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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花總有一天會凋謝｜親情】


　　01

　　自我有記憶以來，母親的容貌始終如此。

　　她面容姣好，螓首蛾眉，有一雙秋水般透澈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肌膚白皙如凝脂，風姿綽約，似帶幾分天仙下凡般的氣質。若是勾起唇角，展露微笑，那可真是不分男女，無人不動心，，視線好似有意識的自己停留在她臉龐，捨不得離去。

　　一直不知曉，父親上輩子是修了多少福氣？這世有幸抱得母親這般的美人胚子。

　　小時候在家沒事做，我總愛盯著母親的容貌，無論過多久也不膩，彷彿對自己的眼睛來說是種保養。

　　母親並非空有外表，是個溫柔的女性，雖然在我犯錯時，她免不了語帶嚴厲的責備，但多半時候，她耐心唸故事給我聽，或是柔聲哄著我入睡，又或是應著我玩扮家家酒。

　　身旁有她，如沐浴在陽光下，溫暖又安心。

　　02

　　終究到了學齡階段，我不得不學著獨立，離開母親，到學校習得新知。

　　初起有些不捨，哭了又鬧，鬧了又哭，反反覆覆，不願面對自己成長的事實，即便到了校門口，說什麼都不想鬆開握著母親的手。

　　任性的我，在母親多次哄勸與安慰下，才癟著嘴跟著老師前往教室，像隻初離巢窩般的雛鳥，飛向陌生的環境，時不時回頭望著母親，那位護著我度過幼年的至親之人。

　　即使幾個月後已經熟悉上學，我時不時仍會念著獨自在家的母親。甚至思索著，沒有我的日子，母親都在家裡做些什麼呢？

　　日子在學習的路途中過得飛快，轉眼間我將步入中高年級。

　　結識幾位知心好友後，下課幾乎在玩耍中度過，偶爾三倆結伴逛福利社，上課除了專心在黑板，剩下便是背著老師傳紙條，所謂聊天，正是連課堂上的時間也不放過。

　　偶然間我與他們聊起家人，想當然我便是暢談自己的母親，傾國傾城的外貌啦、溫文儒雅的待人處事啦，總之把學到的成語通通用過一遍。但是，他人終究沒真正見識，獨我一人又誇又褒，估計他們也不是怎麼信我。

　　偶然，一個主意溜過腦袋，我趕緊抓住它，細細琢磨一番。

　　那便是——故意將便當忘在家，好讓母親替我送過來，屆時同學們定能親眼目睹。

　　這個計畫可說是意料之內的成功，母親打著傘，出現在教室外頭，另一手拎著包上花布的便當，身著白色雪紡上衣與藏青色碎花長裙，襯出她淡雅脫俗的氣質。

　　我臉上掛著笑容，蹦蹦跳跳跑到母親身旁，接過便當，禮貌地道歉與道謝。

　　母親嘆口氣，再三叮嚀我下次可別粗心了，才緩步離開。

　　目送著母親的背影，平時一起玩的好友，甚至其他同學，一股腦圍住我，一個個臉上寫著不可置信，拼命誇著母親，總覺得自己好像也沾了點光。方才雖沒注意他們的反應，但想必是看傻眼了吧？

　　回到家，照照鏡子，凝視倒映出來的我，心底不免希望著長大後也有母親一半的秀麗。

　　03

　　脫去稚氣，告別女孩身，迎向青春期最精華的一段時光，高中。

　　母親仍沒有改變。

　　每天在繁忙的課業與社團中尋找平衡，儘管沒有補習，課後留下參與社課，歸宅時月光已輕柔灑滿夜路。

　　和母親相處的時間，明顯比過往減少許多，但我們彼此間的關心，並沒有淡去。

　　我平常便會分享些學校遇上的趣事，或者抱怨老師的囉嗦，母親向來是靜靜聽著，鮮少插上幾句話，而她偶爾也談及一些瑣碎往事，那些發生在遙遠的過去，甚是在我出生之前的點點滴滴。

