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 第三章 凡鳥振翅尋梧棲 暖春融雪入清漣 學醫一事獲得了上官羿首肯,隔日上官映雪便依照禮俗備下了拜師所需的禮物,在透過雲逍遙訂下了初訪泠澈的時間後,便帶著寫好的拜師帖出發前往泠澈的居所。在乘坐的馬車出了城門,朝向京城北方的丘陵帶駛去之時,楓憐向上官映雪問:「娘子,泠先生住在很遠的地方嗎?」上官映雪正看著窗外尚且蕭瑟的景色,聞言,她收回向外看的目光回覆:「馬車需要走道路會比較久,但應該不出一個時辰便會到泠先生所住的漣清苑了。」沁荷看著她不太好的臉色,關切地詢問:「城外道路較城內顛簸,娘子可會不適?」上官映雪回答:「無妨,我稍微閉目養神一會便好。」一如上官映雪所言,沒過多久馬車便駛進了丘陵小道中,待行至竹林中的一座木造院落前,駕車的綺嫣拉了韁繩,出聲叫停了馬。上官映雪扶著綺嫣的手走下了馬車,沁荷和楓憐則捧著禮物跟上,上官映雪上前看了看閉著的大門開口:「沁荷,替我叩門可好?」沁荷應了聲,將盛裝禮物的木盒暫時交給綺嫣,而後走到門前,水藍色的靈力順著她的指尖繞上銅製的門環,她叩響了木門,一會過後門內傳來響動,大門隨之開啟,而在上官映雪等人進門之後,地上生出了藤蔓將門拉上,門內同樣栽種著竹林,上官映雪沿著林間的石板路走到了主建築前,泠澈正環抱著雙手斜靠在牆上,上官映雪向他行了一禮,他接了禮後道:「脫了鞋再進來。」 進到了建築之內的會客廳,泠澈在席上坐下,並向上官映雪伸出手道:「拜師帖給我吧。」他接過上官映雪遞來的帖子看著,突然問:「會泡茶嗎?」上官映雪一愣後答:「會。」泠澈敲了敲桌上的茶餅,道:「泡這個吧。」說著,泠澈又起身拿了紙硯,在桌前研起了墨。上官映雪則依泠澈之言拿起茶餅到放著茶具的桌上準備泡茶,她先以青竹夾起褪去包裝的茶餅,置於一旁的火爐上烤著,待茶葉烤炙完畢後將茶放入桌上藤紙製的袋中放置一旁冷卻。聽見紙袋摩擦發出的聲響,正提筆回帖的泠澈突然抬起頭向她提醒:「水缸在外面。」上官映雪點了點頭,起身到外頭舀了水到煮茶的鍋中,將它放在爐上燒水。在原地靜坐著等待一會後,上官映雪先從袋中取出已冷卻的茶葉研磨成細碎的粉末再以竹製的篩網過篩,見鍋中熱水已冒出細碎的氣泡,她從桌上的罐中捏起一搓鹽灑入水中,以勺將水面雜質去除並舀去最上層的水。待氣泡變大順著鍋壁湧出水面之時,她便舀出一碗水放在一旁,並執起竹夾,攪動起鍋中的水,接著取適量的茶末放入攪動的水中,直至茶湯劇烈沸騰之際,再執起桌上那碗已經放涼的水倒入鍋中止沸。她從鍋中撈出茶湯,見泡沫均勻的浮於茶水之上便起身捧起泡好的茶,奉到已擱筆的泠澈身前,泠澈將桌上寫好的收徒帖遞給上官映雪道:「帖子收起來吧。剛收了妳的禮,再喝過妳奉的茶之後就算是妳的老師了。」上官映雪接過帖子,伏身於地向泠澈叩首,道:「今後還請先生多多指教。」 走過拜師禮後,泠澈領著上官映雪在漣清苑參觀,兩人沿著檐廊走著,建築南面圍著竹林,但自東側起便看得見園圃,泠澈道:「這裡是藥草田,之後妳也要學著幫忙照料。」上官映雪點了點頭,跟上泠澈稍快的腳步,未著鞋履的足踩在木造的廊道上發出了聲響,到了北面是一片松樹林,林間有一條石板鋪成的道路通進樹林深處,泠澈看著那條道路開口:「那條路可以通到後面的山,我之後也會帶妳進去採藥。」他向後看,見上官映雪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段路,他問:「想什麼呢?」