間。』

　　『......只要能夠拿回失去的元神，就能解決的問題，何須如此大驚小怪？』沉默了好半晌的狐妖收起原本不悅的神色，反而笑了起來，他像是嘲笑一般的展示自己完美的人類型態，並威脅性的在掌心燃起了紫色的狐火。『何況，我的力量還非常地強大，要將你這個苟延殘喘的犬妖燒死也不是難事。』

　　『......我言盡於此。』

　　女子恭敬地鞠了一躬，沒有懼怕那道致命的紫炎，收拾地上的器具，頭也不回地走了，當然也沒有看見在她背後的狐妖在笑容崩解的瞬間露出的焦慮。

　　崑西轉動視線，場景改變了，這次是在旅店的房間裡，玖夜蜷曲著身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藏不住的獸耳和尾巴袒露在外，他記得這裡，那是他在被鬼師邀請除鬼時所待的旅店，因為鬼王的攻擊讓狐妖遲遲無法恢復，所以終日都待在旅店的房間裡休養。

　　理應施了幻術的門把傳來轉動的聲音，驚動了狐妖，玖夜將身體撐起，全身緊繃著盯著門口看，下一秒門板順著門軸旋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有著虹色眼睛的男人。

　　那是休伊。

　　玖夜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不速之客，雖然表面看起來依然保有餘裕，臉部表情還帶著玩味的微笑，但身體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

　　『人類的妖物，真是稀客。』他笑了出聲，手指扶在太陽穴旁，優雅地撐著臉龐。『刻意闖過幻術也要造訪的理由，倒是很有興趣聽聽看哪。』

　　『我聽說這裡有不錯的素材，親自來看看。』休伊逕自拉開客房中桌邊的椅子坐下，用他一貫平淡毫無情緒起伏的語氣闡述著，溫文儒雅的聲音顯得過於無情了。『我是休伊，是一名鬼師，專門製作鬼。』

　　『......原來如此，你就是老朋友在找的那個鬼師。』

　　休伊陷入一陣沉默，似乎是在回溯過去的記憶在思考著。

　　『......那個用了黃寶石的鬼王，素質非常地不錯，力量穩定，有人類的多愁善感，在我經手的鬼之中也算是特別優秀的作品。』

　　在作品兩個自從休伊口中吐出時，玖夜下意識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但很快就用輕蔑的輕笑掩飾過去了。

　　『那不重要，既然是你經手製造的，你知道要怎麼把那塊黃寶石裡面的力量剝離出來吧？』

　　『......你是那個元神的主人。』休伊恍然大悟，露出了頗有深意的悠長笑容，同時虹色的眼睛平靜地盯著狐妖看，雖然毫無波瀾，卻充滿了壓迫感。『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那是你的東西，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拿回去。』

　　『......』

　　『從寶石中取走那份力量之後，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我也很好奇，不過這個案例裡是寶石裡的力量成就了結果，失去那份力量之後產生崩壞或是降級成為低等的鬼的可能性很大。』

　　『......是嗎？』

　　玖夜雖然極力隱藏，但仍掩不住剎那間的失落，獸耳無意識低垂，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情，看起來有那麼點無助，扣在床沿的指節用力到泛白。

　　休伊恍若未聞，對眼前一切反應視若無睹，毫無慈悲地繼續提議：『不妨考慮看看製鬼一事吧？即使缺乏一部份的元神依然強大，我能保證可以將你做成精巧的鬼王。』

　　『我對永恆沒有興趣，與其成為那樣沒心沒肺的行屍走肉，不如死了乾淨。我會記得在死前確保讓自己的屍體完全摧毀，不被像你這樣的瘋子撿去做實驗。』

　　『是嗎？真是遺憾。』

　　雖然休伊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感覺不出來遺憾的情緒，完成目的後，就毫不留戀地準備起身離去，像來時一樣唐突。

　　『他在找你。』

　　在休伊開門準備出去時，狐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這讓休伊停下了腳步。

　　『但我沒有理由見他，他身上已經沒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那傢伙可是非常固執的。』

　　『我發現了，所以我聯絡了其他鬼師對付他。這是個很不錯的小鎮，我還想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有他在旁邊刺探，會讓我覺得很困擾。』

　　記憶到這裡就結束了，畫面再次恢復透明，跟著水流沖刷而上，旁邊許許多多其他的片段著被洗刷而去，然後崑西注意到有一個畫面特別晦暗的幻影浮現在眼前，那是他完全陌生的景色，黑暗而且下著雨，所以看起來特別地模糊。

　　畫面的中央是他緊閉雙目躺在地上，受了很嚴重的傷，血流滿地，沾染了旁邊的泥地和草坪，雨不斷地下著，將濃稠的鮮血洗淡了色彩，流得更廣泛，腥紅色的血證明這是人類的屍體，而不是鬼。

　　──這是人類的他的屍體。

　　在他的屍體旁邊，有一個人影伏在他的身上哭泣，那是完全沒有看過的面容，只有紫色長髮和一雙金色眼睛看上去有那麼點熟悉感，那人哭紅了眼，細聲啜泣著，慌亂地失了主意，伸手胡亂地壓在傷口上，好像就這樣就可以將血止住似的。

　　在混亂中，一枚黃色的寶石從那人的懷中掉出，落在屍體的胸口上，在黑暗的雨夜中，突然從那人身上有一道不可思議的柔和光亮落入了黃寶石裡，讓寶石的光芒更加耀眼，溫暖的光在黑夜裡閃耀。

　　失去了那道光亮後，那人的身形開始頹靡，最後變成了一隻有著紫色皮毛的狐狸，狐狸用鼻尖頂了頂屍體的手，又蹭了蹭沾滿血汙的臉，在發現對方絲毫沒有半點生氣，也無法動彈的時候，絕望地低聲嚎叫，哀戚地悲鳴著跑走了。

　　崑西還想看得更仔細點，幻影的畫面已經淡去，化成白花花的水花沖刷而去，融化後的水最後匯集在上空，形成一潭清水，映照著虛幻的月影，水流退去後，剩下細細的雨滴繼續向上滴落在水潭裡，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漣漪。

　　他環顧周圍，是似曾相似的朱紅色樓閣，四周安靜地只剩下逆雨的雨滴聲，在建築物外下著細雨。

　　走進樓閣的廳堂，室內的上空也覆蓋著清澈的水池，沒有了逆雨干擾，月影比外面更加清楚，卻依然虛幻。

　　在廳堂正中央的華麗躺椅上，白色華服的紫髮麗人慵懶地斜躺在之上，一手支著臉頰，看起來百般無聊，紫色長髮流潟而下，披在肩頭，又柔軟地垂落躺椅邊緣，艷麗非常。

　　崑西觸碰了右手背的黃色寶石，雖然光芒依舊，但卻沒有升溫的跡象，亦即沒有發生共鳴反應。

　　「你不是玖夜，你是誰？」

　　他向著廳堂中央正朝著他笑的伊人，提出了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