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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之前——
凡總會在假日光顧這家不起眼的小餐館,他每次都會點上一杯果酒與簡單套餐,安靜地聆聽食客們的閒聊。餐館和酒館一向是收集情報的好地方,聆聽公開場合的交談亦算不上是窺探私隱。然而,今晚他在下班後特意前來,是因為克拉拉帶著英格莉德,與她精心挑選的兩位和善友人聚餐,像是想讓英格莉德多練習與人相處。她們的閒聊或許沒什麽重要情報,卻能讓凡掌握各人的喜好,有利於套取交情。

不幸地,他的存在被克拉拉發現了,但他無意迴避,因為這樣做就是承認自己在偷聽。

凡主動從座位起了身,走向她們的餐桌,臉帶笑容向眾人致意:「各位晚安。剛才就想過向妳們打聲招呼,但不好意思打斷妳們。」他從容地微笑,「我偶爾會來這裡小酌一杯,沒想到妳們也會挑這裡聚餐,真是好眼光。」

「哦?那剛才我們的故事,夠當你的下酒菜嗎?」克拉拉開起了玩笑。「克拉拉女士總是這麼愛開玩笑。」凡俏皮地抖動他的狼耳,「我是聽到妳們的交談聲,但這雙可不是順風耳,沒能聽到細節。」
「是嗎?可是在英格莉德分享完之前,我看你的背影絲毫不動,就像全神貫注地偷聽啊。」克拉拉瞇起眼看著他,彷佛看穿了一切。

「克拉拉,妳就不要逗他吧!凡赫萊先生的坐位與我們有段距離,應該聽不清楚吧……」塞菈聽出克拉拉話裡的試探與玩笑。「塞菈,我像那麼壞心眼嗎?」克拉拉故作無辜,但任誰都知道她在裝模作樣。

「哎啊,說不定他是出於關心呢?」米莉安輕拍克拉拉的肩,把視線掃向英格莉德。「關心……什麼?」英格莉德一臉疑惑地看著凡。

凡聽得出米莉安的弦外之音。他知道這位女編輯當初將他列入眼簾,但在克拉拉插手後失去了興趣,隨後卻對他與英格莉德的關係燃起了新的好奇。他猜到米莉安似乎誤會了什麼,不過這誤會有利於他收集情報,加上目前沒有對英格莉德造成困擾,便刻意不作澄清。

「好了好了,既然我的出現讓妳們起了疑心,我就『將功補過』,分享一件往事吧。」凡以輕笑轉換話題,巧妙避開克拉拉與米莉安的試探。

「這不錯嘛。凡,過來坐吧。」克拉拉回到座位,用手指向英格莉德旁邊的空位,「你的工作閱歷豐富,總會有一兩件特別的見聞吧?」

這時,她們的餐後甜品——焦糖烤布丁終於來了。服務生注意到凡換了位置,於是順手把他點的血布丁(Slátur)端過來,這是以野獸血脂與穀物製成的獨特配菜。

「你的『甜品』挺特別啊。」克拉拉瞄著那碟血布丁。「謝謝誇獎。」凡拿起了木匙,輕輕戳著血布丁滑潤的表面,「看著這道菜,我想起一個挺難忘的經歷……不過這故事對女士們來說可能有點駭人。」他眉頭皺輕,語氣透出一絲體貼。

「血腥內容?只要不是蟲子或是污穢物就沒問題。」克拉拉爽快地擺擺手,「在座都是閱遍各種故事的書友,就連英格莉德都聽過我講的恐怖故事。凡,你就放心說吧。」米莉安和塞菈面露好奇,而英格莉德雖然流露著一絲不安,卻帶著幾分期待地等待凡的分享。

「接下來的故事涉及一些機密,我會稍作改動。至於駭人的部份我就輕描淡寫吧。」凡對她們展露柔和微笑,隨即講述——


🐺《五:雪山遺跡的任務》
我之所以能擔任旅行護衛,是因為以前曾在傭兵團待過一段時間。

當時,傭兵團接到一份緊急委託,報酬高得不禁讓人懷疑是出自貴族的手筆。委託內容要求我們尋找一隊被困在雪山遺跡裡,由獸族組成的十人斥候隊。以委託人雄厚的財力,理應擁有私人武力,偏偏要委託外人,顯然藏著不可告人的祕密。當時我只是個資歷尚淺的後勤人員,但團長卻認為我這半狼族的鼻子能嗅出斥候的氣味,便點名要我一同參與。

