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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後、夏日依舊鮮紅

*澤深
*大正昭和時代OOC,年代跨度200年
*角色屬於雄彥/OOC屬於我/BEHE屬於妳各位
*還沒寫完(

(3) 昭和8年12月

所幸深冬早晨仍有陽光。

就算在入睡前把寄來的冬衣和厚被都裹上,時不時仍會在清晨冷醒。暖爐裡燒到只剩餘燼的碎炭上泛著幾抹淡淡的橘紅,閃爍著彷彿夏夜在淺草寺附近並排販售的酸漿。深津伸手往床邊的椅子拉過一高的斗篷、一路蓋到眼下,閉目養神直到看護前來叫醒他。斗篷上縫著著榮治的味道、年月間跟著醃漬了山裡陰涼的土味、混和著消毒藥水和房裡淡淡的霉味。

窗台上列隊排著洗淨的牛奶瓶、日光薄薄地向裡滲透,在斑駁的牆面描出缺角的管風琴。他一直不大喜歡那味道,但榮治每次來都帶個兩三罐,冬天他仗著山上天冷就推託著說會分成四五天喝完,還沒喝的怕被偷走就藏在床邊櫥櫃的深處,趁著早上同房的人都還熟睡時偷偷放進暖爐。他時常只是把熱過的牛奶貼在胸口,直到早飯送來,就著靠窗的位置把牛奶往下倒,牛奶澆淋在灰褐色的土地上,漸漸地浮出如茵的幼草。

草的盡頭不遠,依傍圍籬生長的藤蔓與老樹縫隙間,鳳凰木在冬陽下撐開稀疏的枝枒。

他翻開日記尋找夏日的記憶,年復一年、鳳凰木抽高的軌跡隨著筆劃的推移在泛黃的紙頁上押出凹痕、跟著山上的空氣一起脆化。

「奇怪、難道真的是水土不服嗎?」榮治蹲在露出地面的樹根前說,話說得像在念稿。
「是的話也沒辦法咧。」他坐在一旁有日照的草地上,能出門的時候仍不忘寫日記、跟著冬日漸短的日照越寫越趕。抽屜裡的日記本翻開、找得到各種粗細不一的筆跡,從毛筆到鉛筆,
「但他一直都有在長大喔⋯⋯」深津仰頭,看著轉過身來的榮治好像又長高了,前幾天才報導才說憲兵在神戶的會社逮捕了潛伏的美國間諜、身高超過190。
「跟你一樣咧。」

深津看著榮治擋住了光、想像不到身高190是多高。

「我覺得我應該不會再長了、學長。」榮治朝他走來,露在冷風裡的手臂上看得見注射後留下的瘀斑。深津瞇起眼睛,為了看清他在陽光下若有似無揚起的嘴角,
「再長下去,會連軍隊都不敢要我的。」
「副作用嗎?」深津伸手按了按榮治淡紫青的瘀血。
「這是為了抑制副作用。」榮治把手伸到陽光下,突起的血管被曬得像結冰的河。

他們說我發狂起來很可怕,連來好幾個人都壓制不了。

如果不是上面有交代,旁邊待命的人槍都舉好了。

「說到這個,前幾天有報導咧,最近怎麼三五天就有軍團去滿州?」他低頭接著寫,由著似曾相識的溫熱從身後將身體包裹,
「還有我的本子又快沒了,小本的一下就沒了。」
你下次來、多帶點。
「學長。」
日記、已經夠了。榮治在耳邊輕聲說道,
「報紙上寫的都只有白天的,晚上的下層船艙才可怕呢。」榮治從身後握住了他壓著紙頁的手,掌心深處的熱燙讓他面頰跟著發熱,連著細細地顫抖都一起蔓延過來。

學長,那些都是失敗品。

現在最風光的是關東軍,他們什麼都缺、給什麼就收什麼。

山裡的風浸潤水氣,捲著濃度不一的霧氣,纏繞著覆滿圍籬的爬藤、包裹著腳下高起的雜草,風吹著山裡高聳繁茂的枝葉盪起漣漪,吹不動握筆寫字的手,筆尖扎進寫皺的紙頁,碳芯繃緊在碎裂邊緣。

「榮治、那你⋯⋯」
「學長,我不會有事。我哪裡都不會去。」

那年一起進去的好多人都被送走,留下來的都像我一樣。

但他們都說我是王牌。

「所以日記別再寫了。」可以的話都燒掉吧。
「你最近都不笑了咧⋯⋯」

學長。

「是藥就會有副作用對吧?」

對。

深津闔上日記,由著榮治從身後將自己輕輕扶起,環繞四周的山林朝著自己壓迫,唯獨只顧長高卻總不開花的鳳凰木一片乾枯。他最近開始多走幾步就會喘,覺得暈眩時便向後仰,像從前在宿舍玩鬧時那般倒進榮治寬大的胸口。

「你現在真的跟蘿蔔一樣咧。」夏天的蘿蔔,曬熱的葉片下裹著土壤淺淺的陰涼。只要有技巧地使力就能連根拔起、切開後細密了纖維間汩汩沁出水潤的晶瑩。
「學長也是啊。」白得跟蘿蔔一樣、好可愛。

榮治溫熱的面頰埋進頸邊,由著他突然劇烈乾咳的身體在懷中一點一點變軟卻死不放手。

胸口嘔出的鮮紅在掌心綻放成不合季節的花朵,白系的手掌對準了午後的陽光、血絲緩緩滑落、流進袖口。榮治看著、將他的手攬進眼前,熱燙的舌尖舔舐過去,面頰相貼,兩人一樣滾燙。

一滴不漏地舔拭乾淨,太陽一曬,掌心多了片湖泊乾涸的痕跡。

深津在榮治懷裡輕喘,嘔血的手掐在榮治掌心,嬰孩般不知輕重的握力,露在冷風中的指尖被吹得發麻。

「當初要是拼命攔著你就好了。」
「學長、在這個時代年紀輕輕的死去,我不覺得那是壞事。」

能在這個時代成為一個不悲不喜的人,說不定會是一種幸福。

可是如果要讓學長變得像我一樣,我會比學長更痛苦。

所以現在的我、比誰都要幸福。

「榮治⋯⋯」他說。榮治從身後抱他抱的好緊。

要多笑。

「學長,日記要燒掉。」憲兵還是特高什麼的我都不怕。

我怕他們來找你。

風突然大起來,狂躁地捲起砂土撞進榮治深邃的眼睛。

那不過是深津轉身時一瞬的光景,淚珠從榮治銳利的眼角靜靜滑落,風一吹便連鹽水包裹著的碎屑一起帶走。他爬了血漬的手抹過榮治落淚的臉龐,久病讓他控制不了力道,把兩人的手和臉抹成了一樣的顏色。

「寫起來,你以後用得到咧。」

他在風吹來的光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