上官映雪回過神,道:「兒只是想起了一首詩⋯⋯」泠澈腳步頓了頓,開口:「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上官映雪自然的接道:「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先生知道?」泠澈稍微放慢了腳步讓她跟上,回應:「知道,她們也就是為了這首詩,才在這邊種了這片松樹林。」兩人並肩慢慢步向西面的檐廊,行至轉角處,原本被松樹林遮擋的視線突然又開闊起來,空曠的庭院中有著園景與石造的涼亭,庭院外圍則種植著排列鬆散的樹,乍看光禿的枝幹上正萌著幾點新綠。上官映雪問:「那些是什麼樹呢?」泠澈停下腳步,看著庭院的景色一會才開口:「離花期不遠了,到時候妳再看看吧。」他拉開西側的拉門,道:「從城內到這裡往返需要時間,也不能保證妳清早乘車過來後的精神,可以的話學習期間我希望妳直接住在這裡。」泠澈看向上官映雪,補了一句:「我想你應該也不會太喜歡坐馬車。」上官映雪皺了一下眉,很快地又笑道:「兒知道了。」泠澈看著她淡淡開口:「不想笑就不要笑,我不喜歡那個表情。」上官映雪愣愣的看著他,泠澈卻像是什麼也沒說過一般,一邊向內走一邊道:「西側的房間,除了西北角那間之外,其他妳都可以自由使用,所以侍女也可以帶來,除了學醫以外的事我不要求妳親力親為。」兩人走進屋內,泠澈又為上官映雪介紹了藥房和書房的位置,在完整介紹完整個漣清苑後,泠澈送上官映雪到門口,看著刻著「漣清院」三字的木牌,問:「先生,這裡為什麼叫漣清苑呢?」泠澈輕撫著木牌上的刻痕,眸中似乎隨著這個動作染上了愁緒,沉默了一會後他才用近乎嘆息的語調回答:「『苑』乃事物匯集之處。會取這個名字是當時她⋯⋯我們想要在亂世動盪激起的漣漪中,至少在這一方山林中留住屬於我們的清平。」 回到了鎮國公府,上官映雪徑直回到自己的院中,讓楓憐等人替她更換外衣後,在綺嫣替她整理放下的頭髮時,一旁捧著飾品盒的沁荷問:「娘子今日坐了許久的馬車,正好上次取藥時賴先生教了沁荷一套紓解疲勞的推拿法,一會讓沁荷試試可好?」上官映雪點了點頭:「麻煩妳了。」接著向綺嫣道:「嫣,我今天沒什麼食慾,就不去用晚膳了,再請你幫我和林管家說一聲。」綺嫣應了聲,上官映雪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說:「不過我晚上還要吃藥,還是請大娘那邊幫我備一碗粥墊胃。」綺嫣點了點頭,接著從房中退了出去,剛出了院門不久,便在行經迴廊時遇到了剛回府的上官夜溟和上官夜嵐,綺嫣向兩人行了禮,上官夜嵐微笑問:「可是要幫雪兒跑腿?」綺嫣並未起身,而是恭敬地回應:「是。」上官夜溟有些無奈的道:「你們兩個每次見到都要搞這齣不膩是吧?」綺嫣起身後笑著回:「小將軍不能這麼說,屬下現在是娘子的侍女,對待您們本來就不能跟在軍營時一樣。」上官夜溟敷衍的應了幾聲後問:「所以妳要去幫上官映雪做什麼?」綺嫣回答:「娘子不太舒服,今天可能沒辦法和您們一起用膳,屬下需要和林管家說一聲。」上官夜溟皺起眉,問:「她還好嗎?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找賴先生過來?」綺嫣看了他一會,問:「您明明這麼關心娘子,到底為什麼一到娘子面前就又惜字如金了?」上官夜溟被問得一愣,上官夜嵐則在一旁輕笑:「別再損他了,他已經為此困擾很久了。所以雪兒怎麼了?」綺嫣稍微斂起剛剛見上官夜溟無話可說時揚起的笑意,回覆:「娘子今天去找泠先生,可能是出門一天很疲倦,加上馬車顛簸的緣故。」上官夜嵐困惑的問:「去漣清苑?雪兒不給賴先生診治了嗎?」綺嫣愣了愣,還是答:「不是,娘子是去拜師。」上官夜嵐困惑的覆述,接著若有所思的沉默下來。上官夜溟則問:「什麼時候決定的事?阿翁知道嗎?」