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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


一次又一次,她轉過身留給你一個背影。在夢裡。

猛然一頓,你茫然醒過來,看看四周,然後苦笑。
你一直在想…那個時候轉過身去的她臉上是甚麼樣的表情,但始終沒有答案,而且也永遠不會有答案。
總使已經過去了許久,你卻覺得她那毅然決然的背影彷彿是昨天的事。
看著眼前霧氣瀰漫的水面,不禁又陷入神游。


你從不否認自己迷戀著她的身體。
想撫弄那頭柔軟如絲的長髮,肯定滑順的讓人捨不得放手。如果親吻她的臉頰是否會泛起紅晕,因為缺氧而暫時停止運作的腦袋是否會迷迷糊糊的輕晃著,連帶一雙迷濛的墨黑水晶呆呆的望著你,還有,那因為愛撫而顫抖、緊攀附著你的溫潤嬌軀,在夜晚時分,不斷攀升熱度的香汗和隱忍著情慾的嚶嚀,抓緊被單或是抓傷你背的纖指。光是想像,脊髓就竄起一陣酥麻。


盯著趴伏在水面的浮木,你心中一片死寂。
你什麼也沒有辦法給她,只能不斷的索取。撫摸著掛在胸前的粉晶項墜,手指彷彿被烈火灼燒,果然是十指連心嗎?要不然為何被灼燒的是指,劇痛的卻是心?
你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落葉,拿出地圖比對,然後走向眾多岔路中的其中一條。你隨著她的腳步前行,一如往日那般,在夜色下默默地跟隨她的影子。


昏暗的路燈垂首立在柏油路旁,參差的商店招牌有氣無力的閃爍,騎樓下的雜物被攏上陰影,幽靜像密網一般緊緊籠罩四周。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你幾乎都要跟不上。
啊啊,不需要擔心的,因為我陪著你啊。你在心裡吶喊著,卻不敢喊出聲。
那一天,她甩開你的手,不允許你再靠近她一步。
你焦急地再次向她伸出手,她卻退開,黯淡的眸子讓你的左胸處一陣絞痛。
隔天早上,她很早就出門了。那個背影和平常沒有兩樣,卻讓你痛得撕心裂肺。


你停下腳步,微喘著拉高背包的肩帶,天色逐漸暗下,你轉向另一條小路。那兒不遠有個工寮,你決定今晚就在那休息,明早再出發。
很久沒有人來使用這間工寮了,四周滿是灰塵與蛛網,你勉強才整理出一個位置可以休息。
胡亂吞下乾糧,你爬進睡袋中,卻輾轉反側,一個又一個的夢境蠕鑽進你腦中,相互糾纏著。微弱的嗡嗡聲環繞著。也許是耳鳴吧,你這麼想,但還是睡不好,總覺得有視線注視著你,只是你實在太累,認為是自己的幻覺,舔舔唇,你不願在沒有她的黑暗中睜眼。
屋外狂風大作,宛如是悲戚欲絕的哀鳴,慘白的月光爬過窗戶掉到地上,空氣黏糊糊的,工寮裡的物品似乎在微微振動,除了睡在床上的你。
隔天,你早早就起來了,完全忘記昨晚那些黏膩擾人的詭異夢境。


後來她終於搬離那個過於偏僻的公寓,選擇更加安全的社區,你鬆了口氣,默默站在陽台上守望。
佈置溫馨的房子被打掃的乾淨整齊,茶几上花瓶裡的花有些疲軟憔悴,但依然感覺得出有人很認真的維護屬於「家」的溫馨感覺。你就著水讓自己能順利吞下乾硬的麵包,雖然其實你一點食慾也沒有。注意到她準備出門,你匆匆將杯子放下,準備跟上去。外面正飄著細雨,你擔心她是不是又忘記帶上雨傘。
走下樓,你往右轉,沿著筆直的道路前行。
左邊的超商每天凌晨進貨牛奶,往前走幾步的麵包坊準時出爐的現烤麵包總是瞬間被搶購一空。你瞇著眼,彷彿能看見慵懶半醒的她蜷縮在沙發中,啜飲熱呼呼的咖啡歐蕾,一邊掰碎巧克力麵包,如果注意到你的視線的她,她會對你露出甜甜的笑,然後道聲早嗎,腦海裡那嬌俏的模樣,讓你想把她當成早餐吃掉。
位於街角的花草屋外擺了數盆枝葉翠綠的盆栽,鮮明的嫩綠色像是有生命般,像是要跳躍起來。你無法否認老闆的確有一雙奇妙的綠手指,但你就是非常討厭他,那浪蕩的模樣,遠遠就能聞到狐騷味。
穿過馬路,拐進蓊鬱的公園,幾隻流浪貓蹲臥在長椅上,懷疑的目光溜過你身上,然後傲慢的轉過頭,無聊的擺動尾巴。她很喜歡動物,常常帶食物來餵食這些野貓,原本應該防備心強烈的野貓全都乖乖的順服在她的逗弄下,她的唇畔上噙著溫柔的笑意,眼底流露淺淺淡淡的傷感。你不喜歡小動物,總是站在一段距離外,欣賞她長髮劃過的優美弧度與散開的裙花。
人朝逐漸湧現,你轉身離開,低下頭數著地磚,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七百一十一、七百一十二、七百一十三、七百一十四、七百一十五───
到了,你對她二見鍾情的地方。
當時她正勾起滑落的髮絲,認真研究著手上的資料,你蜷坐在店外的摩托車上,瞇著眼凝視。
安靜的她散發濃郁又吸引人的氣質,那細白的頸子、修長的指尖、清麗的容貌、纖細的身軀、脫俗的氣息,彷彿知識與神秘的化身。
你低喃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


