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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喂──」響了幾輪以後終於接通的電話，傳出散漫中帶點不耐煩的熟悉聲音。
「你還真敢不接我電話啊，周孟權。」

抱怨每次打電話都是來催稿的咕噥斷斷續續傳進耳中，接著又換上有些委屈的語氣：「我說──就算是在談工作，名字後面好歹要加叔叔吧？」
我論年紀或輩分──退個一萬步來講──都還算是長輩吧？
諸如此類，明知不會被採納，還是不厭其煩地向我抱怨。
雖然是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傢伙，在意識到之前，卻已經成為父子般的存在。


02
如果周孟權是我爸就好了。
現在想來有些荒謬，但是小時候確實不止一次起心動念。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只是老爸的好朋友的丈夫，必須用好多層關係勾連才不至於稱作陌生人。
因為不喜歡市儈、心機重又笑裡藏刀的老爸，這個第一印象就被還是小孩子的我貼上「人畜無害」、「好說話」標籤的懦弱男子，順理成章地成為「模範爸爸」的典型。

我還記得國小有一年，老師在母親節指派了「我的媽媽」的作文題目，身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我寫了老爸父兼母職獨力養育我長大的故事，賺得一票老師的熱淚，甚至獲選為校內最佳母親節作文加以表揚。
殊不知老師哪根筋不對，到了父親節又指派了「我的爸爸」的作文，同一個老爸哪有那麼多東西好寫？於是那時候自認聰明絕頂的我，寫了一篇以周孟權為爸爸的幻想文交差。
在那個所有作業都需要家長簽名的年代，我的精神出軌很快就被老爸揭穿了。
已經做好挨罵覺悟的我，卻意外發現老爸只是看著作文露出一如往常的狡猾微笑，問我：「你想去邱品婷阿姨家玩嗎？」

該說不愧是充分掌握我的弱點的卑鄙男人嗎？在我開開心心地和沐心玩成一片的時候，他偷偷將我的作文拿給周孟權和邱阿姨傳閱，等我回過神來，夫妻倆早已笑到飆淚。
這根本是公開處刑。
我比天高的自尊在那一刻碎裂成千千萬萬片，在我急急忙忙搶下作文以後，身為幻想文主角的周孟權完全沒注意到我將要羞愧至死的脆弱心靈，只是毫無惡意地摸摸我的頭，傻笑著說：「天啊～你怎麼這麼可愛！乾脆來當我們家的小孩好不好？」
「才不要！」在當時的情境下，我只能把他的手揮開，使勁拖著還在看戲的老爸往門口走，「回家了啦！」
「你確定要我這個爸爸？之後不能換了喔。」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其實應該是我自己，但當時我毫無疑問將矛頭指向老爸──竟然還敢火上澆油！
滿心羞憤的我為了這件事和他冷戰了一個禮拜。


03
升上國中以後，我對老爸的反抗越演越烈。如今回首，他對我的要求從來只有「健健康康，能畢業就好」，我卻連這麼簡單的事也能輕易搞砸。
國中的我一天到晚翹課跑去找女校聯誼，考試時總故意在試卷上寫些與問題無關、譏諷老師的事情，也學那些不良小混混喝酒抽菸，更常常因為劈腿、搶人女朋友這些破事被高年級的學長打得鼻青臉腫。

因為不想聽老爸碎碎唸，我在搞砸了一切以後總是會躲到周孟權家避難。
邱品婷阿姨會溫柔地幫我的傷口敷藥，周孟權會無條件接納我的缺點和對老爸的抱怨，沐心發現我心情不好時，也會挨到我身邊，把自己珍藏的玩具送給我。
對年少輕狂的我而言，那裡就是第二個家，好像只要待在裡面，就永遠不會受傷。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家會在一夕之間劃下句點。