綺嫣答道:「不久前決定的,阿郎已經同意了。」上官夜溟也驚訝的道:「阿翁居然……」上官夜嵐沉思了一會,道:「我想去找阿翁談談。」上官夜溟道:「我也去。」上官夜嵐看著綺嫣道:「綺嫣,你先去忙吧,我們去找阿翁。」說著兩人就朝著飯廳走去,綺嫣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最後只是輕嘆:「看來兩位要久違的被阿郎教訓了呢。」和林管家報告完,綺嫣回到了上官映雪的院落,見上官映雪已經睡著,她笑著問沁荷:「不是說是紓解疲勞嗎?娘子睡得倒熟。」沁荷被調侃的有些心虛,還是解釋:「賴先生確實說過娘子也有可能因為放鬆下來反而想睡。」綺嫣點了點頭,上前替上官映雪拉好被子:「這樣也好,娘子今天坐了這麼長時間的馬車,我還擔心娘子今天睡不著呢。」沁荷有些不解,一旁的楓憐則問:「這麼說來,泠先生今天也說過娘子應該不喜歡搭馬車,這是為什麼?」綺嫣頓了一會,還是回應:「也不是什麼秘密,大概五年前吧,郎君跟夫人⋯⋯也就是娘子的父母在坐馬車遠行的時候被襲擊,當時娘子也在車上。而郎君在這場襲擊中過世,當時懷有身孕的夫人至今也不知所蹤,營裡的人趕到的時候只來得及救出險些被賊人殺掉的娘子。」綺嫣看了看兩人被震驚到的神情,補充道:「這是在你們入府前發生的,府裡的人又多半不提這件事,你們不知道也正常。」綺嫣說到一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喃喃道:「這麼說來,兩位小將軍也是從那時候起就幾乎不在府裡待著了⋯⋯」 入夜,上官映雪從床上驚醒,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著:「⋯⋯綺嫣⋯⋯似水⋯⋯誰來⋯⋯」守在床邊的似水拉開了床帳,握住了上官映雪的手喚:「娘子,似水在這裡,沒事了。」上官映雪像是抓著浮木般緊緊抱住似水,似水輕柔的撫著她的背:「沒事了娘子,都是惡夢,您已經醒來了。」上官映雪將臉埋在似水懷裡,悶聲說著:「是我⋯⋯都是為了救我⋯⋯阿耶⋯⋯阿娘⋯⋯」似水一邊安撫著,一邊用手勢讓聽到聲響而進來的緋櫻和落蕭保持安靜,上官映雪帶著哽咽繼續道:「是我⋯⋯是我從阿兄和阿翁身邊⋯⋯搶走阿耶和阿娘的⋯⋯」似水聞言,臉上滿是心疼的道:「這怎麼會是娘子的錯呢?您只是個孩子而已⋯⋯」上官映雪又低聲哭了一會才平復了心情,她從似水的懷中坐起,用仍帶著鼻音的聲音道:「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似水從緋櫻手中接過熱毛巾替上官映雪擦臉:「亥時了,因為賴先生先前說過娘子睡著時不需要特意叫娘子起床喝藥,讓娘子睡飽比較重要,這才沒有喚醒您。但既然娘子醒了,可需要現在就去熱粥給您?」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好,麻煩你們了。」似水微微一笑:「是不是還得和賴先生說那套舒緩疲勞的推拿不適合娘子了?」上官映雪聞言亦輕笑:「倒不用,前些日子老覺得身子有哪裡不對勁,推拿完後筋骨真的舒暢了許多。方才也確實睡得很熟。」她捧起茶杯喝了幾口水:「就是睡得太熟了,明知道是夢也醒不過來。」她習慣性的晃著手中的杯子:「阿耶就在那裡,阿娘也是,我卻沒辦法讓他們不要下馬車,不要⋯⋯」丟下我。把最後幾個字從嘴邊放回心底,她抬頭向似水等人微微一笑:「等等喝完粥和藥我想稍微走一走,直接睡下我怕胃會不舒服。」 喝完藥,上官映雪被裹上厚厚的披風,整個人比原本的體型要大了一圈,上官映雪見狀笑道:「我只是要在府裡走走而已。」