很冷,非常、非常的冷,那是一種即使穿再多衣服也無法抵禦的寒冷。冰寒的空氣灌入你的肺中,帶來灼傷般的刺痛,吐出的氣息化做白煙。
她拉了行李回老家過年,你想跟她一起回去,但又還沒做好見她父母的心理準備,乾脆留下來幫她看家。
薰香蠟燭薄薄的煙霧瀰漫,你疲憊的倒入柔軟的床鋪中,熟悉的芬芳盈滿你的鼻腔、你的肺部,像漂浮在夢與現實的邊境,你露出微笑。
假日的時候,她總會抱著抱枕縮在床邊午睡。你很喜歡她半睡半醒的模樣,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想摩娑那頭烏黑如緞的髮,想把手放上她的腰,想吻上她的唇,想讓她白皙的皮膚因為你泛起暖暖的粉色,還有低促的呼息。
你渴望擁有這些應該要專屬你的表情和反應。
這時候你才發現自己是這麼的貪心,希望她的所有一切都是屬於你的。
你覺得喉頭緊縮,陣陣的乾渴爬了上來。手向下探入不停搓揉著,緊閉的眼底噴濺火光,腦中轟然炸裂。


越過倒臥在路上上的樹幹,你沿著狹窄的小路前行,濃密翁鬱的枝葉幾乎掩住湛藍的天空,陽光像餅一樣被吞食精光,厚厚的落葉吸收了腳步聲。一邊走著,一邊推開蔓生的枝枒,你心裡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太安靜了,靜得就像是有人按下靜音鍵一般,死寂的叫人發毛。

喀噠喀噠喀噠……
你驚跳起來,倉皇回頭。
沒有人,只是一陣風吹過,讓腐朽的枯幹相互敲打。你驚惶未定的深呼吸,然後甩甩頭,嘲笑自己的膽小,然後繼續前行。
遠遠的、遠遠的,始終有視線在凝視著。


你坐在椅子上,拿著冰袋冰敷腫起的臉,口腔內被咬破的傷口正緩緩滲出血。
她離開後的幾天,你被她的友人痛揍了一頓。你沒有反抗,甚至懷抱著一種微弱的希望,希望她會因為心疼而現身。但希望落空了,就像人永遠無法在流星墜落前複述願望三次一樣。
你轉頭看向貼著碩大紅字的自動門,愣愣的注視著遠方,腦子裡所思索的一切在夕光跌落地磚之時不復記憶。


離開蜿蜒彷彿沒有盡頭的小路,你蹲下身爬入濃密的灌木叢間。枝葉不斷拍打你的臉,熱切的思念焚燒著五臟六腑,你迫不及待要回到她的身邊。正要解開纏繞的鎖鏈的手顫抖著,你吞了吞口水,警戒的回過頭,仔仔細細的觀察被好好復原的灌木叢,確認只有自己獨自一人站在你與她的秘密城堡外。


當她被人奪走藏匿起來時,你每天每天的在街道遊蕩尋找著,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聽到、感覺到所有與她的種種記憶,如同是喊叫所引發的的回音。只能以這種方式與她重逢令你痛苦萬分,你完全無法忍受這種口齒不清的回音。時間的流逝對你而言已毫無意義。除了你的心跳聲外,你沒有測量時間的依據,但你的心跳失去規律,你不知道白天或黑夜,在你的周圍只有永遠環繞的朦朧。
你不能失去她。


當繁複的鎖被解開時,一群悍徒衝了出來,將你壓倒在地,秘密城堡的大門被撞開。
你憤怒的拼命掙扎,不斷的咆嘯著。
你與她的隱密堡壘被無情的攻破,這些無血無淚的搶匪凶狠地將你壓制在地,你如同野獸般發出悲嚎──
又要被奪走了嗎?
你所心愛的她,你純潔無瑕的睡美人,又再一次的,被奪走了。
淒烈的哭嚎響徹四周,城堡裡被停止的時間再次流動。

你永遠的失去了你的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