當我們抵達雪山遺跡時,入口滿是崩塌所造成的碎石,所幸大部份機關已被壓壞,所以真正危險的地方不是陷阱,而是搖搖欲墜的遺跡結構。我憑著微弱的血腥味鎖定了斥候隊的位置,但他們所在的通道早已倒塌。我們向裡頭大聲呼喊,想確認斥候們的狀態,卻毫無回音。

「那些斥候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當時我們不約而同地如此想著,但因為委託人要求就算死了也要回收遺體和遺物,我們只好冒著倒塌風險去挖掘被倒塞的通道。當時我們還以為自己在非法採礦場裡當礦工呢!挖到一半,我聽見了微弱的呢喃,但當時我累壞了,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便轉頭問身旁的前輩:「前輩,你有沒有聽見嗎?好像有人在低語……」

「聲音?不就挖掘聲和你這小子的聲音!」前輩沒好氣地回答。「你們倆休息夠了吧?快來幫忙挖!」另一人催促說。

經過數天的艱苦挖掘,我們終於打通了通道,發現前方有一個因倒塌造成的地洞,裡頭還傳出陣陣血腥和腐爛氣味。正當我們準備回收不堪入目的遺體時,卻發現其中兩名斥候依然活著——那名年長斥候滿口鮮血,冷靜地咬啃著一名奄奄一息的年輕斥候的斷腿。詭異的是,不論是食還是被食的,他們的表情平靜得像是理所當然,現場更無絲毫打鬥的痕跡。他們身旁堆滿同伴的骸骨,骨頭上的肉被啃得乾乾淨淨,死者的衣服和遺物卻被整齊放好。那時年長斥候放下正在咬啃的斷腿,並以下跪姿態面向骸骨遺物,像是祈禱般低語。

我們朝著年長斥候大聲喊話,並拋出繩索。這時他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般停下了低語,他緩緩抬起頭來,又看了看身旁的年輕斥候。他先是呆住,隨即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我們不得不用藥讓他昏睡過去,將他們連同遺物一同帶回去。

後來,委託人邀請我們收取酬勞時,我看見那位年長斥候已經恢復健康,但頸上卻安裝了一個金屬頸環。他的表情平靜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像是失去了情感。我想那是為了抑壓創傷而強行裝上的魔導具吧?

當凡說完這段經歷時,血布丁早已被他吃得乾乾淨淨,女士們卻因為聽得入神,焦糖布丁還剩下一大半,並互相爾論紛紛。克拉拉滿意地點著頭,似乎聽得津津樂通;米莉安覺得年長斥候平靜得太不尋常,質疑故事的真假;塞菈則為斥候們的遭遇感到難過,並猜測他們或許自小被練訓成以任務為先而握殺情感。唯獨英格莉德停下了手中木匙,桌上的焦糖布丁絲毫未動。

「那、那個……凡先生……」英格莉德望向凡,眼神帶著疑惑,「當時你……親眼看到那樣的情景……不覺得難受嗎?」凡摸了摸後頸,對她苦笑說:「當時我有一段時間連肉都吃不下。」

英格莉德的視線緩緩移向那只空了的血布丁碟子,低聲問:「那……現在呢?」凡對她的問題暗暗地驚訝,同時也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微微瞪大雙眼,隨即恢復平靜。

「……要是太把那些事放在心上,我很多工作也做不下去。」他沒有直面她的問題,答得有些閃縮。「是嗎……」英格莉德緩緩垂下頭,像是思考的樣子。

「凡,謝謝你的分享。」克拉拉輕輕拍手,彷彿為故事鼓掌,同時化解了凡的尷尬,「哎啊,我們的餐後甜品都涼掉了,快把剩下的吃完,給這個聚餐寫上完美的句號吧!」不久後,他們結帳後各自散去,除了帶走美食的餘韻,還有五則難忘的往事。

凡在回家路上,除了思考英格莉德剛才的反應,也回想著克拉拉在離開前對他的小聲提問——「剛才的分享裡,那隊十人斥候隊是不是由魔狼組成?」克拉拉似乎認為凡剛才的分享,正是暗指他的自身經歷。即使她沒有要求凡回答,卻讓他不寒而慄。

事實上,凡從未加入過傭兵團,而十人斥候隊則是他同族密探前輩們的經歷。當時他因故未能參與那次任務,僅在事後被派去參與搜救任務。儘管他額上早已刺上抑壓情緒的刺青,他仍會為那次的幸運感到無比喜悅,這正是他沒能直面英格莉德疑問的原因。

「真是禍從口出,剛才我該換個故事。」想起克拉拉的試探與英格莉德的疑問後,凡露出苦笑低聲自嘲。

他低下了頭,頭上的狼耳微微繃緊,尾巴更不自覺地晃動,像是透出了一絲不安。他加快腳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身影消失於深夜的街道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