緋櫻為她繫好披風上的結:「娘子可不能這麼說,現在雖然是初春,可季節交替的時候最容易受涼了,半點都不可疏忽。」上官映雪笑著應了幾聲是,接過似水遞來的手爐,讓落蕭在前頭提著燈,一行人走向府中的荷池庭院。行至迴廊時,上官映雪看見了自己平時坐著的石亭中有兩位兄長的身影,遙遙和兩位兄長的隨侍對上眼,兩位隨侍向上官映雪行了禮,上官映雪向他們微微頷首後朝石亭走去,剛靠近石亭,上官映雪就因為酒味而微微蹙起了眉,卻還是維持著笑容行了一禮:「映雪見過兩位兄長。」遲遲未等到兩位兄長的答覆,上官映雪抬起頭,只見上官夜溟像是慢半拍似的笑著看向她道:「上官映雪你來啦。」不等她對這樣一反常態的上官夜溟做出反應,他又突然走近上官映雪,捧著她的臉問:「妳哭了?誰欺負你了?」上官映雪看向上官夜嵐想求助,卻發現對方反常的沉默之餘,此刻似乎也正在等著上官映雪的答案。上官映雪只能無奈的向兩人道:「沒有人欺負兒,兒只是做了惡夢。」上官夜溟愣愣的覆述:「惡夢?」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對, 只是惡夢。」上官夜溟遲疑了一下,接著抱住了眼前的上官映雪,他一邊用著生澀的手法拍著上官映雪的背一邊道:「沒事了,阿兄在這裡,沒事了⋯⋯」上官映雪僵住了身形,上官夜溟那輕柔的像是怕弄傷她的力道彷彿隔著厚重的披風安撫著她心中的什麼,以致於她愣神了一會才舉起了有些僵硬的手報以上官夜溟一個擁抱,柔聲道:「我知道,謝謝你,哥哥。」終於哄的上官夜溟放開她坐回椅子上,一直沉默著的上官夜嵐又抓起她的手:「妳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穿的不夠?」上官映雪回應:「只是兒的手比較容易變冷,兒已經穿的很夠了,阿兄真的擔心的話,兒再捧個手爐吧?」上官映雪從似水手上拿回剛才為了行禮而放下的手爐,執起上官夜嵐的手碰了碰手爐,道:「很暖和吧?兒捧著這個就不冷了,沒事的。」被哄好的兩兄弟異常的安靜,對上官映雪也異常的執著,上官映雪坐在他們之間,有些無奈的看著兩個隨侍問:「清澤,華延,哥哥們喝這麼多你們怎麼都不攔著點?」華延著急的擺了擺手辯解:「冤枉啊娘子,我們攔過了,真勸不住啊。」袁清澤拍了一下華延的背,道:「對不起娘子,小將⋯⋯郎君們今天被阿郎訓斥,這才多喝了幾杯。」上官映雪愣了愣:「被阿翁⋯⋯?」她不解的看向兩位兄長,兩人的腦海中則不約而同的響起祖父不久前對他們的質問:「你們在失去父母之後,使勁的想逃離這個充滿回憶卻又帶來痛苦的地方,所以你們埋首軍營、結交朋友,這是你們走出去的方式,我也很感謝你們沒讓我花多少心思就靠自己往前走,這點你們的確讓我引以為傲。但你們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在你們逃避這裡的這五年,一直待在這裡的雪兒都是怎麼過的?」見兩位兄長都呆呆的望著自己,上官映雪微笑道:「哥哥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上官夜嵐卻突然問:「雪兒,你還記不記得在你比現在更小的時候,我問妳為什麼明明有自己的院子卻總要待在這個亭子?那時候妳是怎麼說的?」上官映雪早在上官夜嵐提起這個問題時就想起了答案,可說出口這件事卻比當時要困難得多,於是話到嘴邊便成了她帶著笑意的詢問:「阿兄怎麼突然這麼問?」上官夜嵐沒有回應這個問題,而是用十分懇切的目光看著上官映雪道:「妳說因為不管是誰回府的時候都會經過這個迴廊,所以只要待在這裡,就算我們很忙碌,妳也可以每天看到我們。」