　　我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她。接近考試週，為了準備測驗而熬夜讀書，我認為夜裡的時間走得慢，挺令人放心的，且少了白晝的喧鬧，讀書正好不憂吵雜。但這般日夜顛倒，導致我早上不小心被周公帶走，只好利用下課時間找同學補筆記。

　　沒想到，某天早晨準備要出門之際，被母親給攔下。

　　「最近偷熬夜？臉上的痘子和黑眼圈出賣你囉？」

　　「呃……要讀書沒辦法啊……」

　　母親搖搖頭，又開口。

　　「妳啊，多愛惜自己一點，若恰當安排時間，並沒有非得要在半夜讀書吧？」

　　「是……」一慣的嘮叨模式，打開了呢。

　　「媽，妳該不會都沒熬過夜？」我懷著疑問望著她。

　　欸，母親的皮膚真不是一般的好，如果有分等級，那定是被歸在上等類。

　　「沒錯，熬夜是皮膚最大的敵人，可別小看它了。」

　　嗚哇……不愧是母親，甘拜下風。

　　「年輕的女人如同盛開的花朵，處在最為美麗的時期，但是，花總有一天會凋謝，人總有一天會老去，何不在青春年華，享受屬於自己的美呢？好好照護自己吧。」

　　母親那天的話，我咀嚼了無數次，幾年過去了，依然沒有忘卻。

　　04

　　戴上學士帽，身穿學士服，一眨眼竟是迎來畢業的日子。

　　待辦完離校手續後，即可返回家鄉——那個我離開了四年的城市。

　　如今，我準備要踏入職場，一個未知又充滿挑戰的領域。

　　活過二十幾年，我變了好多好多，從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跳躍成青春期少女，最終展翅為成熟女子，不需要活在雙親的保護下，自己便能打理好生活。

　　而母親似乎沒有改變。

　　「媽，我說真的，妳到底都吃些什麼啊？根本看不出來你年過半百！」我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問著母親。

　　「跟你爸吃的東西一樣哦。」

　　「呃，但妳們完全不是同一個Level的……」我偷偷瞄了眼坐在沙發上讀報紙的父親，真為他的老人禿感到惋惜。

　　我回頭繼續把東西取出，意外從衣物中掉出一個小紙袋，我滿頭問號的打開，才發現裡面裝著一條鑲有白水晶的髮圈，形似一朵朵百合綻放。

　　回憶碎片在此刻拼起，那是大四剛開學沒多久，走訪創意市集買的，原本打算在母親節寄回家，卻因為忙畢業專題而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媽！我幫妳編辮子！」我拎著髮圈，像個孩子般興奮地站到母親背後，順手將梳子也拿上。

　　「怎麼這麼突然呢？」

　　「這條髮圈本就是要送給妳，讓我看看是不是非常適合吧。」

　　我先是梳開母親烏黑的長髮，在指尖帶領下，分成三等份，交叉編織。

　　忽然，一條突兀的白絲落入視線。

　　我皺眉思忖，母親怎麼可能有白頭髮？

　　「爸，可以拿剪刀給我嗎？」

　　「嗯？為什麼要用剪刀？」不待父親回應，母親率先提問。

　　「妳有白頭髮，剪掉省事。」

　　母親沉默了幾秒鐘，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更不知她所思所想。

　　「罷了，留著也好。」

　　六個字，似是夾著幾分看透一切的沉穩，還有一些我無法讀懂的心緒。

　　「人呢，總會老，興許留點下點歲月的痕跡，才有活在當下的感覺吧。」

　　說實話，我從不覺得時間流動能在烙印在母親身上，不如說她的容貌就這麼停滯於某個時期，未有明顯不同。

　　然而母親這些話，讓我的心輕顫一下。

　　是啊，沒有人能真的抵抗光陰寸寸流失，外表終有一天會發酵。

　　當花朵盛開之時，人可盡情享受美景。

　　現在，我也該多花些時間陪伴雙親——在花朵凋零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