上官映雪看著上官夜嵐,她感受得到自己在這個瞬間已經收起了笑容,只聽著上官夜嵐開口:「雪兒,對不起,是我們花太少的時間陪你。」此時上官夜溟也開口:「是我們不好,我們以後會更常待在府裡,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急著離開?」 翌日,上官映雪坐在自己的院中看著自己前不久新買的書。綺嫣隨侍在一旁,楓憐一邊替上官映雪添上熱茶一邊問:「娘子在看什麼書呢?」上官映雪執起押花書籤夾在書頁中闔上書,向楓憐展示了封面:「遊記,寫這本書的作者探訪這片大陸各地時寫下來的。」楓憐看了看,喃喃唸著:「詠月記遊三?娘子,這是一套的書啊?」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對,不過只有這本是最近出的書,其他都是府裡的書房本來就有的,這本是上元那日去書肆時看到的。」沁荷聽到這裡突然道:「娘子說的詠月記遊奴好像知道,奴家裡以前也有那套書,家父很喜歡看。」上官映雪挑了挑眉:「倒是巧了,妳看過嗎?」沁荷點了點頭:「內容很有趣,奴以前在家也喜歡看。」上官映雪很自然地接著問:「那等我看完要不要借你?」說到這裡,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驟然失了神,直至聽見沁荷慌忙的回應:「沁荷不才,哪能看娘子的書⋯⋯」上官映雪這才回過神輕輕一笑:「有什麼關係?妳不是識字嗎?有什麼好不能看的?」見她仍有遲疑,上官映雪補充道:「如果是擔心工作忙的話,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反正到時候我也看完了,不急著還,而且我也想要有人能陪我聊聊書。」沁荷這才行了一禮:「既然娘子都這麼說了,沁荷就先謝過娘子,等沁荷看完了一定陪娘子好好聊書中的內容!」上官映雪微微一笑:「一言為定。」這時楓憐笑著開口:「雖然楓憐讀的書沒有娘子和沁荷姊姊多,但娘子如果需要聊天,楓憐也可以陪您喔。」上官映雪被楓憐的話逗得一樂,笑應:「好啊,楓憐要聊什麼?」楓憐低頭作苦思貌,上官映雪笑吟吟地看著這樣的她,一會楓憐抬頭笑問:「既然娘子在讀遊記,那娘子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站在上官映雪身側的綺嫣聞言抬頭看了眼楓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上官映雪則一愣,唇邊的笑容轉成了微張著的口,此刻的她甚至不太確定自己究竟露出了什麼神情,才讓楓憐原本興致盎然的臉逐漸染上侷促,於是她又笑,笑得彎起了眉眼,回應:「茉城吧,我會想去茉城看看,聽說那裡的湖景很棒,煙雨時的湖更美,加上那裡是和靖版圖的最南端,是整個和靖離海最近的地方。」得到回應的楓憐一掃面上的不知所措,順著上官映雪的話說:「又是煙雨湖景、又是海的,娘子聽起來喜歡很多水的地方。不過海啊,奴小時候聽路過的鹽商說過,海比所有的湖都大,而且他賣的鹽都是從海裡來的,聽說海水跟鹽一樣是鹹的呢!」上官映雪聽著楓憐的話,她原本笑得過份用力的眉眼也緩和了下來,眼中泛著柔和的光,她笑著回應著:「對,海水跟眼淚一樣是鹹的。而且海裡還住著鮫人族,聽說他們個個相貌俊俏,因為長壽又聰明的關係還知道很多事情,如果能見見看就太好了。」楓憐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心中卻多少有點訝異,她看著彷彿打開話匣子的上官映雪,這位向來沉穩恬靜,甚至有些慵懶的娘子此刻卻看起來神采奕奕,似乎那個書中僅用文字建構的地方真的讓她心馳神往:「茉城作為前朝舊都、又離京城很遠,保留了很多南方特有的建築跟民情。最重要的是⋯⋯那裡是阿翁、阿耶還有哥哥們為和靖打下的最後一塊版圖,是國公府的榮耀開始的地方。」上官映雪雖盡力克制著語氣裡的興奮,神態間發自內心為父兄和國公府驕傲的心緒依舊表露無遺,而始終站在一旁的綺嫣,也在聽到了這些話語後露出了既欣慰又驕傲的微笑。沁荷也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兩人,即便自她成為上官映雪的侍女以來,上官映雪從未踏入過軍營一步,可此刻她依舊如同沁荷在這座府邸中認識的每一個人般,為國公府曾締造過的戰績與輝煌感到與有榮焉。她從未覺得這樣的國公府有什麼不好,甚至也認為能進入這樣的府邸工作是一種幸運。但看見此刻神采飛揚的上官映雪,她卻壓不住心中逐漸破土而出的那份困惑:如果娘子真的為了這一切感到驕傲,那又為什麼娘子的身邊除了綺嫣以外,所有的侍從都是從府外帶進來的呢? 午膳時,林管家前來請上官映雪去用膳,入了飯廳,上官映雪向上官羿行了一禮,有點意外地看向兩位兄長空著的座位。上官羿見狀道:「華延跟清澤早些來通報,說是妳那倆哥哥昨晚喝多了身體不適,所以今天就我們兩個,雪兒不會是嫌我這老人家無聊了吧?」上官映雪聞言一哂,柔聲撒嬌道:「怎麼會?能跟阿翁獨處雪兒可高興了。」上官羿眉開眼笑地道:「還是雪兒得人疼。」上官映雪一笑:「阿翁還在生哥哥們的氣?」上官羿喝了口湯,道:「昨晚你那兩個哥哥沒跟你告狀?」上官映雪舉箸的手頓了一下,又笑著說:「兒昨晚遇到哥哥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醉了,問了清澤和華延也只說哥哥們被您教訓了一頓。兒其實也很好奇兩位哥哥這次是怎麼讓您不高興的?」上官羿笑了笑,夾了口案上的肉後回應:「昨天兄弟倆不知怎麼聽說了你要去澄思那學醫的事,晚膳時跟我說你還太小了,不適合這麼早離家。」上官映雪吞下口中的食物,淡淡道:「大概是遇到綺嫣了。」見身旁綺嫣臉一白慌忙要跪,上官映雪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後繼續道:「畢竟兒很少不用晚飯,哥哥們肯定是要多問兩句的,自然會知道的。」上官羿將眼前主僕的互動盡收眼底,有些無奈地嘆:「看看你哥哥和侍女讓你慣的。」上官映雪從容的吃著剛夾的菜後道:「阿翁說的,門關起來都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講規矩。」上官羿豪爽一笑:「哈,我老說不贏你這機靈的丫頭。」上官映雪露出幾分狡黠的笑意:「那阿翁可以給兒講講您都跟阿兄他們說了什麼。」這回換上官羿笑得有些得意:「那兩小鬼上來就想用什麼長兄如父的藉口插手妳拜師的決定,我想著要挫挫他們的銳氣,就問他們:『如果雪兒現在在你們面前倒下,你們有人知道該怎麼處理嗎?』然後那兩小子就啞了。」上官映雪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祖父會在和兄長的爭執中這樣這樣利用自己,頓時啞然失笑:「阿翁,恕兒直言,如果兒突然暈倒,不管是阿兄還是您,除了請賴先生或任何一位醫者趕來一趟以外都沒有別的辦法喔。」上官羿因為被戳穿而又笑了起來,倒也坦然回應:「我本就是想要是他們這麼說,我就說那把你送去澄思那豈不更令人安心。沒想到這兩兄弟就這麼一臉慚愧的愣在那裡,哼,徒長年紀。」上官映雪無奈地搖了搖頭:「兒覺得是您太狡猾了。要真照兒說的那樣回答,縱然理是對的,但勢也落了下風,到頭來也只能被您牽著鼻子走。」上官羿不服氣的哼了聲:「那也是他們段數不夠。只顧著說我,妳倒是說說妳昨晚對兩位哥哥說了什麼才讓他倆喝到這時辰還起不了身啊?」上官映雪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指控瞪大了眼,臉上滿是無辜的辯駁:「兒都說了兒看到哥哥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醉了。」上官羿笑著搖搖頭:「我自己的孫子喝醉酒什麼德性我會不曉得?要是喝到不省人事清澤跟華延早帶他們回去了,能被你遇到肯定至少還能說話,那一定是抓著你說了一堆醉話,尤其是上官夜溟,他這下一定好段時間羞的不敢見妳。」被祖父精準的設想逗笑,上官映雪含著笑,毫不留情的出賣兩位兄長:「他們跟兒道歉,說是沒有好好陪兒,以後會改,問兒能不能不要這麼早離開家。」上官羿挑了挑眉,似乎對兩人的言論不太滿意,卻還是好奇的問:「所以你怎麼回答?」上官映雪垂眸喝了口湯後應答:「兒說哥哥們醉了,兒也有些乏了,是時候回去休息了。之後兒就先告退了。」說著,還用極其無辜的語氣補充:「兒是真的什麼也沒說。」話音方落,整個餐廳就充斥著上官羿大笑的聲音,上官映雪無奈地看著上官羿笑得前仰後合,接著提起筷子繼續吃自己的飯。直到上官羿笑聲漸息,他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道:「妳這點倒隨妳阿娘,平時溫溫軟軟的,必要時也是狠的可以。好個『什麼也沒說』⋯⋯怪不得曉霧緇雨午膳來不了,我現在倒是同情起他們了。」上官映雪淡淡道:「阿兄他們只是太擔心兒了,倒是您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上官羿挑了挑眉道:「妳有什麼好擔心的?妳平時連兄長都照顧上了,照顧自己對你來說有什麼難的?倒是澄思要是欺負你,你可要記得回來告狀,阿翁幫你打他。」上官映雪被逗得一笑,上官羿又道:「倒是妳走了,之後可就沒人幫曉霧和緇雨在吃飯時端著我的脾氣了,妳可得常回來。」上官映雪微笑道:「阿翁放心,您們不會吵架的。」上官羿對她的確信起了興致:「這麼篤定?」上官映雪理所當然地回答:「您們會忙著想念兒,才不會有心思吵架。」 春日逐漸驅走了去歲遺留的寒意,在院子裡的枯枝紛紛被萌發的點點新綠重新妝點的嬌俏可愛時,也到了上官映雪出發前往漣清苑的日子。臨行的馬車旁,上官夜嵐和上官夜溟圍著上官映雪詢問著:「衣物帶夠了嗎?」上官映雪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個問題,也不確定這個問題是不是早在一開始就詢問過。然而兩位兄長此刻就像個擔憂遠行遊子的老母親,上官映雪也只能耐心的回覆著:「很足夠。阿兄真的不用擔心,師父的居所離家並不遠。而且兒也會每個月回來找一趟賴先生,到時候兒會回家吃飯的,我們很快就可以再見面。」上官夜嵐依舊一臉擔憂的說:「那你記得寫信,如果妳想我們了我們也可以去看妳。」聞言,上官羿終於忍不住開口阻止:「行了,都說下個月就回來了,你們倆都忙成那樣,一個月轉眼就過去了,到時候想起今天怎麼依依不捨的可就讓人害臊了。」上官映雪聞言輕哂,上官羿則走近向她伸出手道:「時辰差不多了,要是第一天就遲到澄思那壞小子一定會咬著這件事不放的。」上官映雪將手放上上官羿的手,佈滿厚繭和紋路的手輕柔的牽住她帶她踏上馬車。上馬車前,始終沉默的上官夜溟開口:「上官映雪。」上官映雪回頭,一腳還踩在馬車的踏板上,上官夜溟看了她一會,最後只說了句:「保重。」上官映雪聽見上官羿聞言後在她耳畔輕嘆,她微微一笑回應:「兒會的,謝謝阿兄。」說著她扶著上官羿的手上了馬車,坐在馬車上,綺嫣仍幫她撩著簾子,上官羿凝視著她,仍舊是那個慈祥的笑容:「該說的妳也知道了,願月神照亮妳的前路。」上官映雪輕笑:「也願月神持續守護阿翁與兄長。」上官羿讓綺嫣落了簾,綺嫣向上官羿等人行了一禮告退。上官羿等人在原地不發一言的看著馬車駛遠,直至再也看不見車影,上官羿才擺了擺手讓眾人解散,接著就在林管家的陪同下回了房。上官兄弟留在原地,上官夜嵐輕聲嘆了口氣:「她明明可以不用這麼努力⋯⋯國公府的女兒,即便不用本事傍身也能享一生安穩的。」上官夜溟聞言頓了一下才道:「或許僅僅仰賴國公府的庇蔭度過餘生⋯⋯正是她不想要的。」 馬車上,上官映雪看著窗外,稀疏的嫩綠散落在枝枒與土壤上,像春意甦醒後四處跑跳所留下的腳印,透著生機的景色映入眼簾,上官映雪卻似乎心不在焉,她坐在車裡倚靠著馬車內部,幾分慵懶的向外頭喚:「綺嫣。」正坐在車前駕著馬的綺嫣回應:「綺嫣在。可是車駕的太快?」上官映雪淡淡道:「不是,我只是在想⋯⋯我決定再也不練劍這件事,妳會不會也怨過我?」春日暖陽的照拂似乎仍被馬車的簾子阻擋在外,車內彷彿還透著幾分未隨冬日離去的冷意,楓憐和沁荷極力的放輕自己的聲息。車外,綺嫣一陣沉默,許久才回應道:「綺嫣第一次遇見娘子是在軍營裡,那時您正跟著閔大人學劍。彼時您的技巧還有些生澀,也因為揮劍的關係滿頭大汗,髮髻也幾乎掉了一半,既不英姿颯爽,也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卻是綺嫣見過最漂亮的小娘子。」沁荷和楓憐有些意外地聽著綺嫣口中的上官映雪,那對他們來說是陌生到連想像都難以觸及的,上官映雪的另一個模樣。相較於兩人的詫異,上官映雪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綺嫣似乎也不在意她有無回應,繼續道:「後來和老將軍打仗回來,您長大了許多,劍術和弓術都更為熟練。您那時的體格連蹬上成年馬匹都有點吃力,駕的卻還是比小將軍們過去都好得多。更別說您下了馬之後,走起路來居然可以連步搖上的珠飾都不晃一下。」上官映雪半垂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聽綺嫣道:「他們都說您是天才。可娘子不是天才,哪個天才會在府內幾乎熄燈的時候還練著劍?又有哪個天才會在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就在院裡張著弓?」上官映雪聽到這裡終是一笑後開口:「哥哥們、阿耶、阿翁都是這麼做的,我沒有比較辛苦。」綺嫣又安靜了一會,聲音似乎透著些無奈:「老將軍他們可沒有像您一樣一離了練武又一頭往書堆裡栽。禮法、學識、武學您沒有一個落下過,您總是像被什麼追趕似的,在將軍和夫人離開後更是如此。」上官映雪又斂起了眉眼,彷彿方才那一笑只是錯覺,又聽綺嫣輕喚:「娘子。」明知綺嫣看不見,上官映雪依舊稍微抬了抬眸:「嗯。」綺嫣續道:「每次幫娘子澡手時,摸到娘子手上還未完全消失的繭時,說沒有覺得可惜是騙人的。」上官映雪一哂,綺嫣聞此,又說:「可是娘子,就算是許久未曾提起劍的現在,妳也還是會在過去訓練的時辰起身,即便您可能又會經不住困乏而睡回去,您也還是會選擇在那時候醒來,哪怕只是起來翻個幾遍兵書。既是如此,又會有誰怨得了那樣的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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